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
盛宇喊了一声。
率先走出来的是在厨房忙碌的杨启业。
你是谁?杨启业蹙起浓眉, 双目中满是疑惑。
盛宇上下打量杨启业,他的目光令杨启业非常不舒服,令他更加生气的是,这个陌生的青年直接越过他,要往楼上去。
喂,你谁呀?!杨启业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没见过这么不懂礼貌的人, 来别人家不说找谁不说, 反倒一个劲想往楼上走。
盛宇站定, 弹了弹起了折痕的羊绒大衣, 淡淡道:你谁呀?蓉姐司机吗?上点心, 别动手动脚的, 我是来找蓉姐的。
杨启业注意到面前的青年一身衣物饰品价值不菲,他心里起了浓浓的疑惑, 刻意去避开那个他不敢去触及的念头, 他直截了当地道:她不在, 你走吧。
盛宇似笑非笑地扫视他, 你未免也太过多事了吧?你一个司机,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他眼中的怜悯和嘲讽刺痛了杨启业, 他暴怒地吼道:我是代蓉的丈夫!你说我凭什么?我现在要你立刻马上滚出去!盛宇脸色微变。
杨启业的怒吼声惊动了在楼上整理的代蓉,柔和的女声从楼上飘下:启业?怎么了?谁来了?不待杨启业粉饰太平, 盛宇就提前开口道:是我!蓉姐,我是盛宇。
错乱的脚步声响起,代蓉匆匆从楼上下来, 走到楼梯一半,她被杨启业眼眶充血、紧咬牙关的模样吓了一跳。
启业!盛宇却见机阻住代蓉的去路,他笑吟吟地道:蓉姐,你可许久没去我那里了,都不想我的吗?代蓉僵住,她不敢去想杨启业会出现的反应,在盛宇继续说下去之前,她快速又小声地跟他说:我再给你200万,你以后不许再来纠缠!盛宇心喜,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碰到了代蓉的丈夫在场。
他了然一笑,然后与代蓉拉开距离,并且将之前的话圆了回来,谢谢蓉姐,您可是我们美容院最大的客户,我们老板嘱咐我可一定要来看看,您怎么这么久都没去做美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盛宇收敛了之前的态度,谦逊地告辞。
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嘭的一声。
茶几被一股巨力猛地掀飞!瓷片、玻璃炸裂,满地都是!接着又是桌子、凳子被狠狠摔在坚硬的地面,男人发狂的吼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乱成一片。
处于楼上的贺也微微倾身,胳膊支撑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修长的手指,只见手指轻轻敲动,一道惬意的低磁声音响起,莫卡,来一首曲子。
要交响乐。
激昂交错的华丽篇章,宏大的结构,音符千变万化,或深沉,或低婉,与楼下那对夫妻制造的噪音相合,组合成一曲意义非凡的命运之曲。
迎着冬日暖阳的青年,额角抵在明净的玻璃窗上,隐约能看到窗户倒映的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
黑色发丝煜煜发光,流畅而硬朗的侧面弧线令人心折。
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阖动,他说:看到了吗,杨开?这是我为他们设计的命运。
不过,这还不是终点。
·杨启业脑中的那根残存的弦崩掉了。
那一刻,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是不是若是陈睿成没有出事,他将会被这个女人遗忘?是不是,早在他躲在疗养院,无人来看他,一个人孤寂的面对纠缠着他的噩梦时,这个女人沉浸在别的男人给她的快乐中,从未想起过他?是不是,在未来某一天,那个女人会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她会嫌弃鄙夷地盯着自己,指责自己无法尽夫妻义务,无法带给她欢愉,最后会被她像打扫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他活着还有什么用处?他老了。
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锻炼,失去了赏心悦目的作用。
而更重要的是……备受噩梦摧残的他,无法做为一个男人带给女人欢愉。
他的身体,乃至他的精神都在一寸一寸崩溃。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充塞着的是无数碎片,那些碎片全部都是他曾经经历的磨难和苦涩。
针管、绳子、甚至是砖头、头发……无数迥异而又奇怪的东西飘荡在他的面前。
扭曲的女人脸、猩红的血色嘴唇、一会儿满头泥沙一会儿满头鲜血的头颅——组成一副诡异的重彩油画。
一笔笔浓烈的色彩旋转着……令人眩晕、恶心。
……等杨启业恢复理智时,他最先看到的是代蓉惧怕的眼神,以及其脖颈上明显的青紫痕迹。
他刚才……代蓉请来的医生问了杨启业几个问题,然后让一侧的护士别忘了给他换药,接着就把代蓉叫出去。
看着被注射镇定剂慢慢睡着的杨启业,代蓉疲惫地叹了口气。
有幻觉、幻听、暴力攻击性行为……他应该是属于暴力型精神分裂症,具体的最后还需要去医院找专业医生尽快确诊治疗。
医生说道。
代蓉沉重地点了点头,谢过医生后将人送走,守在杨启业的床边。
见到从楼上下来的贺也,她小声询问道:睿成怎么样?贺也:还是那样,现在睡着了。
我爸……代蓉哑着嗓子回答:需要去医院看一下。
她心情很差,精神也十分疲累,没有力气再去给对方解释。
两人一起呆在卧室等着杨启业苏醒。
杨启业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握住代蓉的手,红着眼眶道歉:对不起……代蓉再也承受不住,垂首痛哭。
短短几天,这个家就遭受种种剧变,儿子成了废人,丈夫会发疯,她的事业不得不亲自卖掉……除此之外,还要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遭受那些人的报复。
任是再如何坚强的人,也会被这种种压力压弯脊梁。
夫妻俩抱头痛哭。
贺也不做电灯泡,悄悄走出去。
他站在花园里,冷空气吸入脏腑带来一种清透的感觉。
莫卡,将代蓉要变卖资产的消息透出去。
[是,主人。
]杨启业不同意去医院做检查,只找了相熟的医生拿了一些治疗这种病症的药物。
代蓉也无心劝他,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整理资产这方面,除了结束公司之外,她还有不少固定资产需要找到合适的买方,因而纵然心焦,她也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几乎是一夜之间,之前接触的部分买家齐齐变了卦,将价钱压得比市价低了7成,仅仅只愿出3成的价格!代蓉又气又怒,嘴角起了一串火泡,而她的焦虑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最后不得已,她只能妥协。
最后到手才不到500万。
资产缩水了如此巨多,代蓉心痛得滴血。
可惜,这时候,她听到风声,被带去省里调查的几人可能会被放回来,她立刻不再犹豫,决定搬走。
临走前,盛宇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又来找了一次代蓉。
当时他选的时机够巧,正是杨启业从外面快要回来的时间,代蓉不愿跟他纠缠,想着离开后,以后再也不会相遇,于是又给他转过去200万。
他们一家先是搬去了Z市。
手头只剩下300多万,而家中有两个人需要吃药,代蓉为了省钱,就租了一个四居室公寓,结果,因为陈睿成发病时,经常大喊大叫,被邻居接连投诉几次,不得已,她只能租了栋独门别墅。
然而,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代蓉想用剩下的那些钱开一家小公司,却偏偏总是出现问题,不过两年,就赔了个精光。
这期间,贺也参加高考,考上了Z市一所排名不错的大学。
现在,他们没有钱租别墅了。
甚至,连四居室都租不起了。
她一个女人,要养着丈夫、儿子、继子。
这样的生活令代蓉觉得窒息,没有希望可言。
可陈睿成的情况注定了他们无法呆在人口居住密集的公寓楼和小区,最后是贺也提议:不如搬去乡下吧。
只要熬过这一段,等我毕业之后,我就能赚钱养家了。
他现在读大二,此时正值寒假。
乡下开销少,环境清幽,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杨启业起码可以种地或者养殖。
越想越是个好主意,代蓉第一次用赞扬的眼神看向贺也。
于是,他们一家,搬回了杨启业的老家。
因为,那里有杨家的五亩地,还有房子,将会省下一笔租房、租地的开支。
那个精神有毛病的杨启业带着一家子回来了!偏僻到多年不会有陌生人踏足的小山村被这一则消息席卷。
冬天本就属于农闲时节,众人有的是时间八卦乡亲邻里,凡是闲着的人都来到杨家来看热闹。
与想象中的衣锦还乡不同,这一次回来的杨家小子落魄极了,除了杨开,一家子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
五婶招呼贺也,开啊,你们咋回来了?代蓉先让杨启业背着陈睿成安置好,然后听到窗户外继子的淡然的声音一一回复乡邻:快过年了,我想回来陪陪爷爷。
那背着的那个是谁啊?咋啦?病了?啥病啊?嗯,是我继母的孩子,他身体弱,医生说需要静养,正巧我要回来,就一起……又有其他人对着贺也问了些问题,贺也回答得滴水不漏,见没有什么继子继母不合这样的新鲜事,得到满足的众位乡邻很快就散了。
对于继子的维护,代蓉心中感激。
回到村里的第一个晚上就不平静,杨启业又出现攻击性的行为。
最开始,睡着的代蓉是被他突然坐起身吓醒的。
然后就见杨启业似乎对着空气中无形的东西十分惧怕,喉咙含混发出诡异的声响,令代蓉后背起了层层冷汗。
接着,不带她反应,杨启业就扑了上来,口中喝骂着: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的!幸而是睡在隔壁的贺也及时赶过来将杨启业弄晕过去,代蓉后怕不已。
第二天醒来的杨启业一脸平常,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代蓉本想说出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冬去春来,杨启业下地收拾杂草,代蓉留在家负责照顾陈睿成,而贺也则一人踏上去Z市的路程。
临走前,代蓉给他生活费,被他拒绝了。
他懂事的样子,惹得代蓉眼眶泛红。
如无意外,她的后半生以及自己儿子的大半生都要依靠面前的继子。
她心中自愧,为最开始自己并未对其抱有多少善意而愧疚。
再与乡下人相处时,代蓉不吝夸奖继子,夸其懂事聪明,心地善良,邻居五婶因此而对她改观,时常帮助他们一家。
远在Z市的贺也,不是第一次上大学了,大学生活对他来说如鱼得水,他一直以来都是老师、同学之中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他学的是金融行业,平常在学校勤工俭学,课余时间就在外面打工赚钱,攒下来的钱被他用来炒股,大学四年赚了近百万。
毕业之后,他直接开了一家公司,专做证券交易这一块,在股市他极少有失手的时候,这一点,就是他的导师都赞叹不已,由导师为其宣传,他的名气很快打开市场,生意也越来越好。
毕业3个月,也就是10月份的时候,他接到了老家的电话。
是五婶打来的。
开啊!你赶紧回来吧!你爸死了!早就从莫卡那里得到消息的贺也几不可见地抬了抬嘴角,挂断了电话。
[杨启业出现幻觉,差点把代蓉掐死,危机之际,代蓉用地上的铁钩捅死了他。
]莫卡唏嘘不已,没想到杨启业的生命居然如此戏剧化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