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散裂开来的星光碎屑在半空重组,一方水面正在成形。
这些由白色微光构成的涟漪有着细微的起伏波折,阳光折射于内,反射出彩虹般的七色光。
水面有一张脸孔慢慢变得清晰,这是个容色青白、下巴削尖的年幼男童,看面容他的年纪似乎比白选还要小。
大脑门、脖子纤细,因脸庞不甚饱满,他的双眼也显得特别大。
如此幼小的孩子,偏偏眼神却冷静深沉得堪比成人。
白选与他对视了零点几秒,脖子后面凉气直冒。
这孩子唇色极淡,几乎没有血色,神情里很见憔悴。
白选可以断定,他的身体只怕非常不好。
水面映出的孩子瞥了白选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屑鄙夷的情绪,纯粹因为要看向别处而漠视了白选。
他用稚嫩的嗓音说:桃夭,你如果再擅离职守,我一定向妖事局投诉,扣你一年奖金。
我最多还能守住十五分钟,你再不回来,就只能替我收尸了!说这话时,他一直微偏着头盯着旁边,而后应该是对别人说话:蠢货!明明装一把光子刃更合适,你为什么硬要提着笨重得像你一样的光子炮?重火力难道就一定能有效杀伤敌人吗?好强大的气场!这么小就有一股让人不容反驳的威严与强烈无比的自信,长大以后还了得?十八哥,你可千万别被比下去哇!白选强行忍住,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桃夭却是惊叫出声,手一挥,泛着微光的水面和那孩子一起消失不见。
紧张之色溢于言表,桃夭语声急促地对白选和黑十八说:元启森遇到了麻烦,我必须回去看看。
你们俩只要不离开这个阳台,就没有人能看见你们、听见你们说话。
乖乖待在这儿,我办完事就回来!记住,离开阳台法术就会消失!不等白选和黑十八发表意见,桃夭已经恢复了原貌,一道紫中泛红的烟雾飞快地从脚底缠绕上他全身,眨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选和黑十八面面相视,不约而同苦笑。
白选耸了耸肩,摇头说:介个人就是不着调。
黑十八重重点头。
两只一左一右坐到地毯上,从阳台这扇门的缝隙中往里面瞧。
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两只正好能瞧见正中的法官坐席。
高大的黑沉沉的法官席此时尚空无一人,它的下方书记员席位已经坐了一名年轻男子,正埋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人们陆续入场,也不知是否分了阵营,以花家和鸢尾花家族为首的两方人各坐了左右两边的坐席,中间是过道。
白选看见那个胸前挂着两长排勋章 的王冠小朋友在燕尾服老者和白西装少年的陪同下,向花倾城走去。
花倾城原本已经坐定,但在王冠小朋友走到她身旁之前,又缓缓站起身。
面对着王冠小朋友,花倾城半蹲下身体,嘴角有一缕轻柔的笑意。
她微微伸长了颈子,偏过脸庞。
王冠小朋友便拥抱了花倾城,和她行了贴面礼,这才开口说话。
因他背对着白选,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见清亮的童音在人虽多但很肃静的庭堂中回荡。
可惜……白选挖了挖耳朵,那孩子说什么她听不懂。
黑十八聚精会神地听着,对白选说:他说的是法语,我刚刚开始学,如果他的语速能慢点,我可能听得懂一点。
嗯……夏尔,他说他的名字是夏尔·德·波旁。
嘴角爬上讥讽笑意,又道,也可以称他为夏尔十三世。
白选满了两岁就要接受启蒙教育,在未来的几年内,她必须学会中、英、俄三种语言。
黑十八年纪小小,已经说的一口倍儿溜的英语,俄语正在努力当中。
不过,为了以后找工作更方便,孩子们还会自学一些法语以及德语。
白选曾经思考过,并且断定从语言就能看出在天舟这个国家占据主导地位的民族是什么。
她隐约听人说起过,封号国民当中还有一位机甲武神,来自黑潮纪之前横垮欧亚两大陆的北极熊国度。
那么,说法语的鸢尾花家族也有一位封号国民,为什么法语没有被确定为天舟的官方语言?白选挠了挠头皮,决定抛开这个对她来说没有半分意义的问题。
花倾城用中文和夏尔小公爵交谈,但对小朋友一长串的话,她统共只回了三句,表达了以下意思——感谢小公爵对国士先生的问安,感谢小公爵对她本人的恭维,向小公爵问好。
夏尔小公爵显然听得懂中文,但他仍然用法语回复。
他又说了什么,而后与花倾城再度行贴面礼,领着人回去。
花倾城站直身,一直目送着小朋友回返并且落坐。
大庭广众之下,必要的礼节不可短。
双方虽然有利益纠葛,毕竟同为封号国民家族,切不可让人看了热闹去。
所以,初次见面的花倾城和夏尔小公爵的行事都很得体。
不过,小朋友还是占了年纪优势。
他能如此尊敬花倾城,率先向她问安,无形当中就给自己这边增添了砝码。
也许这砝码的重量很微不足道,可是瞧瞧法庭中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这场官司,占法理优势的黄玉市政府和占情理优势的老兵协会,其实已经失去了争夺孤儿院的资格。
花家和鸢尾花家族出手,胜利者必然在这二者之间。
假如没有意外。
下午两点钟,民事九号庭已经座无虚席。
法官席左后方的大门洞开,人们纷纷站起身向来人行注目礼。
三位法官迈着沉稳的步伐快步走近,人们的目光大多落在中间那位发白如霜染的老太太身上。
夹在两位中年男性法官当中的老人看上去如此孱弱瘦小,但当她平静地看向坐席之上众人时,包括花倾城和夏尔小公爵在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平静却饱含力量的目光,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场内众人各异的心思。
她是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钟木兰。
天舟建国以来第一位女性大法官,钟木兰的从业经历可与天舟的国史相媲美。
她参与了最高宪章 和至少六十部法律、法规、规章 的制定、修正过程。
她坐在这里,她说了算。
钟木兰左手边的法官沉声宣布开庭。
因为花家与鸢尾花家族同时提交继承权确认的诉状,最高法院受理案件之后,通知双方今天同时到场,要合并审理此案。
如此一来,原告被告神马的都成了浮云,只要自认为对慈心孤儿院有继承权的,就可以向法庭申报,并且提交证据、传唤证人。
接下来的申报并提交证据的过程,显得……白选最后用了不正经这三个不正经的字来形容。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跑来申报!听听,他们提交的又是什么烂证据!白选偷眼看黑十八的神色,颇为同情。
黄玉市政府派了人来旁观审理过程,但提交证据的人里却没有政府一方的代表。
老兵协会倒是出了头,但老英雄们提交的证据反而证明的是老兵协会没有慈心孤儿院的继承权。
那位律师被法官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满脸的无奈与尴尬。
除了花家和鸢尾花家族,另外居然还有小猫三两只拿出不知所谓也不知真假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也有慈心孤儿院的继承权。
这些绿叶一出,倒显得花家和鸢尾花家族的证据可信了许多,尤其是花家拿出的黑十八与花断城之间的DNA检测报告书,还有元氏医院的大红章 盖在上面。
白选很不厚道地恭喜黑十八,总算是正了名啦!黑十八生气地瞪了她好几眼,白选讪笑着又说,那些人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吧?要不然,故意用他们的不挨边来凸显花家与鸢尾花家族的可信度?黑十八的肤色原本就是健康的蜜色,听着法庭内的动静,有向锅底黑发展的趋势。
白选知道他此时心情极其糟糕,免不了安慰几句。
黑十八从门缝里张望,压低声音说:这样也好,我起码知道了有哪些人在打孤儿院的主意。
并且,他很沮丧地说,若是我自己掌管孤儿院,如果没有获得外力支持,只怕很难支撑下去。
他咬着牙,垂目盯着自己的胳膊腿儿,还是太小太弱了,所以在意的东西没有办法保护。
整个证据提交过程,坐在法官席位正中的钟木兰大法官都一言不发,一直由她身旁的两位男性法官负责诸般事宜。
老人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目光游离不定,看上去居然在走神?所有的证据提交完毕,即将进入法庭辩论阶段。
按照法定程序,身为主审法官的钟木兰大法官应该主持此项庭审过程。
就算是过场话,也好歹说几句。
但是,老人仍然沉默着。
她仿佛没有看见法庭内眼巴巴瞧着自己的人们,松驰的眼皮下耷,似乎在研究桌上那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保温杯还能为她装多久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