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闪电直击人灵魂深处,意志薄弱者很容易吐露心中秘密。
白选没提防万休和尚一声顿喝竟然也会有类似于破魔闪电的效用,瞬时,她心底最深沉的恐惧伸出利爪撕扯着被她加固又加固的保护壳,迫不及待想跳出来。
尤其是曾经与桃夭经历过的心魔幻相也张牙舞爪从旁相帮,白选脑海景像纷乱,闪现出许多过往回忆。
她看见自己被淹死于末世黑潮中、看见皮皮保护着自己钻入那婴儿的天门、看见那婴儿如白纸般的意识之海、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将元启森杀死。
不该此时看见的东西,她却尽数再度观看了一遍。
最后,她看见的是所有人——亲近的不亲近的所有人,都转身给她冷若冰霜的背影。
所有人——包裹白璧无瑕在内,都背弃她绝然离去。
瞳孔蓦然放大,白选眼神呆滞,在她身周似有无数轻柔细软的声音在呢喃:说吧,说吧,说出来就解脱了就算大家都不理你了又如何?你还有皮皮,你还有皮皮你不孤单嘴巴一张,她这就要喊。
但她的潜意识却知道,不能说,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哪怕亲密如白璧无瑕,这个大秘密也只能一辈子死守说与不说,两种皆强烈的意念在她脑海里剧烈交锋。
她的一半灵魂在用力地扯着喉咙大喊闭嘴,另一半灵魂却被那如催眠般的声音所蛊惑。
丝丝缕缕游鱼般的声线绵绵不绝,被蛊惑的说的意志越发强烈,节节攀高,很快就要压倒不说的意志。
白选清醒着的一半灵魂在识海中凄厉地呼号——我不要只有皮皮陪着我,我还要爱人要亲人要朋友忽然,眉心无形门户洞开,十二道破魔闪电闪烁着骇人强光飞出,围着白选身周就是一阵狂轰乱炸。
白璧无瑕极力维持身形,在这么多破魔闪电足能撕裂灵魂的巨大威胁中仍旧坐在白选身旁不离不弃。
月君与赤君相顾骇然,虽然知道白选身有破魔闪电异能,但听说和亲眼见识毕竟不同。
饶是这两位大妖都有千年以上的修为,仍然为破魔闪电之威而色变。
梅半川更不用说了,他上次度劫有幸尝到一道破魔闪电的滋味,那真叫人难以忘却。
白选这如成人胳膊粗细的破魔闪电还不能与他经受过的那道相比,但数量之多绝对让人惊恐。
他忽然想,若是白选跑去修士盟,用这可怕玩意儿一顿狠砸,不知会有多少人哭爹叫妈。
不过,这十二道破魔闪电没有直接攻击任何人,它似无功而消逝,只在白选身周搅起阵阵水波也似的涟漪。
但白选脑海里说的欲望气焰顿熄,很快便由不说掌握了主动,一阵穷追猛打终于将其消灭殆尽。
而白选张开的嘴里也吐出三个字:我怕死她说话的同时,万休和尚目光立黯,嘴角缓缓溢出血丝。
白璧无瑕看得真切,神色未改变,眼瞳深处却慢慢有七彩光点出现并且不住飞旋。
月君低呼出声,赤君坐直了身子,梅半川脸色难看至极。
从万休和尚蓦然质问到破魔闪电出其不意将虚空中那道无形念力织成的音网绞个粉碎,再到白选回话、万休吐血,只是弹指一挥间。
但室内所有人已然明了,方才种种俨然是万休与白选发生了一场战场不知位于何处的激烈战斗。
白选被迫祭出十二道破魔闪电打伤了万休,可是她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万休的问题。
破魔闪电,名不虚传万休白玉般的脸颊如同蒙了层灰尘,由方才的玉润有光变得灰败失色。
破魔闪电虽未曾直接攻击到他的灵魂本身,但每一道闪电都打在他以念力编织的大网中,仍然令他受创不浅。
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何必多此一举?白选貌似诚恳,抬手摸了摸眉心,心有余悸。
她知道此行梅家祖孙必定要起不少作用,有心翻脸不去取那狗屁倒灶的异能者机甲,扑过去掐死那作妖的老和尚算了。
可是转念又想,都吃这么大亏了,不去拿那东西岂不白白受罪?所以,白选压下愤怒,打算先把东西拿到手,以后找后帐。
心里窝着火,她不至于如同泼妇般大骂出声,却是绝对的冷嘲热讽。
白选勾起半边嘴角冷笑着说:当着浮城二老和少城主的面您就能对我下手,如果当真您和我二人独处,您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还真的难说万休大师,您是‘得道高僧’,但凡您有所问,我这样‘身单力薄’的小女子又怎么敢不答?何必要干出小人行径?得道高僧和身单力薄八个字被白选咬得格外清晰。
小僧惭愧。
万休和尚移动身体,面对白选深深弯下腰,双掌平放于地面。
他原本就是跪坐于锦垫上,如今这么一行礼,基本上等于跪在白选面前。
白选一言不发。
白璧无瑕伸手握住她还在颤抖的拳头,同样默不作声。
月君与赤君相视,月君嘴唇动了两动,赤君缓缓摇头。
梅半川膝行上前,挡住万休深深伏下的身体,强抑焦躁对白选说道:家祖若有冒犯,请白小姐允半川替祖父受罚他毫不犹豫地同样弯腰伏于地面。
梅半川,你这样挡着万休大师,岂不相当于大师在向你弯腰?白选冷漠地说,万休大师一代高僧,你是修士盟净垢门的少门主,白选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丫头,当不得二位如此大礼她站起身,躲开梅家祖孙,遥向月君和赤君分别躬身行了个礼,微笑着说:让两位前辈失望了,很抱歉请上禀贵主上,白选不贪多,只求能与无瑕相伴百年她叹息一声,百年岁月如白驹过隙,瞬息便逝。
对妖族来说,不值一提。
然而白选这样的人类,也只敢奢求这短暂的幸福,万望贵主上能成全说完,白选又是一礼,接着径自转身出门。
白璧无瑕在她经过时低声说:你好好休息,天明之后便要动手。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啾了一口。
白璧无瑕爱怜地摸了摸白选发顶,目送她离开。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轻声说:我需要一个解释梅半川听见脚步声消失于门外才直起身,膝行向后把万休搀扶起来。
他大吃一惊,原来万休方才还黝黑如墨画的浓眉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变得灰白惨淡,唇色却越发殷红若涂朱。
爷爷,您怎么了?梅半川着急地问。
万休没有回答梅半川的关切询问,向白璧无瑕合十行礼道:少城主见责,万休无话可说大师,我对您很失望。
白璧无瑕端坐于椅中,他不曾动怒,但没有人敢看向他不停划过七彩流星般辉光的双眼。
哪怕是眼角余光无意中瞟见那缕流光,便要觉得整个灵魂都被洞穿,不疼,却有彻骨的寒意与无尽威压。
赤君饮下最后一口酒,书册与酒壶皆滑落袖中。
他长身而起,高大身形几乎挨着房间顶部的巨兽雕刻。
他的脚步却轻盈无比,恍若羽毛落于地面无声无息,唯有那及地的金色流苏与地面相触,簌簌作响。
若是功力不济者,多听得几遍这簌簌之声,只怕就要昏然睡去。
梅半川狠咬一口舌尖,身边赤君高大身影落在地面,火烛中的倒影却是一头火红狰狞异兽在仰天无声咆哮。
被这般异相吓了一跳,梅半川的睡意立时消去。
月君亦缓缓起身,不再与万休和尚对坐,而是与赤君一般,漫步踱至白璧无瑕身后。
那扇明月松间照的玉屏风就像长了脚,随月君亦步亦趋。
待月君站定,屏风晃了两晃亦安静下来。
原本欢乐和谐的场景因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暗斗立时变得剑拔弩张。
赤君与月君分列白璧无瑕身后两侧,齐齐收敛了懒散与怡悦,眉目间一派肃然。
万休和尚知道,别看方才月君与自己宛若多年好友,但此时白璧无瑕若是说动手,月君那架本命交修的玉屏风就会毫不客气地当头罩下来。
赤君更不必多说,那是积年的老对手。
不过万休并不惊慌,此行虽是梅家与浮城的交易内容之一,但双方其实都明白真正的受益人恰是那位白选小姐。
他认为,白选先行离开,就是说明她不仅清楚明了此行的目的,并且还不想撕破这暂时的合作关系。
有时候,能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就一世尊荣。
想及此,万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感叹赞服落寞悲伤怀念着诸般复杂神色。
怔忡片刻,他才合十行礼,神态恢复了安祥。
他低眉敛目,望着地面不住摇摆的灯火倒影,说道:少城主,小僧识人无数,但这世间女子,在白小姐这般年纪能与她相比者真有如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就是说她好话,我也还是要问清楚,你为何要偷袭她?你想知道什么?白璧无瑕不为万休的马屁所动,双眸彩光愈胜。
偶尔有数点光辉从他眼中迸射而出,虚空中便要晕开绚丽景致,风火雨雪、雷霆闪电、草木荣枯,种种天地异相不一而足。
请恕小僧无礼,少城主回浮城之后可当面请教尊长。
万休淡然回答,小僧也是听令尊提及白小姐,才有相面观心之举。
此言一出,白璧无瑕眼中的彩光有稍许凝滞。
赤君与月君垂下眼帘,面露恭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