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劈挂撩抹挑截,旋身团袖杏花雪。
十年寒暑看几回,莹华无双痕如月。
欧阳庭恰恰练到最后一招,顺着话音收了剑势:世子。
风梧不知何时也离了游廊,此刻正环着手臂斜斜靠着那杏树,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看来欧侍卫果是大好了。
听着那称呼转换,足见世子某根筋又不对了。
欧阳庭只得老实低头认怂:世子。
风梧随意解了外袍,趿拉着鞋晃悠过来道:耍的不错。
欧阳庭有些头疼地垂首,盯着眼前那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道:世子?我瞧瞧。
风梧有些不耐地抿抿唇,一手从他脑袋上取下花瓣,一手自顾从他手中抽了剑捏着掂量,怎的比以前要沉?欧阳庭怕他崴了脚,只得伸手先托着他肩膀:那时属下初习剑,用的是木剑。
风梧又舞了两下,仿佛兴致又多些:不如也教我两招。
欧阳庭皱着眉道:这……风梧俊脸一板:怎麽,花花架子也不容我搭一个?欧阳庭只得叹气:那便请世子先换过鞋——换甚麽。
这又不打紧。
风梧随意将脚上鞋一甩,单着白袜踩在地上连声道,快快!欧阳庭看着他那黑漆漆的眉毛直扬入鬓似地飞舞,一双眼睛也亮堂堂地看来,只得叹口气依了他:是,世子。
这就上前替他挽好外衫,握着他手取下剑,示意他先以并步站好,世子,两腿请伸直。
哦?不可弯曲。
啊,这样?欧阳庭微微俯身,反转手掌以指背轻扣他膝内侧道:此处伸直。
风梧咯的一笑,那腿立时绷直了一挺腰,更显得身形纤细。
欧阳庭总觉得哪里不对,又细细看了几眼皱眉道:全脚着地。
风梧往后侧首望着他:着了啊。
欧阳庭抿抿唇,蹲下身来轻点他脚踝:不可起踵。
啊?欧阳庭见他扭来扭去,只得伸手抓住他足后往下一压:站满,不可摇晃。
手中那足似乎一抖,倒也老实了。
欧阳庭略觉满意便仰头打算夸奖一句,却见风梧两只眼睛只管滴溜溜转。
耳边鬓角垂下几缕发丝来,仿佛左眼角处有一粒小痣……以前似乎没见过有?不,以前也没这样近看他的脸。
欧阳庭自我吐槽一句便直起身来:这个站姿容易些,世子现请着剑。
一听这话,风梧眼中写满跃跃欲试。
他右手晃晃悠悠举起剑来:可是这样?欧阳庭心道,就方才那两下足见他手上并无多大力道——捉笔写字还行,这舞枪弄剑还是算了。
今日且让他试试满把,过个瘾罢了。
欧阳庭示意他右手拇指先伸展一侧,剩余四指并齐后握紧剑柄。
不知为何风梧的尾指总是不自觉分离上翘,望着姿态倒甚是柔美。
练剑,并非练舞。
欧阳庭一边说,一边推他尾指靠拢。
风梧呵的一笑,将这四根手指排列平正。
欧阳庭见无误,方令他拇指也合拢过来,屈压于食指第二指骨之上。
风梧哈哈笑道:欧师傅,这剑柄太大嘞——欧阳庭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世子显然已尽力合拢。
奈何这剑是自身所用,世子如何用力终究短了一指节。
风梧眨眨眼暂且松手,示意欧阳庭伸出右手。
跟着将自个儿的贴上一比,立时不满地哼了一声:叫你大!傻大个儿!欧阳庭无奈地看着他气忿忿拍打自己手心:世子若是累了,又或是想嬉戏,不妨改日再——别!风梧立刻收手站好,总得有个样子再说。
欧阳庭看他一脸坚定,只得又让他握好。
轻压他手腕放平,令虎口对正剑格处,再以食指轻推他手腕靠紧些。
诶呦。
风梧苦着脸,好难受。
世子不习惯罢了。
欧阳庭将他手腕托起,耐心调整角度道,世子不妨回想,往日习字悬腕时的力度。
风梧世子便歪着头略一想,唔了一声再做时便好上许多。
欧阳庭微微颔首道:腰背挺直,不可垂首含胸。
说着便隔着袖子轻点他姿态不当之处。
风梧每被点到一处就咯地一笑:痒,阿庭——欧阳庭叫那一声唤得忍不住汗毛竖起:世子,好生说话。
风梧冲他挑眉道:是痒嘛。
欧阳庭面无表情道:懒太久,浑身都是痒痒肉。
风梧噗的一笑忙又克制道:下面呢?欧阳庭无奈,只得细细讲了起手式与第一招。
风梧手劲腕力皆不足,臂连肩至腰都不会用力。
欧阳庭也只得一一指着与他细说。
所幸世子体态偏瘦而灵动,姿态招式学得极快。
这般演练数次,倒也上手几分。
可惜没有内力,徒具其形罢了。
欧阳庭见他脸上飞红,亦不敢让他练得太久,是以叫停让他歇了。
风梧意犹未尽伸手拉他胳膊道:别别,我记得你有一招——怎麽那剑就直直往上了,倒没超过额间。
不是捅,也非挑。
诶呀,力道望着很是不小呢。
欧阳庭想一想,接了剑来满把而握。
一沉腕令剑尖猛地向前上,手臂伸直的瞬间力达剑尖,顿时掀起股劲风来吹拂二人面颊:这个?对对!风梧眼睛闪闪发亮抓紧他胳膊道,快教我这个!这是崩剑。
欧阳庭不想打击他积极性,待世子……能单手轻捷运剑时,再练不迟。
那你再做一次给我看。
欧阳庭只得依言复演练一番。
见他微微皱眉抿紧嘴唇,心道对初学者而言这确有些难,是以轻声宽慰他道:世子一直不曾练剑,今日牛刀小试足见天赋过人。
假以时日,定能——风梧却一挑眉,冷冷打断他道:定能甚麽。
舞刀弄枪,花拳绣腿,勾三搭四,不安于室?……这样自黑真的好麽世子?本世子可不是无中生有!风梧见欧阳庭一脸古怪,便又恨恨推他转身,你瞧那儿不就站了个看你看傻了的麽?欧阳庭一眼瞥见那院门处立着墨琴,再看那孩子眼中满是钦羡就笑了:世子多虑了。
这就招手道,墨琴,可是有事来见世子?墨琴方回过神来,红着脸急急见礼道:王爷说时辰不早了,还请世子过去入席——风梧一张脸顿时冻住般沉下来,咬住嘴唇皱眉不语。
欧阳庭轻声道:墨琴,你且伺候世子更衣。
墨琴哦了一声正要动作,风梧却一甩袖子先一步离开:要你多事!走得两步却又回头瞪他喝道,你这憨小子老实点儿待这儿,哪儿也不许去!乱跑一天不提,倒是谁都能使唤你不成?你可是本世子的侍卫!欧阳庭看着他气急败坏却又昂首阔步地去了,不由暗暗好笑。
思及今日确实忙乱大半日,现下还真有些懒得动弹。
又想外院素来安分,今日风管家也早早加派人手布置妥当,想来不必忧心太过。
正歇过约莫两刻,就见莲儿捧了个食盒来放下。
欧阳庭起身谢了,见她神色犹豫便道:莲儿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那莲儿一咬牙跪在地上:还求欧侍卫救命!欧阳庭又惊又疑:这是做甚麽?你先起来。
莲儿苦求道:若欧侍卫应了,婢子才敢起。
不然,宁可跪死!欧阳庭伸出的手这就收回:哦,那你便跪死吧。
说着自回身坐了,取食盒中热汤先饮一口。
那莲儿傻了眼,直愣愣看着他。
欧阳庭细细品着那碗火腿鲜笋汤:连你想求甚麽都不晓得,我敢答应麽?便是我敢,你又信麽?莲儿闻言立时伏在地上哀哀道:也罢,横竖不过婢子一条贱命。
欧阳庭心里模糊有点儿猜想,但面上不显,口中只道:既已想通,何必哀叹?足见是杞人忧天罢了。
莲儿以手掩面,十分哀戚:欧侍卫,你也随了世子不少年头,说这话当真从心麽?自然。
那你不亏心?!不亏。
欧阳庭坦然应了,对那目瞪口呆莲儿道,我猜你想说那些被发作了、被罚了、被发卖了,甚至被埋了的,是不是?莲儿住了口,整张脸煞白,似是怕极,周身止不住的发颤。
欧阳庭正色道:那我倒要请教,那些人里,哪一个是因我之故、受我拖累,亦或是被我陷害诬告枉死的?看着她傻愣愣地样子,欧阳庭便竖起一根手指,此其一。
其二,大部分人被罚时我都不在场,不知前因、无凭无据,我不能胡说。
其三,世子也曾重罚我,那些自有我的不是之处。
而世子终究是世子,气不过罚得重了我也只得认了,他是主子不是?欧阳庭至此放下手来:是以,我不亏心。
你以为如何?莲儿面上青白交加,咬着唇角愤声道:你这外表忠厚老实的黑心奴才!这话倒说的怪了。
欧阳庭眯眼打量她,我是教唆世子荒宴通宵,还是引诱世子酒池肉林,亦或是撺掇世子滥杀无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难道你不晓得这院子里死了多少——你这般铁石心肠,简直猪狗不如!那莲儿怒极,起身来插着腰便指他怒骂。
欧阳庭也不急着分辨,放了盏箸待她住口后方道:那不知莲儿姐姐待如何。
劝,拦?我左右不过是个小小侍卫。
更何况……更何况那玩死玩残的不是姑娘就是哥儿,你自然能置身事外!莲儿抢了话狠狠啐他一口。
欧阳庭闪身让过倒也没恼:那你要替天行道杀了他?莲儿一怔:不,不不——那你是有王府残害奴婢的罪证要击鼓鸣冤告御状?这……还是,你单单只是害怕,不想伺候世子罢了。
莲儿猛地吸口气,随后扭头不语。
欧阳庭叹气道:混淆概念、东拉西扯、毫无逻辑,真庆幸————现在不需要攻略你们。
欧阳庭在心里默默补充完这句。
那莲儿趋前一步恨声道:但凡安排在世子屋里贴身伺候的,三两月必然换了。
若是通房侍童,更是没一个见有下落的!欧侍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发发慈悲,就当可怜我——不是我袖手旁观。
只我当真能力有限。
欧阳庭叹了口气,心道他真有这本事早把墨琴调得远远儿的了。
转念一想却又稀奇道,安排职分原是管事之责,如你这般也有主子发话的。
我不过同你一般是个侍候人的,你倒来拜我麽?可,可大伙儿都说——欧阳庭更奇怪了:说甚麽?那莲儿吞吞吐吐道:都说你讲一句有一句,世子最是听你的……欧阳庭忍不住笑了:那我眼下也不该只是个侍卫。
却又收敛笑意道,况且,世子这些奇怪声名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做下人的背后这般议论主子,只怕不是偶然。
莲儿一怔往后退得一步,欧阳庭眯起眼冷道:现在你可说实话吧,谁派你来和我说这些的?看着她哆嗦着再退一步,却崴了脚软在地上,欧阳庭起身走近俯视她:既都说世子身边隔三差五就少使唤人,那再添一个你——也无不可。
莲儿姐姐,你说,是不是?那莲儿立时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煞白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