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一直以来,姬瑾荣只觉得阿瑟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偏偏这边的人都只喊他大人,只有莫尔喊他阿瑟斯,所以在听到阿瑟斯这个名字时姬瑾荣就先入为主地认为阿瑟斯是自由军的将领之一。
听到安格斯说出埃里克大人这个称呼,姬瑾荣瞬间明白了阿瑟斯的身份。
他怎么忘了,比较亲密的人会喊对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阿瑟斯的全名应该是阿瑟斯·埃里克!正是他想借阿瑟斯去见一见的那位埃里克首领——姬瑾荣眼底满是迷茫。
他一直觉得自己见到埃里克首领或者威廉公爵,肯定能认出对方到底是不是魏霆钧。
可这一刻阿瑟斯·埃里克就在他面前,他却完全无法分辨出来——姬瑾荣一直都觉得,自己并不能胜任爱人这个身份。
阿瑟斯听到他的身份时,会怎么做呢?姬瑾荣终于冷静下来。
他静静地望着阿瑟斯,等待阿瑟斯开口。
阿瑟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格斯,你先下去。
安格斯听令行事。
退出书房,安格斯才松了口气。
刚才的阿瑟斯太可怕,几乎让整间房间都陷入寒冰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阿瑟斯的差距不会太大,此时此刻却深刻地意识到阿瑟斯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悍。
安格斯会说大人好手段,是以为阿瑟斯准备将皇帝陛下拿捏在手里,进一步收拢其他势力,将奴隶军和贵族彻底整合起来——没想到竟猜错了!安格斯想起昨天阿瑟斯来见他时,姬瑾荣也跟在旁边,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匪浅。
阿瑟斯·埃里克这样的人,居然会有对别人产生感情吗?那种愚蠢的东西……安格斯回头看了眼阿瑟斯的书房,转身大步往外走。
嗯,昨天那只小绵羊似乎和阿瑟斯·埃里克关系匪浅,他应该去和他道个歉,顺便逗逗那家伙。
毕竟那家伙手感还不错,腰很细,屁股很有弹性——单调乏味的生活需要调剂啊~*书房里,阿瑟斯和姬瑾荣在对视。
过了许久,阿瑟斯才终于开口:科伦陛下,您真让我感到意外。
姬瑾荣并不闪躲:您也很让我感到意外,埃里克大人。
阿瑟斯握紧拳头。
确实,在此期间他有很多机会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姬瑾荣。
可是为了接近姬瑾荣,为了不泄露埃里克的行踪,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姬瑾荣。
这样想来,姬瑾荣没有坦言相告也是应该的。
只要姬瑾荣还想活着,他就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更何况姬瑾荣只当了五天皇帝,还差点被乱军给杀死,怎么可能对那个身份有归属感?在隐瞒身份这件事上,他们都是有原因的。
归根结底,是他们都还没有走进彼此的心,让彼此真正信任对方。
阿瑟斯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姬瑾荣并不姓罗伯特,那卡洛琳和老罗伯特两人是哪里来的?真的是他的爷爷和妹妹吗?想到姬瑾荣和卡洛琳的亲密,阿瑟斯心底骤然烧起一阵火气。
他站了起来,逼视着姬瑾荣坦然的眼睛:凯尔·罗伯特不是你的妹妹对吗?凯尔·罗伯特是卡洛琳用的化名。
姬瑾荣没想到话题突然绕到了这里。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回答:不是。
阿瑟斯抓住姬瑾荣的手腕。
姬瑾荣觉得自己被抓住的地方像是烧着了似的。
他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竟有几分莫名的心虚: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阿瑟斯不答反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想到姬瑾荣与卡洛琳共骑、想到姬瑾荣与卡洛琳住在一间房间里、想到姬瑾荣与卡洛琳的种种亲密举动,阿瑟斯觉得自己想要把那个少女杀死。
姬瑾荣是真正呆愣了。
阿瑟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的谈话不应该围绕着他的身份来吗?为什么阿瑟斯反而问起这些无关要紧的事?他和卡洛琳的关系有那么重要吗!姬瑾荣说:卡洛琳是罗伯特爷爷的女儿。
罗伯特爷爷是我身边的老仆人,我是他带大的。
威廉公爵的人攻占何罗堡时,罗伯特爷爷和卡洛琳带着我逃亡。
在这期间我一直昏迷不醒,一路上都靠他们护着我。
他语气认真,在我醒来之后,就决定把他们当成我一辈子的亲人了。
在这种时代,即使是亲人之间也少不了抛弃和争斗。
一个仆人能护着他一路逃亡,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忠诚之人。
想到这里,姬瑾荣挺直了背脊。
是的,他还有两个亲人在,不能什么都不做。
很多事情必须得自己去争取!姬瑾荣说:如果你憎恨我的身份,或者憎恨我的隐瞒,我无话可说。
我的身份并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我的隐瞒也是因为我想要活着——活着去做我想做的一些事。
阿瑟斯伸手捏住姬瑾荣的后颈,逼得姬瑾荣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姬瑾荣感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酝酿着阵阵暴风雨。
阿瑟斯说:比如去寻找你所谓的爱人?姬瑾荣抿了抿唇,挣开阿瑟斯的手掌。
阿瑟斯却用力地将他带入怀中。
姬瑾荣说:阿瑟斯!阿瑟斯铜墙铁壁似的臂弯将姬瑾荣牢牢困住:你才十六岁,和那个人分开了许多年,也就是说你们相识时可能还不到十岁。
还不到十岁的时候萌生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厚吗?——真的可以深厚到,让你将他称之为‘爱人’吗?阿瑟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妒忌噬咬着。
他妒忌那个莱安医生,妒忌那个卡洛琳,更妒忌那个占据姬瑾荣的心的爱人。
姬瑾荣说:你说过的,有的时候只要一眼就够了。
阿瑟斯有些悲哀。
他爱上的少年真是聪明至极,总是能用他的话将他堵回来。
是的,有的时候只要一眼就够了,可是他一眼就确定的人选的并不是他。
即使知道他是阿瑟斯·埃里克,即使知道他可以决定他的命运和生死,他爱上的少年依然坚定地选择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阿瑟斯松开了姬瑾荣:你并不讨厌我,对吧?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会喜欢我吗?姬瑾荣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会喜欢上一个人吗?事实上姬瑾荣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他喜欢别人的开朗,喜欢别人的热情,喜欢别人的优雅,喜欢别人的聪慧——以前他喜欢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能来到病榻前看他,对他而言就是很好很好的事。
他也许永远都无法见识外面的一切,但是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说话就觉得很高兴。
对他来说,每一个人都是可爱的。
也许他们会有点不可爱的地方,也许他们会遗忘了和他这个病重之人的约定,但是他生命里能邂逅到的人本就不多——每一个人对他而言,都是值得珍惜的。
后来他有了重回人世的机会。
只是他生活的世界不再是他们的大周,而是一个个陌生的时代。
他仍然珍惜所遇到的人,也喜欢所遇到的很多人。
但是,他真的会爱一个人吗?以前魏霆钧一点都不在意。
魏霆钧总说,两个人能重逢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现在魏霆钧什么都不记得了,光靠他来寻找,他真的能认出魏霆钧吗?姬瑾荣说:我不知道。
阿瑟斯看出了姬瑾荣的黯然。
上一次提起那个人时,姬瑾荣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自责、忧心、悲伤——阿瑟斯说:那么,留在自由军中吧。
只要我还是自由军的首领,你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单膝跪地,抓起姬瑾荣的手轻轻亲吻姬瑾荣的手背,我以阿瑟斯·埃里克的名誉起誓,谁要想伤害你,必须先跨过我的尸体。
姬瑾荣的心微微发颤。
他感觉这一幕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到令他心跳猛然加快。
明明头发不一样,明明眼睛不一样,明明鼻子耳朵嘴巴都不一样,此刻的阿瑟斯却与他脑海中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慢慢重叠。
魏霆钧说过,只要他不愿意,老天是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的。
因为在每一个世界,他都曾以灵魂起誓,永远只效忠于一个人——当一个人的信仰已经超脱于主脑所能干扰的范围,那么主脑根本没法拿他怎么样!在阿瑟斯说出誓言的时候,很多画面随之来到姬瑾荣的脑海中。
在雪山下,在火山底,在大海中,在森林里,在沙漠深处,在浩瀚无垠的星空,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不管是何等险隘的环境,都出现过那么一个笔挺的身影。
那个人一次次以生命起誓,永远只忠诚于一个人,永远不会放弃等待重逢到来的那一天——最后,那一个个身影蓦然重叠成一个人——在他并不知情的时候,他独自为了他们的重逢走过一个一个世界——即使遗忘了一切,即使已经不记得心底的执念,在重逢以后他依然向他献出了最纯粹的忠诚与爱情——姬瑾荣用力抱紧了阿瑟斯。
石头。
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