齐膝高的长草丛里侧趴着个人。
欧阳庭粗略一看发现他从头到脚伤了好几处,就连腰间的兽皮裙子都破破烂烂快要掉了。
多亏得有这个,才能判断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倒霉蛋是个雄性。
但看个头儿不比阿虎高多少,约莫也只是个少年。
欧阳庭蹲下身,试探着抚开他脸上的头发探鼻息。
好一阵才确定指端有气息,但若有似无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
再看看那满脸血污都认不出究竟长甚麽样子,欧阳庭叹了口气收回手来。
他还活着麽哥?阿虎站在阿连旁边,歪着脑袋小声问。
没死。
欧阳庭再扫眼那人身形,推断,不过也快了。
诶?这麽惨啊。
阿虎眨着眼睛。
阿连小心地过来站在欧阳庭身后忧心道:这伤得真重。
瞧瞧这血都凝了。
应该躺了有一阵子。
欧阳庭扫眼他的双腿和一路歪倒的草径,多半还逃了很远的路。
还可真是遭灾了啊。
阿虎也蹲过来捧着脸道,不过哥,你怎麽知道是‘逃’?欧阳庭指了指那人伤痕累累的脚没说话。
阿连愁容满面道:阿阳,若他没死,我们——救呗。
阿虎大大咧咧笑了。
你照顾?欧阳庭瞄他一眼,睡你床?阿虎睁目结舌苦了脸,见阿连抿着唇似乎在笑就鼓起勇气一拍胸膛:我照顾就我照顾。
欧阳庭懒得搭理他,直接将那人背起来往回走。
阿虎跳起来跟在后面连声嚷嚷:诶诶,你小心点儿,他还有伤呢!你来。
别啊哥。
这儿可数你最大。
欧阳庭翻个白眼,往上推了推那少年好背得稳些。
似乎听到他呢喃了一声,歪头却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也就疑心是听错了。
阿连紧张地跟在一侧:能救活麽?先带回去让华叔看看呗。
阿虎摇晃着脑袋,再说还有阿爸嘛。
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世界医疗技术可不算先进,还停留在巫医混杂、使用原始草药阶段。
当然,兽人的身体素质也更好些。
却又见阿连望着自己仿佛求证,只得口里含糊应了一句:说不准,听天由命吧。
阿虎围着身前身后地打量:呀,他会不会是凤族的人?阿连奇道:你怎麽知道的?阿虎指了指那人的脚踝内侧:阿连你瞧,这儿是不是个大鸟的刺青?阿连也就侧身去望:好像是。
阿虎得意洋洋道:我聪明吧?欧阳庭一皱眉:以鸟形为记的,还有鹰族。
阿连张张口,似乎被吓了一跳:鹰,鹰族?!阿虎一瘪嘴挽住阿连道:哥你可真会煞风景。
别吓着阿连啊。
欧阳庭心里却在想,若这真是个鹰族的少年,倒难办了。
阿连见他没答话,也就轻轻拍了下阿虎的胳膊,略摇了摇头。
阿虎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三人一路各怀心思急匆匆赶回了部落。
没错,他是凤族的人。
族医苍华摸着胡子离开床边,起身行到架子前拿了些草药下来交给阿虎去捣碎制药。
欧阳庭将手里的布放进陶盆里弄湿:华叔,那他这伤……皮外伤而已。
只是……苍华皱起眉头叹息着出门,无论如何,我先去通知族长。
欧阳庭应了一声,拧干水给那少年擦脸。
阿虎端着小石臼将一颗草药碾成泥:凤族不是一向隐居八柱山?谁会这麽想不开跑去对他们下手。
哪个年代都有战争贩子。
欧阳庭摇摇头,反复几次才把那少年脸上的血污泥渍之类擦净。
掌心捧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眉目清秀的分明就是个孩子,甚至……更像个雌性。
思及此,欧阳庭不由转眼看那条脏兮兮的破烂兽皮裙子,以及他脚踝上的刺青。
还好,自己应该没有认错性别。
战争贩子啊……说实话,像苍族这样不太爱对外杀来杀去的还真不多。
阿虎停了手,认真地掰着指头,我知道的这种还有云族,象族,鹿族……欧阳庭继续给那少年擦身:动作快点儿。
好吧,省得万一他死了你赖我头上。
阿虎眨眨眼,倒是专心低头捣药了。
欧阳庭懒得搭理这种无厘头的废话,给那人洗干净了又想起药房没有替换的衣裳。
正想出门去拿,又见阿虎弄好了草药泥,这就先接过来给那人包裹伤口。
阿虎趴到一边儿凳子上拨弄那少年换下来的东西:就剩条破烂裙子。
是本来就穷,还是真的很危险?欧阳庭小心翼翼给那人胸前缠好布带:华叔也说他的伤口都是被利爪弄伤的。
阿虎眨眨眼:不会真是鹰族吧?欧阳庭又给那少年大腿上敷药:等他醒了一问便知。
阿虎忍不住探头探脑:那他甚麽时候醒?欧阳庭却抬头再看眼那少年的脸,若有所思皱了皱眉。
阿虎过来推他:跟你说话呢!却不想欧阳庭正巧微微俯身,恰恰避开了他的爪子。
阿虎气得再拍了他一下,喂喂,不搭理你的系统很好玩儿麽?别闹。
嗨我说你——见欧阳庭终于施舍了个眼神,阿虎气鼓鼓道,行吧,你又发现甚麽不得了的大事了?你瞧他的脸。
阿虎一脸无奈:我说欧阳庭,你脑子是不是转得太快抽风了?虽然说你在纯爱世界是要攻略男人,但这个明显和你一样是雄性好麽?!……讲道理,难道不该攻略性别一样的才是纯爱麽?欧阳庭摇头赶走这个荒谬的想法:我是说,他长得有点儿眼熟。
眼熟?阿虎茫然地眨眨眼,也就蹲过来仔细瞅,我可不觉得。
啊!难道你打算发展个外遇对象?!‘这个妹妹我见过’神马的太渣了吧你?我一定要去告诉阿连!……和你讨论问题绝对是个错误。
喂!你这麽牛掰倒是说啊,像谁?欧阳庭没说话。
脑子里闪过的是个不想再提的家伙——只这麽随便一想,胸口都忍不住又泛疼。
阿虎再问了几句见他不答,也就无趣地溜出屋去。
刚出来就见个人拿着些东西过来,阿虎笑嘻嘻举起爪子跟他打招呼:阿连。
阿连也笑着颔首:阿阳在吧,那人怎麽样了?啧啧,这麽不放心,你倒是赶紧嫁给我哥啊。
阿虎冲他挤眉弄眼,不过你可得看紧点儿啊,来自弟弟的善意提醒。
阿连脸上腾地一红,忙得转开头小声道:又胡说。
是族长叔叔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阿虎立马回头冲屋子里喊了一声,自个儿先跑了。
阿连无奈,只得上前敲了敲半掩的木门。
看见他的阿阳坐在床边,皱着眉头正打量床上那个陌生的雄性。
他看似专心致志却又像陷入某种沉思的样子,让阿连忍不住站定在门边望去。
阿阳真是有副好相貌。
那眉毛又黑又浓,神采奕奕,远看就像苍族图腾上的长龙乘风驰骋一般。
他的眼睛狭长,此刻垂目往下望,就像山中那一潭水,冷冷冒着寒气,深不见底。
鼻子,啊,阿阳的鼻子是全族里最挺拔的,仿佛部落紧靠的那座山一般周正。
很薄的嘴唇,像弓一样的形状。
唇角处有点上扬,乍一看像是不说话也在笑。
但定睛看,却又没有。
生生叫人误会,总想入非非的……阿连?阿连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仿佛要烧起来:是,是族长叔叔和苍华叔叔让你过去。
欧阳庭应了一声:你拿着甚麽?阿连过去将手上的衣物递给他:我想那人清理包扎后总不能……就找阿塔叔叔先收拾了几件阿阳以前的衣服过来。
欧阳庭闻言也就笑了:还是你细心。
阿连只觉得方才好容易降下去的热气又要冒出来了,急急忙忙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我,我先走了。
欧阳庭不明所以,也就接了过来给那人换上,这才起身离开屋子。
阿连慌慌张张出来,越走越快,最后索性小跑了一段。
停步才发觉到了族里住地的边缘,那里有棵大树,从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部落中心的祭坛。
阿连迫不及待爬到树杈上坐好,呆呆听了一阵夜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望着慢慢升起来的月亮,终于觉得从头到脚的热气散了。
此刻静下心来又觉得先前十分傻气,沮丧地叹口气正打算下去,却听见远远走来了两个人在说话。
阿申你就别想了。
阿明,我就是不甘心嘛。
有甚麽不甘心的,你这麽漂亮又大方,部落里多的是雄性喜欢你。
我就喜欢阿阳嘛。
可他已经和阿连订下了不是麽?你早该死心的。
我只比阿阳小半岁,都算一起长大的。
那个阿连算甚麽,才来几年呢!话不是这麽说的,阿连也在了六七年吧。
那也是我长!再说你也见过阿阳的兽形,翼蛇可是最接近咱们苍族图腾的样子了。
是是是,他确实是族里最强壮的雄性。
你看他随时都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还会帮着阿塔叔叔收拾屋子和照顾弟弟阿虎。
这倒是优点。
帮着家务,雌性也少受些累。
而且他从来不和族里的雌性纠缠不清。
这个吧……阿申,我倒觉得他是有点儿呆。
啊?不是麽?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别的雄性都会给咱们送花送果子送猎物甚麽的,他倒好。
你见他送过甚麽给阿连麽?不送才好呢!而且他每次出去打猎得的都会分些给没孩子的长辈,剩下也只够他家的人吃了。
算啦,我说不过你。
反正在你眼里他甚麽都好。
那你倒是说啊,他哪里不好嘛。
我刚才不说了麽?呆。
你——反正我是不爱这一类的。
更何况喜欢他的雌性那麽多,我干嘛凑热闹?哼,要是你也喜欢他,我才不和你做朋友呢!是是是,小心眼儿的阿申对我最好啦。
少来打趣我。
唉,你说阿阳怎麽就那麽好看呢?……我怎麽知道。
行啦,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免得你阿爸担心你。
阿连静静听着那两人走远了,反而不急着下树去。
他慢慢蜷缩起身体来抱住膝盖,不知想甚麽竟像发呆似得痴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