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仰头望着他心心念念的王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做梦,又或是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直到进了侧屋坐下,才猛地回过神来突然道:王爷,快给玉镜看看!欧阳庭坐到对面椅子上,闻言不觉好笑:看甚麽?小六子说王爷受伤了!伤在何处?玉镜着急去拉他衣裳,不好好歇着这清早的就不见人,又是往哪儿去了?究竟甚麽事这般急,竟也不怕又伤了。
皮外伤罢了,如今也大好了,并不碍事。
欧阳庭略略皱眉按住他手,却见玉镜一脸担忧,口里还问得又急又快,想必是一时情急并非刻意。
便答了前半句,说不得小六子果真是福将。
亏得当日他机灵,及时出声示警,否则本王这前胸后背都得叫弓箭对穿了。
玉镜听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肺腑里越发纠结难熬:王爷!欧阳庭拍拍他手:战场自来如此,本王早就习惯了。
玉镜眼圈一红,想抱着他又怕碰了伤处:王爷!欧阳庭轻抚他脑后道:昨夜吓着你了。
玉镜依偎在他胸前:初时确实害怕。
玉镜怕是狣南的人,也怕是皇帝的人……狣南的人找过你?管家以王爷不在府中拒了。
玉镜似乎松了口气,甚至话里透着点儿顽皮,吃个闭门羹,活该。
欧阳庭沉吟片刻道:本王此刻不方便在京中行走,也只能委屈你了。
玉镜摇首道:王爷急难中还记挂着玉镜,玉镜知足了。
……本王有一问。
王爷只管问,玉镜知无不言。
你是如何得知本王有难的?欧阳庭轻轻道。
玉镜一怔:玉镜也说不清楚。
前夜醒来,枕头边上就多了张条子。
却又有些后怕,玉镜居然就受了挑唆,直往宫中去了。
欧阳庭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脑中转过几个推测:那条子不在了吧。
玉镜讷讷颔首道:那上面最末写着要玉镜看后立刻烧了,否则,玉镜……欧阳庭便搂着不让他再言,心想多半是威胁。
玉镜缓了缓才喃喃道:王爷不问玉镜那条子上说的甚麽麽?本王说过只有一问。
王爷可真是……玉镜情不自禁笑了一声,才又咬牙低声道,说是狗皇帝凤梧要杀你!不可直呼陛下名讳。
欧阳庭说吧却又想笑,一个没头没尾的条子,你居然就信了?自王爷离京玉镜就寝食难安魂不守舍,总觉得要出事。
玉镜咬着下唇,还有些后怕地颤声道,梦里也全是……欧阳庭叹了口气,环着他柔声劝慰一番,心道这留条子的人可当真聪明,消息灵通不说,且拿捏人心思极准。
若问他在此间头一个能想到的人,也只有……让玉镜这般不安,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不过任你就这麽跑去皇宫,阿虎失职。
阿虎?玉镜一愣,似乎也想起甚麽稀奇地仰头看着他道,阿虎不是随王爷去了北疆麽?本王派了他保护你,又怎会把他调走。
欧阳庭无奈地拍拍他脑袋,扬手打算取茶杯,他这麽和你说的?那倒没有。
玉镜急忙起身倒了水双手奉上,只往常阿虎也不会见天就在身前,总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过自王爷离京后,玉镜就再没见过他,是以如此想。
欧阳庭心中越发笃定,却又拿不准这个系统到底想干甚麽。
玉镜见他皱眉不语,便忧心道:王爷,可是阿虎有不妥?欧阳庭不便答,让他先坐了方正色道:玉镜,我有话对你说。
玉镜听他居然自称我不由一怔:王爷?欧阳庭看着他道:玉镜,若我不是摄政王……不是摄政王?玉镜眨眨眼,突然想到说不得是王爷经此一事心有倦意,想辞官远离朝政纷扰,这便欢喜道,这也好,省得整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王爷早该享享福了。
享福只怕不易。
欧阳庭叹了口气。
先前本想对玉镜坦诚自己身份,却又想到古人对怪力乱神之事向来讳莫如深,只怕也不好全盘托出。
是以欧阳庭沉吟片刻方道:摄政王失踪的事朝廷瞒不了多久,与其那时多变,不若现在你就离开吧。
玉镜一愣,随即不知想到甚麽脸突地涨红了,眼中也光彩熠熠:王爷这是要带玉镜一起走麽?欧阳庭当他是攻略对象,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遇险。
但望着他喜不自胜的样子不觉一怔,心道这个玉镜莫非当真爱煞了原来那位摄政王?玉镜见他并未否认,先前又将他自王府带出来,想必就是这麽个意思。
这就惊喜交加扑进他怀里,哽咽道:王爷在何处,玉镜便去何处!此言一出,欧阳庭后面的话反倒不好说了。
下意识搂着玉镜的背,欧阳庭突然意识到一些此前他根本没有多想的问题:这些世界是真实的麽,这些人,是活生生的麽?若是游戏般的数据,他就好比是在攻略NPC,那倒是可以少些心理负担。
但若不是呢?这些世界如此真实细腻,他却要带着伪装,用一个自己都无法确定真假的名字与外表去欺骗另一个人付出真心,然后完成任务、一走了之麽?若是原主回来了,那他先前所做的,意义何在;若原主回不来,他的退场多半是死亡结局,那麽这些付出了真心的人又将如何?纵是时间或快或慢能带走一切,但伤真实痛过,永远会留下外人所不见的疤痕。
王爷?欧阳庭回过神来,见玉镜一脸担忧握着他的手,便勾起嘴角道:无妨,只是……玉镜立刻叫这话乱了心神,咬住嘴唇哀求道:王爷带上玉镜一起离开吧。
欧阳庭叹口气,心想此刻的自己也无法继续谈话,是以道:且待风声平静。
王爷这话说的也是。
玉镜便不再多言,只一心一意望着眼前人,心里头一次觉得这般安定。
京兆府尹黄大人自宫里出来,去了府衙处理完今日公务,这就回府。
和站在廊下的大张哥与小六子熟稔地打个招呼,这就一路进了主屋。
转身入了卧房,拉开垂下来的帘子嬉笑道:好兄弟,对不住了。
那床上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块布。
见他进来怒目而视,口中呜呜的。
这人便脱了官帽皂靴,上前取下他口中白布:先说好,不准骂人。
那人重重瞪他一眼才道:黄宝你胆子越发大了!有个京兆府尹的兄弟,自然胆子不会太小。
那人嘿嘿一笑道,几年不见,你却还是这个样子。
害得我假扮你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黄宣深吸口气沉声道:冒充朝廷命官,黄宣你好大胆子!金翼五卫少了胆子怎麽行?那人再笑两声,不过,我也不是甚麽黄宣了,你且叫我大老黄。
大老黄……黄宣一脸沉痛,你这样,叫爹娘九泉之下——别提爹娘。
大老黄收敛笑容,人各有志。
你是读书的料子,做官入仕;我是粗人,上阵杀贼。
我不笑话你,你也别嘲讽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黄宣顿了顿才动动胳膊,你先放开我。
然后你好去喊人?大老黄哈的一笑,你以为我这些年在边关当真是混日子?……你自是吃苦了。
黄宣皱皱眉却又道,如今你若愿回来,我,我也能照顾好你。
你我毕竟是同胞兄弟——别,你是狗皇帝的官儿,我可不当那狼心狗肺之人马前卒。
大老黄斜了他一眼。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命所归,你和摄政王还是束手就擒吧!皇上仁慈,必不会——呸!大老黄啐了一口,若没有我家王爷,这小屁孩儿能稳稳坐在金銮殿上?如今卸磨杀驴,倒还做他的好人!黄宣正想反驳,大老黄呲牙道:你以为边塞军是怎麽弄丢的王爷?分明就是他们动的手!黄宣大吃一惊:这不可能!大老黄轻蔑地瞅他一眼,掀开衣裳指着自己腰腹上还没好全的伤处:这可是边塞北军特有的弓箭伤。
你要还不信,咱们打个赌。
小皇帝就快下旨让威北将军进京,你敢不敢问?黄宣盯着那伤口皱紧眉头:威北沈将军忠心为国,怎会趁机害你们?大黄老冷笑一声将衣裳穿好:你也好说,他是忠心为国。
就是小皇帝的鹰犬爪牙罢了!那也是摄政王行僭越不轨之事在先!那我到要问了,我家王爷究竟做了甚麽不轨之事?大老黄哼哼两声,是先帝封的摄政王,难道还是他自己去要的?!位列三公之上,执掌中枢,这也是先帝死前就拟好的诏书。
皇后,哦不,该叫太后了,她可是侍奉御前,在王室宗亲与辅政大臣面前亲手加盖了凤印佐证。
史官起居注录了的,更别提还有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众目睽睽难道你还敢说是我家王爷的不是?黄宣大怒道:分明是他已重兵在握,对朝廷就是大患!得了吧!王爷回来时已将兵权上交,金翼五卫也都散了。
他想走,先帝让麽?!大老黄一脸讥诮。
……先帝,先帝封他为摄政王,自是爱他之才委以重任。
但他权势熏天,翻手云雨,哪里有半点忠心之态,又如何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那你倒说说我家王爷这些年哪里做得不好?别忘了最开始小皇帝可才八岁!先帝制衡前朝后宫,小皇帝母家可没有半分势力能依仗。
便是你们这些自封忠心保皇党口中的领袖贤相张源理,那时候也不过是个越级拔擢的新官儿。
大老黄冷笑道,若我家王爷真有野心,你们早身首异处!甚至这江山也早不是姓凤的了!你!黄宣气结,若金翼五卫真的散了,你又为何在此?!我?大老黄哼了一声,金翼五卫征战西南东北,又定西北达怛边患,又哪里对不起凤朝?吾等从军,自是拱卫江山守护百姓,但无端遭人猜忌,真要鸟尽弓藏不成?!难道你们……黄宣一怔。
备受打压,永无晋升之望也就罢了。
大老黄冷笑道,便是去做个火头军的架势,活该边塞军被达怛按着揍!黄宣无言以对,片刻后方道:我不知北军内事,不便说甚麽。
但贤靖王诚然于国有功,如今陛下年纪也大了,就快亲政,他若忠心自该——嘿,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权?大老黄翻个白眼,我家王爷何时说过不给?你们倒喊打喊杀防贼似得,还背后捅一刀!说来说去不就是边塞军……此事你又有何证据说是陛下所为!黄宣仔细一想觉得不对,说不定是你们金翼五卫行事太过嚣张,中了别人奸计?你——大老黄不知想到甚麽竟忍了怒气,笑眯眯拍拍他肩膀道,所以才要找你这个京兆府尹来断案!这,这该发大理寺右治狱来断,此外尚有刑部、御史台,真有冤情你还可以御状——黄宣低咳一声强自改口,如何也不该我这京兆府尹管。
你以为我傻?大老黄诡秘地一笑,你该查的,可是最开始那件行刺案。
你倒说说,究竟是谁谋划的?要的,到底是小皇帝的命,还是我家王爷的命?!黄宣一怔,皱起眉来没应。
只因这案子,是陛下亲口言乃达怛来使所为,事涉西北,不宜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