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海面平静,鸥鸟翩翩。
微波荡漾的水面倒映出这艘装饰豪华的游艇,上面四个人原本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为何都突兀安静。
一叶孤舟任凭生,管它风雨还是晴。
这般的闲适淡泊也不知何时才能有,白选颇无语地握着又一只大苹果发愣。
梅半川和花满楼像两只斗鸡一样,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方才的言语相激骤然让他们陷入剑拔弩张的境地,因为彼此都不可能当真头脑发热,深入敌后。
但要他们承认自己不敢,这是万万不能的。
白选觉得这种无谓的争执实在是可笑,明明知道不可能办到,却还要争一时长短。
还是年轻呐,火气盛、心气高。
她这么一想,眼神便极为幽深,恍如一潭许多年都不曾波动过的古井,这世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它荡起涟漪。
一直小心注意白选的保罗便有奇怪感觉,明明是宛若春花盛放般年纪的年轻姑娘,为何顿时了无生趣?虽然戴了面具,但他与花满楼的眼神早就百炼得毒辣,完全不需要看面容,只凭身段、走路的姿势以及那玉瓷般的肌肤就能断定来者的大致年纪。
只是,刚才不轻不重吃了软钉子,保罗生怕这姑娘再吐出什么令人尴尬难堪的言语,便只暗自在意,并不多言。
静怔了片刻,竟似乎有一日之长。
白选回过神来,悄悄踹了梅半川一脚。
自然没有踹错人的狗血剧发生,梅半川随即反应自己的这般瞪视不合时宜,只是面对花满楼,他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认输。
掩饰般的轻咳两声,梅半川慢慢饮下杯中酒,直接撇过方才的话题,对花满楼说道:十八少,其实,我方所谓的一命换一命,还有另一种说法。
就脸皮的厚度而言,花满楼恐怕也不输给梅半川。
他也不再提起敢不敢之事,墨刀眉一挑,颇感兴趣地说:愿闻其详。
实话实说,沈三多对花满楼而言,意义并不是多么重大。
梅花戒?这东西他打听了十几年也没什么收获,连父亲和曾祖父都说不曾听闻,如今的好奇心也快磨没了。
当年那位朱科长很神奇地从黄玉市消失,博尔特警官同样下落不明。
花满楼那时又一心学武,只稍作探听,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就丢开手不管。
至于丁院长被杀一案,十几年前已有凶手伏法,如今尸骨都只怕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这案子后来由国家安全局接手,办得滴水不漏、毫无瑕疵。
幕后指使者、下手者,一应俱全。
所以沈三多和梅半川言语中还有真凶逍遥法外,花满楼只是半信半疑。
尤其是沈三多扯出的迟家,说实话,他是不大相信的。
因为迟家的势力限于水晶大区黑曜市周边城市,五德玉大区,迟家没有能力伸进手去。
笑话,这儿毕集了多少大家族,哪里轮得到迟家去打什么主意?好吧,沈三多此人,在花家情报库里的确是备了案的。
不为别的,就为他与迟咫的暧昧关系和他暗地里做出的那些事。
但充其量,这个容貌俊美的男人也就定义为需要关注的对象而已。
虽然沈三多暗杀迟浩让花满楼有些不解,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哪怕花满楼发现迟浩似乎对梅花戒这三个字有异乎寻常的紧张,也不能让此时的他分心去调查,不是时候。
故而,沈三多在花满楼心里,并没有白选事先所想的那么重要。
十八少还真没说谎,要不是沈三多实在伤重得一移动恐怕就死,这会儿他肯定被扔进铁港市的警察局里了。
假如,对面这两个人能说出个令花满楼心动的好价码,他其实不介意把沈三多卖个高价。
于是,对面具男的转变口风,他顿时上心,想知道对方究竟能拿出什么来打动自己。
梅半川沉声说:一命换一命,既能换死,自然也能换生。
他撩眼皮注意花满楼的神色,发现对方只是目光一凝,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急迫,于是加了把火,据我们所知,就此次元家发布的大任务,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关注。
到时候,定然有不速之客会来一探究竟,甚至搅局。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元启森病愈,成为‘曙光二世’。
这片海域看似平静,实则早就隐藏着惊涛骇浪,只等一个契机,就会风起云涌、恶浪翻天。
梅半川的神色很淡然,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十八少若能把沈先生交给我们,那么我们将会倾尽全力援手。
他目视脸色微变的花满楼,方才的奇景,十八少看得很清楚。
不知有何感想?按照梅半川早先对白选的吐露,如果他所言为真,那么他来到天舟其实就是为了给元启森延命,当然也可以说是为了报恩。
此时他的言语一出,原来的理所当然变成了有价交换。
他甚至还算计了白选,要是花满楼答应了这个要求,白选毫无疑问要出力,等于变相帮了他的忙。
不愧是老鬼的儿子,这等心机放在他这年纪着实不错了。
白选没有什么反感情绪,方才讨论如何把沈三多弄回来时,梅半川已经提出了这种交易方式,她没有异议。
沈三多的暗杀若是进行得顺利,在他杀死迟浩之后,不用等到日出,他就会因狂暴药力的反噬而当场身亡。
不料,他被亲近之人背叛,药是假的。
他虽受了重伤,却暂时保住了性命,这才牵扯出后来那么多事。
可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沈三多原本不想让白选掺合进此次大任务,就是因为他知道虎视眈眈盯着元启森性命的多有大势力大能者。
眼下绕来绕去,功亏一篑,白选还是被强拉进这个凶险的大漩涡里来。
他若知道,大概会欲哭无泪。
你们……花满楼盯着梅半川,真想掀开这张面具瞧瞧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花十八心中警铃大作,对方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他揣测得越多,墨刀般的浓眉皱得越紧,目光更是冷寒如冰雪、锋利如刀芒,真欲把梅半川给剖成两半,好生研究一番。
这个不重要。
梅半川悄悄吁气,看花满楼的神色,这事儿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越紧张越在意,越是有成功交易的可能。
花满楼迅速在心里转着念头。
沈三多已经是个半死人,以他现下的状况,除非立刻送到脂玉元氏名下最顶级的医院,由元家的顶尖专家亲自出手,再用最好的药,也许还能延命一年半载。
拿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去换一大臂助,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很划算。
再说,坐地起价、落地还钱,他不能讨价还价么?沈三多先生的伤势,并非我有意夸大,委实命悬一线。
他现在还昏迷不醒,全靠我拿最好的药物给吊着性命。
花满楼意眉一松,爽快地笑出声。
他举杯与梅半川相撞,这举动便显示出了友好。
毕竟从上艇到现在,双方都是自顾自喝自己的酒,从没有碰杯之举。
所以,就算你们想把他带走,只怕也要等不短的时间。
你们总不会希望他的伤势更加恶化吧?花满楼眼里全是笑意,线条刚硬的脸庞变得很是柔和,一扫方才的凌厉。
那么十八少,你能保证在我们接走他之前,他的安全吗?白选说,在迟家和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的别的压力下,继续使用你们的好药,让他平安地等着我们。
能办到吗?啊?哈哈花满楼只把这名少女当作陪衬,不防她突然说话,他但笑却不语。
笑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们怎么也要拿点诚意出来吧?侄女儿,你放心。
十八少言而有信,他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让你叔叔安生地等着我们。
梅半川轻轻拍了拍白选的手背,明为安抚,言语实则挤兑。
我知道的,我相信十八少的人品,更相信国士先生和花家的声誉。
白选的目光带了几分敬仰之色。
对方一唱一和,话里话外拿封号国民家族的声誉来要挟。
保罗尽力不让自己去看花满楼,他可是知道的十八少看似豪爽的面容下其实隐藏着一颗铁公鸡的心。
没办法,花满楼掌管慈心孤儿院的这些年,虽然让出了些好处,但是世上总还是有人敢不买花家的帐。
为了孤儿院的诸般事宜,十八少可没少和那些胥吏小人算帐。
说斤斤计较倒不至于,但是想让他为了虚名免费干活那绝对不行。
花家的人当然说得出、做得到。
只是有两点,咱们必须事先说清楚。
花满楼微微笑,自是看穿了对方的唱作俱佳,第一,救治沈先生的药物并非花满楼个人所有。
如果是我自己的,当然没得说。
就为了交你们这个朋友,我也绝不吝啬。
但是那些药都是元家为了此次大任务分配给血色公会的,我不能擅专。
为了抢回沈先生的命,我把自己的那份药剂都用得差不多了。
其中有一种药剂是极为珍惜的保命药,现在可是没有了。
花满楼身体往椅背一靠,手一摊,意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