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苒一把抓住旁边的把手,瞪大眼睛看着速度指针一路上飙到150km/h多,身边的男人一脸的黑云压顶,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前方不远处的绿灯闪跳着眼看就要变红,要红……红灯了……安苒小声地提醒着,车子却没有半点要停下的迹象,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把手。
耳边响起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在变灯的那一瞬,卫峯猛地踩下刹车。
她只觉得一个猝不及防,身体惯性地向前冲去,咚地一声撞在前面。
安苒揉着有些撞疼的脑门儿,抬眼与卫峯对视。
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抿了抿嘴,半点没敢吭声,然后飞快地手脚并用着爬到了后座,又从后座爬进了后车厢……卫峯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只见她从后座的两个靠椅间探出脑袋来,脑门儿的刘海有些飞翘杂乱,眼睛里水汪汪的冲着他眨巴着。
他眸光一沉,后面的脑袋便飞快地缩了下去。
安苒的声音从后备箱里闷闷地响起:我……我真的不吃人……卫峯咬着牙闭了闭眼,然后抬起眸来,见信号灯转绿,再次踩满油门冲了出去,心底发出滔天的咆哮:老婆,吃不吃人这种事情真的不是重点啊!!!原本以为小妻子的异常只不过是与自己相似的人格分裂而已,新人格如此可爱诱人,并且已经完全替代了旧人格,虽然偶尔有些神神叨叨和小忧郁,倒也无伤大雅。
卫峯觉得只要她以后跟着自己好好过日子就好,忧郁什么的只要他可劲地宠着,总会消除的。
可没想到,她竟一把就活生生地将他脑袋里为她编纂出来的一系列异常的解释全盘推翻,下手这叫一个快、狠、准……在这个崇尚科学的年代,要一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承认自己娶的老婆是转魂过来的……卫峯觉得实在有些困难,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适应适应。
安苒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个球,在后备箱里被一路前后翻滚着撞回了疗养中心,可一想到卫峯的神情,她又不敢吭声。
车子终于开到了目的地,又是一个急刹车停下,安苒砰地撞上前去又滚了回来,揉着脑袋费劲地支起身子。
听到前面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后备箱被打开,男人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忽然弯身下来——安苒下意识地缩了缩,然后见男人伸过来的双手在半空中滞了一滞,抿嘴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忽然身上一轻,被他整个公主抱了起来。
心猛地腾空了一下,正犹豫着这样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回抱着搂住他的脖子撒个娇,便又被放了下来。
卫峯皱着眉看了眼她被撞得红肿起来的额头,问:疼不疼?安苒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嘶——然后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慌忙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疼……卫峯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过去与门卫的值班说了些什么,回来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这几天可能不回来了,你晚上不用等我,早点睡……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愣愣地看着他开车离去的方向,安苒脑袋里乱成了一团:这是——婚姻出现危机了?安苒回到屋子里便扑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呆坐在床上想事情,可今天发生地事情太多了,她脑容量有限,有些想不过来,越想越是觉得混乱……翻了个本子出来,开始在上面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理着思绪,理到后面每条都成了一模一样的:卫峯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他会不会不要我了?然后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我早就说过的啊……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胆小的样子……我都不怕,他怕什么呢……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天,待到凌晨四点多,才终于披头散发地顶着混沌的脑袋承认:他果然是被吓到了……果然……没有回来过夜……额头的青筋隐隐地跳着,仿佛在提醒她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疗养中心的半年度精神审核测试的确是在这天没有错,君城有些忐忑。
昨天原本应该在陪老婆的卫峯突然杀到他家,神情恍惚地赖着不肯走,说是要借住几晚。
今早他又早早地便起来,顶着熊猫附体一样的黑眼圈,勤勉地催促他上工……君城再度看了看手机里的电子日历,的确是没有错啊,这种重要的日子,他提早好几天便已经将今天的拍摄行程给空了出来,现在卫峯却突然说要工作……这是要闹哪样?君城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听说今天那个肖萌会到剧组报到……卫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才闷闷地道:不如,我们去凑个热闹?真的假的?!君城瞪眼,这可不像是平时卫峯会做出来地事儿啊……嗯,挂着黑眼圈的卫天王依然心不在焉,去看看呗……卫峯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压低了帽檐低着头过来,径直就进了化妆间。
前天拍摄时有一个画面,当时拍得不是很满意,总觉得情绪和氛围酝酿得不够到位,重来了好几次依然没有达到导演和他原先预想的效果,今天正好可以再尝试着重新走一遍。
化妆师进来给他上妆时,一见他就被他眼下那黑黑的一圈给吓了一跳,上完妆后出来时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卫天王太敬业了!为了使那场戏更加逼真,居然生生把自己给折磨成那样!今天拍出来的效果一定绝佳!卫峯卡住的是一段在监狱中的个人戏份。
当时男主角家道中落,初恋情人的失踪、父亲的惨死、母亲的病重一齐压在了他身上,由家底殷实突然变为负债累累,男主角穷途末路之际生了邪念,做起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却没想技术不到家而被抓捕入狱。
短时间内尝尽人间冷暖的男主角,原本二十出头的角色徒然生出像是四五十岁的苍凉来……换上了这段剧的衣服,卫峯拖着步子走出来的一瞬间,在场所有的人便怔住了……见过卫峯演戏的人都深有体会: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是为演戏而生的……略微施妆的卫天王尚未开拍,便已经全身上下开始散发出阴沉沉的气场,一段原本反复了许多次都没能达到期许的戏,今天竟拍得无比地顺。
导演直接决定将今天原本的拍摄计划全部推后,而将所有卫峯所饰演的男主角各种低谷期的个人戏份提前——卫峯今天的情绪和状态都太过适合了。
可无意中将整个剧组的工作计划又全部打乱重排的卫天王,依然无意识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脑海里小妻子可怜巴巴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飞出来,果真是阴魂不散……她在他脑海中盘踞着挥之不去,就像她本身的存在一样,毫无科学依据。
眉头紧紧地攒着,然后忽然睁开眼,暗沉的眸光落在不远处某个虚空的点,卫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半年审已经开始了吧……安苒没想到疗养中心的精神审核会像小说里头的三堂会审一样,经过一个超大的仪器检测过后,她就被带进了一个坐满了白大褂叔叔阿姨的大房间,一个个都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安苒有种自己成了珍稀动物正被围观着的感觉,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林阳的身影,不知道该放心还是失落。
脑海里响起清早碰到常夙时,他再一次阴沉沉地提醒:今天小心一点……小心啥?安苒觉得脑袋有些沉沉的,一晚上没睡,这会儿眼皮子都撑不住在上下打着架。
迷迷糊糊地走到最中间唯一空着的一张椅子前坐下,然后耷拉着脑袋便开始打瞌睡……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房间的床上。
安苒噌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到处找鞋子:现在几点了……半年审是不是迟到了……然后猛地顿住动作,想了起来:似乎,已经审核过了……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问的都是些没有创意的问题,诸如:姓名年龄性取向之类的常规问题,没有问她一浴缸的水应该用汤勺来舀还是用小盆子来舀……可是她是怎么答来着的?她似乎,全程都在打瞌睡?呃——安苒忽然觉得有些忧心,这半年审核的结果,还真是说不好会是什么样子的。
卫峯依然没有回来,娱乐杂志上却再次传出了关于他的绯闻。
据说聚星的神秘新人肖萌原定在半年审的那天会到片场定妆试演,结果接到消息而来的记者没有等到肖萌的现身,却目睹了卫天王精湛演技的大爆发。
但听说,卫天王原本这天是没有安排拍摄的,他这样的突然现身,难免引人遐想。
虽然后来证实肖萌没能及时到场,是由于国外的班机由于飓风天气的影响而延误过久,但这丝毫不影响媒体们的大胆猜测。
安苒将杂志一把扫到了旁边,然后看着从网上找到的零星的关于十年前龙套小演员安苒的生平。
上面列的事情并多,有些与她脑海里的记忆相符,有些却搜尽了脑海却怎么也找不到痕迹……无意间甚至还看到了一篇匿名粉丝写的关于自己的悼文,篇幅很短,却看得她热泪盈眶。
安苒从不知道像她这样镜头永远都扫不到几下,就算扫到了也是炮灰式的为了衬托主角英明存在之类的狗血戏码,竟也会有人注意到她,并且愿意站出来肯定她的存在……猛地一拍脑袋,暗骂着自己怎么这么笨,早不知道上网找痕迹么?智商都离家出走了吧……根据网络上谣传的记载,她的确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出现了精神问题,然后在接受精神治疗的过程中,趁人不备,过度服食镇定剂之类的药物而自杀身亡。
结合墓园前安兴说的话,如果这些谣传都是真的,那她脑袋里那些错乱的场景和片段,也许真的是由于她的精神问题所造成的。
安苒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卫峯当时的反应了,果然是脊背为之一凉,她和褚安然当时也太过相似了吧……捅了捅身旁的卫森森,安苒秉着严谨又认真的态度问:森森,精神臆想症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卫森森在半年审过后也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耷拉着脑袋回答她:就是想什么就是什么吧……然后打着哈欠念叨着,每次审核明明都睡了好大的一觉,我怎么还是觉得困啊……门口来接卫森森回去的常夙微微皱起眉头,刚才打听到的是:今年的半年审,卫森森一如既往地无痕迹半催眠后便开始一边眯着眼瞌睡着,一边到处找小罐子和小锤子要收集外星球泥土样本……而看起来同样不太正常的安苒,则是真真正正地睡了一通……为首的老头子气得瞪眼直接给她的精神催眠报告上盖了个大大的红戳,上书两个大字:正常。
半年审的结果两天后就出来了,报告被交到林阳和褚雷手里,一眼扫过结果栏,两人齐齐地一把将报告拍在了桌子上:怎么会这样?!而褚肖已经坐在了前往疗养中心的车上,同天法报上的头条刊登上了:杀人女魔头归来。
一群记者堵在了疗养中心门口。
褚肖以病愈家属的身份进了疗养中心,一路亲自为褚安苒办妥了出院手续,然后噙着笑意站在38号房间门口,按下了门铃。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
按住把手,才发现门根本没有锁。
推门进去,里面已经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一点小女子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褚肖惊得楞在原地,旁边的房门打开,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往这边瞅了瞅,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啊?这屋子里原来住的病人呢?卫森森揉了揉眼睛,答:外星人姐姐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说完便又将门关上,嘴角弯弯地翘起:有人动作快,自然有人动作更快。
安苒坐在粉红色的斑点行李箱上,将遮阳帽的帽檐向上翻了翻,头顶上的太阳毒辣辣的烤得人热得慌,凌晨出来的时候不觉得太热,这会儿却已经快成了蒸笼,伸手抹了把额际淌下来的汗水,四处张望着寻找附近有没有卖冰镇饮料的小卖部。
马路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回头看她一眼,安苒淡定地瞅回去,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
来人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子挡住,亮了亮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问:小姐,请问可以给你拍一张街拍的照片吗?安苒楞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脑门上带着的阿婆式遮阳帽:戴着这个?那人笑着点头:可以吗?依然坐在她的行李箱上,安苒看向他的镜头,嘴角自然地弯起,轻轻点了点头。
很多年后安苒想起这天时,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契机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