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风管家一怔,忙得领了众人跪下见礼,见过世子!别别,府里一个闲人罢了。
世子风梧哼笑一声,缓步行到欧阳庭身前,自个儿的侍卫都看不住,哪儿当得世子这等尊贵。
欧阳庭盯着眼前那片赫赤的锁子锦抱拳躬身:世子息怒。
原是属下今晨见风管家——管家管事,锱铢亦或千万,自然该过问。
欧阳庭只得单膝跪了,垂目望着那袍子下隐隐一双花靴:是属下擅离职守,还请世子责罚。
罚你甚麽?风梧呵的一笑,说来今晨本不该你值戍。
如今瞧着,你倒懂事,在府中效力呢。
欧阳庭心里叹气:世子体谅,属下愧甚。
世子风梧居高临下扫他一眼哼一声,自折身去扶风管家:我见这边扰攘便来随意瞧瞧,如今倒怕误了事。
你与刘管事,哦,还有他们也都起了吧。
不敢言误。
谢过世子。
风管家恭恭敬敬立在一边,只暂作不见欧阳庭还跪着道,今晨正是新人入府,规矩还没说清。
喧嚷闹了世子清净,还求世子责罚。
这倒稀奇,一个二个都上赶着求我罚。
我便是这般人不成?风梧自笑着往那石凳上一坐,打袖里摸出把扇子一展,你本当管这事,且照例教。
我横竖无事,只当一看罢了。
风管家面上一僵,自然不敢请这位换个地方歇着,只得切切再三请他先训话。
被推拒了方才无奈转头朗声道:尔等九人,既签了文书入王府,无论三年、五年或是其他,总得尽心尽责。
时时记着如今你且不是自家的,乃是王府之人。
一举一动,切不可辱了王府颜面!众人躬身道:是!进府头三日,不会着你们差事,单将府里规矩一一背熟。
有不明白的,且问刘管事。
风管家一顿又肃容道,五王府惯有仁爱之名,主子们更是祥和贵人,但规矩便是规矩,分毫错不得!是!风管家又道:既学过日后若犯,当打则打、当罚便罚,纵是发卖出去,也别怪王府无情。
一切总得按规矩办!众人第三次躬身应答:是!且也好叫你们得知,若是先前学过甚麽、会些甚麽,这几日便与刘管事细说。
待差事安排下来,便不可私议争闹。
或是采买,或是扫洒,又或是安排随了世子之类贴身伺候,总得仔细妥帖、尽心尽力!若是惹了主子动气,便是死有余辜!是!风管家正欲让众人散了,就听端坐石凳上的风梧唰的收了扇子闲闲道:啧啧,风管家这话我可不懂了。
便是本世子的小童,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便是发卖出去——呵,不也得按府里规矩办?风管家面上一僵:世子……况且我倒糊涂了。
先说‘王府有仁爱之名’,又说‘主子们是祥和人’。
风梧世子又慢条斯理一格一格展开折扇,后头却说‘随了世子的死有余辜’?这倒叫我怎生破题。
风管家立时伏在地上:世子恕罪!这又跪的甚麽?风梧转着眼眸又摇了两下扇子才道,阿庭,我见你似有话说?是,谢世子容属下放肆一言。
欧阳庭直起上身抱拳道,风管家之意,乃是言世子公正严明、诚志不谀。
府中正因您在,王爷才得安乐,众仆从方知敬畏。
这风梧世子似笑非笑道:是麽?属下不敢妄言。
欧阳庭目不斜视也回望过去。
平心而论,如风管家先前所言,这风梧世子确有副好相貌。
一张白面皮两只桃花眼,更兼那身赫赤锦罗衬得他朱唇皓齿,颇有些艳丽无双之感。
但那一双眉毛却斜飞入鬓,看着不像个安分人。
更别提此刻他收了折扇捏着扇柄轻点掌心,下面一块小巧玉雕三杏争春,端的一副纨绔浪荡子的风流模样。
真好他不是攻略对象。
欧阳庭如是想。
世子眯起眼盯着他,好一阵才虚抬手道:你倒聪明了,还不滚过来——你们……都起吧。
欧阳庭起身谢了,垂目行到他身侧站定。
这风梧把玩着折扇又道:风管家,我这儿缺个近身使唤的。
风管家弯着腰道:不知世子可有看上的?那孩子看着机灵,我很是喜欢。
他懒懒说着,手腕一番折扇便点向其中一人。
欧阳庭顺着一看,忍不住皱了皱眉。
风管家一怔,似有不忍道:这……这孩子才刚进府,诸多规矩——无妨,让阿庭教就是了。
风梧瞥眼欧阳庭,本世子见那孩子一直看你,小脸儿也白得怕人,可不是担心你?莫不是旧相识,你倒是个能瞒的。
属下今日也是头次见。
欧阳庭摇头道,约莫是小孩子经不得吓。
是麽?风梧仿佛来了兴致,背着手行到那小童身前上下打量,扫过他腰间那条绿线时不由一顿,瞧着你也颇清秀,再大几岁想必能成个好孩子。
你可愿跟着本世子?那小童吓得直哆嗦,只管低着头不敢回话。
风梧收敛笑意皱眉道:看着乖巧,倒是好大脾气呢!小童吓得一下软在地上,眼眶一红张了嘴就要哭出来似得。
世子莫恼。
欧阳庭跟来冲这小童使个眼色,属下倒觉着这孩子是欢喜过了头,话都忘了答。
那小童眨了眨眼却又猛地垂首,跟着连连点头。
欧阳庭淡淡一笑抱拳道:世子,瞧他一个农户庄上来的孩子,哪里晓得世子是抬举他。
世子板着脸道:这倒是本世子的不是啦?欧阳庭叹口气:属下不敢。
庄户上来的又如何?这天真纯善可难得,好过那跟在身边十年反咬一口的恶仆。
你说是不是,阿庭?欧阳庭无奈:属下不敢。
阿庭啊阿庭,你这‘阳庭二字’还是我给你取的。
风梧挑眉笑了,转向他低声道,如今你这胆子越发大了,果是仗着我疼惜你?……逻辑呢?!欧阳庭无言以对,只得躬身再道:属下不敢。
这话听多了总觉得腻味。
风梧轻哼一声,垂手用扇子挑起那孩子下颚扫过他面庞,入了府自然得改名换姓,瞧瞧这眼睛黑亮亮的——就叫墨琴好了。
风管家忙的上前按着小童脑袋谢恩: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风梧只略弯弯唇角,摆手让下人都散了。
惊魂甫定的众人忙着躬身告退,转头逃命似得去了。
那如今唤作墨琴的小童边走边回头看,脸色煞白得又像要哭了。
欧阳庭不由使个眼色叫他安心,且催他快走。
风梧冷眼看着,摆弄扇子漫不经心道:阿庭啊,你也听见了,这王府中一向规矩最大。
方才你这抢着替主子罗织罪名,倒是该怎生按规矩办呢?欧阳庭便跪下抱拳道:属下绝无此意。
诶呦,那你即是说我冤枉你了?风管家,这又当甚麽规矩办。
这……风梧冷道:看来风管家不记得了。
刘管事呢?刘管事噗通跪下道:回,回世子,顶撞主子狡言饰非……当,当以小杖三十,或是大杖脊三。
那还等甚麽?风梧一甩袖子回身坐下,来人啊——莫非要本世子亲自动手不成?!……真好,这个变态世子不是攻略对象。
欧阳庭心里叹气,认命地趴到条凳上。
不一刻阿虎提着荆条做的大小两幅板子到了,冲他龇龇牙站到一边儿候着。
风梧转着扇子掂了掂道:小杖三十,养上月余也就好了,恐怕这心大了的侍卫也不在意。
阿虎闻言,便将小杖收了,独留下大杖。
风管家颤声道:世子,这杖脊——杖脊可大可小。
手劲轻点儿,就是皮外伤;重些,且角度选得好,一棍子也能打死人。
欧阳庭心道也许现在自己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在攻略世界里主角不死的默认定律了。
规矩是叫他知罪,难不成还供着他。
风梧嗤笑一声示意刘管事上前。
刘管事一脸为难,被瞪了一眼只得接过来,立在欧阳庭身侧低语:欧侍卫,对不住了。
欧阳庭轻轻摇首:是属下对不住管事您。
刘管事咬咬牙方令家丁解了欧阳庭外袍,自己举起杖来大声道:一!板子破空呼的一响,闷重地砸在背上。
欧阳庭顿觉一阵剧痛,后颈瞬间抽紧肩膀发颤,只得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忍耐。
二!这一下刘管家似乎留了手,欧阳庭只觉得避开先前挨打那处。
接近腰臀的位置虽也痛极,但比一直打在一处强。
且慢。
欧阳庭简直想翻白眼,这位不知又闹甚麽幺蛾子的世子,显然今天哪儿都不对劲!这最后一下,刘管事,可别再厚此薄彼。
刘管事面如死灰,颤声道:是!随着三的喊声,欧阳庭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哪怕在此世界有习武近十年,这麽一下直直打在脊背上,还有命在就该偷笑了。
那赫赤的衣裳拂过欧阳庭面颊,冰凉的手指捏住欧阳庭下颚逼着他转过脸来:阿庭,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与你弟弟流落京城,险些活活饿死的事?讲道理,设定家乡发大水死爹死妈、只得背起弟弟逃荒的少年被迫卖身为奴的,真的不是我。
欧阳庭叹口气:全仗……世子心善。
所以今日,你就是这麽回报我的。
风梧一脸阴寒,一把掐向他咽喉,玩忽职守也就罢了,居然欺瞒我!欧阳庭觉得呼吸开始困难,不由用力喘息:世子,是属下……一时眼快,看到风管家,手中……那孩子的,卖身契,上,上面写了的……属下,属下此前,当真从未,见过他……哼,本世子自然知晓。
风梧不知为何又舒心地笑了,松开手后还心情颇好地替他理了理散下的几缕头发,这些年你在何处我会不知?但你今晨不知会一声就到处乱跑,跟着数次顶撞于我。
甚至还为了一个,一个乡下小子忤逆我!欧阳庭缓过这口气来立时翻身滚落条凳跪下,忍着背上剧痛道:属下知罪。
风梧却又再度探出手来,不知想做甚麽中途又猛地收回。
恶狠狠哼一声,这位世子拂袖而去:十日!……是。
欧阳庭垂首应了。
待世子走远,风管家与刘管事才忙得招呼人来抬不便动弹的欧阳庭:十日?唉,十日可怎麽养得好?便是一日也得谢恩不是?欧阳庭勉强笑了笑。
一脸讪笑的阿虎少年抬着他出这流年不利的跨院时悄声道:这回不错,英雄救美。
你总算开窍了一回,不用我说你居然自己发现了攻略对象。
这麽明显的事情还需要解释麽?欧阳庭翻个白眼根本不想搭理他,就听个怯怯的声音道:欧,欧侍卫,你没事儿吧?你不会死吧?你可别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