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呀的夜风怪叫着卷过山峦树梢,发出阵阵奇诡之声。
黑云层层堆叠,终于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欧阳庭举目望天,心道当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转头看看周围的鹰族,有些显出人形站在四围,亦有不少维持兽形蹲在树上。
林林落落仿佛无序随意,实则将二人围在当中。
略一数点,白天来的那些只有部分显出身形。
想必还有些埋伏于别处。
一只苍鹰自树上跳下瞬间化作个满脸傲慢的中年人,他抑制不住的洋洋自得道:好久不见啊,年轻人。
欧阳庭淡然地看着他:日隐月升,确是漫长的一天。
你好像并不惊讶。
鹰利族长看着他挑挑眉,这可十分无趣呐。
我非你族人,范不着矫揉媚上。
欧阳庭再打量他一眼,你也不是我爸,用不着彩衣娱亲。
鹰利族长干笑了两声,又盯着欧阳庭身后的阿梧道:入夜了不在族中安睡——散步。
欧阳庭略动了动,将阿梧整个遮在身后。
那就活该遇险了。
鹰利族长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道,不过年轻人,道听途说多真伪难辨,万勿因此对我族生出误会,甚至抱有敌意呐。
虽说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但曲突徙薪也属正当。
鹰利族长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又何苦一心一意与我为难?我不过是想找回我侄子罢了。
阿梧不由抓紧了欧阳庭的手肘探出头来怒吼道:谁是你侄子!侄子啊,没能及时救下凤族,你对我心生怨怼我也能理解。
鹰利族长装模作样伸出手来,但如今你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就让叔叔照顾你吧。
阿梧恨声道:谁要你假惺惺!分明就是你——欧阳庭一拍他脑袋道:吹了一晚上风,脑子还是不清醒麽?阿梧哼了一声又缩回头去,那鹰利族长眯眯眼道:苍阳,即便你是下任苍族的族长,在我面前也不可放肆!一日未正式于族中任职,一日不可以族名记。
欧阳庭口中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暗中握了一下阿梧的手,至于放肆与否,我想一个深夜还徘徊别族领地的、不受欢迎的族类,没那个资格谈论。
鹰利族长很是遗憾地后退了一步:看来,多说无益。
欧阳庭颔首打量周围蠢蠢欲动的鹰族众人:本来这种时代,拳头硬才是老大。
鹰利族长仰头大笑三声仿佛发出信号,周围的鹰族人立刻变幻形态向两人扑来。
欧阳庭迅速化为巨蛇,长身卷扫一拍,周围树顿时被齐腰折断一圈,扬起烟尘弥漫目不能视。
阿梧只觉被股劲风推出,掩住口鼻低咳几声才发现自己被扔到了不远处的长草丛中。
举目见那当中一团混战不休,倒也无人发觉他不在。
思及先前的暗示提步想走,却又挣扎犹豫。
不跑?留下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拖后腿。
但跑?把那个该死的阿阳独自扔下,似乎……与理有亏。
这一犹豫,战圈外围警视的鹰族有人大吼道:那个阿梧不在!鹰利族长厉声道:阿鸢、阿斑,阿鵟、阿鹫!务必把那小子抓回来!立刻有四只巨鹰往四方飞驰,完全没有觉察他们存在的阿梧吓得矮身伏在长草中不敢轻动,暗自庆幸先前没有贸然跑走,否则此刻堪忧。
两只眼睛不觉转回紧紧盯着当中,喃喃咒骂着那条该死的大蛇最好速战速决。
半空中的巨蛇一甩长尾就将只白头隼摔到树上砸晕,三爪各擒住一只兀鹫砸扔到地下,双眼灼灼闪光傲然昂首道:想跑?鹰利族长怒吼一声,叱令众鸟先齐齐袭向巨蛇。
蚍蜉撼树。
欧阳庭哼了一声,猛地腾空转身,瞬间就将两只花雕直接撞飞。
鹰利族长口中发出声尖利的鸣叫,顿时化回苍鹰也飞上半空。
无星无月的黑夜中,阿梧只能勉强看清那只近乎黑褐色的大鸟眉纹中夹杂着一条白羽,振翅腾空的某些角度隐隐能见翅下有白色,一旦那苍鹰偏转飞翔就不能再轻易看到行踪。
至于别的鹰类,则在这苍鹰的鸣叫指挥下分几圈将大蛇包围在当中。
有的拍打翅膀发出声响鸣叫扰乱视听,有的趁机左右包抄,互相配合前后夹击。
蛇的视力……记得父亲说过蛇的眼睛都很古怪,单纯说看似乎有些不准确,那些冷血爬行生物多数是凭温度气味甚麽的捕猎。
阿梧这般想着,不由握起拳头紧紧盯着当空那条大蛇,心内祈求周围的蠢鸟再傻一点,最好发出足够的动静让他看见。
那大蛇却不受干扰,敏捷地让过几只黑雕的俯冲撞击,摆尾一扫再将头青雕拍晕在树干上:何必麻烦,一起上吧。
——所以你是真的看不见麽?!这大概是周围众人的想法。
阿梧本担忧他独自一人无法应对,但看那巨蛇一派从容游刃有余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恍惚中又想起欧阳庭曾对他说过的话……行吧,那不是蛇,是龙。
眼看众鸟伤的伤晕的晕,那苍鹰怒不可遏。
趁欧阳庭被两只白腿小隼遮住眼前时自背后死角猛地俯冲而下,锐利的爪狠狠在欧阳庭背上划下。
阿梧顿时心中一紧,忍不住大声道:阿阳后——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不知何时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个不知甚麽冷硬的东西抵住自己后腰,有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这般说:找到了。
阿梧震惊地回头看去,不知该懊丧太多专心眼前而没警惕有人逼近,还是该震惊抓住自己的人居然是他。
那人看着当中鹰族明显处于不利之势,立刻扬声道:住手!先前的扑击确实触及欧阳庭后背,但光滑的鳞片只令那苍鹰的爪打滑,并未伤到分毫。
这一声住手倒真令众人停下动作,眼见地面草丛中缓缓站起的两人,欧阳庭忍不住皱了皱眉。
鹰利族长却是志得意满大笑三声,化为人形降下道:既已如此,何须再战?欧阳庭也落到棵倾倒的树上变回人形,眼角扫过那人手中的匕首,没有说话。
年轻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想甚麽鬼主意。
鹰利族长踌躇满志地踱步过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之前没对苍族动手,不见得是怕了苍图那个老家伙。
至于你,本也不在我眼中。
欧阳庭扫眼鹰族的人互相搀扶着聚拢:苍族一向避世,绝非胆小怕事。
随你怎麽说。
鹰利族长哼笑一声,看在你们苍族也曾对他照顾有加的份上,也就留个全尸吧。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血洗苍族麽。
欧阳庭面不改色道。
你以为苍族里我的人只有一个麽?鹰利族长面色阴沉。
不然呢。
欧阳庭不疾不徐踏前一步,苍族人员简单,族中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我可不信一个自幼就在你族中的人会被怀疑。
鹰利族长挑眉。
冥冥上苍早予人智慧脱离野兽了。
欧阳庭看着那个脸色突然变白的人叹了口气。
何必嘴硬?他可是我鹰族最杰出的探子呢!鹰利族长眼中闪过狡黠之光,你全族并无一人怀疑过,甚至——你不都和他定亲了麽?欧阳庭便也颔首道:话是不错。
至少,我原先确实不曾怀疑过你,阿连。
那制住阿梧的正是阿连,此刻他声音微微发抖:阿庭,我……你是鹰族人。
阿梧过了初时的震惊,此刻已回过神来,所以你说你不知身世,是骗人的?阿阳,我……阿连咬紧嘴唇微微扭开头不敢看他。
欧阳庭却道:你一贯小心谨慎,奈何天。
衣无缝的事,世间并无。
阿梧眨眼道:难道你——你也是个口风不严的。
欧阳庭转头看他,不过若非如此,我也想不到自己族中还有别族奸细。
那奸细二字,令阿连面如死灰:我……你何时疑心我的?很多事你举止看似无不妥,但细细思量很有问题。
欧阳庭再叹口气,族中的流言何来?阿虎虽然……不靠谱,但并不多话也不多事;你每夜都来看我,其实是打探阿梧情形吧。
更何况他本无心隐瞒你,自然被你套出许多消息去。
说着欧阳庭看了眼鹰利族长道,各族中想必都有你们安插的探子,被灭族也不算无缘故。
而苍族还不吸取教训,也就太傻。
那可当真稀奇。
鹰利族长嘿嘿一笑,你们也算严防死守滴水不漏,想传递消息没那麽容易。
刚说过天。
衣无缝不存在。
欧阳庭第三次叹气,阿连,入夜后村中祭坛边的高树无人处,并非最恰当的地点。
当然你一个雌性也不适合那时出村,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
阿连似乎想说甚麽,却又咬住嘴唇垂首不语。
苍族一贯隐匿,与凤族一般少于别族打交道。
鹰利族长十分得意地看着欧阳庭道,但你们有太多无意义的良善。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东西你不会懂的。
欧阳庭收回目光,至于你那些匿迹我族村外埋伏的家伙,既然这麽喜欢苍族,就留下吧——他话音未落,远处山林里隐隐传来一声虎啸。
立时惊起山中无数雀鸟,扑腾嘶鸣。
鹰利族长面色数变,最终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多说无益。
以小博大,总之我赢了。
这人是还小麽?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才道:你以为就你们这些人,能从我这儿全身而退?鹰利族长狂笑着抓紧阿梧肩膀:不然呢?阿梧只觉肩头一阵刺痛,忍不住唔了一声。
苍族无意起争端,但鹰族咄咄逼人,不死不休也是早晚事。
欧阳庭从树上跳下来,缓步走近。
鹰利族长揪着阿梧退了一步:站住!你不是真想与我族为敌吧?!欧阳庭继续向前:苍族是否要替凤族出头,不由我决定。
只我很想知道你们究竟要抓他做甚麽?凤族有至宝。
阿连突然道。
鹰利族长怒而转身踹了他一脚道:混账!是麽。
欧阳庭停步看着倒在地上的阿连,口中却道,你们觉得那个连自己是雄是雌都不清楚的笨蛋会知道麽?这就不用你管了。
鹰利族长色厉内荏道,今日你我各退一步,日后也好相见!你与你全族,我们还是再不见的好。
欧阳庭摇首道,单说眼下放你走也不是不行。
那你是想——留下一个。
欧阳庭道,当然,不是你。
鹰利族长转转眼珠子道:哪个?欧阳庭凝视阿连,见他垂首不起浑身轻颤。
又扫眼阿梧,见他一脸又惊又急。
这就伸手一指:他。
鹰利族长一怔却又似乎自觉明白甚麽,是以咬牙道:好!阿梧瞪大双眼:你——阿阳,是我负你。
阿连惨然一笑,突地抓起匕首扑过来凄声道,但我是鹰族人,只能对不起族长与阿塔叔叔了!阿梧见那匕首在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瞪大了双眼————无尽刺目的血红,就那样热辣辣地喷溅而出,随风洒落各处。
第三卷 我的同学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