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俱往矣

2025-03-26 12:44:33

当周鹿溪在那一处郊野荒山之巅看到一泓碧波映着初升的朝阳泛起粼粼波光时, 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

组织语言的这片刻,林木自倾而砖石已垒。

周鹿溪看着半空中飞来飞去忙得不可开交的各类建材,搔了搔头道:我说欧老大,你这一出手就太不寻常了。

他出手?他不搞破坏就是好的了!没见识的小妖。

一侧的玉仙君嘁了一声,挥挥袖子就又有一座巍峨的大殿拔地而起。

他左右看看还挺满意,就又转身给另一个山头施法咒。

且慢。

欧阳庭身上一拦,那古木天成, 弃之可惜。

这就举指一点,参天巨木瞬间化为一处亭台。

……知道五行之变你拿手。

玉仙君拦阻不及只得翻个白眼,这麽厉害就别求我啊!正腹诽着谁求你的欧阳庭本来预备给这殿宇再加上法阵, 却不想手神奇地一抖——那法术的金光不止偏了法门还歪了方位。

扫眼轰倒了大半的殿堂,欧阳庭无奈地拍拍胳膊上扒拉着、假装没事发生的小黑毛团:乖,别乱动。

显然长大了不少的小凤凰松开爪子,调皮地叫了一声才又飞到他肩上蹲着, 望来甚是心满意足地四下张望。

说不清楚为甚麽自觉参与建设的周鹿溪眨了眨眼,扫过那无甚愧意、甚至可称自得其乐啾鸣不已的黑毛团, 再低头看看挨着自个儿膝盖边歪着头就快流口水的小白毛团,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能一样麽?也不看看他是用甚麽在养这废物点心。

玉仙君拉长着脸忿忿道。

欧阳庭喂给小凤凰梧桐子的间隙瞅过来一眼,玉仙君插着腰道:怎麽着, 不能说?!无妨。

欧阳庭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也就你惯着他!玉仙君气得咬牙切齿,正想说甚麽就又诶呦了一声捂住鼻子。

原来是黑毛凤凰瞅个空呼的一拍翅膀飞了过去, 伸出爪子直往玉仙君脸上招呼。

玉仙君只得闪身躲避。

见那该死的老友只做壁上观不觉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真伤了这小东西,多有掣肘自然叫这小东西连连得手。

一时间被抓散了发髻,这就气得玉仙君捂着脑袋顿足:欧阳庭!你当真不管管你家的小破鸟麽?!充耳不闻的欧阳庭修缮妥当正殿这才停手,笑着打量周鹿溪脚边的小白虎道:嗯,还是鹿呦呦养的好。

瞧瞧这虎头虎脑的样子。

好说好说。

其实他也不当真是老虎不是?周鹿溪颇为好笑地看他一眼,当机立断也对那边还打着的一人一鸟也采取视而不见的姿态。

倒是他身侧的小白老虎抖了抖耳朵,试探着走过去几步,颇为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欧阳庭的腿。

欧阳庭垂目看着那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顿了顿还是伸手摸摸这小虎妖的脑袋。

小虎妖胡须一翘,喉咙里呼噜了好几声,小尾巴勾起来缠在了欧阳庭的小腿上。

倒是比以前老实。

欧阳庭看得有趣,又俯身捏了捏小虎妖的耳朵。

毕竟还小嘛。

周鹿溪叹了口气,却又笑了。

这笑还没笑开,周鹿溪就笑不出来了。

眼角一花,那边本来撕打着玉仙君发髻衣裳的小凤凰已经拍着翅膀扑将过来了!周鹿溪慌得上前一把抱起小白虎退开几步:错了错了,小主子别打啊!那黑毛凤凰这才高傲着头嘶鸣一声,趾高气扬地落回欧阳庭肩上收拢翅膀。

你这小东西。

欧阳庭无奈地侧首一望,专会惹是生非。

小凤凰眨巴了一下眼睛,扭着脖子来蹭他的脸。

欧阳庭差点儿被喂了一嘴毛,只得揪着尾巴示意这小家伙最好挪开一点儿他好喘气。

小凤凰扑棱着翅膀,不依不饶就要待在原地。

欧阳庭无奈地给他顺顺毛,又喂了好几颗梧桐子才算安抚下来。

正想说甚麽,却听那小凤凰啾啾的鸣叫中似乎有了点儿别的声音。

狮,狮——这束着发的玉仙君一顿,皱着眉扭头看过来。

周鹿溪安抚小白虎的手也停了:这,小主子会说话了?欧阳庭抿了抿唇:一个音儿罢了。

这就点了点小凤凰的喙道,那多少有点儿狴犴的血脉。

虽说稀薄了些望着更像老虎,但总归不是狮子。

那小黑凤凰十分不满地啄了一口他指尖,啾啾了几声还是努力继续发出狮狮狮的音。

玉仙君若有所思道:莫非他是在叫……叫甚麽都无妨。

欧阳庭敛目转向另一侧,尽快弄好这里吧。

欧老大,你知道自己被一只凤凰认领了麽?周鹿溪站在他旁边,跟着为新起的一处楼台附上防护法咒。

哦。

那可不是养个宠物被蹭蹭抱抱那麽简单。

周鹿溪一脸好心地提醒道。

啊。

……他很清楚你不是他父王。

周鹿溪偷眼打量面无表情的对方。

嗯。

周鹿溪怪同情地抱起自家的小白虎:算了算了,我说这些有用麽。

反正不是我喜欢得那麽辛苦。

这就唉声叹气道,等他长大——等不到了。

啥?周鹿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欧阳庭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中施法的速度。

不远处的玉仙君抿紧了嘴唇,突然转身腾云道:我去弄剩下的几个主峰。

欧老大打算重开离象宗?周鹿溪小心翼翼道。

又是许久没有回答。

周鹿溪将这一片楼台都弄妥当了,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回应。

逝者不可追,往昔唯可缅。

周鹿溪拧起眉头,看着一侧正耐心将半截埋入泥沙中的巨石清理出来的欧阳庭:欧老大?对方却只摇了摇头低笑道:快别这麽叫了,我这老大当得惭愧。

那是另一码事。

周鹿溪看着他手指拂过那三个遒劲的大字,所以即将登高位的星君究竟在谋划甚麽?欧阳庭举目望天:身化万物,则有日月其出。

而何以有金乌?周鹿溪眯了眯眼:亢宿星君……你这是要与我一届小妖论道?道法自然,自在其心。

唯法长存,唯道以恒。

欧阳庭颔首道,为何我不能与你论道?可,可我们之前的话题完全没在说道的事儿啊!周鹿溪在心里呐喊了一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能,能。

只是我悟性不高,根骨又差,恐怕要让星君败兴了。

乘兴败兴,一念一时罢了。

欧阳庭右手虚握,一点一点消去那巨石上的字,且说光耀北斗,轸悬南天。

觜参西宁,角氐映东。

周鹿溪心里一动:古神之位原属其源,源存而道证,无关神格永寂。

欧阳庭一笑:这还能叫悟性不高麽。

周鹿溪摇首长叹:懂与不懂其实无甚分别,理解之后再不得不接受,岂不更叫人难以自持?欧阳庭稀奇地看他一眼:我何曾叫你接受甚麽。

哦哦,说得和真的一样。

周鹿溪啧了一声,不过星君这是指望今后我也如此说与小主子?你年幼时照顾你的那位仙人,已回离散天去了?昆仑墟也是个好选择。

欧阳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而握住了许久不曾出鞘的正阳剑,更何况……更何况他多半不会记得。

周鹿溪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

记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太可靠。

不知何时转回的玉仙君接过了那只满眼好奇的小凤凰。

可那是我们对某些人事确认的唯一凭证。

周鹿溪不太认同。

那又如何。

玉仙君嗤笑道,你家这头蠢老虎甚麽都不记得了,你就会放弃他麽?周鹿溪皱皱眉:可我记得。

那如若你也不记得呢?周鹿溪抿紧了嘴唇:……我不会不记得。

玉仙君哼笑了一声:有时候不记得比较轻松。

这话却是望着欧阳庭说的。

欧阳庭没应,只是打量着那回复光滑平整的石面沉吟不语。

周鹿溪挺想反驳,最后又觉得没甚麽立场。

是以他望着此刻站在玉仙君肩上的小凤凰,心里轻轻道:看仔细一点哦小主子,这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举剑了。

黑毛凤凰自然听不到这话,也似乎还不太懂的样子。

只管好奇地盯住那一片金色的剑光闪过,满眼俱是好奇与艳羡,口里依旧狮狮狮的叫唤不停。

我猜你看得出来。

玉仙君望着重新矗立在山门出的巨石轻轻道,九色神鹿。

别别,这名字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周鹿溪抱起小白虎很是爱怜地摸了摸,我可没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自然。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玉仙君微微颔首。

……其实星君是个好人来着。

周鹿溪憋出了一句自己都想打自己的话。

玉仙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可他还是个混球。

这算个秘密?周鹿溪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小白老虎的嘴里拯救出来。

啊,秘密。

秘密。

不为人知,不可言说,隐密深奥之法皆可称秘密。

旁人的秘密与己无关,最好不要擅自参与进去分享商量,否则一不当心就沦为阴谋的牺牲品。

就像老友亢宿星君那样掉进了陷阱——甚至他还是主动掉进去的。

该死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见鬼!当时自己怎麽就没拦住呢?!云端急驰的玉仙君说不清心里翻滚着的是甚麽情绪,但此刻他的理智无法管住情感,那沸腾在胸膛里激烈地回荡。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急驰中的玉仙君转了个弯,想起当年亢宿宫被妖皇凤嫡差点儿全毁后踏入轮回前说的话。

他当时问的甚麽来着?玉仙君懊丧地敲了敲脑门,还是想不起来。

吹拂过脸颊的云中水雾之气让人冷静了几分,玉仙君深吸口气嘱咐自己静下心再分析一次。

显然,凤梧要想真正好起来,或者说活过来,就非得把洛书玉全部吸收不可。

凤族的这个小妖怪出生时仰仗大部分洛书玉来保命,但他的出生本不在天道认可范围之内(玉仙君显然未曾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试图诅咒不近情理的天道),所以有一切可能的机会天道都会不遗余力地消灭他。

所以他那时候愿意与亢宿星君以命换命,就该真正死了才对。

不过显然天帝也预见了这一切,或者说推测出了这个可能的结局,因此以某个理由(比如甚麽无论如何那些生灵因你之故离散世间,惹出了乱子就该下界去修正那些错乱的世界之类)让亢宿星君入世。

而每一个世界里,他们两个加深的联系不过是为了让本该散溢天地间、最后被同化消亡的凤梧魂魄归位。

玉仙君眯着眼睛,转念又想到亢宿执掌时序,可以说从属天道的某一部分。

当然,所有的古神都属于天道的一部分,而非仙者处天道之下。

至于亢宿乃东方青龙七宿第二宿,命格属金,为苍龙之颈。

龙颈,前有龙角之护,变者带动全身,是故多吉。

多吉,多吉……现在的情形分明大凶好麽!玉仙君焦躁地咂咂嘴,脚下的云团也因此抖了几下,差点儿散去。

玉仙君不得不连连吸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星宿本具实体,除非坠落否则永存天际;至于星之神者,有没有并不影响天道存在——它们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玉仙君敲了敲额头,也即天道存而神君永在。

可心里这越发焦躁不安的预感又是闹哪样?!降落在九重天大殿前的玉仙君来不及去看云雾缭绕的仙宫奇景,他径直迈向正殿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