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厄鲁台头一歪,左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他咬牙忍住,缓缓转头道:凤朝皇帝,这是何意?小皇帝怒火中烧再打他一巴掌:惺惺作态!说!你们要甚麽?!厄鲁台吐出口血水,挺直了脖颈上下打量他道:凤朝皇帝,你想听我说甚麽?不如先告诉我你想知道甚麽。
你们达怛究竟打的甚麽鬼主意!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鞭子恶狠狠指向他,你们究竟把朕的亚父甚麽了?!厄鲁台一怔,随即格外轻蔑地斜他一眼:怎麽,他死了?小皇帝一鞭子抽过去,厄鲁台身上登时多了道血痕。
他却狂笑着大声道:看来真是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小皇帝怒不可遏,抡起鞭子劈头盖脸就打。
厄鲁台咬紧牙关,硬是一言不发。
偶尔闷哼一声,也生生忍了。
小皇帝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愈加恼恨,只管挥着鞭子雨点般落下。
陛下。
张源理眼见厄鲁台昏过去了,这才上前一拦低声道,陛下,还需靠他知晓达怛所图。
小皇帝紧紧捏着鞭子,一脸沉郁。
张源理心中叹气,口中还是恭敬道:陛下,天牢阴寒,不宜久留。
丞相,朕就把这交给你了。
小皇帝深吸口气,将鞭子胡乱塞进他手里,问得出最好……张源理心头一震,忍不住看着小皇帝眼睛,好险才将问不出如何咽了下去。
……无论如何,看好他!不准死了!小皇帝狠狠再剜了那人一眼,气冲冲拂袖而去。
张源理弯腰恭送陛下,直到耳畔无声良久才直起身来,幽幽叹罢了气,将鞭子挂回墙上。
缓步行到小室角落处桌前坐下,拨亮了烛心,拿起最近的折子来看。
辽阳果是遭了雪灾,正阳也真给户部司留了足够钱粮。
他自己三日前已下批文,如今赈灾物资当在道上了。
幸好两年前正阳力排众议重修了官道,如今送过去可比先前快整十日。
第二份是转运的折子,倒是有个好消息:东南的赋税收点齐整,明天就可从运河直送丹京。
张源理微微叹气,今年持旧例仍是十而税一,正阳与他曾议过,减为十二税一,相对的提一提商税。
如盐铁与茶税提至税三,与方喇、交歧还有爪咦的外洋专卖税也可适度再加一些。
他与正阳算过,两相抵消后,国库反而还可增加。
但若真推行,度支与转运这一块,还非得正阳才压得住。
正阳……张源理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拿了本折子接着看,却是礼部问究竟怎麽安置如今还被扣在京里的那些外使。
无嫌疑的早放了回去,礼部的意思,其实是问有些嫌疑却无实据的藩蛮与狣南。
达怛是否真的想行刺陛下或是摄政王,在正阳已出兵西北的大前提下已无足轻重。
张源理如今扣着藩蛮与狣南,无非是怕这两个番邦蠢蠢欲动,与达怛联手作乱罢了。
可就在西北凯歌高奏、捷报频传之时,边塞北军却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与一个山崩般的噩耗:达怛王庭金帐已下,而凤朝的摄政王,却不知所踪。
没错,是不知所踪。
边塞北军的折子言明,摄政王亲帅金翼五卫主要负责推前进攻,边塞北军各有接令策应任务。
或是与金翼五卫分兵出击,或是驻防夺回的边塞要镇,或是接管收编被击溃的达怛各部等。
而摄政王失踪前由朵颐左阵三队传出的最后一个军令,是言金翼五卫中阵发现了达怛王庭所在,摄政王将领中阵四队与朵颐右阵前往探查,在边塞北军距离最近的部队速往援驰。
而援驰军队到时,只看见喀湖畔血流成河,达怛骑兵与金翼五卫死者过万。
达怛王子厄柯礼胸前中剑不治,而他们的大汗兀力赤,胸前直直插着一柄玄铁梅花枪。
边塞北军密报中言于此不敢再论,但张源理已知其义。
凤朝上下,甚至周边各国,没人不明白那柄长。
枪对于摄政王的意义。
张源理压下此事,对外直说摄政王还在西北追缴达怛残部。
毕竟无论他还是小皇帝,都尚存一丝希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摄政王的枪是在圣湖,但他的剑,和他的人都不在。
况且张源理心中有个不祥之兆,边塞北军,也不完全是铁板一块。
否则正阳去时,也不必特意将金翼五卫重召。
但若说是……小皇帝的愤怒,也不似作伪。
张源理放下折子,一阵头疼。
这才发现先前昏死过去的厄鲁台呻。
吟着醒来了。
王子,还好?张源理在折子上批过用印。
厄鲁台嘶了一声道:凤朝皇帝走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厄鲁台哼了一声: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张源理看了他一眼:死不是最痛苦的。
你们这些狡诈的汉人。
厄鲁台瞪他一眼,言而无信!张源理想一想道:你答应了正阳……不,是摄政王许诺了你甚麽?厄鲁台微微眯眼,强忍着身上伤痛道:甚麽也没有!若没有你的帮助,他不会那麽快直捣王庭。
张源理起身行到他面前,但我也不认为你会给他假消息。
毕竟……你对兀力赤的恨更多。
厄鲁台面色惨白扭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甚麽!你是怎麽逃过一死的?张源理盯着他,兀力赤杀了那麽多人登上汗位,却偏偏留下了你。
厄鲁台瞬间面上浮现羞恼愤恨之色:你杀了我!张源理摇头:你活着,但不代表他信任你。
否则,不会让你来传递这个消息。
我甚麽都没传递!厄鲁台再度扭开头。
出使丹京,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逃离兀力赤的机会,甚至是你唯一一个复仇机会。
我知道那很诱人,很难拒绝。
张源理张源理轻声道,兀力赤早就知道你会传递消息,但你能保证那些是真的麽?相不相信不在我!厄鲁台吼了一声,又忙得住口。
果然如此。
张源理眯了眯眼,反正兀力赤与贤靖王,都是你的仇人。
哪个死了你都很高兴,最好是他们两败俱伤,一起死在喀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小皇帝的亲信。
厄鲁台啐了口血水,摇晃了一下手臂,上面的铁链刷刷作响,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他叫你们的摄政王亚父?他也快亲政了吧,那他会忍耐摄政王多久呢,他又会信任你多——住口!张源理喝道。
呵,你害怕了。
厄鲁台仰起头来,你害怕是你们的小皇帝动了杀心对不对?这是你们自掘坟墓的开——张源理踹了他一脚,却让他笑得越发张狂。
整个天牢石室中,都回荡着这不顾一切又阴寒的笑声。
怒火中烧的小皇帝大步出了天牢。
一想到边塞军报竟是摄政王生死不明,这就忍不住将袖中双手紧紧握拳。
突地掌心痛起来才低头一看,原是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
伺候在他身后的德公公脸都吓白了,立刻转头道:传太医!小皇帝见他急急忙忙吩咐着竟弄得人仰马翻,不知怎的越发觉得索然无味。
无力地摆手道:罢了,先回宫。
德公公想说甚麽,见皇上这脸色也就不敢多嘴。
伺候着他上了御驾车辇,亲手放下垂帘。
小皇帝却抬手一拦,仰头看了眼漫天黑云。
抿抿唇拢了拢披风再回头看眼天牢,终是叹口气自己放下垂帘道:回宫。
马车碌碌,将人一颗心也晃得七上八下。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突地停了。
小皇帝回过神来,不耐地哼了一声,就听车外德公公小心翼翼唤了声陛下。
讲。
回皇上,是贤靖王府上的玉镜。
此刻他跪在宫门前,侍卫说他跪了一个时辰了,想求见陛下。
小皇帝猛地起身,一把掀开车帘,果见一人直挺挺跪着:……传他过来。
玉镜早见车辇行来,闻得皇上传他,这就深吸口气冲马车重重叩首:还请皇上放过王爷!小皇帝狠狠皱起眉来:胡说八道!玉镜伏在地上再磕个头:王爷忠心为国,还请皇上放过王爷!小皇帝气极反笑,重重哼了一声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步行到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来!玉镜一怔,便被人掐住咽喉被迫仰头。
他紧紧交握双手,将咳嗽忍下:皇上开恩!小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脸:你算甚麽东西,也敢质问朕?!玉镜不敢。
玉镜直视他双眼。
那你是想和朕谈条件?玉镜自知身份卑贱,身无长物。
小皇帝这就冷笑一声松了手,居高临下看他伏在地上:你可知,单凭你先前所言,朕可以活剐了你!玉镜惨然一笑:皇上自然可以。
那你还——狣南。
小皇帝一怔:甚麽?玉镜仰头望他:狣南的使者想必还被扣在京中。
皇上难道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麽?小皇帝面上神色变了数次,最终哼了一声转头往马车走:朕的亚父教过朕,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皇上不相信玉镜不要紧,但真的不信王爷麽?!小皇帝脚步一顿,冷冷道:他敢将你收在府中三年,朕不信他。
玉镜登时心头大震,身上一软就歪在路边。
德公公跟着车辇驰入皇城,走了一阵回头,还远远见他跪着不动。
小德子……德公公忙道:皇上吩咐。
他要跪,就让他跪。
跪晕了跪死了,都让他跪!德公公身上一抖,忙的躬身应了:是!却又有些疑心,这就回头看去,皇上,他,他自个儿起来走了?!车内似乎嗤了一声:……派个人盯着,要是回了亚父府上,就罢了。
德公公候了一阵,也没听见小皇帝的另外一个要是,不敢追问只摆摆手,自有个随驾的侍卫悄然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