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尝试斡旋兄长间的矛盾]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女孩虽然仍然觉得元棠雨的询问莫名其妙,但又认为如果每个来问话的人都愿意给予食物,那她肯定愿意从早答到晚。
只是说说话,不用冒着染疫和被抢劫的风险去搜尸,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交易。
见元棠雨紧蹙眉头,不时轻咳一咳,她决定稍微照顾一下自己的顾客,中止今天的工作。
她俯下身,一边收拾起自己今日的战利品,一边嫌弃地说道:走吧,不在这里说话。
你这种富贵出身的娇小姐,怕是多闻一会儿尸体的臭味,就要病倒。
女孩提出由他们陪同自己回家,路途中回答元棠雨的问题。
她的家就在元棠雨这一趟本来的目的地城外,相距不是很远,因而众人皆应允下来,陪着她一道步行回去。
荆执明将元棠雨那匹母马的缰绳牵住,行至远离先前战场的地方,空气不再浑浊难闻,听到女孩絮絮向元棠雨讲起她的故事。
她本来不欲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遭遇,可一旦开始讲述,又像是毫无保留地打开话匣子,完完整整地讲述来龙去脉。
——或许她是觉得只有完整的讲述,才能抵得上元棠雨赠予的食物。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因为我只有这一种养家的手段,年龄太小,别的活都轮不上我。
家里人的话,我娘病了,妹妹还不懂事。
至于我爹,我说不定能在刚刚一样的战场废墟里找到他。
要是够幸运,他脖子上那个稻草编的护身符没有被人捡走,我就可以把它拿回来。
略微停顿后,她掰着手指,盘算道:护身符里面藏了个小小的银片,虽然没起到护佑我爹的作用,但要是能找回来,拿去当掉,应该够给我娘凑三天的药钱。
我娘要是能养好病,重新找到替人洗衣服的活,我就可以帮着她一起洗,不用总来翻尸体,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她一开始的口气很冷漠,仿佛讲的不是自己亲身遭受的苦难,而是胡乱编出来哄元棠雨的故事,直到说到后面的计划,才松缓语气,露出希冀的神情。
然而方一话落,她的肚子就又咕咕叫了起来。
先前元棠雨给予她的蜜饯和米糕,她接下后,只是看了看、嗅了嗅,便收了起来,没有吃上一口,自然还是饥饿状态。
但她宁可用手重重摁压在胃上抑制饥饿感,也不肯吃上一口食物。
你不吃些东西吗?听到元棠雨的询问,女孩动作一顿。
她故作无事地放下捂着小腹的手,道:我昨晚烤的土豆还剩一半,不吃的话会坏。
怕元棠雨误解她不吃,将食物要回去,她又用嫌弃的语气道:你给的食物都是甜掉牙、哄小孩吃的,我要留给我妹妹。
那个臭丫头挑食难伺候,如果连这些东西都不吃,就饿死她算了。
若是有的多,让我娘吃些好的,病应该能好的快一点。
明明她也是稚龄孩童,可表现得却极成熟。
元棠雨忍不住心颤,这样大年纪的孩子,明明应该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父母疼宠,唯一烦恼的事该是学堂的课业——结果却被现实逼着不得不坚强,赖以为生的手段只剩下讨死人财。
她并非鄙视这种方式,比起去偷、去抢,他们已经拼尽全力在不破坏他人生活的情况下活下去,她应当褒奖女孩小小年纪就支撑起家庭。
然而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赞颂的事情。
有顶开瓦砾、固执生长的幼芽,就一定有更多的幼芽被压在瓦砾下,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继续成长的机会,实在可悲。
元棠雨从来就厌恶战争,可战争的危害性在她心中一直只是个概念。
死去的人呈现到她面前,只是纸面上数字的减少,被损毁的房屋也只意味着修缮重建的费用。
她会去想百姓们因为战争遭受的苦难,但现实远比她想象中更残酷。
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即便是没有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生活也濒临破碎,需要拼尽全力才能维系。
他们的未来黯淡无光,不过是苦熬着活一日算一日,根本不敢抱任何期待,时时都需在饥饿与病痛的威胁下,忧虑意外比明日更先到来。
这就是挣扎在战乱中的百姓所能得到的生活,无怪许多人想要逃入虞城,宁可忍饥受饿也想要留在虞城,因为虞城是唯一不兴战火之地。
元棠雨心情沉重,轻咬住下唇,回首望向荆执明,隐隐明悟他建议自己亲自来看的用意是什么了。
又走了一阵,女孩指着不远处简陋的棚屋,道:我到家了,该答你的问题也答完了,我们两清。
棚屋由粗细、长短不一的木头支撑,上面盖上一层破旧而残损的油布,便算是起到了防雨的效果,若不幸刮起大风,棚屋就会被吹倒吹散。
女孩却对她的担忧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要是碰上拆毁房屋的兵士再来,这种棚屋倒下,至少不会压死人。
他们这些失去住宅的人并非找不到好材料修筑房屋,只要有恒心,他们能建起更坚实的庇护所,可他们不知晓什么时候战争会再度到来,没有心气建筑随时可能被摧毁的房屋。
没有更多言语,女孩告别离去,元棠雨自始至终都没能获知她的姓名。
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荆执明走上前,与元棠雨并肩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到那片棚屋中。
我知道。
元棠雨神情复杂地道出这三个字,旋即陷入沉默中。
可想要终结这种混乱的景象,即便不谈她心里不愿与兄长们为敌,同意掺和进战争中,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反而可能将唯一和平的虞城搅进战火中。
*与荆执明外出一趟,见识过战争造成的满目疮痍后,元棠雨便闭门不出了。
除鸣玉外,她不见任何人,整日躲在房内不露面,膳食都由鸣玉递送。
两位谋士想要借送递批复文件的时候与她见上一面,没能如愿,只能由鸣玉转交后,根据文件上依旧娟秀的字迹,判断元棠雨的心态应当没有出太大问题。
贺勉与元风吟放不下心,传消息请见了两回,得到的回复也都是婉拒。
谁也没想到,在元棠雨自己整理清楚心情、作出决定前,竟然是元安隐遣来的信使打破僵局。
拆开皇兄递来的信,元棠雨本以为就是上一次自己向元安隐讲述两座城易主的回信。
她三哥即便因为这件事对她心有芥蒂,依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信中应当也是礼貌的社交言辞。
元棠雨对两位皇兄的性情还是很有些把握的,元凌修给她的回信就一如她所料。
结果拆开信笺后,才发现元安隐来信的主要目的是邀约她见面,一并请的还有元风吟。
他似乎是通过她寄去信的附近,察觉到元风吟的状态不太对,还关切了几句元风吟的近况。
这让元棠雨犹疑起自己对三哥的判断,难道是她将三哥想得太坏,他只是表面上表现得对妹妹元风吟冷淡,心中其实很在意妹妹的吗?信尾处,元安隐写到他其实已经厌恶和元凌修斗争不休,开始考虑做出让步,询问元棠雨与元凌修讲和的可能性是不是存在。
元棠雨看着三哥书写的文字,不敢完全相信,却也有些心动。
如果信上写的是元安隐的真实想法,她可以尝试斡旋兄长间的矛盾。
毕竟她仍然很排斥荆执明提出加入战争以结束战争的方案。
仔细思量一番,元棠雨想不出三哥谎言的缘由,倒是可能因为看清局势,才请自己到底他不通兵事,只能任用着不熟悉的将领,正面实力敌不过二哥元凌修,勉强凭正统名号获得支持,拖延着不认输。
心下有了推测,元棠雨便意动着要去见一见三哥证实推测。
不过这一趟不合适由表兄陪同。
贺勉才和未婚妻苏澜和好如初不久,将未来岳父岳母都邀来了虞城,正商量着筹备婚事。
自己这时候将他带离,归期不定,怕是要让好不容易重新信赖他的苏澜再度缺失安全感。
元棠雨不希望表兄的好姻缘再起波澜,考虑着要不然请荆执明陪同护送一趟,青年应当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然后她斟酌起该不该携元风吟同去。
虽然三哥表达了关心与思念,邀着妹妹同去,可元棠雨到底记着他一直以来待元风吟的冷淡态度,怕他只是书信里随意写下的话。
元风吟如今情绪与精神本就不稳定,如果让她抱有无法实现的期待,见到三哥后愿景破灭,免不了对她造成很深的刺激。
因此元棠雨决定这一趟还是不带妹妹一道,等确定过三哥的真实态度,她再回虞城,将妹妹带着与他相见也不迟。
心里有了底,她打开闭了好些日子的屋门。
元棠雨行至前厅,拜托鸣玉召集来众人,与他们大致讲了她计划去见三哥一趟的事。
因为不准备带上元风吟,所以元棠雨早早就做好被妹妹反对的准备。
然而妹妹反对确是反对了,可她反对的不是这一趟没有她,而是反对元棠雨再往元安隐的城池去。
她碎碎说着:不该有这项计划的,皇姐上一次明明不曾再去三皇兄那里,这一次怎么会要去呢,不能去的。
元风吟既觉得元安隐的薄情不值得元棠雨亲近,怕皇姐受伤害,又觉得这一世与上一世不该有太大不同,否则他们拥有的先机会消失,所以反对得很强烈。
元棠雨没懂妹妹的忧虑,但照顾着她的心情,当面没有驳回她的话,却还是在亟待处理的城内事务告一段落后,与荆执明踏上前往元安隐所在辉城。
◎最新评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