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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神仙?妖怪?八

2025-03-26 13:04:58

鸣渊自从被收服之后就没出过浮空岛一步。

后卿打架从不需要灵兽增势,应邀赴宴又嫌黑蛟长相太过狰狞,因此有用得着坐骑的地方,通常随行的都是青鹤。

不过这次不同,风度翩翩的上神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小女娃,哪怕她长得再可爱,也是很掉身价的。

况且,多出来的孩子总归是需要旁人照顾的,这个旁人肯定不可能是后卿。

鸣渊虽然长相不招后卿待见,但是架不住体型庞大啊。

比起青鹤那个小身板,他显然更适合载人!鸣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状似镇定,心底早就乐开了花,临出门前还专门跑到青鹤跟前去晃了一圈。

被独自留下的青鹤揣着后卿给大哥的留书。

一想到后土陛下见了弟弟不负责任的言辞,多半又要把火气撒到他身上,心中本就堵得慌,见鸣渊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还有好气。

死黑蛟,你也就是沾了琉璃的光,看着吧,哪天主人要是不想带上她,留守的肯定还是你。

鸣渊心知青鹤所言不假,但他不在乎,能出岛又能气到青鹤,他高兴着呢。

让那只死仙鹤每次回来都在自己耳边咶噪,外面是如何如何的日新月异,他驮着主人前往盛宴的形象又是如何的仙气逼人,该!鸣渊故意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路上,后卿心情还不错。

难得带着两个小的出门,一个嘴甜,一个手脚麻利,后卿被两人哄得高兴,也就答应了他们游山玩水的请求。

鸣渊是久未出岛,真心想好好玩玩。

温如是的想法可就复杂多了。

虽说后卿这几日对她还可以,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自从她戴上手镯之后,他也没有再用那种让人心寒的眼神看她,但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温如是联系了助理好几次,结果还是像往常一样,完全就无法接通。

她现在可是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一面要担心后卿哪天心血来潮直接将她切片下酒,一面还得打起精神为今后的逃亡铺路。

温如是收刮来的东西太多,手里又没有可供储物的宝器,想要求后卿赏一个还要冒着生命危险。

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再接近那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男人。

可惜,凭她自己的体力,全部打包带走也不现实。

浮空岛的东西随便拿一件下凡,都是珍贵的异宝,让她放弃哪个都像要割肉一般心疼。

温如是在鸣渊的背上深深叹了口气。

她以前还盼着,把后卿哄高兴了,能够利用他将其他执行者清除掉,如今想来真是愚不可及!后卿这人,根本就不是个能随便招惹的主!至于资料上关于后卿的记载?算了吧,信它还不如信自己……既然要游山玩水,当然就不能在天上飞了。

鸣渊变回人形自觉地牵着温如是跟在后卿身后。

青山幽幽,流水迢迢,林间有鸟兽频频探头。

走得慢有走得慢的好处,但是同样的,弊端也很明显。

下界的小仙们闻知后卿会路经此处,纷纷蜂拥而至,哪怕入不了他的眼,沾沾上古之神的灵气也好。

当然,这些人一律都由鸣渊拦下处理了。

那些小仙的法力还没有他高深,想见他的主子就见,哪有这么好的事?众仙出动,鸣渊前后堵截,双方斗法不亦乐乎。

刚开始,有鸣渊周到细致地伺候着,后卿还没觉得,带上温如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不过,鸣渊又要打发闻讯而至的各路神仙,又要抱着腿短的小石妖,还要给后卿端茶送水做饭,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免有些忙不过来。

温如是很体贴:要不然,我还是变成石头,你将我揣在兜里,这样就能轻松得多。

鸣渊小心地瞥了前面衣袂飘飘的主人一眼,压低声线:你傻啊,刚刚化形之后,能不变回本体就不要变回去,保持人形对你的修炼有好处。

温如是环住他的脖子,心潮澎湃。

鸣渊对她真好,都忙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她。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努力修行,好好报答鸣渊。

温如是很感动,但是她的感动只持续到黄昏时分。

因为鸣渊玩得兴起,转手就将她卖给了无所事事闲着的后卿……后卿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别说是抱孩子,就连见到有人死爹死妈卖身葬父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此时抱着僵硬着身子的温如是,他的心里,除了别扭,剩下的就是隐隐的不悦。

明明之前这石妖还将她对自己的崇拜景仰之情吹得天花乱坠,方才跟着鸣渊的时候,也是笑逐颜开。

这时单独跟他在一起,就一副被定了身的呆滞样。

后卿的眼神好得很,温如是被送进他怀里那一瞬间,眼中倏忽即逝的惊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她在怕他。

后卿抱着温如是伫立在枝蔓虬结的古藤树下。

粉紫色的藤花一串串地垂下,清风拂过,花苞如铃,摇曳着轻撩他银白的发丝。

空气中弥漫着藤花的清香。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还是后卿先开了口:别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你。

温如是欲哭无泪。

她错了,她不该将他当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货……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着抱着后卿的脖子,语声软糯,低至尘埃:别吃我,石妖的肉很老,不好吃的。

她贴在他颈上的肌肤温润沁凉,软软地窝在他怀里,让人想起受惊的小兽。

后卿捏了捏她肉嘟嘟的手臂,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我怎么会对自己人下手呢,不过,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再是自己人……温如是抬头,言不由衷地泪汪汪道: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啊!要么忍,要么死,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很好,后卿不置可否,变成石头进乾坤袋,或是下来自己走,选一个。

温如是抿嘴,缓缓松开手,拉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下滑。

待她在地上站定,后卿连眼尾余光都没扫她一下,自顾自地便转身前行。

当神太久,他也忘了自己体内的神力天生就是自动运转的,就算是随意的漫步,也非常人能比。

这蜿蜒的山路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温如是就走得很艰难了。

她人小腿短,化形时日又不长,跟上后卿的步伐并不容易。

刚开始她还快步走着,渐渐地,就变成了小跑。

直到最后,就连小跑都跟不上,不知不觉便落下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待到后卿想起,回头一看,连小石妖的人影子都不见了。

迎着鸣渊复杂的眼神,后卿也很心虚。

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就把人给弄丢了。

虽说要找到也很容易,无非也就是捏个诀的功夫,有他的印记在手镯内,甚至都不用回去寻找,他就能直接知道小石妖的方位。

但是在看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女娃时,后卿还是不免有些后悔。

不过是个小妖怪,他到底在防备些什么……后卿俯身抱起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好了,别哭了。

她怎么就这么能哭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原本还挺明亮通透的,这下肿得像个核桃都没法看了。

温如是哪里肯停,早知道这点距离跑不掉,等的就是他的心软。

为了让自己的形象凄惨一点,她还特意在草丛里去打了个滚。

可惜后卿送她的霓裳羽衣根本就不沾轻尘,一起身便光洁一新,否则,她也用不着狠揉自己的双眼。

温如是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抽抽噎噎地趴在他怀里小声哭泣:脚痛。

立在一旁的鸣渊一听,连忙伸手就想将她从主人怀里接过来。

哪知后卿根本就没看到,抱着她缓缓向着来路返回:琉璃乖,不走了,下山让鸣渊给找个马车。

鸣渊不懂就问:主人,什么是马车?后卿愣了愣,随即瞪了他一眼:什么都要我来告诉你,还要你来干嘛?你不知道随便去抓个妖兽来拖车吗?!他脸色黑沉,也顾不上安慰温如是了。

后卿一路大步下山,心中惊疑不定。

他怎么会说出一个自己都没听说过的名字,方才那一刻,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马车这样东西能够载人,并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

这事太诡异了,莫非是灵魂出了问题?如今想来,他对小石妖怀着的恶意并非自己本意。

他就说嘛,他后卿才不是那么没格调的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后卿将怀中的温如是紧了紧。

等到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他也许该去找专业人士检查检查。

鸣渊被骂得莫名其妙,也不敢多嘴。

主人既然说了,要他去抓妖兽,那他就去抓呗。

只是抓到之后,该让它拖个什么模样的车……这才是个问题。

被同样吓到的还有温如是,她现在总算知道,往日的违和感到底是源何而起了!资料记载根本就没有错,错的是后卿这个人!一想到后卿不是原装货,温如是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阵发凉。

他到底是谁?执行者,穿越人士,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再联想到失去联络的助理,温如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118神仙?妖怪?九虽然明知自己的状态不妥,到了山下,后卿却并未再有其他失常的表现。

鸣渊很快抓来了一只牛角兽,其形与牛相似,只是头上的角呈扭曲状,背有羽翼,用来拉车是再好不过。

后卿在山上所说的车并没有指明是什么样子。

于是,鸣渊也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找了个有护栏的车板。

上面搭上顶棚,四围垂了些竹制的帘子,看上去还似模似样。

温如是缩在车内角落里,尽量远离斜倚在中央的后卿。

后卿似乎也没注意到她的疏远,他的心思都沉浸在一幕幕的回忆当中。

后卿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他不像刚刚成神的同龄人那样,他们总是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除了用他们来练手,他就算是惹祸,也是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童年?他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仿佛生来就懂很多东西,明白很多道理,他曾经以为,像他这种生而为神的上古大神都是这样。

后卿还记得,当初自己去问后土的时候,他愣了半晌,然后很欣慰地拍着他的肩,道:我们家的后卿,看来是个神童呐。

神童吗……或许,不是这样的。

他会嫌弃酒宴上所谓的珍馐美食,会嫁祸、会栽赃,在看不顺眼的家伙中挑起战争。

会下黑手把人往死里揍,弄死了以后清理完手尾,他再完美无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的笑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这一切,都像是他天生就会的。

过了很久,后卿才缓缓睁开双眸:过来。

这里没有旁人,温如是当然不会认为他在叫鸣渊。

才发现后卿有可能深藏的秘密,她当然是不情愿的。

温如是起身,慢慢挪到他身边:哦。

她低着头,后卿本来有话,这时好像也说不出口了。

他顿了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细细软软的发髻:睡吧。

如果,真的是他自身出了问题,那她就是被牵连的。

后卿从来就没有这么主动亲近过她,除了温如是往日厚着脸皮凑上去,就是鸣渊没空,而他却不得不带着她的时候,他才会碰她。

今日的后卿忽然变得过于温和,温如是反倒怔住了。

她不由自主抬眸向他望去,他浅灰色的眼眸很平静,若不是针对性地观察他惯了,温如是几乎也要忽略他隐藏在动作之下的淡淡伤感。

温如是不解。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到底还有什么好伤感的?她没有开口,只是听话地卧在他腿边,拉了他衣摆的一角,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衣袂上有股说不出的清爽味道,仿佛晨间花草的清香,又像是海风的凌冽。

如果他的芯子没有被换掉的话还好,可是现在……后卿的心思太难猜了,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毫无芥蒂地去攻略他。

就算她肯,要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她不是输不起,只是,没必要。

温如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之后,车内只剩她一个人,温如是掀开竹帘,就见一大片紫红色的花田,漫天彩霞氤氲如雾,将眼前的景色衬托得恍如梦幻。

醒了就下来吧,主人已经进去了。

鸣渊拴好系在牛角兽脖子上的绳索,微笑着站在车下。

温如是任他将自己抱下车,牵着鸣渊的手,往花田里走: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要去东夷吗?鸣渊小心地不让过高的花枝刺到她的脸:要去东夷的,主人说这里顺道,先来拜访个朋友。

什么朋友?温如是疑惑地抬头。

廉殇君士。

温如是不说话了。

廉殇君士,专修灵魂业火,与守护黄泉冥海的赢勾是好友。

温如是大概能够明白,后卿来找廉殇君士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的像她所想的那样,那么,现在的这个后卿,情况应该比她之前想得更复杂一些。

穿过整片花田,远远的山谷中,能看到一座小小的草庐。

轻烟袅绕中,颇有几分世外仙人的超然意味。

一进入庐中,只见里面的装饰、摆设精致奢华,一点都不似外表看来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后卿正与人相对而坐,那人黑发玉冠,侃侃而谈,见两人进来也不停顿。

温如是自觉地放开鸣渊的手,走到后卿身边。

后卿随手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发丝:廉殇君士的住处是出了名的漂亮,让鸣渊带你出去逛逛。

温如是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她很想听听廉殇君士为他检查的结果,温如是只是拉着他的广袖,目光装作飘向案几上的鲜果。

后卿只以为她今日受了惊吓,还没有恢复过来,也不在意,从盘里拣出一枚红果递进她手中:不想出去就乖乖听话。

温如是点头,握着果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眼角余光隐蔽地瞥向对面的廉殇君士。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瑶华仙子的真龙天子。

后卿黑化之后,廉殇君士在赢勾的帮助下顺利投入了黄帝的阵营。

在大战结束后,封印魔星后卿的五行阵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是一个潜伏很深的幕后推手。

而在此时,廉殇君士仍然是后卿的好友之一。

否则,后卿自觉身体出了问题也不会改道到这里来找他。

这小女娃倒是很乖巧,你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不知道?廉殇君士仔细看了她几眼,笑吟吟地问。

这你就不用管了,后卿淡淡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垫子,见温如是老老实实挨着自己坐下,才转头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你怎么看。

廉殇君士沉吟片刻:就你说的症状来看,应该不是灵魂被侵占,他顿了顿,斟酌着语气,更像是前世的未清。

神人诞生本就不拘泥一途,要说生而就带着旧有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你现在不过是多了些并不连贯的记忆碎片。

他起身,在后卿案前添了一杯灵茶:我方才查探过,你的神魂很完整。

神魂完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后卿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还有一种就是,他的灵魂从出生那刻起就被人替换了。

相比后一种,廉殇君士更加相信第一个推断。

上古神人的灵魂,不是那么好调换的,至少,他还没听说过这个世界有谁能在祝融、共工的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点。

听完了廉殇君士的话,后卿总算松了一口气。

默默地在他旁边啃水果的温如是反而糊涂了。

她当然不是不相信廉殇君士的话,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专业人士,而在瑶华仙子还没有出现之前,他也没必要骗后卿。

但廉殇君士的话若是真的,那么,后卿就还是个原装货?她下意识地在手里的布上擦了擦果汁,擦完才发现,用的是后卿的长袖。

温如是小心地收回爪子,目不斜视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两人交谈完毕,后卿带着她回到整理好的客房,他才揪住她脑袋上的花苞头:你以为我先前什么都没看到吗?温如是捂着头发装傻:啊?装得还真像,后卿斜睨她,话锋一转,现在不怕了?知道白天的事已被他看破,温如是也有些赧然。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好像是没有原先那么怕他了。

温如是深感无奈。

难道是因为下限一次次被刷新,忽然发现,最可怕的一次原来不过是场虚惊,所以才会喜不自胜,就连害怕都忘了吗?119神仙?妖怪?十收到后卿前往东夷的留书,后土很快就给黄帝报了个讯。

黄帝摆好架势,就等着擅自脱队的后卿一到,便要好好修理修理他。

至少不能让其他人也跟着这个目无法令的家伙学,要不然一上战场,突然发现这里少了两个人,那里又不见了几个,那不是就都乱套了嘛!黄帝下定决心,这次可不能看在炎帝一族的面子上轻易揭过,就算不能让后卿当着全军的面低头,也要立下军令状,保证以后再也不犯。

黄帝等啊,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直到十多天以后,都没有见到后卿的人影!他怒向后土发了一道言辞激烈的抗议信。

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后土也很无辜,端坐大殿处理公务的后土一收到飞过天际落进手心的神讯,堪堪打开,差点没被黄帝那高亢的怒吼给吓一大跳。

他连忙依样画葫芦,将咆哮声烙进神诀迅速发给弟弟。

后土想着,道个平安也好,认个错也好,若真有啥事耽搁了,那混球怎么也得回一封吧。

等了大半宿,后卿还真就一句话都没说。

儿大不由哥啊!想当年,家里人都在外面乱斗的时候,是谁知冷知热,照顾他穿衣吃饭,又是谁成天在他屁股后面收拾乱摊子?!都是他这个大哥啊!那家伙翅膀硬了,一年半载都难得回家看一次,这人小时候还挺听话的一个人,越大就越生分了。

现在仔细想想,他这弟弟,好像还真没表现出过对他们的家族有什么归属和荣誉感。

难道是因为对弟弟的关爱还不够多吗?后土气得胃痛,一时又有些伤感,干脆将黄帝的信扔到一边,也没心情搭理了。

另一边的后卿还不知道,自己将多愁善感的大哥气了个够呛。

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倒是将沿途的山山水水逛了个遍。

后卿素日里都是独来独往,来去匆匆,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慢下脚步。

虽说以他的个性,不可能像鸣渊一般,见到个新奇事物都大惊小怪地感叹半天,但这样悠哉游哉的行程,也的确让后卿因为灵魂问题产生的浮躁渐渐平静了下来。

鸣渊在浮空岛压抑了几百年,一朝放出来,本来被磨练得有几分稳重的性格也变得跳脱许多。

见后卿越来越不排斥跟温如是单独相处,也就放心地把小石妖交给了主人照顾。

说是照顾,其实最后是谁在带着谁玩,还真的说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后卿拈着一朵蓬松的毛球问,那毛球绒须一伸一缩,仿似活物。

温如是坐在一堆杂物中:……我的玩具。

那些都是她从鸣渊和青鹤手里收刮的好东西,后卿层次太高用不上不奇怪,但是对于她这种刚化出人形的小妖怪,却是最好练功法宝。

听他这么一问,温如是不用猜都知道,后卿估计从来就没类似法力不够的问题,说不定,连绒宝的样子都没见过。

绒宝生于深海,通常躲在礁石缝隙中,颜色越深,能够储存的灵力就越多。

好的绒宝通体鲜红,她这个桃红色的只能算中高档,最次的是白色。

使用方法也很简单。

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其中,控制着一丝一丝调入每根绒须,达到顶点,尖端就会亮起。

练好了,能让法力不足的妖怪更精准地灵活运用每一项法术。

这要是在战斗中,若是灵力相同的两个人交手,能够毫不浪费的那个,才有机会撑到最后。

这东西不好找,也就是鸣渊当初在下海的时候,无意中碰上才抓到两个。

他见温如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灵力,才送了一个给她练手。

温如是眼睁睁地看着后卿毫不怜惜地将她的宝贝揉圆捏扁,想要开口要回,又不好驳了他的脸面:这个你用不上,都是小妖怪才玩的。

后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急什么,难道我会跟你个小家伙抢?温如是憋闷。

她不是怕后卿抢,他乾坤袋里的东西可比这些珍贵多了,哪需要抢个小石妖的?这话说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他也就是图个新鲜,其中也有点逗她玩的意思。

温如是也不知道,从廉殇君士那里出来以后,后卿对她的态度怎么就变了个样。

态度一天比一天温和,有时候鸣渊不在的时候,他居然还会主动陪她聊天解闷。

后卿对她好,温如是不说笑脸相迎,也不好不给面子。

哪怕他将自己的小东西都全部抖出来,摊在车上一样样饶有兴致地欣赏,温如是也只能陪着笑,跟他解释有些什么用途。

说清楚还好,要是扭扭捏捏不开口,她只怕后卿玩着玩着,手底没了个分寸,一不小心就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东西。

她穷人一个,不像这个富贵了好几代的人,可经不起任何的损失。

温如是正担心着,听了她讲的,绒宝可以锻炼微控能力,后卿便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神力输了进去。

你别——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轻响,陪伴鸣渊几百年,刚刚传到她手上还不过数月的绒宝,就在后卿手里炸了……温如是默然。

小妖怪用的东西,怎么经得住上古大神的神力注入。

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唉,谁让他是主子呢。

温如是默默拿了条帕子,低头拉起后卿的手,一点一点擦拭他满手荧光闪闪的绒宝浆液。

后卿一时也没作声。

不过是玩坏个小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他的心目中,既然鸣渊和琉璃都是他的人,他们的东西,当然也都是他的。

他量这小石妖也不敢给他脸色看,不过她真的也就这么直接认了,后卿也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挽在花苞头上的两串宝石花也仿佛黯淡了许多。

后卿清咳了声,状似不在意:改日去东海,我让人再多送你几个。

改日?改日她还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连鸣渊那样的黑蛟,也要凭运气才能遇得到两个。

若是后卿肯亲自去找,那自然不在话下,可惜,温如是还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分量,能请得动这尊大神。

温如是仰脸微微笑了笑:没关系,只是个玩具而已。

她的肌肤温润,后卿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已经擦拭干净的手:鸣渊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你下去看看。

温如是应声掀帘下车,他勾了勾唇角,指尖一弹。

一道神力化雾包裹上方才绒宝沾染过的地方,上面残留的荧光顷刻便消除一空。

鸣渊没过一会儿就出现在前方,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温如是的老朋友。

龟仙人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如是惊喜,快步迎了上去。

石头妖怪——我找了你好久啊,你没死就好!龟仙人扑腾扑腾地爬到她面前,眼泪汪汪地低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变成人了,都没以前好看了。

温如是嘴角一抽,还没开口就见它前腿上绑了根绳子:你也被抓住了?真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啊。

抓住?龟仙人绿豆眼一瞪,我这么厉害,谁能抓得了我?!它抖抖前爪,扯着绳子往前拉:这是我抓回来的猎物。

被它几扯几扯的,挡在巨龟身后的动物终于露了出来。

绳索的另一端,不是艾瑟儿还有谁?!见她脏兮兮的样子,一身的白毛都成了灰色,一绺一绺地打着结,温如是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龟仙人前辈,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啊!龟仙人面上可疑地一红,扭开脑袋:其实,也不算是我抓到的,呵呵。

艾瑟儿确实也不是那乌龟能逮住的,她的速度毕竟在那里放着,她也是倒霉。

这事儿还要从温如是失踪之后说起。

话说一日,龟仙人还锲而不舍地扒拉着路边的石头找人,刚好艾瑟儿又去河边蹲点。

龟仙人见她出没,想起石头妖怪跟那狐狸的旧怨,便单方面地认定了就是她偷了自己的朋友。

这偷了就不说了,还要时不时地就跑回来炫耀,明显就是看不起它!龟仙人撵了艾瑟儿几次,无奈怎么也追不上,两人各怀鬼胎都不主动说破,这个误会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持续了下去。

龟仙人是真想找回温如是,但是它懒啊,跑着跑着就累了,累了就想睡觉。

于是,它也就掉头回河边,趴在巨石边睡了。

龟仙人的呼噜打得震天响,艾瑟儿一见有机可趁,也踏出了树林。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它,沿着石头缝找了个遍也没发现温如是的踪影。

没找到仇人的艾瑟儿发愁了。

难道温如是伪装起来了?可是河边这么多石头,到底那一块才是她?艾瑟儿远远地绕着巨龟转了一圈。

莫非,是被它护在身下?她毅然冒死接近。

很快,艾瑟儿就发现,自己的谨慎太过可笑。

因为,那货睡得真的真的太沉了,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她放开手脚用爪子伸进它周边,划拉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艾瑟儿实在是没力气搬动它,于是干脆直接爬上龟仙人的后背,准备等它醒来自个儿移开再找。

这一等,就是两天。

艾瑟儿终于坚持不住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地爬回林中,随便吃了些东西,想想还是不甘心,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河边。

龟仙人还在睡,她只好故技重施,继续趴在它的背上等。

从早上到晚上,艾瑟儿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温如是被她一爪拍碎。

然后,她就高兴得打了个滚……再然后,艾瑟儿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双绿豆眼居高临下地凑到自己眼前,尖利的爪子压在自己身上。

把我的石头妖怪还给我。

艾瑟儿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到它脸上!还?还你妹啊!她连温如是那家伙的影子都没看到!有时候,不是她的技术不够精。

真的。

艾瑟儿很想说一句,有些混蛋的狗屎运要来,仅凭她一己之力,真的不一定拦得住的……120神仙?妖怪?十一要不是坚信那狐狸就是偷走石头妖怪的罪魁祸首,龟仙人或许真的就一阵乱拳下去,拍死她了。

可惜艾瑟儿咬定牙关不松口,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干过这种事。

杀又不能杀,放也不能放,龟仙人这下犯愁了。

于是,它干脆扯了根树藤,将那狐狸跟自己绑在了一起,以防万一,还打了个死结。

艾瑟儿不是没有想过,趁龟仙人不备的时候弄断绳索逃走,但是那乌龟平时看上去倒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到了关键时刻,看守得比谁都严。

就算凌晨四点钟,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时候,她只要稍稍一动,对方都能立刻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特么的比狗还警醒!如此反复几次,龟仙人干脆将脚丫子搭上了她的背,嘴里还嘲讽上了:没用的,你要是再折腾下去,不让我睡个好觉,我就直接在身子底下挖个坑,把你扔进去当蛋来孵了哦。

艾瑟儿银牙咬碎,只好骗它,石头在树林里。

她本想着林中环境复杂,那乌龟身体巨大,就算是硬拼,自己成功逃脱的胜率也比在河边僵持着的状况能高出很多。

艾瑟儿的想法其实还是对的,她唯一算错了的,就是没想到一只连人形都没有的乌龟,竟然是活了两千年的老妖怪。

这老乌龟虽然懒,但是胜在根基稳固,真的打起来了她还确实不是对手。

就这样,艾瑟儿胜利大逃亡的希望再一次被龟仙人无情地掐灭。

石头妖怪的消息没有拷问出来,那白狐还给脸不要脸,简直就是枉费了它一番怜香惜玉的好心。

被她反反复复这么惹了好几次,龟仙人也烦了。

没事就扯扯绳子拉她个趔趄,郁闷了再给她两巴掌。

其实龟仙人对待俘虏的举动也算是厚道的了。

石头妖怪跟了它那么久,龟仙人自觉,对她那晚的失踪起码要负上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它也就是想让白狐把石头还给它,除此之外,真要让它下狠手,龟仙人还做不出来。

但艾瑟儿打死不承认的态度也很让它为难。

不相信吧,救得跟她继续耗下去,相信吧,那且不是表示,自己当初因为被雷惊了,亡命狂奔的行为才是害死石妖的真凶?!龟仙人的心情非常复杂,几百年都懒得转动一次的脑筋终于又开始了运转。

反复衡量了多次,它终于拖着艾瑟儿离开了河边,带着即将远离故里的萧瑟心情,开始了寻找温如是的征程。

一龟一狐走了很多天,但以龟仙人那令狐狸蛋疼的小碎步,也不过就是走出了几十里地。

龟仙人的精神状态保持得很好,难受的只有不得不跟着它一点点慢吞吞往前挪的艾瑟儿。

对于一个有着真正现代人类灵魂的女性来说,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只性别为公的老妖怪眼皮子底下解决,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如果不是想起暗刺老板那令人胆寒的目光,还有身为首席执行者的骄傲,艾瑟儿早就受不了了。

然后某一日,龟仙人听沿途的妖怪说,来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神仙,土地、山神之类的全部都赶去朝拜了。

它禁不住也八卦心起,拖起艾瑟儿就准备前往看看,要是真的很牛的话,说不定还能顺便让他帮忙找找人。

它的这番想法要是真让后卿知道,说不定会一脚踏扁它,然后再轻飘飘地道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都敢凑上来,下界的工作还需要加强啊。

不过幸好,龟仙人碰到的是鸣渊。

鸣渊一听它要找的石头妖怪外形特征,再跟失踪的日子一对比,基本上也就确定了,龟仙人的朋友就是他们家的琉璃呐。

有这样义气的好友,鸣渊也为小石妖高兴。

于是,他在回程的途中就直接将它们一起带上了,他的蛟形庞大,背上多了个乌龟也不占多少地方,至于另外一只白狐狸,那小身板更加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有了一石一龟久别重逢的相遇。

温如是握着龟仙人的厚爪子,很是感动:你的礼物太贴心了。

不愧是一起战斗过的好同志,来就来吧,知道她想收拾艾瑟儿,还这么客气,把人抓了一起送过来。

龟仙人又扯了扯腿上的绳子,非常之豪迈:咱俩啥关系!说那些没意思,喜欢你就牵走。

那当然是要牵走的!不止是牵走,以免夜长梦多,她还要赶紧弄死艾瑟儿。

温如是笑眯眯地去帮龟仙人解腿上的绳子。

另一端的艾瑟儿见状大惊,奋力拉着脖子上套得严严实实的绳圈后退挣扎。

可是今时今日的温如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由她叼来叼去的小石头了。

她一手收紧绳套,一手捏了个诀,灵聚指尖,轻轻对着艾瑟儿脏兮兮的眉心就是一弹。

艾瑟儿无法躲闪,只能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光顷刻逼近。

一旁的鸣渊和龟仙人视若无睹,对面的温如是与她相隔只有几步,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就像上一个世界在她心中留下的那个样子。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她们的年龄和外貌。

那样自信,又怜悯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不好意思,你又被淘汰了。

艾瑟儿真的很想扑上去,狠狠将其击碎。

但是她做不到,艾瑟儿睁着眼,视野被扩大的白光占据!从温如是出手,到攻击直达,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但是在艾瑟儿眼中,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与温如是的恩怨都在这一息之间一晃而过。

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艾瑟儿没有奢望奇迹会在这一秒出现。

可是,一道凭空而起的水幕却在最后一刻为她挡下了温如是的致命一击!白光撞上水幕,仿佛水滴入海,顷刻消失于无形。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车内传来的声音:把那狐狸带过来,我看看。

鸣渊怔了怔,瞥了眼呆住的温如是,还是俯身抓起白狐上了车驾。

后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希望她杀人,还是觉得她小小年纪就过于狠毒?他近来对她的态度温和得近乎亲密了,就连青鹤和鸣渊,也没有像她这么接近过后卿。

温如是以为,就算后卿没有真正接受她,至少也算表现出了一定的认可。

他不应该是见到身边的人动杀机,就会不高兴的人啊。

她在原地立了半晌,想了想,还是跟龟仙人打了个招呼,转身上车准备一探究竟。

进入竹帘,就见后卿若有所思地看着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白狐狸。

他的神压不是一般妖怪能够承受的,好在见温如是入内,后卿便将覆盖整个车内的威压收了回来。

温如是定了定心神,试探着靠近:主人喜欢它?后卿平静地顺了顺广袖:喜欢谈不上,有点感兴趣。

温如是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抿唇在他身边坐下:我不喜欢它,它以前还想杀我来着。

闻言,后卿抬眸,摸了下她的头,温和地笑了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以后不会有人敢杀你,不过这只狐狸我留着有用,你就别跟只畜生一般计较了。

温如是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看上艾瑟儿,不过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将它放在后卿身边。

即便是温如是想要放弃对后卿的攻略,也不能平白为对手创造这么一个好条件。

无论如何,艾瑟儿都得死。

温如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口:狐狸肉做好了,味道也很美味的。

主人你要是喜欢白狐狸,让鸣渊再给你找一只好不好?伏在他跟前的狐狸哆嗦得更厉害了,后卿看着温如是期盼的眼神,有些无奈,莫非是这些日子太宠这小家伙了,才让她有胆量再三质疑自己的决定?你的朋友还在外面等你,要是喜欢的话,就让鸣渊安排一下,让它留下打个杂。

后卿换了个话题,明显不想再纠缠狐狸的事。

说句实在话,龟仙人这样的资质,能够留在上古大神身边,哪怕是打杂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但是温如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可话已至此,她也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反而会令后卿心生不快。

见温如是怏怏不乐地下了车,后卿才转回视线:你以后就跟着鸣渊,小石妖是我的人,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再发生,明白吗?艾瑟儿抖了抖,点头直道:明白,以后下妖见了她也会回避。

这样就好,后卿面上神色渐缓,你老实一些,日后表现良好我也不会亏待你。

言罢,便让鸣渊将她也带了出去。

艾瑟儿下得车来,就见温如是立在龟仙人身旁冷冷地瞥了它一眼。

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她,温如是那女人要是突然发起疯来,艾瑟儿还真不敢确定后卿能站在它这一边。

艾瑟儿不明白,后卿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帮它,但是既然能够借了温如是的手接近后卿这个男配,它也不打算让温如是认为,它仅仅只是个玩物。

艾瑟儿咧开嘴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主人了。

琉璃是吧?多多赐教哦。

121神仙?妖怪?十二被收留了的艾瑟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得到后卿的另眼相看,常驻在他的车里的仍然只有温如是一人。

艾瑟儿倒是想主动凑上去跟后卿打好关系,再不济,也要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但是后卿很少出来,即便是有需要,也有鸣渊随侍在侧。

更别说,温如是防她防得厉害,凡是有艾瑟儿可能会接近的地方,统统不遗余力地事先拦了下来。

自从那日,后卿救下她之后,就好像将艾瑟儿遗忘了一般,再没有主动召她见面。

艾瑟儿摸不清是不是温如是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背地里给自己穿小鞋,但是后卿没有表态,她一时之间也不敢跟温如是硬碰,只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跟龟仙人混在一起。

若只是同行也就罢了,最让她无法忍受的,就是那乌龟成天到晚喋喋不休的语言攻击,就好像,她能被神仙接受全靠了它当初不计前嫌的收留一般。

如果不是想在其他人面前装柔弱,她真想啐它一脸的唾沫星子!收留它妹,她根本就是被它强行抓走的好吧?!温如是将她的忍耐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只是不管艾瑟儿怎么想尽办法,她都紧紧守着车驾,坚决不让对方踏上一步。

要说温如是跟艾瑟儿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后卿一点都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却只字不提,一点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在温如是做得过了火的时候,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让鸣渊上锅。

上锅是什么意思?不用后卿开口,温如是也明白,无非也就是要她变成石头到油里去滚一遭。

只要不是用龙油来炼,那点滚油还真伤不了她分毫。

不过,面子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鸣渊也会小心地为她求情:琉璃就是调皮了一点,本性不坏,在艾瑟儿面前这样做,她也会下不了台的,好歹也是先跟了主人的……后卿也不怕他将自己的话偷偷告诉小石妖:她也不小了,让她消停点,别老去针对一只没化形的狐狸,再这样,我就直接帮那狐狸化形,让她们两个去斗个够。

这头,鸣渊急匆匆地跑出去阻止温如是下黑手,那头后卿也烦着呢。

他那日救下艾瑟儿也是一时起意,将人召上车,一见之后,莫名地就觉得对方很眼熟。

这种眼熟,不是因为真的认识那只白狐,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他应该帮她一把。

后卿本就是随性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了。

他当时甚至都认为,就算给她几滴磬鳟液也没关系,助她化形、保护她,这些似乎都是他应该做的。

后卿已经将青玉瓶取了出来,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温如是不干了。

她倒是不敢明摆着给后卿对着干,就是一个劲地沉默着不说话,满脸都是落寞。

平时都是随时随地黏着后卿,那几日还真没接近过他,就连睡觉,都是蜷缩在车内角落里,整个人精神都萎靡了。

按理说,不可能为了一只小妖怪改变主意的后卿,还真就心软了。

从理智上来讲,小石妖毕竟跟得他久一些,他偏心一点也很正常。

从感情上来说,后卿也谈不上有多喜欢那只白狐,想要收留它的念头来得很快,也很是莫名其妙。

后卿暂时压下了那点疑惑,也纵容了温如是对艾瑟儿的挑衅,只要她不过分。

有了他的暗示,这一路上还算是相安无事。

没过多久,就到了战争的前线。

这次接到后卿到来的消息,黄帝也懒得搭理他。

一晃数月,再大的火气都被磨灭了,黄帝只安排了后卿相熟的人前去安排,就连接风宴都没有出席。

他老人家没有出现,最高兴的就数后卿的老朋友嬴勾了。

嬴勾本来好好的在地狱守护黄泉冥海,但是大战一开始,就被无情地抽调来支援有熊氏。

他倒不是对黄帝这帮人有什么意见,实在是下面没人愿意来。

大家推来推去,地藏王就说,反正黄泉冥海几百年都没出过什么大事,要不就让摆渡人帮嬴勾看着,他闲得慌就去黄帝那出点力,免得别人说咱们小家子气。

嬴勾很不乐意,本想着,好歹到了这边还有个后卿能作伴。

结果心不甘情不愿地磨蹭过来,连后卿的人影子都没看到。

嬴勾一问才知道,那家伙打着打着就跑回家了……原本嬴勾还幸灾乐祸来着,想着黄帝没了面子,后土肯定要揪着后卿的耳朵,将他拖回来赔罪。

每日枯燥的打来打去中,嬴勾也就指着这点乐子调剂了。

结果,他没想到这一等,就让他从冬天等到了夏天。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后卿,他就叫上了:你这家伙,不够朋友啊!后卿斜睨他,拍开嬴勾搭到他肩上的胳膊:我跟你很熟?挨着后卿坐在一边的温如是见嬴勾吃瘪,深表同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招架得住后卿的冷脸。

本来还想坑他一笔的嬴勾很快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咬牙道:我们不熟?认识了几千年,你才跟我说不熟,会不会晚了点?!后卿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转开脸:哦。

哦?哦什么?嬴勾被他的冷淡弄得泄了气。

低头就看到被他带在身边的温如是,又来了精神:哟,怎么带了个小女娃上战场呢,你也不怕上面看到不高兴啊?后卿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死样子:家属。

嬴勾也不是个傻子,知道后卿是随口敷衍,他偏要顺着他的话往下歪曲:你就是要带个家属,也该带些像样点的神女吧,带个几岁大的小女娃,莫不是……嬴勾笑得淫’贱,言下之意,就是后卿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嗜好。

温如是这下坐不住了,笑盈盈地拉了拉后卿的袍袖:这位大叔是谁啊?长得本来就丑了,笑起来更恶心。

她这话其实一点都没错。

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上千年的嬴勾一脸惨白,说是白得跟尸体一样毫不为过,更兼唇红似血,嘴巴又大,一咧开状若血盆大口。

要是在大半夜的撞上这人,心脏有点毛病的指不定会被吓出大问题。

平心而论,说嬴勾长得丑,都算是抬举他了。

后卿回头看了嬴勾一眼,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温如是的头:不要跟长得丑的人说话,会拉低了档次。

被指拉低了别人档次的嬴勾也不生气。

要是没这样貌,他怎么能吓得住黄泉冥海的那帮孤魂野鬼?在嬴勾的心里,温如是这话不是打击,反而被他认定为赤‘裸裸的赞美:小家伙,有眼光。

赶明儿让后卿给你几滴磬鳟液,家属就要有家属的样子嘛,这么小个带出去不像话啊。

温如是微笑着没有开口。

嬴勾跟后卿是多年好友,他们怎么开玩笑都没关系。

但是她可不会傻到在后卿都没表态的时候,就急吼吼地凑上去接话。

要不要给她磬鳟液,后卿心里想必早有定论。

至于嬴勾嘴里所说的家属——温如是不会当真,家奴也算在家属范围内的,不是吗?她很有自知之明。

嬴勾拍开一坛美酒,啪地一声摆到后卿案上,拖着他拼酒。

后卿也不推辞,嬴勾喝多少,他就跟着喝了多少。

两人酒量都好,凑上来的人都被他们喝趴下了,也不见嬴勾和后卿有一点酒意。

直到最后,嬴勾喝得兴起,干脆就抱着坛子直接干了,后卿还是不紧不慢地一盏一盏下肚。

那玉盏其实并不大,但纵使如此坛子里的酒线下降的速度也并不比嬴勾的慢。

一晚尽欢,来捧场的宾客最终都心满意足地被小妖怪们扶了回去。

温如是本来还想着跟嬴勾聊几句,结果他一整晚就没停过,也没给她个甩开后卿,单独接触的机会。

无奈,温如是只得在一旁看着他们拼酒,实实在在地干坐了一晚。

第二日,趁着后卿还没有起来,温如是就偷偷跑去了嬴勾门外站岗。

酒醒之后的嬴勾刚一出门,就被蹲在一边的温如是吓了一大跳:小娃儿,你在这里干什么?温如是抬头,笑盈盈地道: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嬴勾蹙眉,本就骇人的一张脸更显恐怖:后卿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借的?温如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主人要的,但是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让我来借。

嬴勾这下感兴趣了:哦?你要借什么?捆仙索。

温如是笑眯眯地回道。

捆仙索,顾名思义就是专门针对神仙的禁锢神器。

这捆仙索一共有三根,其中两根为玉虚宫所出,一根在土行孙的师傅惧留孙手中,一根在太乙真人那里。

而嬴勾手里这根,是经过地藏王的重炼,跟另外两根捆仙索的功能又有所不同。

玉虚宫的重在对仙体的控制,嬴勾的却主要是束缚灵魂。

听闻后卿说不出口的东西,竟然是捆仙索,嬴勾不懂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让他来,我直接问他。

温如是羞涩地低头:闺房之乐……主人怎好直接明言。

嬴勾:……卧槽!后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居然跟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玩灵魂禁锢?那就算是妖怪……也,也太下‘流了!122神仙?妖怪?十三嬴勾当然想象不到,看上捆仙索的并不是后卿,它的用途更加不是什么闺房之乐。

在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宝贝递到温如是手里时,嬴勾还自认颇为贴心地嘱咐了句:让后卿那家伙悠着点,捆的时间太久,你的灵魂受不了。

温如是微笑:……将到手的捆仙索收进袖中,温如是没有急着回到后卿那里,她转身就去找龟仙人。

黄帝营中的伙食开得很好。

长年累月待在河边,龟仙人吃的多半都是些鱼啊虾的,如今也能借着后卿的威风换换口味,它还是非常满足。

温如是找到这货的时候,它正叼着一大块牛肉大快朵颐。

她也懒得计较龟仙人豪放的吃相,开口就道:艾瑟儿呢?龟仙人一愣,三口两口就将盆里的食物咽下:刚刚还在,这会儿说不定是去鸣渊那里了,你找她干嘛?练手。

温如是不动声色,扭头就走。

她走得太快,等到龟仙人反应过来,已经不见温如是的人影了。

它也不去细究,只是习惯性地嘟囔了句:练什么手?不是天天都在练的吗?然后晃晃脑袋,叼起脚边斗大的盆往厨房爬,再来一盆,不够吃。

伙头军泪流满面:你怎么又来了?!温如是在外面找了一圈,也没见鸣渊和艾瑟儿,估摸着她多半在鸣渊的房里被指使着做事。

要是平常,温如是会很高兴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缠着后卿,但是现在,想要单独将约出来,势必也会引起住在隔壁的后卿的注意。

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在艾瑟儿回房的途中干等。

没过多久,温如是见有个女孩从对面的小径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那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头上双髻缠了两圈毛绒绒的白毛,左右各有一缕绒球垂落,随着身形的走动晃晃悠悠。

温如是心里有事,不欲与人交谈。

待到两人接近,她正准备侧身让路,不料,那女孩却忽然停了下来:怎么,不认识了?她言语揶揄,还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显摆。

温如是定睛看去,纵使心有预料,也不免变了脸色:……是你。

想不到吗?被她一直压着欺负的艾瑟儿,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哪怕你再怎么严防拦截,后卿还是让我化形了,就算你先认识他……没等艾瑟儿把话说完,一缕白光便从温如是指尖弹出,猛取对方面门。

艾瑟儿猝不及防,连忙急急后退,但是她尚未来得及学习攻击、防御的手段,又是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温如是偷袭,还是被那白光打了个正着!见温如是被她激出了真火,艾瑟儿哪敢跟她硬抗,很有眼色地转身就跑。

要是平时见艾瑟儿被打得吐血,温如是或许会顾忌着后卿的命令就此罢手。

但是今日,她很清楚地看到了后卿对艾瑟儿的不同。

从一开始,后卿就没有理由地再三维护这只狐狸,现在居然还帮她化形了。

长此以往,温如是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阻止后卿的心偏向她。

倘若真的如此,还不如就让她今天将艾瑟儿击杀,就算事后,后卿发火,有这段日子的相处,温如是也不怕他真的会要她偿命。

下定决心要杀了艾瑟儿的温如是此刻毫不留手,白皙的双手连番变幻,束缚术、狂风诀、夺心锥……一连串的杀伤性攻击不要钱地倾洒到狼狈逃窜的艾瑟儿身上!艾瑟儿被压制得趴在地上,鲜血渐渐浸透了衣衫。

不过片刻的功夫,人形和狐形的幻影就开始交错变幻,已有被打压得连人身都快要无法维持的征兆。

温如是面不改色,小手已经摸到了捆仙索的柄端。

只要再加上这件法宝,艾瑟儿就会被打到魂形俱灭,哪怕是大罗金仙在场,也没有办法收集她的灵魂碎片,重塑妖身!捆仙索就待出袖,正在此时,她忽听一道怒喝:琉璃!温如是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道汹涌澎湃的神力击中腹部,凭空向后飞了出去!她的身体撞到身后不远处的大树,然后又反弹回地上,温如是一口咸腥没压得在,张嘴便喷出了道血雾!温如是勉强半撑着跪伏在地,抬眸只看到飞向艾瑟儿的一角衣袂。

……后卿啊,温如是扯了扯嘴角,终是笑不出来。

他抱起艾瑟儿的时候,仿佛还转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会蕴含着什么样的眼神,温如是看不清,她的视线已经模糊。

她只是坚持望着后卿的方向,然后,被无边的黑暗侵袭。

温如是醒过来的时候,在一张宽大的榻上。

这个房间,温如是再熟悉不过。

远处的木刻案几花纹精细,上面还摆着她亲手凝固的凌瑤花雕像。

身旁有熟悉的气息,仿佛晨间花草的清香,又像是海风的凌冽。

温如是艰难地转过头,就对上了后卿浅灰色的双眸。

他的神态平静,眼中没有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产生的愤怒,也没有出手伤了她,而产生的愧疚。

温如是双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温如是不是不知道,如果她放低姿态的话,后卿多半也会像从前一样,再宽容一次。

温如是知道,可是,她忽然不想再开口求饶。

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后卿由得她们在下面小打小闹,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艾瑟儿的生死,哪怕他会为了艾瑟儿对她下狠手。

同样的,他也不在乎她的生命,即使是,后卿此刻让她躺在他的房里,坐在她的榻边。

温如是缓缓转回头,阖上眼睛不再看他。

不过一会儿,就听到后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温如是腹上疼痛得有些麻木。

他随手的一击也暗藏着精纯的神力,更别说是直端端地向着她而来的。

她的妖身受不了这样的伤势,温如是昏昏沉沉地,不知不觉就化出了本体。

当后卿重新回到房里时,宽大的榻上只有一块晶莹剔透的五彩石躺在铺上。

后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衾葙膏,坐回榻边,捏诀在石上一点,强行将她转化成人形。

温如是仍然穿着刚才那件彩蝶羽衣,一张小脸裹在层层叠叠的彩衣内,显得无比的惨白。

他解开她的衣裳,露出腹部的青紫的伤痕,然后将衾葙膏在掌心搓热,这才慢慢地顺时针在温如是腹上匀开,用自己的神力去引导药效。

后卿反复将这套工序做了三遍,这才停下手来。

当他将温如是的衣衫整理好,门外也响起了一声敲门声。

进来。

后卿没有理会推门而入的鸣渊,他将温如是变回本体盖好,抬头道,什么事?小石妖跟狐狸打起来了,艾瑟儿被打了个半残,结果主人又出手惩治了小石妖。

本来这事,鸣渊只能保持中立,不应该站在她们任何一边的,但是,他见惩罚了温如是的主人心情也不像好过的样子,不免言语中还是带上了自己的想法:狐妖想要见主人,不过,我看她的伤也不是很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鸣渊小心地往榻上瞥了一眼,我觉得,琉璃的伤比她重多了。

他撇嘴,至少,狐妖还能保持人形,成天就知道叫你过去看她,小心眼忒多。

我有空会过去,你让龟仙人多看着她一点,有什么需要,你直接送过去。

后卿不想跟自己手下的童子过多地讨论这件事,他挥了挥袖,打断鸣渊的唠叨让他退下。

等到鸣渊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合上。

后卿回头看着榻上比往常黯淡得多的五彩石,揉了揉额角。

今天的出手,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是不希望看到小石妖再去找白狐的麻烦,但是毕竟是养了这么久的小妖怪,就算知道她存心想要杀了那狐狸,他也不会真的对她下狠手。

可是,在见到趴在地上,身染鲜血的小狐狸时,后卿那一刻,真的愤怒了。

那样的愤怒,就像是当初想杀了小石妖一样的感觉,还有听到她说,她的名字叫如是,后卿清晰地感受到了排斥和厌恶。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攻击了站在对面的温如是。

就在神力即将离体的那一刻,后卿才反应过来,那是天天黏在自己身边的小石妖。

她会腆着脸对自己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词,会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变成石头躺进锅里烫肉,会在他故意玩坏她的宝贝时,憋着埋怨为他擦手……她常常会在怕他与不怕他之间纠结,气狠了也会背着他,在私底下幼稚地对鸣渊说他的坏话……这些,后卿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见到艾瑟儿倒在血泊中的那一瞬间,就爆发了如此大的火气。

后卿有些恍惚,下意识就将对准她心口的神力转向了腹部。

即使是这样生硬的改变方向,温如是也承受不了他的攻击。

当后卿抱起被打晕的艾瑟儿回过头,只看到温如是渐渐消失的人形。

……他将她打回了本体。

123神仙?妖怪?十四东海之滨,惊涛拍岸,海边巨大的礁石之上,坐着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风涌衣袍,飘然若仙。

他面前悬空处,立着个金冠锦服的威严男人幻影。

那幻影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话,见后卿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是一肚子气:跟你说话呢,你专心一点不行吗?还当不当我是大哥了,啊?!后卿无奈抬头:听着呢,无非也就是在外面不要惹祸,好好辅佐黄帝,帮他打败蚩尤,早点结束战争封个一官半职回家。

还有什么?每次都是这几样,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后土气结,半空中的幻象都抖了抖,抿嘴忍了忍,还是再嘱咐了句:虽说是帮黄帝征战,但是你也别傻得凡事都冲锋在前。

大哥也就是想让你找点事做,咱家也不缺那点俸禄,没有必要为了黄帝那家伙的事把命搭进去,知不知道?后卿心里一暖,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傻,就跟他们玩玩而已。

听弟弟这么说,后土还是有些担心:我给你准备的药,你收好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也能救你一命。

别不放在心上,那东西珍贵着呢,我也就这么一盒。

……嗯。

后卿垂眸,没有多言。

说完正事,后土也有了欣赏四围环境的闲心:这个地方还不错,就是离东夷远了点,你玩够了就早点回去。

那时正值日落之时,红霞漫天,天边的海色都被落日染成片片红粼。

后卿远目看了半晌,忽然轻声道:大哥,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后土惊疑回首。

他仍然语声平淡,缓缓道:脑海里,多了很多记忆碎片。

最近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些从未见过的场景,有时候在空无一人的黑屋里,有时候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那里的人衣着跟我们完全不同。

你怎么不早说?!这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后土有些着急,上古大神从不做梦,一旦发生,都是伴着不祥的预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在他打伤了琉璃之后罢。

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夜夜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后卿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大碍,我找过好些精通摄魂的人,都说没有灵魂入侵的痕迹,应该是前世的记忆开始觉醒。

梦里的感觉很不好,黑暗、压抑,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般,断断续续的,只有一些片段。

他听到有人叫他杂种、下‘贱胚子,后来,也有人叫他少爷。

后卿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他只觉得,那些经历如果真的是他的前世的话,他的前世一定活得很绝望。

后卿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身坠地狱的压抑错觉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情绪。

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倾述,而这个人选,非后土莫属。

可是在这件事上,后土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后卿虽然不想瞒他,却也不愿让后土过于担心。

他这个大哥,自来就习惯将他的大事小事统统都揽上身,要是说得太清楚,指不定他会忧心忡忡成什么样子。

后卿起身,掸了掸广袖,轻描淡写道: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操心太多小心未老先衰。

他毫不在意地对后土摆摆手,我走了。

等等,后土连忙叫住他,这段时间我再去请人来给你看看,你别到处乱跑。

后卿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弯了弯嘴角,转身便化作一道金光,向着东夷的方向倏忽而去。

回到营中的后卿先召鸣渊询问了一下,这两日他不在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鸣渊将军中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才道:小白这两天没见主人出来,上门好几次都被我拦下了。

小白是艾瑟儿的新名字。

因为温如是的事,鸣渊实在有点不待见她,但是碍着后卿没有让他将人赶走,当着龟仙人的面,他还是好声好气地没有动粗。

嗯,以后也不准她踏入房门一步,就说我说的。

后卿淡淡地挥退他,转身就进入了内室。

房中的榻上,流光溢彩的石头仍然躺在铺内。

后卿将她化成人形,自然地执起床头的衾葙膏为她上药。

醒过来的温如是推开他的手:以后可以换鸣渊来做这种事。

见她不愿,后卿也不勉强,只是温言道:这药需要神力化解方能发挥药效,鸣渊是妖,他来也没用,平白浪费了。

温如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阖目没有理他。

后卿坐在榻边没动。

他本不是擅长低声下气的人,要他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就算是心中有愧,后卿也没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硬去解对方衣裳。

他呆坐了半晌,最后还是弹了个昏睡咒在温如是身上,这才顺利将药化开敷上。

温如是的伤其实已经好了,但是由于之前元气大伤,残留在她体内的神力破坏性太强,所以她的人形才会难以保持稳定。

有时候睡着了,不知不觉地就变回了原形,对于这种情况,只能先用药物稳固。

衾葙膏对收敛灵魂方面有奇效,虽说用在一个妖怪身上太过暴殄天物,但是后卿不在乎这些。

她的小脸稚嫩,陷在厚厚软软的被褥里,显得特别的脆弱。

后卿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丝叹了口气,暗自忖量着,等她痊愈了,再给她几滴磬鳟液好了。

她要是真想早日成年,就遂了她的愿。

至于小白……后卿恍惚了一下,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或许,将她送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蚩尤和黄帝的大战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蚩尤让夸父去东泰山请来了风伯飞廉和雨师萍号。

两尊大神不负众望,刮起一阵倒山拔树的狂风,连着瀑布般的暴雨就一股脑地倾泻到黄帝阵前。

有风雨双神的操纵,不管黄帝军队跑到哪里,这风雨都能追到哪里。

一时之间,黄帝兵败如山倒,大地上波浪滔天,一片汪洋。

吃了个大败仗的黄帝回来就见到后卿窝在房里,哪里也不想去的样子,没来由就是一股火气上头。

拖着他就往阵前看:后土命你前来,不是让你看着我们的队伍怎么被人欺辱,你要是再不出场,还不如趁早打包回去!还有几日,温如是的灵魂就能完全稳固,这时候后卿不愿分心去管那些破事,嘴上也不好推辞:抑制风雨之事不是我的专长,你要是真想解决的话,还不如让应龙出战。

后卿的话虽说有推脱之嫌,但是确实还是有几分道理,黄帝拿他无法,只好先命应龙前往反击。

那应龙得令,直接化出龙型本体,背生双翅,鳞身脊棘,立刻飞往冀州之野。

这边黄帝匆忙随军观战,那边后卿就叫来鸣渊,让他赶紧收拾东西,叫上大家一起离开。

鸣渊不解。

后卿懒得跟他多说,回房给温如是再上了一次药,然后将她变回五彩石,小心地收进乾坤袋。

待到上了路,他才慢悠悠地道:那应龙的肚子再大都有限,能吸进去多少水?萍号所控之雨乃天地之气所化,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应龙这一战,能赢才怪。

鸣渊一边腾云驾雾,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端坐在自己背上的主人:那主人为何还要推荐应龙出战?后卿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他不去,就要我去。

我能做什么?直接将人弄死?别忘了,打死在职天神可是要被降神罚的,难道你想跟着我一起重游九渊之地?鸣渊打了个哆嗦,猛地摇头,害得扒着他脊梁的龟仙人和艾瑟儿一阵摇晃。

艾瑟儿很想凑到后卿的身边,但是这段时间,他似乎是很不愿意见到她的样子,满眼只有那个温如是。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艾瑟儿前进了一步,就见后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艾瑟儿心底一凉,下意识地就退回了原位。

那眼神——太过熟悉,熟悉得她不敢深想。

回到浮空岛,艾瑟儿还没有从那一刻的震撼中回过神。

连鸣渊根本就没让她和龟仙人进门都没注意到,直至夜幕降临,才被岛上的冷风吹醒。

龟仙人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想什么呢,还不赶紧找个窝睡觉。

这岛上空荡荡的,美则美矣,可惜就是没个遮盖的地方,晚上要是下起雨来,我到无所谓,你可不准躲到我身下避雨。

艾瑟儿咬牙。

鬼才会跟它挤做一堆呢!安置好温如是,没过多久,后卿就收到了后土的神讯:你这孩子,怎么又跑回来了?!后卿淡淡回道:哦,黄帝说,我要是再不出场,还不如趁早打包滚蛋,所以——我就滚了。

后土泪,真当他傻的啊?人家黄帝都说了,他的好弟弟临走还坑了应龙一把,生生将一个体型修长、苗条的神龙给喝成了溜溜球。

最后,撑得太厉害,好不容易喝进去的洪水都给吐了个干净,还被蚩尤的人指指点点嘲笑了个够。

战后,应龙可是哭着跑回去的,作孽哟……124神仙?妖怪?十五后卿虽然在最关键的时刻虚晃一枪临阵脱逃,但是,黄帝还真没法不顾颜面地冲到他家里去逮人,只能隔空对着他的家属狂轰滥炸。

后卿的家属——后土自觉理亏,只得这头打着哈哈小心地赔不是,那头再回去将弟弟狠狠地训一顿。

可惜后卿不怕他啊,再赌咒发誓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土平时公务又繁忙,没法杀上浮空岛去近距离训斥。

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后卿又不得不重新出山。

这次还真不是黄帝故意为难他。

话说当日,风伯雨师击败应龙的方式太过不堪,应龙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神仙,知道自己哭着飞回阵营的场面都被围观群众给看到了,又羞又气之下,掉头就离队出走,直奔了南方。

这使性子的神龙,黄帝也不好处理啊。

不管吧,他好歹是自己下令出战的,完全置之不理也怕寒了下属的心,要管吧,他这个上司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也很忙的,没那么多的闲工夫成天帮手底下的人做心理治疗。

正巧碰到在队伍里打酱油的嬴勾,于是,黄帝干脆就把他赶了出去:去把应龙劝回来,他要是不肯,你也不用来了!嬴勾腆着脸还想多问一句,要是劝不了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回黄泉冥海了?可惜,他的小心思早就被人看穿。

黄帝皮笑肉不笑: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我会建议地藏王,让摆渡的那家伙直接顶了你的位置,省得你站着茅坑不拉屎。

这一招毒啊!嬴勾郁闷地硬着头皮出了门。

原本一切都还顺利,应龙一路跑,一路哭,嬴勾只要顺着沿途暴雨留下的痕迹,就能找到那个哭包。

但是他能想到的,蚩尤也想到了。

嬴勾出师未捷,在半路上便被人套了麻袋,三下两下就被捆入了敌阵。

这下好了,黄帝一个神讯就传到了后卿手里:你的朋友被抓了,我们现在腾不出人手去救他,你看着办吧。

嬴勾这人虽是个损友,但是跟后卿还真是一对交情深厚的竹马。

想当年,后卿在前面揍人,嬴勾就在后面递板砖,后卿栽赃嫁祸,嬴勾就冲在前方挡脏水。

要不然,他怎么会放心地将自己的职业法宝借给温如是一个小妖怪呢。

当然,嬴勾并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后卿要的。

总而言之,得到嬴勾失手被擒的消息,于情于理,后卿都不能无视于睹了。

他匆匆给青鹤和鸣渊交待了几句,就准备出发去东夷。

临行之前,后卿还是去跟温如是道了个别。

不过,他的道别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自从温如是醒过来之后,待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

除了上药,不得不近距离接触,她几乎不再跟他说话。

后卿似乎也不介意,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后卿不在家里,温如是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转头就去找了鸣渊。

见她肯出门散心,鸣渊也很高兴,拉着温如是就去参观自己新培育出的仙草。

温如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称赞着,顺便将腾云驾雾之术学到手,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导向了她更关心的地方:要是我捡到别人的乾坤袋,怎么才能得到里面的东西?鸣渊笑:有乾坤袋的神仙不说很厉害,好歹也是有点能力的人,就你那点微不足道的灵力,怎么可能破得了别人在里面下的禁制?除非,你比对方还强。

比对方强?那是不可能的事。

温如是毫不犹豫就甩开这个念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别的办法倒是有,对方的一滴心头血,配上相应的法术也能解除禁制,鸣渊想了想,疑惑地转头看她,不过,你不是说捡到的乾坤袋吗?要是找到东西的主人,还是还给人家的好,占人便宜终归是不好的。

嗯,温如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就是随便说说。

一滴心头血吗……她拉了拉鸣渊的袖子:你再跟我讲讲,那法术是怎么用的吧。

浮空岛上,草木苍翠,花开如春,门前永不凋谢的凌瑤花一年四季都美得像幅画卷,三色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飘荡。

龟仙人近日一般都在树底下趴着,那里也不去。

它倒不是有什么如诗如梦的情怀欣赏眼前的美景,只是壳里被温如是塞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本来就慢得令人心碎的爬行动作都懒得去做了。

后卿这一去就是十多天,没有他在家,艾瑟儿也很聪明地躲了起来。

浮空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在岛上找到一个诚心躲避的狐狸精,还是很得花上一番功夫。

不过,温如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做,她就像完全忘记了这么一个人一样,每日只是坐在浮空岛边缘的一块巨石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霭霭云海。

后卿踏云而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

悠远的崖边,一个小小的女娃抱膝坐在高处,深深浅浅的绯红羽衣迎风飞舞。

他心念一转,调转方向就落到了她的面前。

温如是起身,望着后卿没有说话,双眸明亮通透清澈见底。

她缓缓伸出双臂,做了个要抱的姿势。

后卿微微笑了笑,俯身抱起她:我们回去吧。

温如是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声。

他的身上,除了往日熟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那味道非常淡,淡得倘若不是现在离得这么近,或许她也不一定闻得到。

后卿受伤了。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温如是还是确信,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否则,以后卿的性格,不会拖到这么久才回来,也不会刻意地去掩饰自己身上的药味。

温如是猜得没错,后卿此行确实不太顺利。

蚩尤的埋伏原本是为黄帝的援军准备的,没想到最后来的,只有后卿一人。

后卿虽然神勇,但是对方手下的十八员猛将也不是吃素的。

蚩尤也有些犹豫。

后卿闯阵多次,可没有一次是真正对他们的人下了死手的,更兼他身后有炎帝撑腰,蚩尤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招降。

能不跟人死战当然是最好,后卿也顺水推舟地应下了议和的建议。

酒足饭饱之后就是讨论细节,后卿滑不留手的谈判技巧让蚩尤甚为恼火,一咬牙,直接就使出了杀手锏。

五花大绑的嬴勾很快就被请上了场,同时入内的,还有美艳如花的瑶华仙子。

蚩尤也不扭捏,豪爽地一挥手:只要你肯转投我的麾下,嬴勾和瑶华仙子都是你的。

蚩尤此举,对于一个不一定能赢得了的对手来说,不可不谓大手笔。

本该在双方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之后,才隆重登场的女主角,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提前出现了。

可惜,后卿此刻的眼里,只看到了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好兄弟,那还有闲心去欣赏瑶华仙子的美貌。

他一怒之下,当即便翻了脸!蚩尤没料到后卿会在谈判中途就敢动手,一行人猝不及防,还真让他给冲了出去!不过他们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展开追击围捕。

后卿不惧对方的武力,但是要是所有人的攻击都投向了嬴勾身上,他也不得不帮这个虚弱得半死不活的累赘一一接下。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后卿护着嬴勾且战且退,一直逃到城外数百里处,才摆脱掉蚩尤的部队。

被送回地府的嬴勾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都来了,就帮我去地藏那里说说好话,打打杀杀这种小事,我真的不感兴趣。

后卿不言语,扔下他就走。

嬴勾连忙在他背后高呼,看在你这么够意思来救我的份上,借你的东西暂时就不用还了!后卿身姿挺拔,没有回头,就连唇角溢出的一丝金色血液都没拭去便腾云远去。

此后的十天里,后卿都在廉殇君士的住处养伤。

倒不是嬴勾不值得信任,只是相比鬼来鬼往的地府而言,廉殇君士的山谷更加偏僻清净。

他数下的仇敌太多,要是让人知道,战无不胜的后卿伤重,估计会有一大把的人想要千方百计找到他,好好聊聊人生。

短短的十日并不能让后卿的伤势痊愈。

不过,倘若不是激烈交战,就算跟人动起手来,一般神仙也很难看得出他的破绽。

回到浮空岛,后卿先去了静室。

温如是在门外看着鸣渊进进出出,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

室内的青玉案后,后卿一袭素衣,坐在天女织就的雪白地毯上。

他斜斜地支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垂泻而下。

听到声音,抬眸见是她,后卿温声问道:有事?空气中有淡淡的仙草味,跟鸣渊学了那么久,温如是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是用于疗伤的。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我让鸣渊帮我准备了房间,明天我就搬出去,如果主人觉得不合适的话,今天搬也可以。

后卿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半晌才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急的。

温如是紧了紧袖里的捆仙索,平静地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不急,还有一整晚的时间,怎么会急呢?125神仙?妖怪?十六后卿沿着浮空岛边缘,将护岛禁制统统加强了一遍,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夜深。

黑幕之上星光闪烁,站在岛上仰望那漫天繁星,让人会生出一丝触手可得的错觉。

后卿静静伫立在夜风中,清风微微拂起他的广袖。

没过多久,一条狰狞的黑色蛟龙从下界破空而出,飞至他面前迅速化作人形,肃手恭立在后卿身侧:主人,已经将小白送走。

嗯。

后卿仍旧望着远处的那片夜空,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鸣渊等了半晌,猜不出他的用意:我将她送到……不用告诉我,后卿打断他的话,回头见鸣渊困惑不解,难得温和地解释了句,让她离开,只是觉得她不再适合留在浮空岛,至于以后,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鸣渊虽然不喜欢那小狐狸,但是一想到,小白听到后卿让她离开这里的消息时,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伤心失望,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了:其实,也不一定就要赶她走的。

后卿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以一人之力挑了蚩尤的大营,还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嬴勾,就算蚩尤能忍得下这口气,也不排除他会偷偷派遣手下打上门来的可能。

后卿如今早就过了一遇到麻烦就回家找帮手的年纪,他并不希望因为此事给黄帝机会,将老实巴交的大哥顶到两军阵前。

后土只适合躲在幕后处理公务,这种打打杀杀的场合,他一个人处理就够了。

浮空岛有护岛大阵,青鹤、鸣渊也有一战之力。

他虽然伤重未愈,却是久负盛名。

战无不胜的魔神之名,多多少少也能震慑住一大帮想要趁火打劫的神仙。

后卿并不担心此战的胜败。

只是,岛上的闲杂人等能少一个是一个,他不想真的打起来之后,还要分神去照顾一只小狐狸。

足够化形成人的磬鳟液,他已经让鸣渊交给小白。

对于一个总是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影响到他情绪的小妖怪,后卿自问,自己所做的这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而龟仙人,想必比谁都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至于那只小石妖……他还没有虚弱到连自己的所有物都护不住的地步。

后卿回到房里时,温如是已经睡熟。

宽大的榻上,她小小的身体只占据了一小块,藕节似的白嫩小手从薄被里伸出来,搭在了床沿上。

后卿将她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角,抬手弹灭了壁角的萤火。

上得榻去,他习惯性地先给她把了个脉,见一切正常才放心地在她旁边躺下。

从刚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察觉自己莫明地对她怀有恶意,再到亲自出手打了她……后卿发现,他居然很难分得清,如今这个小石妖在自己心里,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厌恶?喜爱,亲近?甚至内疚……似乎都有。

也许,她也是知道的罢,否则就不会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如果一定要在琉璃和小白之间选一个的话,他想,他已经选了。

后卿缓缓阖上眼帘,渐渐入睡。

或许是因为在熟悉的地方,后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确实是太累了,又或许是因为他不自觉地并未对身畔的温如是设防,后卿这一觉睡得很沉。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及地的凌绡帐幔随风轻扬。

迷迷蒙蒙中,一道灰影已经缠上了他的神魂。

后卿瞬间惊醒!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神魂被牢牢地束缚在身体里。

后卿下意识就转头望向身侧,榻上空空荡荡,温如是已经不见人影!青鹤,鸣渊!门外没有回应。

后卿心底一沉,来者不可能毫无声息地就将岛上的人全部拿下,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房里被下了隔音界。

他的 第 128 章 ,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有为什么。

温如是并没有打算跟他坐下来聊天,在确定现在的后卿对她造不成威胁之后,她便有条不紊地上前,开始搜他的身。

后卿从来就没有避忌过她,温如是很顺利地就在他怀中摸出了心心念念的乾坤袋。

她小手一抬,手里就变出了一把晶莹剔透的锋利短刃:虽然我不想让你伤上加伤,但是,没办法,我需要里面的东西。

后卿苦笑。

她需要里面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不给,可是,她却问都不问,就选择了这样无情的方式。

他亲手养大的小家伙啊,也开始咬人了。

一生修行报德,慨从我志,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主人今时今日的大恩大德,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那样的誓言,如今想起,就像个笑话。

后卿缓缓阖上双眸:如果不后悔,你就动手罢。

只要她不后悔。

后卿卸下了神力。

他不是承担不起强行挣脱捆仙索的后果,可是,挣脱之后呢?杀了她?封印在小石妖手镯里的杀机随时都可以启动。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逃多远,只要他想,轻轻弹一下手指,她的生命之火就会顷刻消失。

但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方才那一刻,他下意识便将她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为了想救回她,他宁愿选择神魂受创,也要强行冲破禁锢。

这是后卿没有料到的,却也是他现在最觉得讽刺的地方。

真是好笑啊,这么一想,忽然真的有点索然无味呢。

心头血和神魂相比,到底哪一个更加重要?这个问题,他养大的小石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后卿闭着眼睛,只感觉到一阵刺痛缓慢而坚决地推向他的心脏。

一滴,两滴,三滴。

血液滴入玉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的清脆。

刺入心脏的异物在向外抽出,后卿微笑着,面色苍白:这样的机会不多,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应该多取一点备用。

温如是没有答话。

偷袭一个神仙,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去取他的血,并不光彩,根本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哪怕是后卿曾经出手重创过她,她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方才的话并没作假。

温如是并不恨后卿,对谁好,不对谁好,那都是他的自由。

她跟后卿非亲非故,就因为她想要攻略他,所以他就该报以同样的态度吗?感情的事,不是这么计算的。

温如是自认,自己就算输了,也输得不算晚。

她现在撤还来得及。

既然要走,就该有走的资本。

后卿乾坤袋中的宝物和磬鳟液都是她需要的东西。

既然他不给,她当然会下手抢。

这样的行为,温如是也觉得很无情,倘若后卿不是让她这么忌惮,或许她也不见得能做出在对方清醒着的状态下,取人心头血的事情。

不过,温如是仍然这么做了。

只是,在刀尖挨上他肌肤之前的那一刻,她还是将短刃换成了石针。

温如是看着寸余长的空心石针在她的掌控下,刺入后卿的心脏,他的长长的睫毛低垂,轻微颤抖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金色的血液从石针中一滴一滴渗出,后卿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三滴就够。

她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贪心。

从此以后,他跟她,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温如是清醒地明白这一点。

她轻轻掩上他的衣襟,转头离开了房间。

十多步的距离,温如是没有回头。

126神仙?妖怪?十七数日后,蚩尤部众打着要后卿交出俘虏的旗号,强势攻打浮空岛。

青鹤、鸣渊主动迎战,最终寡不敌众,仓惶退回护岛大阵。

众神伐阵,法宝尽出,一时之间,浮空岛珍奇花木均被波及。

魔星后卿大怒,驾鸣渊身化的黑蛟悍然出击,所过之处诸神陨落。

后卿得势不饶人,尚未来得及出逃的元魂纷纷被他绞杀当场!蚩尤部众被杀得胆寒,不敢掠其锋芒,复结阵败退东夷重新寻找对策。

后卿一反常态,并未乘势追击。

待到战争停歇,后土皇才得知消息,他连忙率人赶到浮空岛。

此时的浮空岛已经不复旧貌。

岛上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坑坑洼洼,花残木断,四处一片狼藉,唯有洞府和门前的灵树凌瑤仍然傲然挺立。

后土没心情呵斥青鹤居然连这般大事都敢瞒着他,急匆匆地就进了后卿的房里。

见到慌慌张张的大哥,后卿竟还有心情调笑:真是难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小地方来了?见后卿面色苍白还要打起精神说话的样子,后土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就算你要救嬴勾,也不必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难道黄帝的人都死绝了?非要你一人前往?!后土越想越气,他好好的弟弟交到黄帝手中,那该死的家伙居然给后卿下套子,咱以后不去了,太欺负人了!黄帝那混蛋要是再没脸没皮地来纠缠,大哥一定要跟他好好理论理论!后卿笑,就后土那温温吞吞的性格,哪辩得过别人?他代表的是炎帝一方出战,就算黄帝此次是阴了他们一把,但是只要炎帝没有发话,后土想要他退出战争也是无能为力的。

后卿当然可以肆意妄为,可是这样一来,后土需要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

大哥的这番心意,他领情,但他却不能真的这么做。

我这不是赢了嘛,有点信心好不好,想要打败我,就凭那帮人还差了点分量,后卿轻巧地将话题转到一边:你要是真的内疚的话,就让人多送点好东西过来,我的浮空岛都成这鬼样子了,要重建还需要花费不少的灵花异草。

后土其实也知道他为什么避而不谈,他心里憋屈得慌,敛裾坐到榻边,声音都低了几度:你放心,稍后我就命人准备好交给青鹤。

你要是还差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有的,随便挑。

他拉起弟弟的手,就想探入神力查探他体内的伤势,没想到后卿突然拂开他的手:我没事,你看完就回去吧,省得让我见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后土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哭哭啼啼了?!上一次哭,那还不是一千多年前因为后卿惹了祸,差点被炎帝打废!他只以为后卿脾气又上来了,本着当大哥的得让着弟弟的心情,好声好气地道:听话,就查一下,你真要是没事,我也放心些。

后卿淡淡地瞥他一眼:你再这么不着调,小心我揍你。

后土泪奔。

他这个弟弟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呐!揍大哥这事,这货还真的干得出来……后土委委屈屈地磨蹭到门口,忽然一顿:我怎么没有闻到衾葙膏的味道?后卿无语:你属狗的啊,这都闻得出来?我没事用什么衾葙膏。

……哦,那就好。

后土想想也是,不用衾葙膏,那不就说明弟弟的伤势真的不算重嘛。

他走出门外,还是不放心,探头回来又嘱咐了一遍,那东西虽然珍贵,但是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别省着。

后卿无奈,只得点头。

这下,后土是真的走了,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后卿这时才叹了口气。

若是有衾葙膏,他就不会在大军压阵前派青鹤和鸣渊出战,也不会强撑着出征,更不可能在占了上风之后,还任由蚩尤的人从容退去。

若是有衾葙膏,他的伤,不会拖这么久。

这一次,后卿不止是没有精力养伤,反而因为强行提升神力遭到了反噬。

为了一个小石妖,落到这步田地,值得吗?后卿不想细究。

他指尖轻抬,凭空画了个圆弧,波光粼粼的圈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黑发如云,目似点漆,霓裳羽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身侧。

她束发的那串宝石花晶莹璀璨,衬着唇间清清浅浅的笑容,犹如清灵透彻的冰雪。

她坐在巨龟的背上,一边说着什么,一边随意地摇晃着白嫩赤‘裸的双足,足上镂空的五彩玉石铃铛清清悠悠地轻响着,铃声沁人心脾。

后卿的目光停留在她腕间的金镯上,手抬起,良久,轻轻地又放了下来。

再等等……再等什么?后卿心里也有些迷茫……那边的温如是还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后卿的眼里。

能跟龟仙人一起顺利逃出浮空岛,她总算不用随时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龟仙人虽然不靠谱,但也总算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三的朋友。

另一个当然是鸣渊啦,想起鸣渊,温如是也有几分伤感。

不知道她瞒着他逃跑,鸣渊会不会生气呢。

还有一个,就是到现在都没有音讯的梅丽尔。

如今的赛程又有八个人被淘汰了,不过,既然系统没有提到梅丽尔的名字,那她应该还在某个地方进行着任务吧?温如是摸了摸怀里的青玉瓶。

除了她和龟仙人用了的,瓶里还剩十滴磬鳟液。

要是哪天能遇到梅丽尔,她又还没有化形成功的话,这几滴或许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温如是正盘算着,身下的龟仙人在空中划拉着划拉着,忽然开口了:咱们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这样赶路真的很累呢。

她才刚换了它没多久,这货又开始偷懒了——温如是斜睨它:你现在会腾云术,飞了一小会儿就说累,就算是懒,也不能懒得这么无耻吧?你看,这天上不接地气啊,四只脚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中,咱这心里没底呀,要配合着动吧,也很别扭,龟仙人腆着脸笑,要不,你来?温如是怒:你这么大一个,要让我带,也得变成人吧?!难道要让我把你顶在脑袋上?龟仙人委屈:人类真的好丑……温如是一脚踢向它的硬壳,足尖白光一闪,纤纤玉足一瞬坚硬如钻,痛得龟仙人打了个哆嗦:少臭美!明明就是学不会走路,别拿人类丑当借口!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呐,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刚化形的妖怪最好一直保持人形,对你的修行大大的有好处,你就是不听!我听着呢,龟仙人连忙大喊,这不是不习惯嘛。

两妖怪吵吵闹闹地降到一片树林里,龟仙人如今打不过温如是,不敢再拖拉,他扭扭捏捏地变出了人形——其实龟仙人的人形一点都不丑,青衣黑发,眉清目秀,一看上去就是个老实人。

可惜,他一化出人身就瘫倒在地。

那狼狈的样子一出来,什么形象都给毁了。

温如是又好气又好笑,俯身伸手去拉他:快起来,让其他妖怪看到,会笑死的。

龟仙人勉强翻了个身,泪汪汪地趴在地上抬头望她:爪子不听使唤。

什么爪子!跟你说了,以后得叫那个手和脚,温如是听得胃痛,死命托起他的上半身背到背上,耐着性子再一次教他,用你的两条腿撑着地,脚掌贴地,别乱扒拉。

龟仙人:啊?温如是叹气,换了个方式:爪子贴地,站稳。

龟仙人这下听懂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前爪,还是后爪?温如是咬牙,忍得难受。

她真担心自己一个冲动,便将那活了两千年的傻瓜扔到地上一阵暴打。

等到龟仙人终于学会独自一人站稳的时候,已是傍晚。

温如是扣住他的腰,捏诀踏空向着浮空岛的反方向疾驰。

龟仙人大喇喇地靠在她身上,左望右望,那后卿好歹也是上古大神,看不上咱们这些小小妖怪的,不用这么紧张连夜赶路,他没那个闲心追我们。

哦,温如是淡淡道,忘了告诉你,我抢了他贴身的乾坤袋。

龟仙人眼睛一亮,耳朵里只听进去乾坤袋,完全就无视了那个抢字:大神的乾坤袋啊,里面肯定有很多好东西!应该吧,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温如是侧脸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又补了句,不止是乾坤袋,我还取了他三滴心头血。

龟仙人一震,细细小小的眼睛瞪得差点夺眶而出:你疯了!心头血……后卿不是凡神,你知道他的心头血意味着什么吗?!温如是收回视线,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

也许是想要刻意回避这个答案,她当初根本就没有打算多问鸣渊一句。

因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温如是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够下得了手。

如今看来,龟仙人也知道那个后果,可是,温如是不想听。

那三滴心头血用了一滴,乾坤袋的主人已更改,剩下的两滴还在玉瓶中备用。

温如是其实清楚,她趁虚而入所造成的后果,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但是,这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温如是目不斜视,向着北方一路飞去。

只是三滴,三滴应该伤不了他的本源……127神仙?妖怪?十八北方少雨,龟仙人又是个喜欢玩水的妖怪,温如是只好选了一处近江的支流,就在河边暂时安顿下来。

河边树木苍劲有余,繁茂不足,虽然比不上龟仙人原先的住处花开似锦,但也勉强能达到他的要求。

温如是白日里外出,每到傍晚时分才回到河岸边。

龟仙人不懂她早出晚归地都在忙些什么,但也自觉地不问。

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每日里都在河里扑腾,努力分辨新品种的鱼类味道有哪些不同。

一日夜里,龟仙人爬上岸正准备睡觉,忽见温如是坐在岸边的一块大圆石上,静静地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映月色,粼粼的波光折射在她的面上,点点碎金斑驳,掩去了她眸中复杂的神色。

龟仙人乖觉地挪到她身边卧下,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石头妖怪,你怎么了?温如是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能说,在他们走后,蚩尤的属下便攻打了浮空岛吗?她能说,青鹤、鸣渊都受了伤,犹如仙境的浮空岛也毁了,后卿在战后闭门不出,被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污蔑、嗤笑吗?温如是不能。

因为别人不知道,她却不能自欺欺人。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根结底,其实是她温如是,而不是蚩尤。

温如是叹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龟仙人的问话。

龟仙人见她实在提不起精神,眼珠子一转,有心想要让她高兴起来:要不然咱们来寻宝吧!温如是疑惑地转头看他:寻什么宝?龟仙人欢快地提议:就是那个,后卿的乾坤袋啊,我们不是一直都没翻出来看过嘛。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线,里面肯定有很多宝物哟,说不定,随便拿出一两样出来,我们就发达了。

温如是怔了怔。

宝物啊……她不是忘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翻查。

仿佛不这么做,就不用想起她的手段是那么的卑劣。

见龟仙人兴致勃勃,温如是勉强笑了笑:好啊。

袋里的东西很多,灵兽仙草不方便外放,温如是只取了一部分小巧的杂物出来,纵使如此也铺了满地。

望着龟仙人饶有兴致地趴在地上翻翻拣拣,温如是也不好扫兴。

她随意地执起离她最近的一瓶丹药,上面没有标示,打开有阵冷冽的清香飘出。

龟仙人忽然高兴地叫:诶,这是什么?软绵绵的,捏着真好玩。

温如是抬眸,视线触及他手中毛绒绒的圆球,不由地有些恍惚。

改日去东海,我让人再多送你几个。

后卿那时说得随意,她也没有指望着他能记在心上。

温如是缓缓接过龟仙人手里通体鲜红的毛球,缓缓道:这是绒宝,生于东海最深之处,通常躲在礁石、珊瑚之类的缝隙中。

鸣渊说,这东西也就是小妖怪些才用得上。

此物难寻,又没什么大用,一般神仙也不会特意去搜寻。

他当初跟龙王交情不错,也曾开口想要个来玩玩,可惜在龙宫的宝库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只。

颜色越红,能够储存的灵力就越多。

温如是低头抚摸着绒球上一伸一缩的触须,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微,其实……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只是个玩具,她却没想到,后卿会专门为了它潜入深海。

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也没有过告诉她,他曾经偷偷去了东海。

玩具啊?龟仙人困惑地碰了碰她掌上的绒宝,后卿原来还有这嗜好,但是,这小东西承受得起他的神力吗?温如是失笑,它当然承受不起,后卿已经玩爆了一个。

那时候觉得他是故意跟自己作对,现在想起来,后卿那时的心情,或许比她还要郁闷吧。

想起他当时,望着自己满手荧光闪闪的浆液默不作声的样子,温如是微微弯起了嘴角。

龟仙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唯有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么晚了,你还不困吗?龟仙人闻言,恍然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才睡了半天,怪不得我刚才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说完便化出本体,把四肢往壳里一缩,脑袋刚收进去一半,他又探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对她嘱咐道,记得待会儿把宝物都收好,别少了一个、两个的,平白便宜了外人。

知道了。

温如是无奈。

那晚龟仙人呼声震天,温如是一个人坐在岸边,红得刺目的绒宝在她的灵力作用下,反反复复地亮了一整晚……重建的浮空岛上,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青鹤心有不忿,语气也有些冲:这里不欢迎蚩尤的人,主人不会见你的,仙子还是请回罢。

瑶华仙子笑容如水轻柔:后卿心胸宽广,不会是计较小节之人,烦请仙童替我通报一下,见与不见,相信你家主人自有主张。

他才不是什么仙童,他是妖怪!青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在原地不动。

一旁的鸣渊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静室。

见鸣渊转身入内,瑶华仙子施施然在大厅中的座位上坐下,嘴角噙笑,仿佛毫不在意青鹤的怒目相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卿才缓缓由内步出。

他的目光在瑶华仙子身上停了一瞬,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蚩尤派你来的?瑶华仙子没料到他这么直接,面上的笑容顿了顿。

她起身,莲步款款行至后卿面前:先前的事情都是个误会,蚩尤对此毫不知情,他已严厉地训斥了手下的将领。

我此番前来,一是赔罪,二是代表九黎氏族,希望能与浮空岛,结为盟友。

瑶华仙子似乎毫不担心他会拒绝。

后卿孤身劫囚,黄帝却没有派人接应,又兼日前派兵攻打浮空岛,后卿居然单枪匹马出阵,没有向任何一方求援。

蚩尤不傻,这样还看不出后卿与黄帝之间有了嫌隙,那就真的是枉为敢于率先挑起战争的一方豪雄了。

瑶华仙子自恃在女神中也算得上是少人能匹的貌美。

后卿身份不俗,武力过人,难得的是除此之外,姿容更是绝世。

这样的上古大神,配她刚刚好。

有此心思,蚩尤向她提出建议的时候,瑶华仙子便欣然应诺,前往浮空岛劝降。

她柔情似水地望着后卿,却不料,后卿并没有接收到她暗自传送过来的脉脉情意。

他的面色已有不虞:想要结盟,你应该去找炎帝。

瑶华仙子愣了愣,她的目的就是后卿,更何况,蚩尤可没打算跟炎帝结盟,他们当初可是打得翻了脸的。

还没等到她想好说辞,后卿便转身唤青鹤:送客。

青鹤早就不耐烦了,上前一步便拦住瑶华仙子:仙子请回。

见后卿对青鹤的动作无动于衷,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瑶华仙子温言道:来者是客,就算此事目前不能达成共识,陪客一游浮空岛的时间总是有的罢。

后卿淡淡回了两个字:没空。

青鹤闻言,愉快地在心里为主人的冷漠点了个赞!还游?游个屁!浮空岛都被他们的人毁得七七八八了,后土皇着人送来的花草树木到现在还没将整个岛恢复完全。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女神脑子真不好使!瑶华仙子不知自己的话已经将三人得罪了,还从来没有男人这么对她,她一时气结。

想到蚩尤的交待,瑶华仙子终是按捺下火气: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为何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后卿这时才正眼看她,打量了她片刻,他忽而开口:长得太丑,没心情应付,你可以随便选一样。

要是温如是在这里的话,或许会一笑置之,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后卿时不时就让她二选一、三选一之类的问题。

不管是选哪一个,都让人憋屈得心塞。

可是瑶华仙子不是温如是,她从来都是被人宠着、护着的,哪里受得了这么直截了当的冷言冷语。

她拂袖就走,临到门口还扔下一句狠话:今日之辱,瑶华会铭记于心,但愿你日后不会有求着我们的那一天……话还没说完,后卿便已经自顾自地消失在厅中。

看着端立两旁幸灾乐祸望着她的青鹤、鸣渊,瑶华仙子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愤然飞身离开。

待到她的身影彻底远去,青鹤这才乐颠颠地跑到静室外:主人,那丑女人已经走了。

室内悄无声息,少顷,后卿的声音传出来。

以后少放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空着手就敢上门,也好意思开口拉拢。

鸣渊疑惑地将青鹤拉到一旁:主人的意思是,送了礼的,咱们就可以考虑接受?青鹤鄙视地斜了他一眼:没见识的家伙!就算是送礼,我们也得看看那礼够不够贵重,咱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就能打动得了的!鸣渊深以为然,他们现在穷啊,得端着点待价而沽。

后卿还不知道,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门外两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便开始了无尽的脑补……128神仙?妖怪?十九黄帝最近很头痛。

蛰居于南方的应龙誓死不回。

嬴勾又借着上次被俘之事,在地藏王面前添油加醋地哭诉。

说自己当时是如何如何的被蚩尤那帮混蛋欺侮、虐待。

他又是怎样在那样的情况下坚贞不屈,宁愿以死相抗也没有丢了地府的脸面。

嬴勾这货一屁股坐在大殿上,当着众鬼怪的面,不知廉耻地一把捞起裤脚,露出他终年不见阳光白花花的大腿,指着上面的道道青痕,在地藏王跟前嚎啊。

我的腿都被打瘸了!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人权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蚩尤这是根本就不把我们地府的人放在眼里呐!地藏王啊,你得为我做主哇……嬴勾嚎完也没忘了给黄帝脸上洒沙子,话锋一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又开始痛斥黄帝不仁,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若不是好兄弟后卿孤身营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地藏王最后一面了……言到伤心之处,闻者心酸,众小鬼纷纷落泪。

地府的立场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蚩尤的大军又步步紧逼,黄帝无奈,只得修书一封送往昆仑山。

昆仑山上有女名魃,乃是黄帝众多的女儿之一。

女魃自幼长得……呃,比较别致,好好一个女娃儿,偏偏天生就是个秃头。

起初,黄帝也想着,没头发就没头发吧。

实在不行,等女魃成年以后,他就随便指个属下娶了她。

有他一日大权在握,料想对方也不敢怠慢自己的女儿。

几百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女魃倒是如他所愿长大成神了,可惜这个神,却是个旱神。

女魃光秃秃的脑袋简直就堪比一轮小太阳,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所经之处一旱千里、滴水不存。

黄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政权因为一个长歪了的孩子,而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他当机立断,立刻下旨将女魃关进了昆仑山,不经召唤不得随意外出。

这一关,就是数千年。

女魃独居山上,所识之神寥寥无几,除了守山的神将,就只有闲来无事组队去看热闹的后卿、嬴勾和将臣了。

那三人最初也只是好奇,黄帝声名在外的丑女儿到底能丑到什么地步。

谁知一探之下,才发现,女魃长得并不骇人,至少跟脸白嘴大似鬼的嬴勾相比,她的样貌真的是清秀多了……一来二去的,三人反倒是跟女魃成了朋友。

见她一生几乎就没有外出过的机会,嬴勾心有戚戚焉,临走还送了一条白纱给她遮面:咱不嫌弃你丑,丑也有争取自由的权利。

话音刚落,便被后卿和将臣联手拖走——女魃被关山上是因为长得丑吗?!人家明明是因为出门会造成大旱!那样的理由,只有像嬴勾这种长得惨绝人寰的神仙,才会相信……话说黄帝修书召女儿前往助阵的消息送到昆仑山,守山的大将在峰顶转了好几个圈,都没有找到女魃的踪影。

一帮子人都急了,女魃之名早就传遍大荒,这要是因为他们的一时疏忽,而让人跑了出去,给下界造成大灾难——驻守昆仑山的神将们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山上一片慌乱,离昆仑数千里的地方,女魃却正悠悠闲闲地沿着赤水,往南边一路行去。

一日,龟仙人仍像往常一样卧在河底,张大了口等待傻乎乎的游鱼上钩。

等着等着,忽觉得自己的背壳顶部凉飕飕的,仿佛有风吹过。

他保持着张嘴的动作,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河底也会有风吗?很快,龟仙人就不再怀疑,因为他的壳就快干得起皮了!他扑腾扑腾着往岸上跑:石头妖怪,快逃啊!要地震了,裂了裂了,河底裂了!河水都快漏光了!岸边温如是立在高高的圆石上,望着远处青衣飘飘的窈窕身影没有动。

终于被她等到了吗?温如是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轻声道:不是地震,是有客到了。

女魃平生第一次私自出游,最后在南边的水泽深处遇上了应龙。

在旁人的眼里,应龙就是个脸皮比纸还薄的腼腆少年,可她偏偏就对那个羞羞怯怯的小神龙一见钟情了。

最动人的爱情故事,通常都是悲剧。

女魃和应龙的结局,也不例外。

水火不相容,纵使女魃再深爱应龙,因为属性相克,也只能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身影不能接近。

最终,应龙在后来讨伐蚩尤的决战中伤重濒死,女魃毅然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应龙的神魂。

女魃因此而亡。

自此,神界少了位玄天帝女,而凡间,多了一个被摒弃于六道众生之外,永生不可轮回的僵尸始祖。

关于女魃的传说有很多,但最让温如是感动的,反倒是她不求回报的付出。

明明知道,就算应龙活着,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女魃却还是选择了将对方的生命排在了第一位。

一见钟情这个魔咒会不会被打破?温如是心里没底,感情这事很难把控得住。

有时候,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那一瞬间爆发出了荷尔蒙,足够让双方产生朦胧的爱意。

温如是就是想试一试,看看在有她介入的情况下,能不能改变女魃最后的命运。

所以她没有直接去南方找下一个目标男配——应龙。

热气蒸腾,草木萎靡,河道水线缓缓下降。

龟仙人趴在浅水中,划拉着脚边的淤泥,欲哭无泪。

远处的人影渐渐清晰。

女魃行至近处,忽见望着她浅浅笑着的温如是也是一怔。

她所受冷遇太多,一路走来也听到了不少不堪的言论,没料到还会有人不惧她带来的炎热。

女魃停下脚步,偏头好奇地打量着圆石之上的温如是:你……不怕我吗?温如是笑答:为什么要怕你?女魃更是惊奇,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应。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受控制,但是要她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被人嫌恶……她也是有自尊的。

女魃不答,只是立在原地。

微风吹起温如是的羽衣,翩飞的彩蝶下,她腕间的金镯明亮得耀眼。

女魃这辈子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朋友,后卿的神力气息她怎么可能会错认。

见到熟悉的印记,她微微蹙眉:你是后卿的什么人?顺着她的视线,温如是下意识抚过腕间微暖的手指。

主仆?仇敌?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跟后卿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温如是顿了顿,微笑着轻声回道:后卿啊……我们应该是仇人吧。

她用捆仙索禁锢了他,还抽了他的血,抢了他的乾坤袋。

这么大的仇恨,要说不是仇人,估计没人会信吧。

温如是原本可以瞒着女魃,随便编个过得去的理由,估计白活了几千年却涉世未深的女魃都会相信,可是话到嘴边,她却不想那么做了。

啊,原来是这样,女魃恍然大悟,出乎意料地,反而笑了起来,你肯定是被他欺负惨了吧?他那人就是那样,从小就蔫儿坏,但是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

她热情地上前几步,站到石头下,仰首望着温如是笑盈盈接着道,你可别放在心上。

这金镯说不定是在保护你呐,我从前就经常被他给封印。

这是什么神转折?!温如是被女魃言语之间透露出的的亲切劲儿给彻底弄懵了。

他们不是朋友吗?听到她跟后卿是仇人的话,不是应该同仇敌忾的吗?温如是都准备好说辞打消女魃的疑心了,她的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重点是,金镯里的封印又是怎么回事?!温如是心中警铃大作。

她早知道后卿不是个善茬,还愚蠢到差点被他的小恩小惠打动了,真是该死!原来后招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足尖轻点,跃下圆石,不动声色地试探:你也被他封印过?嗯,女魃面上露出几分怀恋的神色,后卿当初说过,天地万物皆有定律,既然有我这样的能力,就应该有相对应的方法可以克制。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否则,如今的女魃就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旱神,温如是不置可否。

是啊,女魃语中带着一丝遗憾,但是眼神仍然清澈,她的笑容坦然,不过我相信他,后卿答应过的事,就不会食言。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平常人一样,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温如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女魃脸上焕发的神采,直到她为了应龙而死的那一天,也没有摆脱旱魃的名号。

如果女魃没有遇到应龙,没有爱上他,就不会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献上自己的生命……这样炽热的感情值得温如是报以最大的敬意,她不会阻止女魃南行,她会跟她同往南方。

假如女魃再一次爱上那只神龙,温如是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为了所爱之人,奋不顾身地燃尽自己的一切,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呢?若是女魃这次没有对应龙一见钟情,那就更简单了。

温如是早就谋算好了,她会顺势留在水泽,将攻略目标定在应龙的身上。

她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够策反那条单纯的小神龙。

只要应龙不参战,就不会在大战结束前夕遭受重创。

至于黄帝大军的成败?她管他们去死!129神仙?妖怪?二十温如是摩挲着腕间的金镯,里面还有三件后卿为她准备的霓裳羽衣。

没想到,他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对她起了戒心。

她垂眸,淡淡地笑着,目光晦涩:当初,想必是后卿主动为你解除封印的吧?女魃想了想,慢慢摇头:有时是后卿解开的,有时是别人。

她转向温如是,有些不解,你要是不喜欢,就跟他说,后卿不会强人所难的。

她的目光清澈,不似诳语。

可是,温如是在他面前吃亏的次数还不够多的吗?就算后卿待人有真诚的时候,那个人——温如是想,也不会是她。

她勉强弯了弯嘴角:他不喜欢看到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他。

这样啊。

女魃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还以为可以顺便去看看后卿呢,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当年后卿说要帮她找到控制自己体内热毒的方法,自从失败了好几次之后,他就再也没上过昆仑山。

女魃从没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友情,她一直相信,后卿没有上山去看她,肯定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不过,要说能够解除后卿封印的人,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山上一住就是上千年,她也很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拜访一下其他朋友。

想到这里,女魃又高兴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一定能帮你取下这个手镯。

女魃的热情相邀正中温如是下怀。

既能跟着她,又能一扫后顾之忧,温如是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她同行。

不过这一次,她不方便再带着龟仙人一起上路。

龟仙人需要大量的水份维持生命,但是在旱魃的身边,水却是最奢侈的一样东西。

她本来就是块石头,就算是没水也无所谓,但是龟仙人要是硬要同行的话,估计还没走到一半,就会渴死了……好不容易将龟仙人说服,温如是走出了一截,回首看到他站在高坡上,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直到渐行渐远,温如是还能依稀听到他扬声高呼的声音,石头妖怪,记得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办完事回来啊——她心中感动,正想高声回应,她一定会回去找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下一句接着传来。

在外面可千万别变回本体啊!你个儿太小,小心一不注意就被人给踩死了!温如是一滞,面无表情地果断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有本事用他的爪子去踩踩钻石看看?!鹅卵石大的钻石,咯不死他,也要闪瞎他的绿豆眼!女魃久未同人相处,过了最开初的那段陌生感,接下来的一路上,倒是跟温如是有说有笑。

没过几日,两人已经混熟,就连一些女人之间的私密事也能拿出来探讨一二。

当时温如是没有多想,直到面前出现一片熟悉的紫红色花田,她才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廉殇君士?是啊,后卿教过廉殇君士怎么解开他设下的禁制。

既然你也认识他,那就最好了,女魃笑得纯真,后卿以前没空的时候,都是让廉殇君士上山来帮我解印的,想必取个金镯也不再话下。

她欢快地扑进花田,青衣飞扬,紫色的花朵在她的碰触下,一朵一朵地枯萎。

女魃神色微黯,转头对着温如是的时候已是满脸笑容:你快来啊,我要是在这里待久了,廉殇君士多半会不高兴的。

说实话,温如是并不想去见那个精于算计的男人。

他跟后卿之间的事,资料里只有寥寥几笔带过,但是,后卿叛变的经过实在是语焉不详。

以后卿那冷清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罔顾兄长死活的男人。

扔下被绑的后土去救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这种事放在后卿身上,简直就是说不出的违和——要说他为了大哥,而让红颜去死,温如是倒还会相信一些。

究竟廉殇君士是怎么说服嬴勾,将他引荐给黄帝?他又是怎么在后来,将跟了后卿的瑶华仙子变成了他的女人?这些事,温如是本不愿去深想。

但是认识后卿的时间越长,温如是就越无法理解那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若说事情到了这里也该够了。

后卿都在最后一役中战死了,廉殇君士居然还要坚持让黄帝去求女娲娘娘,请她联合后卿的亲哥哥后土,和紫薇、勾陈、地藏一起,将身化僵尸的魔星后卿封印在五行阵法中,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多大仇啊?!况且不说其他三位,紫薇和勾陈又是什么人?一个是掌管万星的大帝,一个是统领万雷,治理九界,就连四大神兽都在他御下的勾陈天皇。

鼓动四个非同一般的大神,挟制着别人的大哥,合起来镇压一个后卿。

这样不依不饶的行为,就很是引人深省了。

就像是冥冥中,有个编剧说,这人得为男主铺平道路。

然后男配就六亲不认,干脆利落地翘了辫子,让光芒四射的男主人公直接踩着他的尸体光荣上位,也不在乎这个过程到底合不合逻辑。

假如有人要去深究,好吧,大家再临时编个剧情敷衍一下……呃,目前状似,连个敷衍都没有。

资料里根本就没有关于后卿的详细记载!这里面隐藏着无数的谜团。

后卿死得太早,需要他出场的戏份,明显没有其他男配来得多。

而且不管是在他黑化前,还是黑化后,都没有对男女主人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跟历届任务中的男配相比,真的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温如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她只是本能地不希望,跟那个在未来混得风生水起的廉殇君士扯上任何瓜葛。

女魃还伫立在凋谢了一大片的花田里看着她。

温如是望着她期待的眼神,终于还是说不出推脱的话。

女魃明知自己不招人待见还专程带她来这里求人,若是她事到临头才反悔,不只是不识好歹,辜负了女魃的一番好意,也对她目前的困境于事无补。

手镯上的封印总是要人帮忙解开的,她不能回去找后卿,那就只有想其他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在山谷的草庐中。

去,可能还有机会,不去,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廉殇君士还是一如初见的那般风度翩翩。

他含笑瞥了眼温如是腕间枝蔓精美的金镯,不动声色地请两人在院中坐下,分别为她们倒上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灵茶,这才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好像叫做琉璃,是吧?也不等温如是回答,他便接着笑道,看起来,你跟后卿兄的关系,并不像当初那般亲密呢。

温如是心下一沉。

倒不是因为他说中了关键,而是有先前的疑问,再一听廉殇君士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温如是再怎么不在意,也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挑拨。

温如是没有答话,只是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丝对后卿的恼怒。

廉殇君士果然中计,他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既然后卿兄的浮空岛容不下你,琉璃可以考虑一下,今后在我这里长住下去,谷中花灵众多,有她们的陪伴,你定不会寂寞。

温如是装作欲言又止,廉殇君士的目光又从她腕间飘过。

他执起玉盏,言语间似有深意:要解除后卿所下的封印,还需观察一段时间才好行事,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里面禁制设下的,不是什么保护阵法,而是可以夺人性命的杀机。

女魃闻言一愣:后卿,怎么会……你是不是看错了?廉殇君士蹙眉:当然不会错,他的手法,难道我会不了解吗?他话锋一转,对着女魃正色道,我说,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办吧。

再在这里多留几刻,我这谷里就要被你旱成一片荒芜了。

女魃尴尬地起身,戴上面纱就要告辞,温如是连忙叫住她:你要是去南方玩的话,可得叫上我一起去,我还没见识过那边的景色呢。

女魃面色渐缓,轻轻颔首:好,我走之前一定会来这里找你。

目送着女魃离开,温如是终于将目光转回身旁的男人身上。

廉殇君士似有所觉,回头对她微微笑了笑。

那笑容晴朗,犹如四、五月的春光般温暖,但温如是却无法对他生出一丝好感。

只见他招手唤来了一只花精灵,微笑着嘱咐温如是:你在这里的一切事宜,都由花铃安排,有什么需要和疑问,尽管跟她说。

若是想来找我的话,也可以让她带路。

温如是不解,山谷就这么点大,谷中的草庐也就只得这一座,她要是找他,哪需要一只精灵来带路?不过廉殇君士既然这么说,多半是有原因的。

温如是默默点了点头,便跟着飞舞在半空中的花铃走了出去。

花铃一路将她带到了山谷背面的花海,径自向着花田中心飞了过去。

温如是没有停顿,足尖微点,不急不缓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左穿右绕的,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的花海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温如是站在大大小小的竹屋前的空地上,看着数不清的山精树怪在屋外说笑打闹,不由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廉殇君士就这么笃定,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那一边对付后卿?130神仙?妖怪?二十一温如是在廉殇君士的山谷中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每次跟他提起封印的事,他都会作出一副正在竭力为她想办法的诚恳样子。

久而久之,温如是也就只是隔三岔五地假意让花铃带着自己,去他那里刷刷存在感,表示她真的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其余时间也懒得在他面前露面。

女魃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

廉殇君士上昆仑山帮她解印,最多也不会超过半盏茶的功夫,如今轮到她了,就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真当她好忽悠啊?!温如是冷笑着躺在竹楼后的花田里。

她这段时间也算是把谷里的地形摸清楚了,不过也仅仅只是摸清楚而已。

温如是也是后来才知道,谷前的那片花海只能进、不能出,没有廉殇君士的许可,要想硬闯出去的话,以她的那点灵力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廉殇君士仿佛也不怕温如是逃跑,或许,在他的眼里,一个被后卿这般对待的小妖怪也无处可去,他能好心收留她,并且再给她个希望,温如是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惜,温如是不是他手下的那帮脑残,一见到男主光环就傻得什么都不顾了。

她在谷中待得烦躁,手镯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女魃也迟迟没有消息。

幻影阵中的山精树怪都是廉殇君士的人,开口闭口都是她家主人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明珠蒙尘,这般绝世无双的神仙,总有一日会在洪荒世界大放异彩云云……一帮子被彻底洗了脑的妖怪,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讴歌着廉殇君士所谓的丰功伟绩,仿佛他就真的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英雄一样。

温如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她不耐烦跟她们待在一起,也不想去见廉殇君士。

听多了他的光辉事迹,她担心一看到他,会忍不住呕他一脸。

微风拂过紫红色的花海,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

温如是干脆化出本体,一骨碌滚到花丛中,躺在枝枝蔓蔓下的阴凉处打盹。

难得能清净一下,她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迷迷糊糊间,听到花铃在跟人说着话。

对方的声音很稚嫩:花铃姐,今天来的那人长得可真好看,他会在我们这里住下吗?温如是睁开眼,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只见花铃摸了摸那小妖怪的头:你还小,不该问的事别问,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小妖怪吐了吐舌头,笑着拉着她的手:我就是问问,你别告诉主人。

古灵精怪。

花铃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她脑门一下。

小妖怪嘿嘿笑着捂着自己被戳中的地方:花铃姐最好了,怪不得主人喜欢你呢。

别瞎说,花铃脸色有些不大好,主人早就心有所属了,人家啊,可是神界数一数二的仙子,我们这种妖怪也就只配在边上伺候着。

前几天你没看到,她一进草庐,主人高兴得那个样子……喜欢的人……瑶华仙子?她来这里干什么?温如是轻轻挪到叶片边缘,两人的脚步刚刚越过她所在的位置。

花铃边走边在小妖怪身上拧了一把:别以为你转个话题,我就会忘了你干下的好事。

下次你要是再敢背着大家跑到禁地那边去玩,可别再指望我帮你瞒下来。

要是被主人发现,别说你的小命不保,就连我也会被你牵连!小妖怪雪雪呼痛,连声讨饶。

待到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温如是才从花丛中钻出来。

花铃嘴里的禁地,在山谷的最深处。

那里倒是无人看守,据谷中山精描述,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不过到底可怕在哪里,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温如是偏头望着禁地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廉殇君士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在那里?今天来访的客人又是谁?也许,她该去草庐一探究竟……翌日一大早,温如是刚开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花铃。

她一见温如是,便高兴地上前道:主人命我前来接你,别让他等久了,咱们快走吧。

这事可不在温如是的预料范围内,她一边关门,一边若无其事地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呢?花铃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反正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温如是当下也不言语,跟着花铃一路拐出幻影阵,没过多久就到了草庐。

廉殇君士见她入内,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示意她在旁边坐下:解除你金镯上封印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温如是眼睛一亮,就听廉殇君士接着道,不过,还有个问题。

他说完这句就停了下来,不急不缓地端起案几上的灵茶,也不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不知,还有什么问题?温如是顺势接了下去。

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意气用事,将廉殇君士晾着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虽然她也很想看看,没人搭理,他还能怎么摆架子。

廉殇君士的条件很简单,认他为主。

当然,他的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直白,廉殇君士一席话说得是有理有据,仿佛处处站在温如是的立场为她着想。

可惜,不管他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把温如是给恶心坏了。

所谓的认主,可不像后卿那样,就随随便便说句话,连个书面凭据都没有便了事。

廉殇君士的认主可是要实打实地滴血画下契约,以灵魂起誓,永生都不得反悔!这样一比较,打着为她好的旗帜诓骗她卖身的廉殇君士,简直就是个渣!温如是低头黯然道:后卿,曾经也是这么说过,可是,他最后还是……廉殇君士一愣,正待开口,她便忧伤地起身,琉璃虽然不过是个小妖,也是有感情的,经此一事,我还没有准备好再接受下一位主人,恳请君士体谅,多宽限几日,让我再考虑一下。

要把握好这个分寸并不容易,既要让他觉得她确实委屈,又要让廉殇君士认为认主是迟早的事,不过是缓几天而已。

不过他既然想要将她收服,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温如是相信,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点拖延就跟她翻脸。

廉殇君士果然不以为意,温情脉脉地又嘱咐了几句,便放温如是跟花铃离开。

一路上花铃说了些什么,温如是也没有注意听。

她在草庐就将屋内的环境扫了一遍,在低头示弱的时候也没忘了瞥向内室。

不像有人留宿的样子,难道是,昨日那小妖怪说的客人已经走了?那人一来, 第 133 章 恐惧症,否则光就这么一下子,也够她受不了的了。

温如是催动灵气,加快速度向前狂飙。

冲至花田正中,忽然一道黑影凌空拍来,她连忙向侧闪避,错身而过时才看清楚,那黑影实际上是根水桶粗的树藤。

同样大小的树藤正一根根地从下方的花田破土而出,直奔向温如是所在的位置!她赶紧提升高度,才向上飞出数十米左右,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拦了下来!眼见下方的树藤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温如是不敢停留,只好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冲。

不远处的山洞已经清晰可见。

那洞口外面唯有一片焦土,方圆百米之内寸草不生,洞口上方萦绕着淡淡的一层黑雾。

灵魂为白,神魂为金,黑色就代表着此处有魔物——到了这个地步,温如是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此行到底对不对,她只能一个劲地往前疾驰。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温如是背上突然一阵剧痛,一条藤蔓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击将她高高甩飞,然后重重地拍向地面!视线连续倒转,温如是现在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她只能忍着令人呕吐的眩晕感,按照记忆中山洞的位置,尽量调整自己的身形。

急速落下的那一瞬间,温如是几乎都能够看到下面一朵朵丑陋的食人花张着大嘴,等着迎接它们的养料!石头也敢啃,就怕你们没那么好的牙口!莹莹的白光覆上她的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动的残影,就在温如是落地的霎那,轰然击中了花盘正中!那一拳气势如虹,摧枯拉朽地就将它打成了一团残浆!温如是化拳为掌,一拍地面,在树藤重新袭来之前便倒飞回去。

落地的目标,正是黑雾袅绕的那个山洞。

131 神仙?妖怪?二二倒飞入洞的温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弥漫在外的黑雾,一进洞口,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往下拉!她连忙掐诀想要重新飞起,谁料体内的灵气完全就驱使不动,温如是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向着洞底急速下坠。

好在她还知道变通,挣扎无果之后立刻就放弃了跟那股力量对抗的心思,迅速幻化成本体。

嘭——地一声,温如是就一头扎进了洞底的水潭!潭中的水寒冷得彻骨,若不是原形的抵抗能力还不错,温如是估计,她就算没有被砸向水面的巨大拍击力摔残,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冰寒。

一探到底,温如是就赶紧重新变回人形,奋力游上水面。

不过几息间,她发上的水渍就凝成了霜!温如是抖抖索索地攀着潭边的石头往岸上爬。

她的下半身还没来得及上岸,眼角余光便扫到洞顶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那里仿佛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温如是一顿,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

那潭中的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纵使她抗性极佳,双腿也冻得隐隐作痛。

一朵火苗突然在近处燃起,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温如是闪避不及,忽觉那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地被渐渐驱散。

对方不像是有恶意。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试探着开口:谁在哪里?四周一片寂静,温如是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回应。

她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忽听一道清润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要过来。

温如是停下脚步,方才心底的不安,也因那熟悉的人声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后卿。

居然真的是后卿,他怎么会在廉殇君士的禁地中?你要是不想死在这里的话,最好赶紧出去。

后卿的语气淡漠。

温如是垂眸,身上灵气化出的玄衣竟然没有恢复原样,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我的灵力被封住了,飞不起来。

后卿一怔,随即冷冷道:封灵大阵你也敢闯,死了也是活该。

温如是被挤兑得无语。

她怎么会认识什么封灵大阵?这些东西有谁好心教过她?什么都是自己摸索着艰难修炼,就算她是个执行者,也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一点剧情走向的了解。

她又不是万能的,什么都懂……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查清瑶华仙子和廉殇君士在后卿身上到底做了些什么,她何苦要自找罪受,专程走这一趟?温如是抿紧双唇,良久,深吸了口气,抬手露出腕间的金镯:何必如此冷嘲热讽,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死吗?有没有这个阵,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黑暗中的身影慢慢迈出,月色渐渐映出后卿的面容。

他就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你放心,从今往后,那镯内的杀机对你再无威胁。

他的面色苍白,言语中有着淡淡的疏离。

后卿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在温如是的腕间,就当是个饰物,喜欢,你就留着,不喜欢,砸碎了也好。

他的眸光平静,就好似一切都静止如水,再无半点留恋,只是不能动用灵力,你还有手有脚,可以爬出去。

温如是没有动,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后卿不屑说谎,既然他说了金镯内的封印对她不再有威胁,温如是也相信他的承诺。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高高的洞口。

那高度,若是徒手攀爬确实很有难度,但是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只是……温如是有些茫然。

她没有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除了解决了封印的危机,她其实什么都还没做。

可是温如是也不想因为这些,真的死在这里。

她回头望向后卿,不知不觉就将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然后呢?然后,她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离开吗?后卿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走?没有什么然后,后卿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侧面,忘掉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忘掉你曾经见过我,出去以后,你就自由了。

自由?如果不是被他设计,她本来就是自由的。

温如是恼怒地瞪了后卿一眼,向外走出一步,又猛地停了下来。

她伸手进怀,摸出抢走的乾坤袋,回身一把掷向后卿:既然如此,东西还给你。

别说我不厚道,里面的物什,除了磬鳟液和绒宝,我什么都没动。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后卿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

乾坤袋砸到他的身上,又反弹回地面,锦袋上淡蓝色的的丝线沾了尘,灰扑扑地有些凄凉。

后卿垂眸:……也好。

见他这么说,温如是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后卿半晌,忽然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两步,一道轻飘飘的掌力便拍过来,将她推得更远。

温如是立在原地,没有再试图接近:为什么?月白色的广袖缓缓垂落,后卿微微蹙眉: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什么都不计较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许我靠近,坚持要我离开这里?温如是玄衣似墨,眸色如水,我背叛了你,夺了你的宝物,抽了你的血,你为什么不报仇。

乾坤袋就在你的面前,为什么不捡。

后卿睫毛轻微抖动了一瞬,没有答话。

她也不以为意,只是一步步向前踏近,语调平静,你到底在掩饰什么?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道毫无杀伤性的掌力,这一次,温如是被推得更远,几乎都快要靠近山壁。

她执拗地立在原地盯着他,仿佛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过了许久,后卿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蠡渊寒潭的水是由魔物生灵所化,等到封灵大阵跟寒潭之水彻底融合,你到时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正好,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跟我一起出去。

温如是挑眉,仿佛毫不在意。

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能感觉到身上的冷意在逐渐加深。

后卿不是危言耸听,温如是也并不怀疑这一点,只是,要让她就这么无功而返——温如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望着不远处这个执拗的女人,后卿深感无奈。

曾经让他心寒无比的小石妖,却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在他今生最狼狈的时候,在他被最好的兄弟背叛之后。

后卿似乎感到自己沉寂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了起来。

后卿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苦涩。

我走不了。

不是他不想走,是真的走不了。

后卿慢慢步出阴影,迈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乾坤袋。

一滴一滴的金色血液沿着他走动的轨迹落在地上,从身后扎根在他体内的无数树藤张牙舞爪,在惨淡的月色下狰狞地露出了真容。

神血跟蠡渊寒潭中的魔灵融为一体之时,我的神魂也会被玷污。

还有五天,我就会彻底忘了你们,堕落成魔。

后卿微笑着,仿佛没有任何的痛楚。

温如是一滞,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

她猜到后卿有所隐瞒,但是没想到答案是这样的不可挽回:难道就没有解决的方法吗?!后卿轻轻摇头,这次没有阻止她的靠近:廉殇预谋已久,他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冲开法阵。

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感让她的双腿如坠千斤,步近后卿身前几乎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就连抬手触碰他的身体,仿佛都成了一种奢侈。

嵌玦中,关于后卿的资料,缓缓浮现,包括原先并不完整的记录。

温如是心中酸涩,双手紧紧捏握成拳:是不是,因为……那三滴心头血?因为她夺走了他铸就神魂的基柱,他才会让廉殇君士有机可趁,落得这般下场?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补足了那缺失的一部分?后卿眼底露出淡淡的温柔,他轻轻抬手,撩起她散落的碎发捋向耳后: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因为他已经放下。

就算没有你,廉殇也能找到其他的机会。

因为,他没有防备自己的兄弟,就像他当初也不曾防备温如是一样。

后卿那时一气之下,也不是没有想过杀了背叛他的人。

他一次次地幻出水镜,一次次地准备泯灭她的生机——可是,最终却还是心软了。

水镜中的小石妖,跟他身边的那个谨小慎微的琉璃判若两人。

她会跟龟仙人吵吵闹闹,纠结于晚饭是吃生鱼,还是烤鱼。

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哈哈大笑,会在生气的时候,将足尖幻成硬石踹人……她的笑容明艳耀目,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的阳光。

那样的小石妖,于他而言,太过陌生。

可是,那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肆意、鲜活而真实。

他会忍不住时常幻出水镜,长时间地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开始一点点地熟悉她新的样子。

后卿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对她不好吗?如今不需要她回答,他也知道了那个答案。

他好像,真的对她不够好,才会逼着她,宁愿背负被追杀的恐惧也要离开。

他后悔了,可惜,已经太迟。

后卿微微笑着,轻轻推开温如是。

走吧。

趁我还有一点神力,可以送你一程。

132神仙?妖怪?二三一道纯白的神力从后卿指尖溢出,盘上温如是的腰肢,她只觉腰上一股力道卷着她便往洞口的方向送。

温如是双脚离地,一急之下拉着后卿的广袖,匆忙道:等等!后卿眸光柔和,静静地望着她,没有甩开她的手。

我当初禁锢你的捆仙索呢,捆仙索你放哪里去了?温如是心中刺痛。

当初她怕后卿追究,临走只是注入了五成的灵气在捆仙索内,预想着等到灵气耗尽,后卿脱身而出时,她也走远了,所以根本来不及收回。

如果她现在手上有这样法宝,出去对上廉殇君士也有一战之力,也许还来得及救出后卿。

后卿仿佛明白她的心意,眸色温润清浅,唇边似有笑意:捆仙索,我给鸣渊了,本来准备回去之后就让他送去冥海,不过,估计是来不及了。

你若是有缘见到他,就让他替我将此心愿了了。

温如是双唇颤抖,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那些破事。

没有捆仙索,她根本就不是廉殇君士的对手,拿什么来救他?!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温如是的身体已经被牵扯得越过了后卿的头顶,他的广袖一点点地从她手中脱出。

温如是从来就没有觉得这般的无力……廉殇君士再可恨,倘若没有她当初的背叛,断断不会如此容易得手!她只是想离开,但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后卿死。

可是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成魔。

不该是这样的!温如是已经感到拉在手中的袍袖几乎就要完全脱开,她的眼角渐渐凝出了一滴水色,语声有了些微的慌乱:心头血——乾坤袋里还有两滴你的心头血,我没有用完!你收回去,收回去一定有用的!她的话里带着隐藏不住的哭腔。

后卿的眼神更加温柔,苍白的面颊在月光下,恍惚已至透明:好。

他一手抚在温如是额前,一道金芒在她的额际一闪而过,他温声说,这是离开花谷的口诀,廉殇刚抓到我,应该还想不到有人会利用之前的方法闯出去。

你趁夜离开,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后卿弯起嘴角,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此刻不是身临死地,放心,我不会死。

他不会死,这句话,不算撒谎。

两滴心头血,能延缓几日?温如是指尖泛白。

后卿看着月色如霜,落入她的眸中,然后再从她的眼角,闪烁着微光缓缓滑落。

十日。

他淡淡微笑着,轻声道。

被拽直的袍袖悠悠飘下,月白色的布料上,紧握出的褶皱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后卿——温如是失声喊道,终是抵不过那道神力,整个人都凌空飞起。

洞口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盛,温如是勉力朝下望去。

仰首立在远处的后卿几乎快被黑暗中的狰狞树藤淹没,月色映照在他的面上,从容依旧。

她一定会回来救他的!温如是毅然回头,越过周围的黑雾,掐诀在空中连续几个翻滚,避过树藤的袭击,飞速向着远处遁去。

洞底,寒潭边,后卿静静望着地上的乾坤袋,轻轻笑了。

良久,他才幽幽地叹息一声,迈过乾坤袋,浓稠似墨的黑暗顷刻掩埋了他的身形。

飞出禁地的温如是不敢耽搁,连夜就逃离了山谷。

后卿预料的没错,廉殇君士果然没有及时更改出谷的口诀。

她只以为是廉殇自大,仗着有封灵大阵和蠡渊寒潭,笃定后卿脱身不得。

其实,温如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除了这个原因,也因为当初后卿和廉殇君士的交情确实深厚,廉殇谷外的禁制,实际上有一半,都是后卿帮他设计的。

对于廉殇君士来说,既然已经确定后卿不可能再对他造成威胁,一时半会儿又还没找到更强的阵法,在短时间里维持原样的做法,也就不难理解了。

温如是一路向着浮空岛的方向疾驰,一路给女魃和龟仙人发讯息。

待到第二日早上,花铃不见温如是出门,前去查看的时候,她已经飞出了千里之外。

女魃迟迟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是回了昆仑山,还是已经前往黄帝的军中。

倒是龟仙人很快就回复了她,鬼画符般的灵笺上,温如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清楚他的字——咱收拾完东西马上就来!温如是叹气,等他收拾好那些杂碎才上路,估计她都已经又去下一个地方了……去浮空岛的路,温如是非常熟悉。

不计灵力消耗,抵达浮空岛上空只花了她一昼夜的时间。

岛上云雾缭绕,翠草如波,熟悉的凌瑤树花繁似锦,依然驻立在洞府前。

重建后的浮空岛虽然还没有恢复原先那般犹如仙境的风光,却也能看出几分日后的繁荣景象。

赶到那里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让青鹤、鸣渊相信她的话。

温如是心急如焚,干脆在岛外隔着护岛大阵就喊:鸣渊!后卿真的被廉殇君士给困在了禁地,我亲眼看见的!求你再信我一次。

她声音嘶哑,喉头哽咽。

过了很久,青鹤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他冷冷地望着岛外的温如是:鸣渊不会出来见你的,想要引我们出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青鹤,就算不相信我,你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见他转身要走,温如是连忙叫住,廉殇的禁地有限制,任何灵气都起不了作用。

后卿走之前肯定给你们留下了信符,信符被人接收了才不会飞回。

你的讯息若能发得到他手里,我半句话都不说,马上就走,否则,就能证明我的话句句属实。

青鹤一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入内。

刚一进入大厅,鸣渊就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青鹤犹疑不定,压着火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鸣渊:要不是你当初告诉那妖怪,夺取乾坤袋的方法,主人又岂会神魂受创?!现在还好意思来问我!鸣渊自知自己信错了人才闯下大祸,如果不是后卿没有追究,他如今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

此时被青鹤一吼,他也不敢反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青鹤气哼哼地甩开他的手,顺手再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去拿信符啊!那妖怪的话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试试又不会死!青鹤说归说,不过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廉殇君士跟后卿相识已有数千年,平素里更是时有往来,那般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一个仙人,要说他设计害了自己家的主人……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青鹤首先就是存着怀疑的态度的。

他此时让鸣渊照做,也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石妖明明都跑了,还敢找上门来,在岛外大吼大叫,若不是引他们出去的圈套,就是真有其事。

事关后卿安危,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后卿平安无事。

青鹤心里正盘算着,转头就见鸣渊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真的发不出去……什么?!青鹤心里一紧,劈手就夺过他手里的信符,注入灵力一扬。

只见那信符闪出一道金光,飞出掌心不过半米,便又飘飘荡荡地落了回来。

青鹤蹙眉想了片刻,猛然扭头就往门外走。

温如是立在云端等得心焦,见青鹤出门向她走来,面上一松,知他有话要问,也不催促。

哪料青鹤才刚刚在浮空岛的边缘站定,还没有张口,鸣渊就一阵风般冲了过来:快走,快走!我们马上去救人!我跟琉璃去那混蛋那里要人,青鹤你赶紧去找后土皇!青鹤:……温如是小心地看了气得脸黑如锅底的青鹤一眼,忍不住开口:我们两个是打不过廉殇的,你们能不能听听我的建议?青鹤一脚踹开鸣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向温如是:别以为我们出来,就是相信你的话了,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只是姑且听着,至于怎么做,我们自有主张。

温如是闻言,苦涩地勾了勾唇角:我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事,你不信我也是正常,不过后卿只有十多天的命了,如果你不想日后后悔的话,信我一次也无妨。

鸣渊刚才的话也不算全错,让后土皇遣人营救是一方面,她说着说着,平静地将视线移向一旁的鸣渊,至于就凭我们两个想要去廉殇那里要人,别说他肯不肯承认,就算承认了,以我们的能力也最多只是让他手上多出两名人质。

我知道你那里有捆仙索,但是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

我们去花谷之前,还得先往地府走一趟,嬴勾若是知道后卿遇险,肯定会出手,他若是能说动地藏遣人相助,我们成功的几率就能大大增加。

温如是深深望向青鹤,后土皇那里就拜托你了,我和鸣渊去找嬴勾。

记住,后卿现在只剩下十二天,过了这个期限,他就会堕落成魔,到时候我们就算赶到禁地……过了那个期限,他们再赶到禁地,不止是无法将廉殇君士的阴谋公诸于世,成了魔的后卿还有很大的可能,成为被人绞杀的对象……想到那夜黑暗洞中,后卿脸上那抹温柔的微笑……也许,她从此就再也看不到了,温如是一时心痛如绞。

133神仙?妖怪?二四温如是做到了,集结后土皇和地府的神仙攻打廉殇君士的山谷住地,以一个小小石妖的身份。

还是那片氤氲如霞的花海,还是那一座座彷如世外桃源般的竹楼群,廉殇君士立在草庐前的空地上,笑如春风,仿似大军压阵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廉殇!嬴勾手握捆仙索,遥指他的面门,枉我兄弟认你为友,你居然会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还不把后卿交出来?!廉殇君士微微挑眉:哦?你说我禁锢了后卿,有何凭据?要想证明你的清白还不简单?温如是缓缓步出阵营,只要你敢让我们前往你的禁地一看,后卿是否被你困在封灵大阵中,口说无凭,去了自有分晓。

廉殇君士仰天大笑:也好,你们若是硬要去看,我让你们过去也不无不可。

他慢慢停下笑声,若有所指地望着温如是,不过在下蜗居简陋,容不下这么多尊大神,你们只能定出五人前往。

见他有恃无恐的神情,温如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人都被她叫来了,哪怕明知有诈,挂念着后卿的安危,她也要顶着压力往前冲。

跟随廉殇君士前去禁地的人选很快定出来了,后土、嬴勾、温如是、青鹤和鸣渊。

有了廉殇君士的控制,禁地前的食人花和树藤都温顺了许多,当他们飞过上空时,只是骚动了一会儿,并未攻击。

禁地内的山洞很快就到了,洞口上方清朗,没有一丝黑雾。

温如是暗道糟糕,她心里更是着急,越过其他五人,抢先一步就窜了进去。

飞进山洞,温如是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灵气被限制,她的心里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很显然,廉殇君士早有准备。

没有封灵大阵,没有魔物生灵所化的蠡渊寒潭,没有吸取神血的树藤,也没有后卿。

黑漆漆的山洞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就像她那夜见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

温如是灵力一动,一簇簇跳跃的火焰在洞中的各个方位燃起。

她一步步走向当初后卿站立的地方,视线缓缓掠过地上的泥土。

后卿那天流了很多血,她亲眼看见,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后。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厚厚的灰尘,就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到底去哪里了?温如是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在洞穴的中心停下。

她低头怔怔地望着脚下,这里,是掉落乾坤袋的位置……诸位,既然大家都没有在这里找到你们要找的人,那现在是不是该来讨论一下,如何对我这个被污蔑的主人家表达一些歉意?廉殇君士不紧不慢地环视周围茫然的人们,语带笑意。

后土跟嬴勾对视了一眼,将目光转向了温如是。

果然是男主光环不可逆,温如是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冷冽:好手段,廉殇君士,你与瑶华仙子勾结,引后卿堕入魔道,这事没有人拿得出证据,我也没有。

不过,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天理昭昭,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都会显出原形。

我温如是发誓,若后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跟瑶华仙子为他抵命!温如是身姿挺立,玄衣迤地,面上的神情在火焰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哪怕他们是这段剧情中无可争议的男女主人公,哪怕为此任务失败……她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她不想再去计算得失。

她温如是欠后卿的,她会堂堂正正地还给他。

……后土听信青鹤的话,召集炎帝手下的人马前来围攻廉殇君士已是违令,如今在禁地内没有找到弟弟,只好先行离开。

临走之前传音给青鹤和鸣渊,让他们跟在石妖的身边,如有新情况,马上通知他。

后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不敢不信那小石妖,但是也不能全信。

正当后土打定主意,回去请炎帝出面的时候,后卿叛变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了……廉殇君士嘴角噙笑,缓缓经过温如是身边,擦身而过之时,他突然停下,声音只得两人能闻:啊,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抬手,后卿的乾坤袋从廉殇手中落下,他的指尖微晃,勾着装饰的丝绦摇了摇:后卿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旁人看不到他的脸,摆了所有人一道的成就感让廉殇君士开始有些肆无忌惮,他的笑容恶毒,里面的东西呢,对于现在的后卿,已经用不着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都开了口,那我就做一次好人。

温如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乾坤袋没有说话。

该说的已经说了,她这次是栽了,但是那又怎样?仙道光阴,百年亦不过转瞬,她不信就扳不倒他!见刺激不到温如是,廉殇也不生气,他微微笑了笑:袋里还有两滴心头血,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后卿为什么不用……他哈哈笑着越过她的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卿为什么不用那两滴心头血,温如是也很想知道。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再也不重要了。

后卿已经叛变。

她来晚了……黄帝急讯,后卿击伤属下十多员大将,叛入蚩尤军中。

女魃应诏赶往前线,助黄帝抵御敌军。

后土回去之后,屁股还没坐稳就被炎帝赶了出去,命他速召后卿回族领罪。

嬴勾急了:鸣渊、青鹤,你说你们家主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啊?!莫名其妙跑到蚩尤那边去干什么?别人不相信温如是,他却半点都没有怀疑。

他的想法很简单,兄弟的女人,又愿意跟后卿那恋童的家伙玩灵魂禁锢——总不能用后卿的安危来逗他玩吧。

所以在地府的人早就走光了的情况下,他还是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

不可能的,主人连黄帝那里都不想去,怎么可能说叛变就叛变呢?!青鹤脸红脖子粗地反驳。

鸣渊的关注点显然跟大家不一样,他缩在一旁黯然神伤:主人要叛变,也跟我们说一声啊,突然这样来一下,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去蚩尤军中,温如是霍然起身,后卿不可能叛变,他的家和朋友、亲人都在这边,肯定是廉殇做的手脚。

迟则生变,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青鹤、鸣渊纷纷斜睨她一眼。

绑?说得轻巧,几个妖怪去绑上古大神,谁有本事,谁去绑一个来看看!温如是根本就不理他们,直接将手伸到了嬴勾面前:捆仙索再借我一用!青鹤、鸣渊恍然大悟,齐齐转向嬴勾。

嬴勾大义凛然,捂紧自己的口袋:要去就一起去,你们在前面吸引他的注意,我在后面发动捆仙索,这样成功率会高得多。

众人撇嘴:又是在背后下手的那一套,累不累啊。

虽然大家都很鄙视嬴勾被后卿养出来的这种坏习惯,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也确实是个好方法。

四人一路向着东夷进发,经过黄帝的帐营时,青鹤、鸣渊和温如是都没敢进去。

在别人眼里,这几个妖怪身上,可是打上了后卿的烙印的,若是还敢出现在黄帝军中——估计一冒头就会被人拿下。

最后还是嬴勾仗着有地府在背后撑腰,偷偷摸进去打探消息。

过了许久,他才鬼鬼祟祟地跑回来:后卿真的叛变了,女魃今天还跟他交了手的。

那混蛋可没念着旧情呐,一巴掌差点没把女魃扇飞了。

嬴勾面带苦相,从三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我说,我们还是别去找打了,万一那家伙大义灭亲,把我们一锅端了,交给蚩尤发落怎么办?其实,冥界的工作还蛮轻松的,地藏王对我也挺好,我真的不想去投靠蚩尤……他说着说着,也没发现自己的思维从一开始的担心自己的人生安全,突然转到了要不要投靠蚩尤上。

蚩尤要是打赢了黄帝,地府也会被接手吧?那要是蚩尤真的赢了,他要不要再去守冥海呢?嬴勾认真地考虑着,晃眼一看身边的人都走光了,伸手进怀一摸:喂喂喂,私自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你们几个没教养的妖怪,还不给我站住!嬴勾拔腿就追,说你们呐!再不停下来,我就要用神力替后卿教训你们了哦!我说到做到……蚩尤营中,群魔乱舞。

后卿红衣胜火,银发如丝,眉间有道鲜红欲滴的竖纹。

他斜倚在岩石案几上,懒懒地执杯,将杯中浓烈的酒液一饮而尽。

紧挨着他身边的瑶华仙子巧笑倩兮,柔顺地将他空了的杯盏注满,然后放下酒坛,端起自己面前的玉盏:瑶华敬你一杯。

后卿微微侧目,不置可否地一口干掉自己杯里的酒,慢慢起身:我跟你不过只认识了几日,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后卿,瑶华仙子眸光盈盈,黑发如墨,你真的,忘了我吗?后卿一顿,蹙眉看了她半晌。

你真的忘了我吗……不能忘的是什么?他好像真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呢?良久,他抱歉地缓缓答道:我不记得你。

134神仙?妖怪?二五夜色沉沉,乌云笼罩了月光,黑压压的灌木丛中趴着四个人影。

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嬴勾你是不是搞错了?等得手都撑麻了,鸣渊首先不耐烦了。

我当年还在蚩尤阵里三进三出,怎么可能弄错地方?!后卿要是在这儿,肯定会经过这条路的。

嬴勾血盆大口一龇,马上反驳。

青鹤瞥眼轻哼:什么三进三出,尽吹牛,还不是被我家主人扛着杀出来的。

嬴勾一窒,转头憋气不搭理他们。

这人啊,太熟了,说话就是招人讨厌。

什么扛着跑,就算是被后卿扛着跑出来的,他也是用了心观察周围环境的!哼,两小妖怪懂个屁!嘘,别吵,有人来了。

温如是眼睛一亮,连忙阻止他们继续争论下去。

缓步沿着小径过来的人正是后卿,远远看到那头垂至腰际的银白色长发,温如是一直揪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他还没死。

后卿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温如是眼眶一热。

只要他活着就好。

她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却被嬴勾一手拉住了:等等!温如是一顿,就见后卿身后有一女子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后卿脚步渐缓,然后停下来,静静地等着她。

青鹤怒:怎么又是这个丑女人?!鸣渊立马声援补上:就是,不要脸!那花间树下,一个高大俊美,一个姿容婉约,站在一起还真有几分像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他们能看到后卿微微低头,听着瑶华仙子轻声说着什么。

不丑啊,长得还挺漂亮的。

嬴勾探头仔细瞅了瞅,疑惑地望向两人。

青鹤、鸣渊面色不善,阴沉沉地眯眼看着他。

嬴勾恍然大悟:啊——当然比不上我们小琉璃啦。

你们放心,后卿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异思迁的人,他一定会对琉璃负责的!青鹤、鸣渊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两人齐齐转向温如是,惊道:你什么时候把主人勾搭到手的,我们怎么不知道?温如是没有回话,她的目光都聚在了不远处的后卿身上。

他的侧面专注,张扬的红衣让人感觉有些陌生。

温如是从来没有见后卿穿过如此艳丽的服饰。

他喜白,静室所有的装饰不是纯白,就是月白,最多点缀一点浅蓝。

现在的这个男人,还是原来那个后卿吗?温如是不确定。

那个,你不要误会,嬴勾见她久不出声,还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刺伤了,他心里未免有些忐忑,后卿肯定是中了廉殇那混蛋的招,他不会喜欢瑶华仙子的。

那可不一定……温如是缓缓开口。

清醒的后卿不会,入了魔的呢?要知道,资料里可是明明白白记载着,瑶华仙子成了后卿的女人的事。

不行!我是不会认那丑女人当我们的主母的,鸣渊一掌击向面前的泥土,把青鹤那份也说了,青鹤也不会同意的!温如是无奈瞅了他一眼:你能小声些不?再吵会被后卿发现的。

嬴勾不满地扬眉:你也太小看我的隔音结界了吧,这么远,后卿察觉不到的。

正说着,不远处的后卿就侧过身,似乎望这边扫了一眼。

四人一僵,闭着呼吸往灌木丛中又缩了缩。

后卿回身,疏离地淡淡对瑶华仙子道了句:仙子还是请回吧,就算你说自己曾经是我的女人,我也想不起来。

瑶华仙子双唇翕动,眸中泛起淡淡的水雾: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其他人,我真的没有骗你。

后卿眯眼,沉默片刻才道:相不相信都没关系,我对你真的没感觉,你回去吧,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瑶华仙子轻轻叹息,缓缓转身往来路而去。

她的莲步轻移,背影也保持着无懈可击的优美。

嬴勾赞叹:厉害。

鸣渊:不要脸。

青鹤:贱‘人。

温如是:……后卿在原地又站了半晌,然后顺着小道缓缓走了过来。

走到离四人最近的转角处,他忽然又停了下来。

四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只见后卿理了理衣袖,又继续前行。

四人长舒一口气,鸣渊忽道:我们不是要打埋伏吗,刚才怎么不动手?青鹤低声呵斥:笨蛋,你要是打得过主人,我们伺候的就是你,不是他了。

偷袭!懂不懂什么叫偷袭?!眼看着后卿就要消失在转角,温如是转头看嬴勾:你来,还是我来?嬴勾连忙护着自己的捆仙索:东西是我的,当然是我来!那好,分头行动。

温如是也不跟他纠缠,带着青鹤和鸣渊就往后卿那边潜行。

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嬴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算计自己的兄弟还是 第 138 章 中在他们三个的身上,她还是很有把握能拿到的!你真的是我们的主人,鸣渊瞥了眼青鹤,呐呐道,有信符为证。

后卿挑眉。

青鹤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后卿走时留下的信符注入灵力一扬。

后卿还好整以暇地想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只见那信符闪出一道金光,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后卿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抓住。

青鹤哭丧着脸:看吧,我们没有骗人……后卿愣了良久,他的记忆里真的没有这几个人。

他清咳了两声:捆仙索的事,解释解释,如果你们圆得下去,我就饶你们一命。

捆仙索……那个,青鹤偷偷瞥了眼捂着胸口瞪着他的嬴勾,脑子里飞转,那个……嗯?后卿冷哼,目光不善。

青鹤跟着后卿时间最久,见惯了后卿对敌人的手段。

他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突然被这么一逼,背心上都吓出了一层冷汗,那还想得出什么好借口,不由自主地就老实交代了:是琉璃让我们这么做的!猪队友啊!嬴勾和鸣渊鄙视地双双望向青鹤。

躲在暗处的温如是咬牙,就这么被人轻飘飘地一吓,就将她供出去了。

她也顾不得咒骂那家伙不可靠,眼看着那捆仙索都近在咫尺了,只要她再挪出几步,就能抓到手中。

琉璃又是谁?后卿冷声问。

三尺,两尺,一尺……到手了!温如是一喜,转头迅速捏诀,对着后卿就投了出去。

她,青鹤的眼神下意识往温如是的方向瞟,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空中飞来的灰影,……就是。

弄死青鹤这个混蛋这七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温如是此刻的心情!就差那么一点,就一点她就成功了。

已经看到她的后卿轻而易举地就将迎面而至的捆仙索收进了袖中。

只见他手腕一转,就待对自己回掌,温如是怒了:你打吧打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翻脸就不认人的王八蛋!后卿额角青筋一跳,翻掌错开她的身体,凌厉的掌风猛地击向了温如是身后的大树:你说什么?!双人合抱粗的树木被连根掀起,飞溅的泥土、碎石打在她背上,悉悉索索掉了一地。

温如是一字一句:我说,你后卿是个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不守信用、虐待糟糠妻的王八蛋!暗红的神力在后卿掌中凝结成圆,他这次是真的上火了。

你要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就带着你的同党,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