鴜鷜蹁跹兮,仙禽舞云。
赤冠赫赫兮,弓羽声震。
临风渺岳兮宜修,吹参差兮逍遥。
已经练完三百遍,却在亢星湖边久等不见师尊大人来的凤梧正在举棋不定时,就见南天划过一个飞行轨迹歪歪扭扭、造型奇趣到几乎看不出是只甚麽鸟的东西。
褐顶、白羽、墨颈、黑足……呃,仙鹤?凤梧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大鸟的大肚子,忍不住翻个白眼。
整个离象宗里会用这种代步法器的……酷爱炼器的那位,正霄长老?心头猛地跳出这个名字,凤梧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虽然脑中并没有这位长老在此时出行的记忆,但凤梧已经开始怀疑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很多事情发生变化。
有些是被动的,某些是主动的。
譬如师尊的态度,再譬如自己主动找阿虎说破。
这瞬间,那仙鹤已掠过宗门的保护法阵,直往主峰大殿而去。
凤梧有些犹豫,心跳得有些异样,总觉得要发生甚麽似得。
犹豫着想跟过去瞧瞧,又怕师尊刚巧回来;继续等着,仿佛又有些傻。
凤梧低头看看手心里的树枝,嘴角又止不住地上翘。
只要有师尊就好,只要师尊还活着就好。
那大肚子的仙鹤在大殿上空盘旋一阵,突然抖了抖才急速降下。
落地有些不稳,竟然翻滚了一圈才停稳。
仙鹤的翅膀踌躇似得弹了弹,极为缓慢地分开,腹部机关仿佛极为困难地缓缓打开,一个道人差不多是滚着出来的。
还好落地前这道长及时跳起,满不在乎地扶了扶歪歪斜斜的头顶发髻,大咧咧地冲殿前另一个嘴角不停抽搐的道人打招呼:呦,正玄师兄!正玄长老无奈地看着与他一般连滚带爬出来的弟子们叹口气:回来就好,正霄师弟,此番辛苦。
不妨事不妨事。
正霄长老上前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瞧瞧我的亲亲小仙羽,是不是特别厉害?!正玄长老瞅了一眼终于把肚子里东西都卸货后就不堪重负般垮成一摊的仙鹤,很是违心地点了一下头:名字不错……师弟炼器之术进步神速,想来改进后会更佳。
正霄长老大力拍他肩膀:还是你有眼光!下次我也弄一个给你玩玩儿?正玄长老往后缩了缩:这就不劳师弟费心。
我平日多在门中——所以才叫你要多出去走走嘛。
正霄长老哈哈一笑,回头挥挥手让弟子们都散了,这就揽着他就往大殿里行,不过师兄你不在离兌峰待着,果然是来接我的?知晓你要回来,掌门师兄已在殿中候了一阵。
正玄长老岔开话题闪身一让,躲开了他的手。
你们肯定是又发现甚麽好玩儿的法宝不给我看!正霄长老连连叹气,还是小时候的师兄好,越大越古板。
这就凑近他的脸左右打量,我说师兄,你也别一天到晚就捏着几根草啊几个铜钱算来算去的,岂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咱们修行求个自在随心,方不负此生呐!正玄长老合目深吸口气:师弟之道,自有玄妙。
得得得,我晓得咱们修的路子不同。
正霄长老眯眯眼还是笑了,不过殊途同归,何须门户之见。
这就从乾坤袋里摸出个小盒子塞给他,路过毫地发现的。
正玄长老取出一看,却是一根紫近铁色的蓍草,这就激动地低声道:毫地哪里?诶呀这都九百年了,你敢不敢让它再长一百年?!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就只摘了一根!真的只摘了这一根回来给你看看而已。
正霄长老挖挖耳朵,又笑嘻嘻悄声道,那地方我布下禁桎了,除了咱俩,谁也进不去。
和该如此。
正玄长老这就忍不住面露喜色,忙又矜持低咳一声与他步入大殿。
冲殿上主位坐着的正微掌门行礼道,师兄,正霄师弟已回。
正霄长老也规规矩矩行了礼:掌门师兄安好?正微掌门放下手中典册起身还礼:辛苦正霄师弟了。
不辛苦,跟出去玩儿似得。
正霄长老嘿了一声复又正色道,掌门师兄,事有古怪。
正微掌门接了他递来的纪录文书细细看,殿中一时静下来。
正玄长老眼观鼻鼻观心,正霄长老浑是无聊,这就逗他说话:师兄师兄,新弟子招收如何了?我听说正阳师兄真的收了徒?正玄长老叫他缠得无法,只好微微颔首:然也。
正霄长老挑眉捂胸:当真?!正玄长老斜他一眼:你又做了甚麽。
正霄长老嘿嘿直笑:没想到啊,正阳师兄居然真的收徒了。
这就贴着正玄长老的耳朵悄悄道,我走之前给他送了传讯纸鹤!正玄长老一阵无语,扶额轻叹,心道正阳师兄此番会来,莫非是受不了这位师弟的聒噪?正霄长老左顾右盼:诶呀,新弟子怎麽都不在?此刻新弟子多随自家师尊修习,又或是在玉震台与艮巽殿。
你这长老当得还真够‘称职’。
正霄长老挤眉弄眼道:诶呦,这些地方师弟我的徒弟从来不去嘛。
说着便又拉着正玄长老的袖子讨好地笑,其实我就想看看引起正阳师兄兴趣的那个小师侄。
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好看,或者特别聪明?啧啧,肯定不是一般人,否则怎麽就能入了他的眼。
劫难已生不可逆,说来还有这位师弟的功劳!正玄长老瞪他一眼:好好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怎麽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呢!正霄长老眼珠子一转:不行不行,我一定得去见见。
对,见面礼给甚麽好呢?这就低头往乾坤袋里翻找起来。
正玄长老看着他找一个丢一个,不多会儿周围就堆了一圈儿殊形怪状的法器。
这就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袋一下,喝令他赶紧收好。
正霄长老一撇嘴又往回捡:师兄你啊——咳咳。
正微掌门阅毕先前的文书,又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才出声打断,正霄师弟,如你其上所言,果真是妖界动作?正霄长老立刻正襟危坐道:然也!正微掌门摆手道:妖邪鬼魅,于凡间偶尔动作之际,并无多大分别。
正霄长老啧了一声:是妖是魔,莫非师弟我还分不清麽?这就看着自家掌门师兄一脸伤心,师兄莫非怀疑我故意说谎?好了师弟,我并非不信你。
正微掌门失笑,只无论妖界亦或魔界,多年未有如此动作了。
说时便将那文书予正玄长老同阅。
掌门师兄,此事似有隐情。
正玄长老一目十行迅速看过,这就皱眉道,虽则六界互不相扰,但也只限大面上而已。
毕竟那不成文的约定,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正微掌门叹息默然,正霄长老哼了一声道:三百年前师尊领一观、二门、三宗等诸派精锐倾巢而出力战魔界之事,非远也!正玄长老皱眉不语,正微掌门长叹口气:此一战换得百年和平,已属不易。
但师尊力竭身陨,我离象宗重创,若非如此,我派岂会——正玄长老伸手一拉,按住气急败坏的正霄长老道:师弟。
正霄长老深吸口气,还是气忿忿地坐下了:反正这种赢了面子输了里子的事儿,我是不愿再做了。
正微掌门略一沉吟道:所以你意何为?人界自有其法,吾等修士也非铁石心肠。
正霄长老哼了一声,但甚麽破事儿都单单叫我们担着,我不干!正玄长老见掌门师兄望来,便也微微颔首道:师弟亦以为然。
便又缓声道,只兹事体大,掌门师兄不如召其余师兄弟来此商议?正微掌门略一思付方道:也好。
这就举指一弹,三个碧色光点急速往不同方向飞离了大殿。
在亢星湖边又等了一阵的凤梧还是不见自家师尊,倒是等来了个不速之客。
方柏融仰着脖子鼻孔望天,大摇大摆走过来:诶呦,瞧瞧那是谁呢!凤梧翻个白眼,转个方向不想看那一群前呼后拥的家伙。
我早说了,修仙不是甚麽人都行的。
可惜有些没爹妈的穷鬼,就是不信邪!方柏融嘁了一声走近来,看看吧,这儿就有一个太笨了被师尊抛下不理的笨蛋!凤梧握紧那根树枝,反向走远两步。
方柏融身后的一个内门弟子也凑热闹道:师兄,这谁啊?别小瞧人家呢。
方柏融冷笑道,人家可是被正阳长老慧眼相中的!正阳长老?另一个内门弟子嬉笑道,那位长老可是很厉害的,据说一直以来都不收徒的!所以说,人家有本事嘛。
方柏融阴阳怪气接了一句,这群弟子便都发出意会的笑声。
凤梧冷冷扫过他们一眼,上辈子也曾遇到过数次这种挑衅。
那时自己只觉得聒噪又可气,也曾与他们对骂对打,除了让方柏融变本加厉说他坏话以及让师尊不喜外,毫无益处。
如今他心智早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不想与他们起任何冲突。
不过这些话如今再听,倒叫他怀疑方柏融是不是羡慕嫉妒他能拜入师尊门下?啧啧,毕竟自家师尊就是那麽厉害威武嘛。
至于那些为了丹药法器或是家族势力依附方柏融的弟子,他凤梧还不当回事。
方柏融见他不应,愈加气焰嚣张:看甚麽看,难道我说错了?不过你家师尊会看上你,说不定是他长年闭关修得脑子坏了,否则眼光不会那麽差!凤梧心头火起,说他如何他都可不在意,但说师尊就是不行!诶呦呦,还瞪人呢!方柏融身后的狐朋狗党这就齐齐大笑。
其中一个大声道,你要是羡慕方师兄,不如现在跪下来磕头拜师。
方师兄可是方家嫡子,入门前就有不错的根基。
如今又是掌门亲收弟子,随便教你两招也够你混的啦!将一个只会吃家族老本的废物当宝?凤梧嗤笑一声,原以为你们只是资质欠佳才连入大殿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看,倒是眼瞎的残废呢!你——我说姓凤的小穷鬼,你羡慕我们方家根基深厚也没用。
方柏融微微摆手止了那些孩童的怒骂,这麽不识时务,早晚有一天你会害了你那个其实也没用的师——啪的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方柏融愣了愣捂住左脸道:你,你——被那话戳到上辈子最痛处的凤梧一扬手,那树枝往他右脸上再抽得一下:我怎样?方柏融气得跳脚:你你你,你居然敢打我?!我为何不敢?又何须羡慕你?!你如此针对我,可见对我是又怕又妒!凤梧冷笑一声,再挥了挥那树枝道,说我如何也就罢了,但你敢说我师尊半个字的不是,总得吃些苦头!方柏融咬牙唰的一声自腰间拨出剑来:好你个凤梧,今日不打得你找不着北我就不姓方!出力绵软,手腕无劲,腰间无力,腿部僵硬。
凤梧闪身让过他劈来的一剑,呵,你是打算今天就改了跟你凤爷爷姓麽?说时右手一转腕,树枝就在方柏融背上抽了一记,如此蠢笨,不堪大用,我才不收你这孙子!方柏融怒不可遏,举剑念诀就往他手臂砍来。
凤梧见他出力凶狠,剑刃上隐隐闪烁紫电雷光,不由心头大恨。
上辈子这家伙入门前就仗着方家嫡子身份修习,早早筑基开光。
而他又不能暴露妖修的身份,硬是在过招时被灵力比拼压了一头。
多番羞辱含恨,此仇不报非——一阵狂风吹来,硬生生拒开两人,更是将后面蠢蠢欲动的数名弟子掀翻在地。
方柏融惊异不定跳起身来正要喝骂,就见一道人已立在二人当中。
那道人冷峻神清,眉间微蹙。
狭长的双目眯起上挑,薄唇紧抿似是极为不悦。
腰间垂下的那黛蓝色双佩衔环随他落地站定时微微相撞,发出清脆锒铛之声。
凤梧眼中一热:师尊……我这徒儿顽劣不假,但纵是错了,自有我这师尊教导管束,不劳掌门师兄大驾。
逆光中他这师尊面带三分傲然,此刻嘴角拉平更添三分讥诮,更何况,尔等区区同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