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有细细雨丝自天飘洒而下,殡仪馆的泥土越发湿润黏脚。
春天本就多雨,只是今天从腮边流下的泪水够多了,老天爷真不该凑这热闹,使得人们心中越发酸楚。
丁嬷嬷的葬礼规格果然很高,白选听蓝七低声猜测那些高矮胖瘦、年轻年老的人们是什么身份,时不时巴嗒小嘴表示惊奇。
对于蓝七能对一些大人物如数家珍,白选表示淡定。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黑十八结为异姓兄弟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这名身材纤瘦的美少年长着一颗大大的八卦之心,瞧他越说越兴奋的模样,白选深深以为他脸上这道疤是日夜当狗仔被人恶意报复得来的。
否则,他从哪儿知道这么多所谓大人物们不为人知的秘事?我在元家的曙光公会后勤部当茶水小弟,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极多,事务又很繁忙,所以经常有人等候。
我一边为那些资探员服务,一边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天。
其实,这些事情外面很多人都知道,我在报纸电视上也曾经见过一些人。
尽管如此,蓝七还是很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自豪,就连黑十八也要从他这儿打听些事情。
白选好奇地问:功勋老战士是什么人?蓝七了然,昨天他也在场,知道白选打听的是黑十八所说丁嬷嬷的三位老朋友。
他解释道:由最高议会授与的国家奖章 分好几种,最高等级的就是封号国民勋章 ,其次是英雄功勋勋章 ,再来是信仰、荣耀、辉煌三级勋章 。
功勋老战士就是获得了英雄功勋勋章 的人,他们也被称为老英雄。
白选惊讶地说:英雄呐……那不是很珍贵?蓝七点头,又摇头,带着些遗憾说道:英雄勋章 确实很珍贵,因为它被颁发之人的功绩仅次于封号国民。
但是,它仅仅表彰在建国、卫国战争中的英雄们。
据说,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获得了这枚勋章 ,死难者就占到了一半以上。
到如今,还活着的老英雄了了可数。
丁嬷嬷应该也是功勋勋章 的获得者。
另外,蓝七压低了声音说,还有人说过,英雄勋章 就是个安慰奖。
因为获得这枚勋章 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没有在国内担任官职的退役老兵。
不过,要是小瞧了英雄勋章 就会倒大霉。
这些退役的老英雄之间关系很紧密,和很多大家族也都有交情。
譬如黑曜迟家的家主,已经去世了的迟重老先生也是一位老英雄,他退役之后一手创建了迟家的‘征程’公会,天舟排名第七。
你看,蓝七示意白选向远处望去,那儿正缓缓走来三位衣着陈旧的白发老者,他们前心挂着的勋章 就是英雄功勋勋章 ,用黄金镶嵌钻石打造的,可值钱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三位老爷爷就是丁嬷嬷的好朋友。
白选心里说话,你要是知道那块一点也不起眼的匾额里放着好几百根金条,还有一枚价值难以估量的黑色梅花戒,就不会说只有孩子巴掌大的勋章 值钱了。
天哪!他来了,他居然来了!蓝七的手臂猛地用力,白选只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被他给勒折。
他不住地惊呼,甚至有些压抑不住原本低沉的声音,在孩子们嘤嘤嗡嗡的小声议论里显得格外尖利,惹来黑西装大汉们的频频瞩目。
白选疼得直吸气,举起小拳头不客气地往蓝七的脸上砸了几记,痛苦地皱着眉:疼疼疼!蓝七回过神来,赶紧放松了手臂,又在白选脸上巴唧亲了两口,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小乖,你再打哥哥几下吧。
白选拿袖子把脸上的口水给揩干净,幽怨地想,这是报应。
前世的她就是个喜欢在小娃脸上乱啃的怪阿姨,现在好了,黑十八不爱干这种在他眼里很幼稚的事,但蓝七显然不一样。
蓝七兴奋地说:小乖,快看,你快看那边!见白选翻着白眼就是不理自己,他居然拿一只手握住白选的小脑袋瓜,强拧着让她看见了不远处树下的人。
白选哧地笑出声,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花哨的男人,让她很不厚道地想起了前世家里那根用颜色鲜艳的雉鸡尾羽扎成的鸡毛掸子。
人形鸡毛掸子应该有三十几岁,是一枚皮肤极白、眉毛极浓且黑、嘴唇极红的艳丽大叔。
他有及腰的紫色长发,被编了不知道多少根小辫子,每根辫子上面都缠着彩色的丝线。
风起时,从发梢垂下的彩色丝绦微微颤动,宛若彩虹汇成了瀑布。
他穿着华夏复古式外袍,大红的颜色,上面缤纷盛放着大朵大朵紫色的团花。
就连腰间的束带也是用彩色斑斓的丝线结成,在左侧垂下一个精致繁复的大红华夏结,结下坠着把小巧玲珑的扇子。
彩色氲氤了他的全身,因为太过浓烈,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表情。
但若是注意到,只怕又会被他面庞上那抹带着邪魅的笑意蛊惑。
白选对此枚大叔的第一感觉就是,好妖好媚啊!并且,来参加葬礼的人,穿得如此喜庆为哪般?真是令人反感!她扯了扯看得呆住的蓝七,没反应。
又扯了扯,蓝七才哼哼了两声。
白选在心里很不和谐地想,瞧你娃这神魂颠倒的眼神,那啥,妖人是不可以的。
白选带着怪阿姨的变态趣味,使了吃营养液的劲头在少年脸上啃了一口。
蓝七怪叫一声,疼得差点把白选给扔出去。
你干嘛?蓝七侧脸看着挂在手臂上的小丫头,眼里有一丝茫然,咦,我刚才怎么了?脑子里空空的。
白选迅速张望,惊讶地发现身旁所有的孩子都痴痴怔怔地盯着那个人形鸡毛掸子。
忽然,感觉有视线凝睇在自己脑后,白选下意识扭头,正好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真是目如春水啊,荡漾。
不远处,树下的男人瞧着白选轻声地笑,并且递送来绵绵眼波,好一幅兴味盎然的样子。
白选汗毛直竖,实在吃不消妖媚大叔这把秋天里的菠菜。
她慌忙装作被吓着了的样子扑到蓝七怀里,埋着头顺便揩揩美少年的油。
片刻,蓝七长长地叹息,声音里满是不舍:桃夭先生走了。
白选这才又去看那颗树,果然不见了树下人形鸡毛掸子的身影。
她问道:那个人叫桃妖?桃树妖精?这个名字太好笑了!蓝七一本正经地摇头:是‘妖精’的‘妖’字去掉女字旁之后的‘夭’,中文古籍里有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白选囧囧有神地盯着蓝七的侧脸,她前世好歹还受过国学熏陶,如今失败到还要一个外国小孩来解说典故。
蓝七又接着暴料:桃夭先生的本体不详,也许是桃树,也许不是。
反正我不知道,那些资探员也不知道。
白选目光呆滞地盯着蓝七一张一合的嫣红小嘴,木木地从牙齿里挤出字来:本……体?忽略那块黄癣,蓝七发现白选的呆瓜样子很可爱,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记,低声说:桃夭先生是非人协会第一事务性机构妖怪事务局的职员,好像在妖局里面还担任了不低的职务。
他一年前来的天舟,目前受聘于元家。
人们都说桃夭先生原先欠过曙光先生的人情,所以这次来元家成为元启森先生的贴身护卫。
蓝七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眼里腾腾冒着八卦之火焰:元启森先生出生之后的第二天,不就有修真者来捣乱吗?十八哥的姑姑倾城小姐还驾驶机甲‘火莲’和修真者打了一场。
那个修真者虽然从倾城小姐手底下逃跑了,却很不幸地遇着接到消息赶来的桃夭先生,结果被打得好惨。
这件事很少人知道哦。
白选忽闪着眼睛,一副听得很入神的样子。
记忆当中那个把修真者全身行头都剥光、差点让人家光腚回去的猥琐神秘人和艳丽的人形鸡毛掸子慢慢叠合。
蓝七的兴头更加旺盛,带着几分敬畏说:我听曙光公会的人说过,桃夭先生的实力很强很强,他会保护元启森先生一直到十八岁。
白选问:他在这里,那个元启森是不是也在?因为这位超级天才婴儿的缘故,白选有幸旁观了一场令她目眩的大战,后来又得了营养液的滋养,所以有点好奇。
蓝七想了想,语气也不确定:应该在吧?此时,遗体告别室里传来了人声,孩子们慢慢安静下来,就连意犹未尽的蓝七都飞快地闭上了嘴。
聆听着里面的祭文,思及要与那位严厉又慈爱的老奶奶就此永别,不少孩子又哭出声音。
白选从蓝七的八卦攻势中挣脱出来,开始担心还没有回返的皮皮。
她能确定,那抹金光就是皮皮。
现在,名叫桃夭的妖怪大有可能就在遗体告别室里。
皮皮会不会被他发现?白选很紧张,抻着脖子直直望着遗体告别室的大门。
终于,半空中金光闪过。
她面颊微暖,并且似乎听见了一个满足的声音——好饱好饱。
白选心虚地扫了左右一眼,却见大多数孩子都深深地低着头,多有不停抹眼睛的。
她赶紧也挂上戚容。
左眼不安份地亮了亮,透过墙壁,白选看见了遗体告别室里的情形。
以黑十八为首的二十多个孩子安静地站在右侧,垂手低头。
左边那一长溜人群都是大人,不对,里面有个小孩。
那是一年前,曾经被自己脸上黄癣吓着了的小少年。
白选后来知道,他是元家嫡长孙元启睿,超级天才幼儿元启森的堂哥。
不过,人群里并没有人形鸡毛掸子,也没有更小的孩子。
借助皮皮的能力,距离远近对白选来说都一样。
能力之内,只要她想,放得再远的东西也能纤毫毕见。
她急忙看向那块匾额,欣慰又遗憾地发现,金条没了,檀木盒子以及里面的黑色梅花戒也没了。
被皮皮吃掉,总比被扔进焚化炉里烧掉要好。
白选如是想,心里马上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