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不知道把脉把不把得出男女之分,但这手臂上的伤,太医一看就得露馅。
她原本想着,办砸了差事,风承熙定然会生气,但她主动负点伤,责罚也不会太重。
比如就罢个官什么的。
万没想到会陷入这种境地。
世人皆知风承熙和姜凤声不对付,她此时就夹在了两人中间。
姜凤声的目光还算镇定宁和,风承熙的眼神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像刀刃一样闪着寒光。
叶汝真暗暗叫苦,猜他大概是想直接拿刀刃劈了姜凤声。
就在她急得似热锅蚂蚁的时候,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位大人脸色着实不好,太医一时未来,臣女略通歧黄之术,请陛下容臣女为这位大人察看伤口。
说话的是姜凤书。
所有的人都很意外,包括姜凤声。
姜凤书博览群书,涉猎甚广。
但她是未出阁的贵女,而叶汝真是外臣,此举并不合宜。
可能是叶汝真惊惧交加,脸色过于难看,让姜凤书不忍心,所以才出手。
姜凤书的手探上脉门,叶汝真慌张:我、我其实没什么大碍,方才并未碰着伤处……姜凤书当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叶汝真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撸起了叶汝真的衣袖。
叶汝真的心都差点儿从胸口里飞出来。
手臂上假模假样地包了一圈细纱布,只要一拆开,欺君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骨骼未损,伤口未裂,脉息也尚算平稳。
姜凤书替叶汝真将袖子拉好,声音沉静平和,依臣女之见,这位大人只是有些受惊,歇一歇便好,用不着惊动太医。
据说姜家嫡女生来便有母仪天下之相,叶汝真原不相信这些,此时却不由得信了。
您就是贤后,就是国母!风承熙笑着向太后道:母后,您说舅舅怎么这么会调/教人?表哥誉满天下也就罢了,连表妹都如此聪慧,真可谓是才貌双全。
凤书是一时情急,幸好叶大人无事。
太后说着便命人重新添酒赏花,这是要把事情抹过去,风承熙却道:慢着。
叶汝真比谁都巴不得这事早点过去。
姜凤书也扶着侍女的手准备回亭中。
医者仁心,懂医术的人不少,有仁心的却不多。
表妹不顾小节也要救人,朕心中十分敬佩。
风承熙道,方才叶卿撞上了阿偌使者,就请表妹替使者看一看。
姜凤声:陛下……风承熙根本没理会他:阿偌使者远来是客,咱们不能只顾给自己人诊治是不是?阿偌道:多谢陛下,在下无事,叶大人没有撞到在下。
风承熙微微一笑:使者不必拘礼,看一看朕放心些。
叶汝真知道,她没有完成的事情,风承熙自己来促成了。
姜凤书才给叶汝真看过,也不能到阿偌这里就不看了。
阿偌推辞不过,伸出手。
姜凤书微一侧身,侍女先把丝帕盖在阿偌手腕,然后才由姜凤书把脉。
叶汝真心想自己方才可没这待遇,看来姜凤书果然是情急之下出手的,她人生得美,地位又尊贵,没想到心地还如此善良。
她悄悄看了风承熙一眼——这么好的皇后,真舍得让给别人?风承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敏锐,扫了叶汝真一眼。
叶汝真立即低眉垂眼。
这事往大了说是邦交,往小了说是旁人的私情,全跟她没关系。
阿偌自然是无事,太后再次含笑让大家继续赏花。
太医们在此时姗姗来迟,听闻已经无事,便打算回去。
风承熙道:来都来了,给叶卿瞧瞧吧。
叶卿带伤办差,辛苦得很。
叶汝真:!竟然还是逃不过。
好在园中有诸多女眷,总不能让她当人解衣验伤,再好说歹说,只留了一名太医。
小内侍领着太医和叶汝真进了附近一间偏殿。
趁着太医开医箱的功夫,叶汝真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
只是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听小内侍在外磕头:陛下。
叶汝真手一抖,荷包掉进桌子底下。
风承熙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杏黄团龙缎袍,门外春日辉煌,在缎子上激起波光,像是穿了一池春水在身上。
陆太医先请在外稍候。
陆太医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和颜悦色跟他说话,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提着医箱去外面。
康福在外面关上门。
偏殿内一时就剩叶汝真和风承熙两人。
叶汝真先下手为强,扑通一声跪下:臣死罪!臣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竟不知那一位才是姜家姑娘……朕也好奇,叶卿是瞎吗?明明说了是绿衣裳,你还能认成旁人。
叶汝真:臣见那位姑娘的衫子也有点淡绿色,而且臣觉得那位姑娘好像更好看些……风承熙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上瞎。
叶汝真:臣死罪,臣无能,臣无颜见陛下,愿辞官回家。
风承熙没说话了,殿内静得很,过了一会儿,风承熙道:你很想辞官?臣明经中举,只能当当小吏,近身随驾,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是认错了人,下次还不知要犯什么错,万一哪一天闯下大祸,到时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些全是真心话,字字出自肺腑,无比恳切。
风承熙一掀衣摆,在椅上坐下,下巴点了点桌面:倒茶。
叶汝真不知这是哪一出,但还是恭敬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
再斟一杯。
叶汝真越发不解,只好斟了。
风承熙端起一杯,道:你也喝吧。
叶汝真之前紧张得汗出如浆,确实是口渴得不行,一口气喝了。
这茶杯精致小巧,一杯也就一口,她看向茶壶,但不敢妄动。
喝吧,这儿没旁人,你自己别写进起居注就好。
风承熙的声音闲闲的。
叶汝真一气喝了三杯才算解了渴。
殿内静悄悄,窗外春光明媚,御花园中的谈笑声隐隐传来,益发显出这份静谧。
静得好像她只是来喝茶一般。
那个阿偌,不是普通使者,应该是伽南王子。
……叶汝真很庆幸她已经喝完了茶,不然很可能会喷出来。
不过回忆起之前使者们对他的防护,再加上他开口时的气势,这个答案似乎也并不意外。
布袋装不住锥子,狼也装不成羊。
伽南人有个习俗,男子十三岁便算成年,成年礼这一天所猎得的猎物会作为纹身,永远留在自己身上。
伽南王子阿路偌傩的纹身,正是雄鹰。
叶汝真心想:这名字可真难记。
又想,难怪让她去查阿偌,看来风承熙早就起疑了。
他是王子,为什么要扮成使者?风承熙微微一笑,他不笑的时候容貌甚是冷冽,像初春枝上积着的一层薄雪,但一笑起来,便是雪落生花,异常耀眼。
他道:你猜。
……叶汝真,臣愚钝,猜不到。
伽南国一直是大央的属国,两国交好,如果由王子亲自出使,那正表现出伽南国的诚意,为什么要藏头露尾呢?伽南王膝下只有一位王子,只要没发失心疯,是绝不会让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进入平京的。
风承熙道,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平京有什么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不得不让唯一的儿子冒险。
叶汝真眨眨眼,脑筋转得飞起,奈何心中空空,实在转不出名堂。
风承熙瞧了她一眼,像是原谅了她的愚蠢:比如和姜家订个盟约什么的。
叶汝真:!!!!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毕竟万一姜凤声跟我打起来,伽南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会帮哪一边可说不准。
风承熙的声音风淡云轻的,好像在讨论天气,所以朕想试试看,他们商量到哪一步了。
叶汝真终于明白风承熙为什么要把姜凤书往阿偌面前送。
伽南国如果真的站在姜凤声这一边,娶姜凤书才是最好的选择——姜家事成,姜凤书才是真正的公主,云安公主只不过是阶下囚。
更何况姜凤书的美貌,无人能出其右。
接下来就看伽南国的选择了。
叶汝真如坐针毡。
她知道皇帝身边水很深,所以想及早抽身。
可没想到,她一只脚竟然早就蹚进了浑水里。
叶卿,你看,朕这个借来的帝星,着实是没意思得紧啊。
风承熙叹息,低头看着叶汝真,眸子里竟是透出一丝小鹿般的哀怜,你不会像那些官员一样,看朕的帝位岌岌可危,就弃朕而去吧?叶汝真:臣不敢,臣只是——风承熙自动忽略后面半句,微笑道:朕与叶卿一见如故,就知道叶卿定不会负朕所托。
叶汝真:其实臣——风承熙忽然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捡起一只荷包,掂了掂,拉开来。
叶汝真:……啧,随身戴着金子,这般宽绰,唯有叶卿了。
风承熙道,是你的吧?叶汝真:……伸出手:……是。
风承熙却没还,荷包送到鼻前轻嗅一下:叶卿,又去青云阁了?叶汝真:………………是。
风承熙拎着那荷包,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很像是要私吞的模样,叶汝真硬起头皮道:请陛下赐还。
这么贵重的荷包怎么会掉地上?叶卿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想私吞吧?堂堂九五之尊啊!叶汝真心中震惊,口里道:臣手臂一时疼痛难忍,不小心掉落的。
是么?风承熙的视线闲闲扫向她,难道不是想收买太医为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