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中国北京。
冬天到了,叶子开始一片片凋零下来。
行走在大街上,五级的寒风裹狭着米粒子似的小雪飘飘然而下,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宛如抽着鸦片似的。
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少有人在大街上闲逛。
但是靠近人民法院的地方,人群的喧嚣之声络绎不绝。
今天,孟建林和杜家的官司正式开审。
当杜以泽穿着黑色的西装走过长廊的时候,立即有许多家媒体的镜头对准了这个天之骄子。
还有不少记者问他:是否掌握了孟建林经济犯罪的证据?孟建林涉嫌走私,这是真的吗?杜以泽什么都没有回答。
虽然说,这些风声都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但是没有到最后盖棺定论的时候,他不想提前说什么。
庭审了三个小时,案子直到下午才落下帷幕。
一审,孟建林被指控涉嫌境外走私,并且利用不正当的手段和杜家竞争。
犯罪的材料由孟建林曾经的合作伙伴,如今的北京珠宝大佬席玲玉提供,席老夫人也出庭指控了孟建林。
来自上海,北京的三个律师团代表为孟建林辩护,而杜家也派出了香港最有名的律师队伍进行申诉。
双方打了一场申诉的战争,最终孟建林被判有罪。
案子敲下来的那一刻,孟建林忽然大喊了起来:冤枉!杜以泽和席玲玉都是在胡说八道,他们想诬陷我!想联手把我打倒后瓜分北京市场!但是谁也没有听他的,席玲玉还走到他的身边,冷笑道:日本人害了我儿子一家,也害了你们全家。
孟建林,你到现在也不知悔改!孟建林顿时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原来他们不是为了钱才联手起来打压他!但是为时已晚,警察送来了冰凉的手铐。
当杜以泽走出法院的时候,雪已经大了。
像是许多许多的白梨花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保镖为他开道,一排排记者还穷追不舍。
坐上车,人群还是拥挤着的。
杜以泽不管那些嘈杂的声音,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他一个晚上没睡觉。
但是——叮铃铃!电话响了。
喂?随手接了,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杜以泽?极端的怨恨中,带着小小的甜。
杜以泽知道她是谁,不过他向来不会管闲杂人等的事情,于是就挂了电话。
然而,女声拔高了七个度,大声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非得把我爷爷赶尽杀绝你才甘心吗?!你出来,我要见你!杜以泽好整以暇地嗤笑道:孟小姐,是我不想见你。
然后断了通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他的态度,分明是把这一通电话,只是当做某个人的笑话而已。
因为要设宴款待那一群从香港来帮忙的律师,杜以泽又早早去了大酒店。
席间,喝酒谈笑,律师们对他的保证很美好:孟建林不仅要坐牢,而且他家的家产也要被罚……杜先生,您放心,孟家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完了……那,孟建林最多判几年?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总之,他死前是出不来了。
一个律师说道:走私金额巨大,可以和当年的远华走私案相提并论了,况且他还涉嫌经济犯罪。
那他家人?律师推了推眼镜:如果证明家人也参与到走私活动当中,那么一视同仁。
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掌握孟建林的家人犯罪的证据。
杜以泽明白了,这么说来——就算孟建林倒下了,孟家也不算真正的消失。
晚上九点,宴会结束了。
杜以泽给了每一位律师先期付的三十万元的申诉费——如果案子成功的话,那么每个人所得将会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律师起早贪黑地为他打官司,乃至在法庭上据理力争。
走出酒店,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徐楠问他今晚住哪里,杜以泽不假思索道:回别墅。
当车子驶进别墅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下了车,钟鼓楼的钟声响起,提醒着人们旧的一天又过去了。
前照灯熄灭,示廓灯亮起。
杜以泽抬头就看到小区门口前有一个人,她穿着红色的呢子大衣,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的引人注目。
是孟莞。
杜以泽蹙眉——没想到她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孟莞这时候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直接走了过来。
但是小区门口的保镖死死拦着了她,孟莞开始大叫,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杜以泽!你滚出来!你到底要怎么整我爷爷?!你这个疯子!魔鬼!活该自己的女人被人枪毙了!杜以泽本来打算无视掉她,但是最后一句成功把他劝了回来。
走到孟莞的面前,孟莞才安静了下来。
那个被抓了几道红痕的保安正打算发怒打人,一看是杜大少爷,立即不吭声了,还问他:杜先生,这位小姐是您的客人吗?我不认识她。
杜以泽!孟莞的声音又尖又锐:我爷爷要坐牢了!他早该坐牢了。
他这么说道,而身后的保镖也跟了过来。
直接把孟莞隔在外面。
但是他没对付过你!孟莞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注满了怨恨,像是哭诉又像是讽刺:当初爷爷说了,他很看好你,也觉得你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才。
你就这么狠非要把他往死里面逼吗?!他还能活几年?你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吗?孟小姐。
杜以泽冷笑道:一码归一码事,今天在法院上我和他必须有一个要坐牢。
不,杜以泽,求求你放过我爷爷,我做什么都可以!孟莞乞求道,但是杜以泽不是个傻子,他当然明白孟莞打什么小心思:放了你爷爷,很好,立即出来组织人手对付我,是不是?孟小姐,这个要求太不切实际。
孟莞明白杜以泽的话是真的,但是爷爷一旦入狱,那么孟家翻盘就没有希望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设法保住爷爷——杜以泽,孟家都成这样了,还怎么报复你?!杜以泽站住了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孟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杜以泽,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爷爷?她提出的条件很优惠,像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你这么处心积虑对付我们家,不就是因为我们挡住你在北京发财的门道了吗?那么我们孟家退出北京,将整个古董市场都送给你,怎么样?杜以泽只是冷笑道:客气了。
这样吧,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我可以饶过你爷爷一次。
不过你得交出那一枚康熙玉玺。
他说的像是真的似的。
价值三十亿的传家之宝,饶是孟莞也有瞬间的犹豫。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那好,康熙玉玺换我的爷爷的安全。
孟莞信以为真了,还要把他的承诺当场录下来。
杜以泽答应了,于是口头的交易达成。
到了第二天,孟莞真的将康熙玉玺带了过来,杜以泽拿住了玉玺看——岁月的色泽依旧,包浆浑然天成。
确认没问题后,他就把玉玺交给了徐楠。
然后,孟莞问他:什么时候放我爷爷?杜以泽打量了一眼孟莞:你可以走了。
什么?!孟莞瞪大了眼睛,漂亮的长卷发在胸.前起起伏伏:你不是说放了我爷爷吗?!现在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放了你爷爷,不可能。
杜以泽冷冷回复道。
于是孟莞彻底崩溃了,精致漂亮的一张脸,气到几乎狰狞起来。
她还拿出了手机,威胁道:昨晚我们的对话,已经传到了网上。
如果你不兑现承诺,半个小时之后,中国所有的媒体都会知道你为了获得玉玺诈骗了孟家!杜以泽不疾不徐地听着她的话,孟莞的底牌是:杜以泽,我也可以让你锒铛入狱!于是,他笑了。
是那种嘲讽不自量力之人的笑:孟小姐,康熙玉玺是赃物,迟早要交给国家的。
我耍了点小计谋,将你爷爷走私给小坂裕生的赃物拿到了手上,然后交给了法院。
你却在外面告我一个欺诈罪,嗯,谁会信你?孟莞愣住了,她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孟建林,小坂裕生,好的很呐。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北京的孟建林,大连的万常青,和日本的小坂裕生组成了一个走私团伙。
将中国流落的文物全部送到国外去。
这一笔单子,就是几十个亿,啧啧,怪不得孟家富可敌国。
杜以泽冷冰冰地说出这一番话,直接把孟莞打下了地狱。
暴露了,全部暴露了!孟莞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杜以泽对付自己家,为的不是钱。
但是,怎么暴露的呢?!她不知道,只是明白这个真相一旦被揭露,接下来真的是完了——不仅是爷爷要完了,整个孟家都要完了!孟小姐,你可以走了。
杜以泽再一次下了逐客令:要不然,明天的头条就是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
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笔。
笔杆上红色的灯光还在闪闪烁烁,杜以泽按下了r的标志,显示录音已完成。
孟莞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这时候孟家已经彻底落败了。
而杜以泽拿着康熙玉玺,把玩摩挲——平心而论,这玩意于他而言,就是一件有升值空间的古董罢了,交给法院或者摆在自家博物馆都没什么区别。
然而,想到这是姐姐生前最后看到的古董,心里就开始恋恋不舍起来。
就像是吸了大,麻,一边抽搐一边飘飘欲仙。
就像是他对姐姐沈悦的感情,就算没有任何回复了,依旧放不下。
每每夜里想起来,此生此世能遇到一个人爱得那么彻底,而且真实地得到过她。
或许这也是一种庆幸——毕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个美好的结局,起码他不是。
收起了玉玺,杜以泽喊来了徐楠:万世轩现在训练的怎么样?徐楠擦了一把汗,提到万世轩,少爷下达的电击令就浮现在眼前。
这是少爷的心头大恨,他也伺候的很小心:现在勉强能看出一些来,上次有一只晚清的玉镯子,他说是民国山东的一位军阀太太的陪嫁品,和我们的调查结果是一致的。
那好,今晚让他看康熙玉玺。
杜以泽这么说道。
徐楠立即去安排,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杜以泽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就来到了郊外。
万世轩囚禁的位置选的很小心,周围也是豪宅区,守卫森严不说,还有各色政要人物当邻居。
就算是警察,也不敢轻易进到这里面来。
但是,谁都不会想到,其中的一间豪宅的地下室里面囚禁着一个人。
一个大连古董王之子,一个曾经身家亿万的少爷,一个现在还在公安部门有名字的一级通缉犯——万世轩。
当杜以泽再次见到万世轩的时候,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今天一整天,万世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一碗饭摆在旁边,能看却不能吃。
他对着那一碗饭咽口水,嗓子在冒烟,身上的肋骨一根根凸显,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要是姐姐看到万世轩这样,是该骂他残忍,还是觉得大快人心?杜以泽自嘲道——为什么又假设起来,姐姐明明不可能看到了,那么他就替她看。
替她看春去秋来,替她看地上的明媚和地下的晦暗。
万世轩看到他来了,那饥饿的眼神就望向了他——给,给我吃的!杜以泽,给我吃的!声音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的尊贵和骄傲都不见了。
深深的饥荒的呻.吟,像是从五脏六腑里发出来的哀鸣。
听得让人心里瘆的慌。
但是杜以泽只是把康熙玉玺,摆在了他的手边:看看这个。
给我吃的!我饿!万世轩只重复这一句:我就要死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但是杜以泽不以为然,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了那一碗弥足珍贵的米饭,走到了垃圾桶前面。
万世轩的眼睛眨都不眨,而杜以泽将碗倾斜了一个角度,漏了一口米饭,万世轩就大叫了起来:不!给我吃!别倒掉!杜以泽放下了这碗米饭:吃不吃得到,取决于你的眼睛。
万世轩,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万世轩这才将目光转回了玉玺上——现在的杜以泽,就是一个魔鬼。
别指望跟他讲道理,也别指望哀求能打动他。
他,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胃里像是火在烧,即将烧化了身体。
这时候,谈不上什么尊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目光盯住了玉玺,死死地,紧紧地,像是要拼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万世轩看到了什么,虽然只是很模糊的几个片段,不过也足够应付:这玉玺去年年初去过伦敦展览……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女人,把它放在了一个展览柜里面。
然后,一个长的很白的……不,是个白化人……白化人将玉玺拿走了。
然后把它带到了一条船上,船上还有许多人,还囚禁着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人。
杜以泽沉默了,但是面上的表情变了。
阴森森的回忆席卷而来。
他真恨不得当时死的人是自己。
后来,他们带回了另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人。
万世轩还在继续看,玉玺的记忆是模糊的。
除了明显的色块,什么细节也看不清楚。
不过玉玺上的怨气很大,说明最近有一桩血案和这东西有牵连。
怨恨是保持回忆最好的媒介,要不然,他也看不到这么详细的凶案过程——那个白化人把,把那个囚禁的女人拖了出去杀死了。
把带回来的女人绑在了角落里……说完了,万世轩又看向了杜以泽,乞求那一碗饭。
但是杜以泽却愣住了——他方才分析着万世轩说的话,和伦敦那一晚的情况一一对照。
前面的都没问题,但是最后这一段——两个黄衣服的女人,一个被另一个掉了包。
被杀死的是另一个女人,而带回来女人却没有死?这意味着什么?他不难理解。
但是十分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分明姐姐死在眼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忽然间,另一种可能性冒了出来。
他的感觉居然是害怕,连心脏都慢了一拍:你是说,那一晚上有两个女人。
被带回来的那个没有死,她被白化人带走了?对。
万世轩已经有气无力:能看到的就这么多。
万世轩,编个谎话骗人也要长长脑子。
杜以泽冷笑道:他们打死了的是带回来的女人。
不,那个女人没死。
他们只是把她关了起来。
万世轩哪里知道带回来的女人到底是谁,不过他确信——死的是本来在船上的女人,因为怨气就是她的。
这一股怨气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褪色,而且明明白白附在了玉玺身上。
但是杜以泽开始站不稳,连双手都紧握成拳——这什么意思?看到的都是假的?姐姐没有死?他们搞错了被杀的对象?!亦或是说,这本就是一场障眼法。
小坂裕生用了一个十分简单的招数,让他们误以为姐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