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称呼我棠雨]元棠雨的书信送到了荆执明手上。
他看着信笺上簪花小楷所书写的荆执明亲启,忍不住以指尖轻轻描摹过那熟悉字迹的一笔一划。
元棠雨的字迹,横竖撇捺皆纤细娟秀,但书写到转折处时,笔锋总喜欢顿一顿,留下个略圆钝的墨点。
像是每一个字都是经她仔细思量后,雕琢写就。
——他都想象得出她书写时认真的神情。
荆执明的字迹就与她有很大不同,他性情肆意洒脱,写出的都是龙飞凤舞的不羁草书。
不过因为上一世将元棠雨的遗物笔记看过一遍又一遍,到批复奏折的时候,他总能将她的笔迹模仿个七成相似。
旁人不解他改变笔迹的缘由,连弟弟都误会,笑说原来他知晓他自己的草书不是人人都辨得出,登帝位后沉稳不少,所以字迹才有改变。
其实却是因为即便佳人已逝,他也想与她分享他经手的一切。
模仿她的笔迹,仿佛能借由文字跨越时间生死的距离与她沟通。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需要继续用那样麻烦又悲哀的方式。
荆执明看过信上邀约自己见面的内容,礼貌地请送信来的侍卫暂在接客的厅内歇一歇。
侍卫以为他要去写信答复自家女君,好约定一个见面的时间,点头应下,目送走入里屋。
结果手中捧着的热茶还没凉下来的片刻工夫,荆执明便大步走了出来。
他不再是先前所见的戎装打扮,而是换上一身锦衣华服。
他眨了眨眼,看着他空空的双手,忍不住问道:将军,你没有给我们女君的回信吗?荆执明回房只是为了取出匣子将元棠雨的书信存放好,再换上身合益的衣服。
闻言,飒然一笑,道:我这便同你一道往虞城去见殿下,不需要回信。
为了不令元棠雨感觉到威胁,他准备得已经够久了,好不容易等来她的邀约见面,自然不愿意再等下去。
停一停,他又问道:殿下今日难道很忙碌,无法见我吗?也不是。
侍卫吞吞吐吐地否认:入春后,虞城的事务皆步上正轨,殿下这段时间都有些闲暇,应当能够见你。
他憋着口气,想说荆执明接到书信后,直接将千人部下全部丢在跃虎山,同自己一道回去见元棠雨的举动显得太过迫不及待。
可要具体说不对劲在哪里,他又说不上,因此只能满心古怪地由着对方跨马跟随自己回虞城。
*侍卫领着荆执明回到虞城的时候,元棠雨刚刚安排妥当对跃虎山山寨三当家死刑的执行。
倒也不会刻意折磨他,只是对应他罪行的游街示众后菜市斩首。
判处他死刑的公示方一从女君府张贴出去,便引来许多百姓的围观叫好。
他们一道拍手欢呼,欣喜于跃虎山魔窟中的恶鬼终于落得应有下场,往后再要离城,可以不必绕行跃虎山,一道称颂着女君执法的雷厉风行。
元棠雨听到这动静,才明白虞城百姓们即便不知贼匪们的具体作为,也都知跃虎山上贼匪皆是罪大恶极之辈。
然而他们敢怒敢恨,唯独不敢向她这位虞城女君言明,不敢请她根除毒瘤。
直到此刻山寨覆灭,罪人都要伏法,才敢交口庆祝。
与其说是不敢与殿下言,倒不如说是因从前官府的作为凉了心,因殿下来到后所有事情都在好转,所以反而不敢继续求变,怕连女君也失去,便要过上从前的苦日子。
孟先代入百姓的立场,试图开解元棠雨,却被她摆手制止。
说到底是我的能力不足够得到百姓的信任。
我总以为我能够庇护他们,实则在百姓眼里如水中浮萍,不过是以一叶之身,暂免他们溺毙于水的命运。
元棠雨虽然说的悲观些,但是看得很透彻,不需要谋士们的宽慰,也没准备让这种局面维持下去。
她轻声说服自己道:这样想来,麾下无兵的弊病的确很多。
等那位荆将军应约来见我,只要确定他是诚心应募,我愿多付出一些令他满意。
打定主意,她正欲与谋士们深谈跃虎山上受害者们该如何安置,以及附近其他贼匪山寨的处理办法,被她遣去向荆执明送信的侍卫便回来了。
发现侍卫手上并无回复的书信,元棠雨倒没觉得太奇怪,毕竟许多武将都不爱书写。
因而她只是温和地问道:荆将军让你捎来口信吗,他想要何时来虞城与我相见,有说要带多少人来吗?作为虞城之主,自然该好好招待对方,尤其他们才帮助消灭了跃虎山山寨,如果能知要来多少人,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没有,他没捎口信,他看过棠雨妹妹的信后,人就被我捎带回来了,独他一个。
出身贺家的侍卫属元棠雨的表亲,答她的话颇为随便。
迎上元棠雨目中的错愕,他以食指刮了刮鼻脊,瓮声瓮气地道:他现在正等在女君府外,同虞城百姓一起看罪人的死刑告示。
已经来了?就在府外?她接连两句问话向侍卫确认,都被点头应是,便扬目向两位谋士,犹疑道:两位先生觉着他会有什么急事向我说啊。
如果不是有什么急迫的事情要商量,应当会让自己等一段时间,待价而沽吧。
孟先与成彪同样想不明白缘由。
沉默一会儿,还是元棠雨出声打破僵局:现在时辰将近晚膳,府内膳房没有给他备下餐食,也不知他的饮食偏好,还是由我领他去寻一酒楼雅间说话吧。
虞城是贸易往来的富庶之地,开设在这里的酒楼常有商人们洽谈合作,提供的食物自然不会落了档次。
且既然能够满足南北方不同商人的口味,应当也不会入不了荆执明的口。
不过她前往酒楼场合,最好不要泄露女君身份。
否则无论是引得其他人战战兢兢或是纷来拜见,都不是她想要见到的场面。
我换一身寻常些的装扮出门吧。
她垂目落在自己的织锦彩凤大袖裙上,又抬手触及固定在发上的玉质发冠,看向鸣玉道:发饰也需换不那么惹眼的。
*荆执明站在许多虞城百姓中,听他们交口称颂女君的恩德,倒比听他们赞美自己智勇除去贼匪山寨更加高兴。
忽而肩膀被拍了拍,原来是先前的侍卫去而复返。
他压低声音向荆执明道:荆将军,我们殿下已经出府来了,正等在府后,我领你去见她。
荆执明点头,想到自己筹谋许久终于要再次见到元棠雨,禁不住心潮澎湃,连带脸颊上都浮出赤红热切:多谢。
侍卫皱起眉,想不明白自己平铺直述说领他去女君处,他有什么可激动的。
然而在听到周遭百姓时不时赞一声荆执明清剿匪患的功劳后,便误以为他是因为被赞美而高兴,心中生出的疑窦自行消融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聚集在告示前的虞城百姓,穿过女君府旁的一条巷子,又绕过几栋宅邸,绕至女君府的后门处。
女君府后方是一条不算湍急的小河,河上修筑了一座灰白石桥。
若是白日,许多没有店面、只能挑担叫卖的货郎会在这条不算繁华的后街兜售货物,石桥上的匆匆行人也不会少。
可当下临近晚膳时间,日光黯淡成涂抹天际线的艳色,货郎基本都已归家,来往的行人也很少,显得颇为宁静,泠泠水声是唯一的配乐。
不过虞城一日寻常的光景,荆执明却停在原地,呆看住了。
仿佛眼前铺开的是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
周遭一切都如水墨画上的留白,唯独石桥上那抹倩影被浓墨重彩地刻画灵动。
元棠雨等待他的时候,一直垂首闲看流水,想着该如何招揽他合适。
听见鸣玉唤道殿下,人到了,鸦色睫羽颤了颤,才不很有把握地抬眸看向荆执明。
没拿定主意,她决定先向对方谢过剿除匪患的辛劳,等到酒楼后再仔细和对方谈论。
荆执明走近,武将高大的身形给予了她一些压迫感,但鸣玉就在身边保护,元棠雨并不怕对方对自己有不利的心思。
她微仰下颌,浅抬唇角,一双墨瞳与他对视上,将要吐露的感谢之词却顿在舌上——这位荆将军怎么有些眼熟?对方的乌发以金冠高高束住,墨色饰金的长袍裁剪合量,窄瘦的腰身被黑革裹起,虽然能窥出武将的英武,但不似许多元棠雨所知一味逞勇的武将。
念及他以谋略攻克跃虎山山寨的过程,倒确与许多武将不同。
且他生的一副好样貌。
狭长的眉收尾如剑,深邃的五官展现出锋芒毕露的俊朗,偏组合起来自有一股贵气威严在,令人首先心服他的气度,而不是注重他的容貌。
元棠雨见惯公子王孙,心智坚定,倒是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也未被他的容貌摄去魂魄。
只是他一双凤眸熠熠映着她的容颜,专注而凝神,却令她心中生怯。
自觉这样仔细打量一个男子不太合适,她移开目光重看向河水,清了清嗓子,问道:荆将军,我们可是曾经见过?*荆执明当然不会提起上一世遥遥望见的雪地凄艳,但他低首看着她,又不自禁想到无知无觉躺在棺椁中已隔生死的美人。
现在的她尤带着稚气,香腮微微盈起,眸光潋滟通透,即便不笑的时候目中也存希冀的光,如初冬落在枝头的一抔雪,纯然姣美,令人见而忘忧。
所以他会因为衍城一面之缘,一直惦念着她,想着平定天下后,寻得她的下落,若她未出嫁的话,便迎她为妻。
可他与她相遇在衍城,全然不知她是虞城的女君殿下。
弟弟曾经在局势将定的时候与他笑语,说开创新朝后,可以与她这位先帝嫡出的公主联姻,谋取朝局稳定,他还义正严词地拒绝说已有心上人,打天下不是为了牺牲婚姻给朝局。
结果再次在虞城外见到她时,她一身素衣,消瘦如残菊,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她。
然后他眼前便上演了她与虞城的诀别。
她的生命果真终结在那个寒冬的冷风中,他对她的感情却没有终结,反而借由她的遗物笔记对她了解更深,爱意更浓。
一见钟情时,他的执念尚且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不过是想着日后若有缘能够续写两人的故事,他必然会视她如珍宝,好好守护她的笑容。
然而在与她阴阳两隔后,他却得以从她笔记的字里行间认识到一个柔善温和但不软弱的可爱女郎,情难自抑地爱上她,再也无法从这段感情中脱离。
荆执明得知她身居女君之位,常常自省需要通过一言一行塑立可靠的形象,博得百姓们的信赖,唯独会在只有她自己能够翻阅的笔记上碎碎写些日常。
写说元宵灯市很热闹,百姓发现她后待她很热情。
她看见街边有绘糖画的手艺人,想要给自己和妹妹都买一支,可仔细想想,她都已经快十七了,不该幼稚地买糖画,妹妹也大概率不会收,还是算了。
还有那些她一时灵感随笔记下的想法,或许并不是刻意写给他帮助他的,但实际上都给予了他很多启发,仿佛一位无形的师父,指点着他应当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教得太好,连他这个没多少天分的学生都能凭勤奋做到合格。
得到他人称颂的荆执明总是想,如果帝位可以由女子继承,她才该是最合宜的人选。
除却不知兵,她其余事事皆通,没有谁能够在政务上欺瞒得了她,她一定每次都能颁布最有利百姓的政令。
而他之所以起兵,为的就是终结两个不堪为帝的皇子间没完没了的争斗,让天下重归安定,对帝位没有太大执念。
甚至在坐上帝位后,时常因为难以处理超出能力的政务,想要传位他人,可惜最合适的人选已经不在了,如果她活着,他一定会奉她为帝,迎她为妻。
这个原本只能存在于梦中的遥远愿望,竟然有了实现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抓住呢。
*殿下对我还有印象吗。
荆执明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因她问起是否见过,薄唇抿起的弧度更显,笑语道:之前受了殿下一声谢。
得他提醒,元棠雨回想起她曾经在衍城受到过一个陌生男子的帮助。
虽然荆执明的打扮与男子完全不同,她与男子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她觉着他们的身形颇为相似。
元棠雨重新看向他,果然从他身上寻出许多熟悉感,惊喜地道:原来是你!一个率领千人军队投奔虞城女君的武将,会令她费心思揣度他是否心怀不轨,可荆执明还是一个路见不平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侠士,她的疑心尽数崩解。
上一回在衍城你救了我,这一回你剿灭跃虎山山寨也帮了我大忙,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了……她的脸上漾开甜美的笑容。
发觉她和荆执明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聊,鸣玉插言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道:殿下,你不是在兴隆酒楼定下雅间了吗,何必当街闲谈。
元棠雨面上浮现淡淡赧红,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说着说着便说忘了,是不该继续在这里聊,咱们往酒楼去吧。
荆执明颔首同意,跟在他们身后,却在经过后街一处时,唤道:且等等,我想要买样东西。
元棠雨闻言,回身望去,便见他驻足在一个老者的小摊位前。
大约都说不上是摊位,只是套烹煮糖浆绘制糖画的工具放在小凳上。
她没想到外表看起来成熟稳重的荆执明竟然有一颗童心,实在出乎意料,但想了想还是同样走了过去。
所幸荆执明没有幼稚到去摇孩童才喜欢的十二生肖转轮,这本来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
他俯身询问老者能不能绘出只兔子,得到肯定答复。
糖汁浇淋在画案上,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便被绘出,ЅℰℕᏇᎯℕ串在了竹签上。
荆执明打量着这只憨然的糖兔颇满意,移步过来的元棠雨同样轻轻点头。
她心中觉得老者画工不错,若是之后送别了荆执明,从酒楼回来的时候,老者还在,她就让他给自己和元风吟各绘一只。
之前的元宵节的时候,她当着众人的面,忍住没有买,现在掩饰了女君的身份,等到只有鸣玉作陪的时候,就不用再约束自己了。
然而荆执明看了会儿,便多付了两文钱让老者将糖画装入只纸盒中,将纸盒递给了她:我不太喜欢吃甜,送给殿下吧。
元棠雨怔愣,下意识接过纸盒,却困惑于他不喜欢吃糖画为什么还要刻意停下来买。
方才想起我弟弟,他养了只白兔,又爱吃甜食,一时冲动就想为他买一支糖画兔子。
荆执明随口胡诌着解释道:只是冲动过后,却明白我与他遥隔千里,这支糖画不可能送到他手上,倒不如送给殿下。
他不爱吃甜食是真的,荆停云爱吃甜食也曾经是事实,但那是荆停云还没有换牙之前。
自从他吃坏乳牙,疼到换牙才不再疼后,就知道教训,再也不碰甜食了。
这糖画兔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给荆停云的,荆执明也没多思念弟弟。
荆停云得知被扔下守城不许跟从在他身边以后,跟他闹腾了好些日子,他才不会无缘无故想起那小子给自己找心烦。
略一停顿,荆执明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殿下应当可以吃糖画吧。
元棠雨不知其中内情,对他的话信以为真,没再探究他购买糖画的原因。
她轻轻颔首应了他的问,却不可能临街吃起来。
将盒子交鸣玉拿了,元棠雨略蹙眉,问道:荆将军竟是从千里外的遥远地方来的吗?这更加无法解释他来向自己投诚示忠的缘由了。
两人之前虽然有过交集,但是荆执明于她有恩,并非她施恩予荆执明,所以他不可能是为报恩而来。
元棠雨斟酌着,觉得大约是他因上次的交集注意到自己,察觉到她的身份后,有想要从虞城获得的东西吧。
不过他两次有恩予己,且带着人来,有意在自己麾下任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她都愿意满足。
*坐定在酒楼雅间后,他们却是不着急谈话了,毕竟已经到该用膳的时间,不如先点菜。
元棠雨让店里伙计向荆执明报过菜名,然后由着他点选一些合他口味的菜式。
她想着如果他选的都与自己还有鸣玉的偏好不符,就再让伙计加两个菜。
结果荆执明点的几道菜竟与她的喜好完全相同。
点完他还不忘嘱咐伙计道:其中的辣菜,勿用花椒添加麻味。
他常年在外行军,只要能够果腹,多艰涩难吃的干粮都能入口,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食物,倒不如照着他对元棠雨的了解,点她爱吃的菜。
元棠雨与鸣玉相视一眼,都不解荆执明与她如出一辙的饮食偏好,她就是能吃辣不能吃麻,添了花椒的菜碰也不碰。
可青年点完菜后神情自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解释成巧合。
将军将麾下人马都安置在跃虎山了吗?等菜备齐的空隙,元棠雨询问道。
对,除去两个必是死罪的当家给你送去了,其他喽啰都还被我的人看押着,等他们互相指认罪行后,再交你判处吧。
荆执明考虑得很周全,借着这一次剿匪使元棠雨看清匪患存在的危害性,进而证明他们这支军队存在的必要,却不会将抓住的贼匪一齐送去,令她太辛苦。
他也没想向元棠雨要求什么,在女君与他讨论待遇前,先一步许诺道:完全料理过跃虎山的贼匪以后,我会领兵替殿下除去稍远些地方的匪患。
让她看清祸患之后,自然就得替她解忧。
元棠雨有些接不上话,只能在他语落后,补充般地向他保证:将军行军所需的粮草,都会由我府库支出,往后每人也能从我这里拿一笔俸银,如有军功自然另外嘉奖。
待我回去后,会从城内选几名年轻力壮的医师进入将军的队伍,军中将士受伤或染病所用的药材开支也全都由我开销。
这些在元棠雨看来,都是招募军队最基本的花费,荆执明来应募之前,她就考虑过应当如何给军中配置。
所幸春耕一季未过,她的两位皇兄仍然保持停战的状态,南北商路通畅,她从商队处得到的通关税收多了很多,府库的存粮存银应当还足够支撑这笔花费。
甚至因为荆执明带来的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倒给她省去一笔请演武教习的费用。
元棠雨想到这里,心情略忐忑地看向荆执明。
一位会带兵的将领最是难得,无论在虞城离请什么演武教习教导新兵,怕都是比不上荆执明作为将军的气魄,却不知要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令他本人满意。
毕竟她现在提供的支持,任荆执明领兵投奔她哪一位皇兄或是哪一位城主,应当都能得到。
然而她还没有盘算好应当如何详尽询问,酒楼的伙计就推开门,扬声道:让客官们久等了,你们点的菜已经备齐。
几个女侍端着菜,垂首鱼贯而入,将所有菜品摆放在桌子上,便如来时一样离开,将门扉轻轻合上,将房内谈话的空间重新归还给客人们。
可菜都上桌了,继续拉着荆执明谈话显然不那么合适。
因此元棠雨清了清嗓子,决定将自己喜爱的菜品分享给荆执明知道,让他试试:等吃完后再谈吧,荆将军可以尝尝兴隆酒楼的这道芙蓉糕...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些不对。
菜不是她点的,她喜爱的芙蓉糕属甜点,荆执明才说过他不喜甜,怎么还点了这道甜点。
不太清楚你们的偏好口味,想着殿下方才没有拒绝糖画,应当不讨厌甜点便点了芙蓉糕,若恰好对上殿下喜好,就再好不过。
荆执明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温和地开口解释完,又道:其实没有什么需要再谈的了,殿下提供给我麾下兵士们的待遇很好,他们都会觉得满意。
元棠雨张了张口,思路被荆执明带着落回到应该给予他的待遇上,想要问一句那你呢,但见荆执明执起竹筷,又推迟了询问的时间。
她唤着鸣玉一道坐下用餐,垂目同样执起竹筷。
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筷勺偶尔碰触到瓷质餐具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用过晚膳后,时间已经很晚,清冷的缺月攀过树枝悬上天际,白日里很是热闹的虞城安静了下来。
从酒楼中出来时,荆执明仍然没有提起他率人来向她效忠的缘由,也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仿佛元棠雨给兵士们的待遇已经足够满足他。
不贪权也不贪钱,可浮动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的执着神情,又说明他并非无所追求的槛外修士。
真要是无所追求,也不该刻意奔赴千里来到虞城。
在对方有意告辞离去时,她唤停他的脚步,道:荆将军留步,咱们还是谈谈为佳,若是不知你向我示忠所图的是什么,我反而感觉不安。
荆执明沉默一会儿,睫羽敛住眸中深情,整理一番心情,再次看向凝神等待自己答案的小姑娘时,却还是抑不住翻涌的感情。
站在他面前的元棠雨没有佩戴彰显女君尊严的发饰,许是妆匣中简单的饰品少,竟取来几枚观赏用的金桔妆点发上,显得颇为活泼。
夜间风一吹,金桔淡淡清香送向荆执明,令他心旷神怡。
他不愿以谎言欺骗她。
她都直接向自己提出问题了,不该再用先前哄她接糖画的态度编理由。
可要说将情意一寸寸铺开令她知晓,又唯恐惊了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执起她被春寒侵染上凉意的小手,躬身落下一个几近虔诚的吻:嫃嫃,我图的是你啊。
曾经令他辗转难眠的遗憾与痛悔,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一日胜过一日的情意,都被他克制成面对她时表现出的彬彬有礼。
如果元棠雨没有唤住他直接相询,他依然不会泄露半分心迹。
放肆!鸣玉怒斥一声,道:快放开殿下。
她虽然因他对元棠雨的突然动作,不满地紧皱起眉,但是没有选择直接动手。
或许是考量到元棠雨有意招募他,或许是因他至今所行举动,认为他不具备恶意。
荆执明其实不必她怒斥,本就准备一吻过后放开元棠雨的手。
他还在元棠雨回应他的作为前,退后一步表示没有任何逼迫之意。
不过同样没有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因为他的行动乃是出自真心。
元棠雨怔愣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忽然执手落吻的意思。
落在手背上的吻很轻,只温热的唇于瞬间贴了贴,仿佛游园时花瓣拂过手的感触,如果不是有鸣玉的怒斥,她都不能确定他方才确实作出举动。
青年将军看着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强掠的意图,即便过于专注深情,令她生出逃离的冲动,却也不会因此畏惧。
然而她从前从未和外男有过超出交谈的接触,所以还是因为他的越矩,雪腮覆上一层薄红。
她尽量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词句在心中润色一遍,流畅地说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我误会荆将军的意思,但如果将军你是想要表达倾慕,我只能道一声抱歉,我并无要婚配的意图,怕是要辜负你的心意。
无论是荆执明,或者其他男子,她都不预备选为夫婿。
至少在两位皇兄分出胜负,天下安定之前,她不会嫁人,避免婚姻带来的诸多未知可能危害到她的封地虞城。
荆执明点头表示理解,甚而唇线弯起弧度,觉得她这副待一切都有清醒认知的模样最令他心动。
她的想法同他在平复天下前不娶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逢此战乱之世,若是行婚配之事,导致权力旁落,便会生出许多麻烦来。
我明白,我前来效忠殿下,更多是因为认为殿下值得追随。
荆执明毫不犹豫的答话令元棠雨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时间脸上的薄红更显。
不过她没有继续纠结在这件事上,而是问道:方才将军唤我嫃嫃,不知是从何处得知我小名的?她的小名不曾告知他人,从前只有父兄会如此唤她,荆执明是如何知晓的?这倒叫荆执明不好回答了,他自从看过元棠雨的笔记,得知她有这样可爱的亲昵称呼,便一直在心中这么唤她。
片刻间竟找不到理由圆这件事。
荆将军不会是从二殿下那里知道的吧。
鸣玉冷冷地插了这一句。
她并非毫无由来的猜测,毕竟上一次她们二人见到荆执明的时候,他就身在衍城。
荆执明目前表现出的实力和领导力都不差,但是并未听过有荆姓的大世家。
元凌修身边武将云集,非是出身世家的将领怕是很难得他的青眼,顶多因为他带的千人,稍微提拔一些,作为日后出战之将用着。
有可能荆执明就是上一次去衍城,尝试投奔元凌修后未得到重用,又不愿投入只依仗从前朝堂班底的元安隐身边,故而选择了元棠雨。
跟随元棠雨不会有太光明的前程,但不用在两位皇子之间押宝赌胜。
无论他们谁赢了,最后应当都不会太为难没有威胁的妹妹。
若是能得到元棠雨的信赖,最后被推荐给新皇,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荆执明的心路历程自然不是鸣玉所料想的,可借着她的这句插言,倒是有办法解释自己得知元棠雨小名的来由了。
我确是和二殿下交流过一番,知道了殿下的小名。
他刻意用了一种模糊的说法。
因为衍城一行,他见过元凌修御下不严和麾下品性后,就选择离开了,根本没有和元凌修产生任何交集。
他与元凌修的交流是在上一世元棠雨自刎后,他击败元安隐不久。
元凌修这个一直与元安隐争帝位的皇子,在得知元安隐战败自焚后,竟就失去了全部战意,打开衍城的城门,容着荆执明进了城。
两人在战场上曾经正面交锋过,彼此虽然处在敌对立场,倒是都颇为认可对方领兵的能力。
元凌修得知荆执明在他投降后没有要杀他的心思,便提出带着母亲被软禁去虞城修建的公主陵。
他苦笑着说:我们嫃嫃没能葬回衍城来,没有父亲和大哥的陪伴,还望将军恩德,容我与母亲去陪伴她。
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她小时候又怕寂寞又怕黑,都不肯一个人睡的,如今孤孤单单一人,实在悲惨,至少由我这个二哥为她守陵,陪一陪她。
荆执明的确从他口中知晓了元棠雨的小名,如今给元棠雨的说法也不算是谎言。
元棠雨颔首,小声抱怨一句二哥怎的胡乱将我小名说了,然后正色道:还请将军往后不要呼我小名,若是私下里称呼我殿下生分,可以称呼我棠雨。
虽然没有全信对方认为自己值得跟随的说法,但荆执明投诚没有向她提出任何条件是事实,至少她该表示表示亲近和信赖才行。
这倒是件意外之喜了,荆执明笑容灿烂,应了好。
◎最新评论:啊看到前面就想说,人物的对话和一些描写真的有点西式而不像古言,这个吻手礼我真绷不住了……本来挺好的设定…要不写成西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甜!恭喜入v甜的哇女鹅实在是太温柔了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