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饮马喀湖

2025-03-26 12:44:29

玄甲金刀血未干,旌旗十面犹战酣。

看君马去疾如电,何惧阴山万里寒。

算着今日又行了二百里,前后杀过的达怛兵也超过了四十个,蹲在河边的小六子心满意足喝了一口,又待捧水抹把脸。

他旁边大张哥本想拦,左右看看还是道:虽说留着看不出样貌好吓人,但敷在脸上也难受。

小六子立时想到初遇达怛散兵,还被对方讥诮过他一张娃娃脸。

如今的他嘿嘿笑着看向手里刀:大张哥,我也算是刀头饮血的人了?大张哥一拍他后脑勺:那说的是绿林匪患,强盗来的。

小六子哦哦两声,又低头闷闷道:不晓得还能跟着王爷多久?右阵的后三队今早就分路去了。

自是有别的任务。

大张哥咂咂嘴,王爷的金翼五卫乃五人为伍,五伍为队。

最初只有五队是为卫,这就是金翼五卫了。

后来渐渐扩编,左右八队为阵,中军四队,这就是满编时的二十队。

小六子板着指头算了一阵:两千五百人?现下当然没那麽多。

大张哥嗯了一声有些低落,逵漠一战,达怛伤了筋骨,咱们也损失不少弟兄。

这就呸了一声道,还不是朝中不给运粮,各路将帅也不齐心各自为战——罢了,都是旧事。

小六子不由盯着远处雪丘,其上那玄色披风的人迎风而立,持枪北望。

三年前金翼五卫撤过。

大张哥也看了那边一眼,亲卫名头下也不过是私军。

先皇与王爷情意深重,自然不会疑心他。

但王爷谨慎惯了,回京后就主动上表让大家伙儿散了。

小六子听得迷糊:王爷不要咱们了?傻小子!大张哥笑骂着踢他一脚,王爷是救咱们呢。

小六子更迷糊了:反正我是不懂,总之王爷是为咱们好?见大张哥点了头才道,那就行,大张哥你接着说。

大张哥扫过尚在的几队道:先前说军中各司其职。

你瞧那四个军帽上飘玄璎的,就是中阵四队。

他们是定例跟着王爷行走。

就是王爷去哪儿,他们也去哪儿?小六子咂咂嘴很是羡慕,我要怎麽才能去?在哪儿不一样?横竖都是王爷的兵!大张哥嘿了一声,再说咱们右阵是主战力,八队有时分兵有时合军,总之听王爷安排。

左阵麻烦些,各有分工。

比如,你这几天应该没再见过朵颐左一到三队吧?小六子眨眼一想,不由呀了一声:还真是!因为他们是负责训令。

大张哥点着手指摇头晃脑,一队侦查,二队传令,三队则是负责军中联络后方。

所以他们都来去匆匆,一般见不着人。

小六子听得津津有味:那,现在那个站在王爷身边脸上有疤的,是管甚麽?大张哥也就看一眼:是左阵六队的,他们管设伏。

他旁边那个没戴帽子的是七队,管武器。

武器?小六子眨眨眼看着自己手中刀。

大张哥也就接过来轻抚刀口:这杀的人还少,没卷也没崩。

还给他又道,他们跟负责打扫战场的八队有点儿不同。

凡是能用的兵器,八队再收来交给他们。

然后他们再分给我们?小六子一想弓箭消耗最快也就连连点头,看来不能得罪他们。

万一不发给我,就惨了。

大张哥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也机灵。

便又叹气无奈,这也是逼不得已。

之前的那任枢密直学士说咱们算是王爷亲卫,辎重补给就不该从国库出。

王爷再英明体恤,也不能预计到一仗要打多少天,更不可能从战场上变出武器来。

这才有的左七队。

难怪咱们从屿城开拔走的时候,王爷甚麽都没要。

小六子似懂非懂,没想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大张哥满腹心事,只点了点头应声嗯。

那个甚麽直学士真讨厌。

小六子一撇嘴,要是我在京里,非揍他一顿不可!是枢密直学士。

就算你在京里,也不一定能见着他。

那,就把他骗来西北!小六子很是不满一挥手。

他还真来过,不过你晚了。

大张哥笑了一声眨眨眼道,之前和达怛签约时他也来了。

不过嘛,没能回得去。

小六子嘴大大张着:不会是……这就挤挤眼睛比划个手势。

小子你心有点儿黑啊。

大张哥大笑着拍拍他脑袋,达怛当时献了三十匹好马,他非逞能不坐车。

按说是驯过的,结果他才上去就被马尥蹶子甩下来,一蹄子正正踩在背心上。

吐了三天血——大张哥一摊手,口气很是无辜,战乱着呢,哪儿有好药好大夫?他都不会骑马的麽?小六子笑了一声又稀奇道,那他当的甚麽枢密?文臣治军,没法子。

大张哥压低了嗓子道,所以才老打不赢。

好容易出了咱们王爷这个能打的,先是叽叽歪歪左右拦阻不给打,赢了他们又有一堆狗屁的圣人道理等着。

甚麽‘咸服仁德’,岂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小六子也学他小声道:所以咱们这次是来斩草除根的?大张哥摸着下巴嘿嘿直笑: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三道金牌召回京了。

小六子眨眨眼:那是甚麽?本来上回可以踏平达怛王庭,奈何西南的藩蛮和狣南先后起兵,趁着朝中军重西北连下九城。

大张哥擦着刀叹息,这就有前两道金牌召王爷回京。

那,还有一道呢?大张哥手上顿了顿,将刀还鞘:一个月后,先皇病危。

小六子啊了一声闭上嘴,不敢再多话,索性也低头学他擦刀。

大张哥看着刀鞘上有些褪色的纹样,心道如今自家弟弟总领中枢,要还能闹出个金牌召还,他这个已死的人说不得就要闹一番了。

雪丘上左阵七队的队长报过目前的武器损毁与收获,欧阳庭便令分配补给,着左二队帮着传递。

见他们去了,中阵一队的队长才皱眉道:王爷,属下心中有疑。

这几日各队遇到的不过游勇,简直不堪一击,这有些奇怪。

而咱们中军这边,只头一日遇到一千兀桑部。

四队队长也有些忧心。

欧阳庭呵地一笑:听来似乎是有些怪。

属下倒觉得这不稀奇。

二队队长摇首道,临边郡的部落,如兀桑、山貟等部,多喜于秋高马肥时来扰。

况且,今年达怛内部有乱。

四队的队长皱着眉摆手:话是如此,可咱们自东向西北迂回行进了快千里,却只遇到十数队达怛兵。

最少的甚至才几人,这就很不寻常。

虽说咱们更习惯数百至千的队伍,但每次都得分而围剿也有点儿闷。

三队队长拍他肩膀嬉笑,轻松点儿拿下了,你倒不习惯?四队队长翻个白眼:我和阿一都只是疑心有诈。

一队的队长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确实这麽想。

欧阳庭并不表态,单看眼大老黄道:黄宝,你怎麽说?大老黄仔细回忆后道:这几日只好算是零星厮杀,达怛也真的战意不足。

按例他们秋季没有南下,冬日再来袭扰的可能性较低。

要不怎麽说他们内乱呢。

三队的队长一派乐天,这回说不定能直捣王庭金帐!大老黄跟在欧阳庭身边,见他正盯着地图上几处就轻声道:王爷在看王庭?欧阳庭嗯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三年前达怛王庭所在。

靠近喀湖,喀罗诺丽湖。

达怛语中,天神的眼泪。

手指又划到另一边,咱们如今在此。

一队队长摇头道:他们不见得还会留在那里。

王庭金帐也不过是大帐篷。

四队队长接口道,随拆随走,随停随搭。

居无定所,牧马逐草。

欧阳庭却道:大汗即是首领,住的自也与旁人不同。

大黄老福临心至道:所以他的辎重,并不容易隐瞒。

欧阳庭微微颔首:可惜左阵一队中勘察这一带的还没回话。

遇险遇袭?三队队长握住腰刀。

不会。

二队队长摇首道,若是打草惊蛇,这几日草原上不会仍旧太平。

四队队长却道:也许风雪阻隔,传讯不易。

也可能,穿不出讯。

欧阳庭微微眯眼,本王离京,金翼五卫重聚,也不是今天的事儿。

说到这个,王爷……一队队长担忧抱拳,王爷伤处如何了?这几日都是急行军,为求机动隐蔽,一直不曾好好休息。

欧阳庭含笑摇首:无妨。

大老黄想到这几日王爷虽有斩杀敌兵,但也确实没有机会大开大合地厮杀掠阵,很难判定王爷到底好了没有。

是以进言道:王爷还请保重。

左不过就几日的事,也无需着急。

兵贵神速。

欧阳庭拍拍他肩膀,要的就是打达怛一个措手不及。

虽则军令如山,属下不该多问。

但有些许事心中不明,还请王爷告知安心。

一队队长沉声抱拳道,王爷是否还有甚麽消息?欧阳庭莞尔一笑:不愧是阿一你,竟看出来了。

三队队长抓抓头悄声道:阿一看出甚麽了?四队队长白他一眼:你没发现这次行军,王爷胸有成竹?咱们王爷哪次不是胸有成竹?二队队长叹口气,拉住气得要揍人的四队队长:阿四,老三傻你又不是第一知道。

大老黄身为朵颐右阵一队,自也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王爷派出左一,并非探路,乃是有的放矢。

三队队长哦了一声:王爷早就想好怎麽打了?一队队摇头道:老三你没发现这次行军比之三年前,有些不同麽?那又怎样?反正跟着王爷,王爷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其余几个队长见他这不知道得意甚麽的样子,也就懒得再和他废话,只转头看着欧阳庭。

你们忘了,达怛的王子还有一个在丹京城麽?欧阳庭自也笑了,点着那地图上的湖道,达怛王庭每年都会在此停留一月余,冬日有祭。

而具体位置,呵。

那个厄鲁台要是撒谎呢?三队队长好奇道。

那咱们王爷也不会被骗。

一队队长很是冷静,况且,他人在京城,就是最大的人质。

大老黄却想到一事:王爷,莫非你打算帮他?欧阳庭摇摇头,再点一点头。

三队队长奇道:王爷何意?欧阳庭朗笑一声:饮马碦湖后,你就晓得了。

他眼目远眺,仿佛那里正有数万他们一直追寻的达怛骑兵。

祭天圣礼,诸部相聚;老王垂垂,新汗不立;各部躁动,心思迥异;此等良机,若再错过,也枉称用兵如神的贤靖王了。

掌中剑,手中抢,骏马驰。

但凡身后帅旗迎风一日,不捣黄龙誓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