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先行离去,白选独自坐了很久。
她苦涩发现,原来一直没有变的人是十八。
他仍然是慈心孤儿院不服管教、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的刺儿头黑十八,他没有被优渥生活、高贵地位磨蚀去他的本性。
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他为了给逝去者寻求公道不惜反抗家族。
生死果然最考验人的本性,白选这样死过一次的人格外珍惜重新得到的生命。
她那么害怕死亡,她不顾一切地聚敛势力以求自保。
为此,她牺牲了尊严、原则,她出卖了良知。
这样贪生怕死的自己让白选厌恶,她却又有说不出来的委屈苦楚。
为什么命运要这样玩弄她?为什么让她重生一次,却又给她设置新的死亡陷阱?既然不让她活,为什么不干脆在上一世就让她死得彻底?!蓦然觉得异常疲惫,而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给了白选发泄情绪的掩饰。
她双手抱膝坐着,头搁在胳膊上,紧闭的眼里不停流落泪水。
她不想害人,更不想杀人,但她又想活下去。
她讨厌不择手段玩弄心机的自己,然而周旋在那群道貌岸然的阴谋家中间,她如果纯净得像白纸只会提前去死。
乖乖,别哭了,有人来了呢。
皮皮轻轻舔着白选的手背。
她伤心,它也很伤心。
白选急忙擦拭泪水,幸好没涂指抹粉,否则肯定形象难看。
我没事,别担心。
她见皮皮无精打采,急忙安慰。
不管乖乖变成什么样的人,皮皮都会和你在一起。
皮皮趴在白选肩上,没头没脑地说。
我知道。
白选大为感动。
她所害怕的事情何尝没有被亲密的人们抛弃?人们终有一日会看清她的面目,若都离她而去,她孤苦活在世间与死何异?随手理理长裙,白选深吸一口气走向枫林外面。
迎面遇上的恰是元启森,他站在一棵大枫树下踟躇不前,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照出他玉白脸色上的忧虑。
亏你还是科学家,打雷闪电天气不能站在树下,你不知道么?白选漫步向前,轻声嘲讽。
她从林间小道翩然走近,清美容颜在时不时的亮光中忽而清晰忽而黯淡。
黑夜让她变成模糊幽暗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剪影,清灵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魅惑又似勾魂摄魄以为生的妖女。
裙裾在草地沙沙滑过,这声音几乎夺命。
元启森缓缓后退,借着不时的闪电亮光他终于完全看清楚她的模样。
看似平静的眼神里却深藏翻天怒浪,他直觉她此时心情极糟糕。
他低下头,不去看她玲珑有致的身体。
你和浮城是不是有什么协议?元启森面无表情地质问,刚才他们提到了要给梅将军正名,并且说这是新晶矿资料的报酬之一。
给这种尘封多年的旧事翻案你怎么能擅自答应?你的胆子太大了!看来他也相信自己从妖怪那儿得到了什么。
也难怪,当初本来就是白璧无瑕和自己一起坏了他们的好事。
白选淡淡一笑,没有停下脚步,不疾不徐向前走:如果想得到第二座晶矿,就答应他们的要求。
再说了,就算没有晶矿为报酬,天下最强者的声音你们敢忽略吗?元启森转身向林外,走在白选前面,低声说道:我不希望你用自己的未来当筹码,若是白璧无瑕和妖怪们只是利用你,我劝你还是……不劳你费心,我自己很清楚在做什么。
白选打断元启森的话,提起裙摆三步两步就超过他,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处理药剂瘾症的事儿,我现在只怕帮不了你太多。
微一抬头,白选裸露的背脊毫无预兆地撞入元启森眼中。
那片在黯淡夜色中却莹然闪光的美好景致让他喉中一哽,原本想说的话被直接噎回。
他瞬间黑了脸,咬着牙说:如果有人问起你有没有瘾症,你大可以直言不讳。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你管住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白选站住脚,侧身扭头看着元启森。
他的头发被雨淋湿贴在额上,脸色微白,唇色泛青。
尽管神情有些憔悴,但他眼里却燃烧着明亮火光,目光滚烫得让人害怕。
我听你声音有点不对劲,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白选紧蹙眉头,锐利眼神掠过元启森削瘦身体,敏感察觉比起半个多月前在花满楼婚礼见面时他瘦了许多。
这段时间元家面临诸多诘难,想必他忙到头昏。
白选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元启森心中酸痛,慢慢向前走,在离她三步远时站住脚。
端详着这张精心修饰过后有些陌生的脸庞,他心里终究还是欢喜。
小乖,能让我抱抱么?只此一次。
高烧退去后是连日咳嗽,他的声音确实有点沙哑。
此时低声央求她的拥抱,他的语气软绵悱恻。
展颜对他微笑,白选主动上前张开手臂想要拥抱他。
她笑着说:哥哥,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
来,让妹妹抱抱。
元启森的身体僵硬得像化石,在白选的手就要触到他时却猛然向后倒退好几步。
面对她不解眼神,他勉强笑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说说而已。
先走了。
他绕开白选,好像她是会吃人的妖魔,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离开。
缓缓放下手臂,白选目视元启森踉跄离去的背影,幽幽叹息出声。
乖乖,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皮皮拨着白选的耳垂,同情地望向元启森消失的方向。
任由他再错下去,才是对他的残忍。
白选眼中一片清明,冷静得近乎冷酷。
他要是还不抛下执念,这辈子只能活在痛苦绝望之中。
我给不了他什么,只希望尽量还清欠他的债,从此再不相见。
唉,好可怜。
皮皮长叹说,他为什么要知道你的秘密呢?如果他不知道,他一定会是个好哥哥。
很难说。
白选慢腾腾往枫林外面走。
积了水的小坑闪亮有光,往往让人误认为安全无虞。
一脚踩下去,却只能沾得满鞋满脚的泥泞。
她低声道,若是你所说的那样,假如我和元家站在对立面,他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帮我。
涩然一笑,她举目远望灯火辉煌的建筑,微不可闻地说:只有爱情才会让人发疯,疯到不顾一切,忘了自己是谁。
呯。
有如重炮轰鸣之声突然从前面的红叶楼里响起,随即便是尖锐人声嘶叫。
白选离大厅已经不远,从敞开的窗户中能清楚看见有团熊熊大火在燃烧。
火焰外层紫红,内里却还有一簇银白焰心,那团焰心好似人的形状。
怎么回事?白选大惊,抓起裙摆飞奔。
等她用力推开大厅的门,却发现里面的人们并没有如她所想象的那样乱成一团。
所有人都站在大厅左边,惊骇地瞪向格外空寂的右边。
人形火焰沉默燃烧,白选在看见路易老管家时就猜到了那团失控的火人是夏尔。
路易和几名鸢尾花家族的异能者也不敢太靠近夏尔,用各自异能试图让火焰消失。
然而夏尔异能变异后的火焰温度实在太高,他们降温的冰雪水诸多异能根本没用。
心念电转,白选立时明白,夏尔估计是药剂瘾症犯了,导致异能失控。
那团火焰的热度高得不可思议,厅堂铺设的地毯和地面已经烧成了灰烬,露出下方黑乎乎的泥土。
火焰中夏尔的面目看不太清楚,但白选能判断他应该还有理智,否则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留在烧焦了的地方。
该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这种痛苦中不叫嚷出声,可就是因为无声无息,那团颜色缤纷的火焰才越发让人害怕。
白选心中不忍,低声问皮皮:有没有办法救他?回答者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用严厉的语气说:你绝对不许上去!这不是皮皮,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白选身旁的元启森。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夏尔,死死拉住了白选。
忽然,从大厅二楼洒落一道水幕般的七彩光华,迅速没入人形火焰中。
人们不禁抬头仰望,却见一个男人正从二楼楼梯缓缓走下来,随手很是漫不经心地又向火焰挥出大片彩色光芒。
彩光吞没了人形火焰,光华变得柔和明亮,却不刺眼。
很快,逼得人们远避的炽热高温徐徐消散,火焰也随即消失无踪,面孔紫红的夏尔直挺挺一头栽倒在地。
白选用力挣脱元启森的手,用极微弱的声音对他冷冰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你造的孽!再不理会脸色惨然剧变的元启森,她快步走出人群,对白璧微瑕笑盈盈说,多谢你帮忙。
白璧微瑕有意无意瞟了元启森两眼,转而看向白选的目光极尽温柔。
他自然之极地牵住白选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轻声问:怎么谢我?瞧了瞧好奇张望的人们,白选抿嘴微笑,偏着头对白璧微瑕俏皮地眨眨眼:我们出去。
她回头对元启森笑得天真,哥哥,我陪他到外面逛逛。
元启森亲切笑着对白璧微瑕点点头,又貌似严肃地叮嘱白选:少城主不远万里而来,你要尽好地主之谊。
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
他还能缺什么?白选抱住白璧微瑕的胳膊,和他贴在一起,语气亲密地说,他有我就够了!白璧微瑕对元启森微微欠身,用绝对能让所有好奇心爆棚的人们都能听见的声音朗朗说道:元先生,请放心地把小乖交给我。
我同样相信,她有我……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