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落地钟,秒针滴滴嗒嗒,好似急促的脚步声。
冯世真坐在高背沙发里,挽起袖子,胳膊上绑着块黑布,细细的电线自黑布下延伸出来,连在一个音乐匣子大小的黑色盒子上。
冯小姐,不用紧张。
杨秀成透过金丝眼镜片,目光雪亮地打量着冯世真,这是从表姨夫从英国人那里得来的一个测谎仪。
只是测一下心跳脉搏,并不会对身体有伤害。
冯世真勉强笑了一下,依旧有些不安。
容嘉上忽然伸手,握住了冯世真发凉的手:不用勉强。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随时可以停。
我没事的。
冯世真朝容嘉上温婉笑着。
嘉上你放心,杨秀成说,你爹吩咐了,今天要把家里所有的下人都用这仪器测一遍的。
冯小姐只是第一个罢了。
别啰嗦了。
容嘉上冷声道,要做就快做!冯世真反握住容嘉上的手,示意他不要焦躁。
杨秀成讪讪一笑,盯着盒子上的几个指针,问:请说一下您的姓名。
冯世真。
年龄。
二十三。
家中有什么人?父母和大哥。
杨秀成在本子上记了个数,接着问:冯小姐,你进容家,可是受过什么人指使?冯世真摇头:没有。
我只是来找一份工作。
指针均匀摆动。
杨秀成目不转睛地盯着仪表盘,继续问:那你是否有往外传递过情报?没有!冯世真略带了些愠色。
指针也随着大幅度地摆了摆。
请不要激动。
杨秀成皱着眉,做了个笔记,冯小姐,你可有鼓动过孙少清离家出走?冯世真顿了顿,点头道:有过。
容嘉上闻言一怔。
杨秀成也一脸意外地抬起了头。
冯世真非常坦然地说:她当我是知己,频繁向我吐露痛苦。
我很同情她,自然会尽力去开导她,鼓励她。
说真的,她这样的情况,但凡有点同情心的,都会鼓励她出走,追求自由。
我们都是女人,更加应该互相帮助。
这是你们男人所不会懂的。
杨秀成沉吟了片刻,在笔记上书写了两笔:那你可帮她安排策划过如何离家出走。
没有。
冯世真摇头,我仅仅只是和她探讨那部话剧《娜拉》,说了一下女性离开家庭该如何立足。
其他的就没再说了。
不怕你们觉得我油滑。
我也知道万一她真要离家出走,我自然是不沾关系的好。
就算如此,我这不还是被牵扯了进去,被容老爷辞退了一次了吗?容嘉上紧握着冯世真的手,说:这不怪你。
你也全是出自一片好心罢了。
杨秀成又问:那冯小姐可帮着孙小姐同外面的人联络过?没有。
冯世真答。
没有替她传过信?没有。
她同你说过西堂里的什么事吗?没有。
杨秀成又记了几笔,突然问:冯小姐,你同肖宝丽是怎么认识的?冯世真一怔,下意识紧握了一下容嘉上的手。
容嘉上立刻道:这个问题又不相干,有什么好问的?杨秀成解释说:这位肖宝丽是上海滩的知名舞女,现在又要拍电影了。
冯小姐这样毕业于名校,又有正经工作的女士,怎么会和一个交际花做朋友?冯世真还未回答,容嘉上抢先道:人都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嘉上,抱歉。
杨秀成说,我还是想听冯小姐自己解释。
冯世真神色淡然,手已在不知不觉中同容嘉上五指交扣住。
原因很简单。
冯世真说,之前家里遭灾欠了钱,还不起,我一度考虑去做舞女还债。
我第一次去跳舞厅的时候,认识了肖宝丽。
两个男人都静默了。
一种听到别人隐私后的尴尬蔓延开来。
冯世真反而越发坦然从容,说:丽儿她劝我不要冲动,说下水容易上岸难,还介绍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放债人。
那人叫熊三爷。
杨先生估计听说过他。
他的利息比较低,还偶尔会给我家宽限。
我就是这样和丽儿做了朋友。
冯世真停顿了一下,朝神色怔忡的容嘉上微微一笑:有时候,友谊是不分良贱的。
肖宝丽确实是交际花,但她内心光明磊落,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我视她为知己,并不觉得同她来往有什么不妥。
女子双目铮然明亮,刺得杨秀成垂眼避开了这道逼人的目光。
许多决定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冯世真笑着,我若当时没有被她拦下,现在也不过是百乐门里的舞女了。
容大少爷和朋友去玩,没准也能认识我。
我们也许能开开心心地跳一支舞。
曲终人散,我记不住一个客人,你也想不起一个舞女。
瞧,有些决定,真的能影响一生的命运。
#####四十六比如,冯世真那日没有跟进酒店去找容定坤,没有误闯孟绪安的套房,她的人生又会如何?她不会去容家面试,不会因为要去见孟绪安,而在舞池里邂逅了一位白衣翩翩的俊美青年。
她只会是一个整日劳碌地工作养家的小职员,家仇永远不能得到昭雪。
也许当她挤在电车里从街角而过的时候,会看到鲜衣革履的容嘉上,两人的目光也许会有半秒的交集。
英俊的富家公子呼奴使婢,美人在怀,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一晃而过的穷酸女孩。
他永远会是一个遥遥不及的梦,像是伸出手也抓不住的流光。
容嘉上用力地握住冯世真的手,沉声说:够了,今天就到这里。
杨秀成咳了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冯小姐,孙小姐离家后,有再和你联络过么?冯世真摇头:我其实还挺担心她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毕竟,她真的是很单纯的女孩子。
我很怕她在外面遇到坏人。
杨秀成扫了一眼盒子上的指针,点了点头: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
谢谢冯小姐配合。
不客气。
冯世真优雅点头,又朝容嘉上一笑,没事的。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容嘉上双手捂住她的手,凑近了看着她,说:我不想你提起过去不开心的事。
有些事,说出来了反而好了。
冯世真没有被握住的手在容嘉上的手背上轻柔地拍了拍。
杨秀成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和神情,又不仅微微蹙眉。
冯世真笑得温柔缱绻,容嘉上看着她的目光炽热多情。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此时此刻,同一对热恋的情侣并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容嘉上还能老老实实地去和杜兰馨结婚?杨秀成不由得暗自摇头。
容嘉上拉着冯世真的手,把她送出书房,一边叮嘱道:待会儿我要和杨秀成审问家里佣人,或许会有点乱。
今天的课就不上了。
你待在房间里,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
冯世真应下。
书房门开,管事正站在外面。
容嘉上随即松开了冯世真的手。
冯世真顿了一下,手保持着姿势片刻,然后慢慢垂下。
张叔,将家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和杨先生要问话。
容嘉上冷声吩咐,让芳林和芳桦也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别乱跑。
管事应下,指挥着听差去集合下人。
冯世真安静地朝楼上走。
先生。
容嘉上唤道。
冯世真回头望去。
窗外一道阳光正照在容嘉上英俊的脸上,让他的双眼清澈得就像秋日的湖水。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
容嘉上勾起了嘴角,那天,你为什么要请我跳舞?冯世真愣住了,继而笑起来:你觉得,一个女人请一个男人跳舞,需要什么理由?不待容嘉上回答,她转身上楼,窈窕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冯世真回了房,闭目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在椅子里坐下。
她揉着腿上被自己掐疼的一块肌肤。
这里估计已经变得青紫,毕竟那时她为了搅乱心律,下足了劲。
这个法子虽然很笨,但是从她在孟绪安那里接受过的训练来看,是最简单有效的。
楼下逐渐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而后管事一声呵斥,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先生?容芳林带着妹妹来敲门,先生知道大哥他们要干吗么?好像是府里有奸细,杨先生和大少爷要清查下人。
冯世真把她们请进房中,你们怎么不回屋去?我看他们要折腾好一阵子去了。
家里怎么会进奸细?容芳林觉得难以置信,咱们家有什么好打探的?容家女孩生活在精致的象牙塔里,丝毫不知道自己父亲真正做着什么生意。
不知道自己的首饰衣服,名贵的小提琴,都是用什么钱买来的。
别怕。
冯世真安慰道,容家生意做得大,总有人起了歪心思,想要来打探商业机密。
容芳桦问:怎么不叫巡捕房的来抓人?总要查出是谁呀。
冯世真说,再说了,这事涉及到贵府的一些隐私,我觉得令尊定是不想闹得太大,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容定坤有多爱面子,他的儿女们自然最清楚的。
两个女孩无话可说。
楼下开始挨个儿审问了。
下人们都集中在后门外,管事叫一个名字,进去一个人。
两个容小姐坐不住,偷偷摸摸溜到二楼去看。
冯世真本来避嫌没出门,但又放心不下两个女孩,只得跟了去。
一楼大堂里,容嘉上和杨秀成各坐在沙发一角。
容嘉上手里拿着一本名册资料,杨秀成则盯着那个仪器。
被叫来问话的人贴上胶贴,站在前面回答问题。
你有偷过府里的钱财吗?你有拿过外面人的钱,透露过府里的秘密吗?孙小姐有没有让你帮她传递过消息?杨秀成面无表情,声音冷峻,好似铁血判官,令人不寒而栗。
有的心虚认罪,有的咬死不承认。
容嘉上他们只看那盒子的指针来判断。
有些人留了下来,有些则直接拿了钱,被扫地出门。
总有人不识趣,纠缠着不肯走,自有穿着黑衣的打手走过来,将人直接拖走。
偷懒耍贱的听差,小偷小摸的老妈子,都被一一清扫了出去。
大门外的人越来越少。
容嘉上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翻着档案,锐利的目光如刀片一样从那些人身上扫过。
他这个样子,同他的父亲容定坤几乎一模一样。
阴郁、尖锐、冷静,以捕食者的姿态,俯瞰着众生。
此刻的容嘉上,同两个月前舞池里那个清冷高洁的白衣少年相去甚远,几乎判若两人。
他在飞速地成长,成熟。
冯世真同这个男人相识不过两个月,可是今天一看,觉得他好似不自觉中长大了几岁一般。
怪没意思的。
容芳桦觉得无聊,先生去我们哪儿坐坐?我们有最新的美国画报呢。
冯世真也想把两个女孩送回去,立刻同意了,带着她们从侧楼梯下了楼,往花园东侧的小姐绣楼而去。
与此同时的大堂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园丁被带了进来,摁在椅子里,戴上了胶贴。
你叫什么?杨秀成重复着那几个问题。
郭大壮。
园丁搓着手,俺是三年前进来的,给俺作保的是俺叔叔郭有福,去年病死了……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
杨秀成冷冷扫了园丁一眼,你偷拿过府里的钱吗?没有!绝对没有!郭大壮急忙摇头,俺就是个花匠,能拿什么钱呀?偷过府里的东西吗?没有!郭大壮继续摇头。
有和孙少清小姐接触过吗?没有!俺这粗人,怎么会能和小姐们说上话……有将府里的事说给外人听吗?没有……指针剧烈晃动。
杨秀成眉尾一挑:我再问你一次……郭大壮急忙辩解:就是一些闲话……俺又从来都进不了大宅子,也只是跟着听差们一起乱说……有收过外面人的钱来刺探府里的消息吗?没有……郭大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杨秀成。
指针剧烈晃动。
容嘉上和杨秀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秀成合上了手中的资料夹,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站在不远处的手下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郭大壮见状不妙,一把将老管事推开,跳起来往外冲,佝偻的身影竟意外地敏捷!抓住他!容嘉上大喝一声。
手下却是慢了一步。
郭大壮奔到窗前,举手抱头,哗啦一声撞破了窗户,滚落到了外面的草地里。
三位女士走到半路,突然一个男人卷着一身玻璃掉到面前。
容家姐妹吓得齐声尖叫,纷纷往冯世真身后躲。
不料那个男人一个驴打滚站了起来,顺手就把站在最前面的冯世真一把抓了过来,掌心小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先生!容芳林尖叫,快来人呀!容嘉上紧跟着打手们追出来,见到这一幕,眼睛霎时红了。
退开!都让开!郭大壮挟持着冯世真,一步步朝花园侧门退去。
打手想要围上去。
容嘉上大喝一声:不要乱来!退下!冯世真的脖子被郭大壮的胳膊箍着,喘不过起,一张脸憋得发红。
容嘉上像一头暴躁的豹子,迈着焦躁的脚步在一段距离外围徘徊着。
几次想要靠近,又硬生生忍住。
杨秀成把容家姐妹拉开,高声道:郭大壮,你逃不掉的。
把冯小姐放了,我们有话好好说。
当我是傻子呢?郭大壮大喊着,你们容家处理的人,都能把苏州河给填了。
容嘉上上前,阴鸷地盯着着郭大壮,问:你要什么?把门打开!郭大壮拖着冯世真不停地朝侧门后退,给我一辆车,不准熄火。
别想搞小动作。
不然我就割了这女人的脖子!他掐着冯世真的脖子,锋利的刀尖抵在她脖子的动脉上。
要害被拿住,冯世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任人拿捏。
容嘉上粗重地喘息着,和杨秀成交换了一个视线,点了点头。
杨秀成道:好,我们给你安排车。
你别乱来!侧门打开了,车开到了门外。
包围的人让出一条道。
郭大壮挟持着冯世真一点点走了出去。
容嘉上死死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跟着。
退远点!郭大壮大吼,刀尖刺破了冯世真的肌肤,一道殷红沿着刀留下。
容嘉上硬生生站住,张开手臂让手下后退。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曝露,肩背绷起,如一头随时都能扑过去厮杀的猎豹。
郭大壮退到车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冯世真推开,跳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
冯世真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汽车咆哮着擦着她开过,掀起一阵飞沙。
容嘉上猛然出手从属下的腰侧拔出了一把枪,从冯世真身边奔过,举枪对准了远去的车,接连扣动扳机。
砰砰枪声中,车后窗玻璃纷纷碎裂。
车沿着之字形朝前冲。
眼看车就要离开射击范围,容嘉上双目微微眯起,手臂稳健,又开了一枪。
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斜斜地撞在路口的一株大树上。
手下们一拥而上,将郭大壮从车里拖了出来,五花大绑。
容嘉上却把枪一丢,扭头朝冯世真奔来。
冯世真已经被杨秀成扶了起来,拿着一张帕子捂着脖子上的伤,一脸惊魂未定。
容家姐妹见危机解除了,也跑了过来,围着冯世真嘘寒问暖。
容嘉上奔到她面前,焦急地去拉她的手。
伤得怎么样?让我看看!没事。
冯世真忙说,一点皮肉伤。
哎呀你别乱来,疼得很呢!容嘉上讪讪地缩了手,扭头朝管事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医生请来?冯世真苦笑道:一点皮肉伤,回去抹点药就好了,何必还麻烦大夫跑一趟。
处理不好留了伤疤就不好看了。
容芳桦说,先生还是听大哥的话吧。
手下把半死不活的郭大壮抓了过来。
郭大壮一边肩膀全是血,整个人软若蔫鸡。
没死吧?容嘉上冷声道,给他止血,带去西堂,一会儿再审。
杨秀成摆手让人把郭大壮带走,又补充了一句:盯紧了,防他自尽。
手下将半死不活的郭大壮拖走了,草地上留下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血迹。
冯世真低着头,不留痕迹地望了一眼,眼神晦涩。
容家的家庭医生住得很近,不过半晌就赶来了,给冯世真处理了伤口,又打了一针盘尼西林。
大少爷放心,只是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了。
医生笑着对一直阴沉着脸坐一旁的容嘉上道。
冯世真咳了两声。
容嘉上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淡笑着谢过医生,让管事把人送走。
容芳林和容芳桦经历了这一场,对冯世真立刻亲了许多。
姊妹俩一人挽着冯世真一只胳膊,把人送上楼休息。
容嘉上插不进去,闷闷不乐地目送她们上楼去。
倒是冯世真像是听得到他的腹诽似的,扭头朝他笑了笑,道:嘉上,不用担心我,忙你的正事去吧。
杨秀成也说:嘉上,劳烦你去审郭大壮。
我这里还有好些佣人没有问过话。
容嘉上没辙,一脸烦躁地走了。
容家姐妹告辞后,冯世真站在窗前,眺望着下方的庭院。
院子里多了很多身穿黑衣的壮年男子,而容嘉上高挑笔挺的背影在一群参差不齐的手下之中十分醒目。
冯世真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了冷冽的气息。
她又想起了他刚才开枪时的神情,决绝、冷静、毫不留情,就同他当初将餐刀钉入那个绑匪手掌里时一样。
那绝对不是个养尊处优的环境下养出来的富家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容定坤歪打正着,养出了一个不容小窥的儿子。
那个叫郭大壮的花匠同冯世真见过几面,只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
但是,还有什么人能比一个花匠更加容易在庭院里随意走动而不被注意的呢?他应当就是那个偕同冯世真传递情报的人,是孟绪安安插在容家的另外一个密探!他看到过自己往桂树上放情报吗?他会揭发自己以自保吗?如果知道了真相,容嘉上是否会走到自己面前,如方才那样,举着枪,充满杀意地扣动扳机?#####四十七西堂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将屋子遮得密不透光。
落地台灯点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一小方空间。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跷着腿,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着暖光的灯光,一半沉浸着冰凉的幽蓝之中。
郭大壮半死不过地躺在地上喘气,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我知道你醒着。
容嘉上说,要想装死,那还不如真死,你说是不是?郭大壮睁开了眼,目光涣散。
你的死活,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容嘉上好整以暇,手指轻敲着扶手,双眼好似初冬骤寒封冻的湖面。
我在想,你确实是个进不来大宅子的花匠,那情报定然不是你偷的。
你只是那个将情报传递出去的人罢了。
郭大壮一脸绝望,瑟瑟发抖。
你在府中有同伙。
容嘉上笃定道,告诉我,那人是谁。
郭大壮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知道。
容嘉上嘴角微勾。
站在郭大壮身边的打手抬脚,朝他大腿上的枪伤踩了下去。
凄惨的叫喊声在四面封闭的屋子内回荡,犹如厉鬼的凄鸣。
容嘉上漠然地摆了摆手,手下退开。
郭大壮大口喘息,大汗淋漓。
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同伙是谁?年轻的男子语调清冷,不带一丝人情味,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酷和残忍。
我真的不知道……郭大壮微弱地哀求,我们有分工,从来也不互相接触。
我只知道取了情报传递出去,连情报送到哪里也不清楚。
大少爷,我欠了赌债,一时糊涂!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一条贱命。
我做牛做马报答您……容嘉上打断了他:你怎么取情报,又怎么送情报?送给谁?郭大壮说:情报会放在亭子边的那株老桂树的树洞里。
我每天去看一次,若有就取了。
东街口有个育婴堂,把情报用报纸包着,丢在门上的放弃孩子的转桶里。
我也不知道收买我的人是谁,连联络的人都是半夜里找我的,模样都记不清。
容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阴鸷而无情。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少爷!郭大壮涕泪横流,磕头哀求,我不识字,那些情报都是用油纸封好的,我从来都没有看过。
所以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呀!那你最后一次传递情报,是什么时候?容嘉上问。
郭大壮思索着:就是……对!就是孙小姐出走的那天。
一大早我就在树洞里发现有情报,就送出去了。
可是因为孙小姐不见了,管事召集了我们盘查问话,我拖到下午才有空把情报送出去的。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给你传情报?容嘉上冷声质问。
郭大壮不住摇头:我不是聪明人,但是也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太多反而是招惹麻烦。
容嘉上冷声嗤笑,站了起来:你确定,是八角亭边那一株老桂树?郭大壮用力点头:那里是我特意选的。
大少爷可以亲自去看,树上一人高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树洞。
容嘉上静静地站了片刻:你这样送情报,有多久了?郭大壮说:我是去年四月被收买的,但是一直没动静,直到最近……最近?容嘉上神色一动,最近是什么时候?郭大壮也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说到了重点,不安地偷瞄着他,喏喏道:最近……一两个月吧……容嘉上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瞳仁漆黑无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郭大壮惶恐地哀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大少爷,我不该挟持冯小姐的。
我实在是一时慌了,做了蠢事。
我……我可以去帮你打探对方的消息!求大少爷绕我一命!容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继而朝一旁的打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打手拿了一直针管走过来,不顾郭大壮挣扎,把他摁住,扎进了他的胳膊里。
杨秀成刚审问完了剩下的佣人,过来寻容嘉上。
除了有两个贪污偷窃,剩下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
杨秀成说,你那里问得怎么样了?容嘉上低头点烟,说:开头还说了几句,后面大概是失血过多,说话颠三倒四的。
都说了什么?说在我们家埋伏了快两年了,一直朝外面传递情报。
杨秀成忙问:都传递了些什么?容嘉上吐了一口烟,敷衍道:没说清就晕过去了。
那看来问题果真出在府上。
杨秀成苦恼,也好,借这机会将家里的下人清洗一番。
凡是有嫌疑的,全部都开了算了。
容嘉上思索着,问:那批货的交货地址是一串密码,是谁编写的?杨秀成说:密码由赵二爷掌握,每一批货都有不同的密码本。
那批货的交货地址换过,新地址就是通过密码发给表姨夫看的。
我接的电话,把密码写了下来,翻译了给表姨夫看。
看完就把纸烧了……纸。
容嘉上冷声说,笔迹印在下面的纸上了。
杨秀成愣住,随即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一点小招数罢了。
容嘉上说,我们该注意的是,什么人能不留痕迹地潜入爹的小书房。
是我疏忽了。
杨秀成道,只是内贼难防。
嘉上你以后要多留心了。
关于那个冯小姐,容我说句讨人嫌的话。
你才认识不过两个月,她终究是个外人。
就算她无心害你,也防不住别人借她来对付你。
容嘉上不以为然道:她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可你喜欢她,她就成了可以伤害你的武器了。
杨秀成道。
容嘉上噗哧一笑:难怪秀成哥这么讨女孩子们喜欢,不是没道理的。
杨秀成只得耸肩作罢:郭大壮你打算怎么处理?等爹回来再说吧。
容嘉上说。
杨秀成说:表姨夫还是希望你能多些主见的。
只是我的主见和他的不朝一个方向呀。
容嘉上哂笑,既然我还没独立,那自然还识趣点,听从老头子的指挥的好。
他不能又想我听话,又想我有主见。
送走了杨秀成,已到了中午。
天色越发阴沉,看样子似乎有雨。
才经历过审讯的容府下人们都有些惴惴不安,给空荡荡的大宅子平添了一份抑郁之气。
容嘉上看见老妈子端着用过的餐盘从楼上下来,问:冯小姐吃过午饭了?吃的什么?老妈子说:冯小姐让厨房做了一碗馄饨。
她受了伤,吃馄饨怎么行?容嘉上不悦,让厨房给她炖一碗黑鱼汤。
老妈子应声退下。
容嘉上走到了冯世真的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门开了,冯世真换了一身宽身的旗袍,脖子上缠着白纱布,同容嘉上默默对视。
容嘉上轻声问:伤还疼吗?好多了。
冯世真微微一笑,侧身让他进来。
容嘉上站在房间里,目光从书桌上批改了一半的练习本和窗台上的兰草上掠过,又投向书架上那些深奥的书本,若有所思。
我这里乱得很。
冯世真笑着,随手收拾着书本。
容嘉上平静地看着她:刚才吓着了吗?不好说。
冯世真笑道,我现在其实还没怎么回过神。
估计等晚上睡下了,才会反应过来。
对了,你用了午饭了吗?容嘉上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冯世真一边收拾着屋内四处摆放的草稿纸,一边絮絮叨叨着:你忙了一上午,肯定饿了。
今天厨房包的鲜虾馄饨很好吃,你也尝一碗?容嘉上突然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进怀里。
纸张从冯世真的指间滑落,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容嘉上收拢手臂,将她整个儿拥进怀中,用力地抱住。
冯世真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又或者是自己失控的心跳?耳朵里是男人鼓噪的心跳,如风雨欲来时天边的闷雷,夹杂着惊心动魄的震撼。
一股男性特有的阳刚又清新的气息将冯世真包裹住,将她的呼吸也全部占据。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就像醉酒一般,膝盖都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容嘉上的嘴唇贴着冯世真的额角,滚烫的,像一块烙铁。
冯世真终于抬起手,轻轻搂着容嘉上的腰。
我没事。
她说,你救了我,嘉上。
你做到了。
容嘉上当年没能从绑匪手里救下弟弟,但是今天却救下了冯世真。
容嘉上颤抖的手臂渐渐平静,略微松开。
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他低声说,他放开了你。
你让他开放我的。
冯世真说,你让他恐惧,不敢伤害我。
容嘉上凝视着冯世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强大而温暖的力量,安抚了他因后怕而狂躁的心绪。
冯世真身上有着沐浴后清浅的芳香,引着容嘉上一点点低下头去,想闻个仔细,想……大少爷,出事了!走廊里传来呼声。
手下砰砰敲着容嘉上卧室的门。
容嘉上僵着,喉结滑动,仿佛一堆正要旺盛燃烧的火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憋得他不知说什么的好。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谁都没有先松手。
四目相接可,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一份无奈和气愤。
冯世真噗地一声,先笑了起来。
容嘉上痴迷地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
冯世真轻轻挣扎。
容嘉上不舍地松开了手。
你去忙吧。
冯世真说着,扭头开门。
容嘉上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胶在冯世真的脸上。
去吧。
冯世真低垂着眼帘,温婉安详,却就是不看他。
容嘉上无声苦笑,走出了房。
#####四十八佣人平房的杂物间里,几名手下聚在门口,见到容嘉上来了,神色越发惶恐。
容嘉上朝杂物间里看了一眼。
郭大壮被捆在屋里的水缸上,脸色青白,大汗淋淋,好似活见了鬼似的。
他身前的地上,餐盘狼藉,一个小个子的打手倒地,面容狰狞扭曲,嘴角有白沫,死不瞑目。
怎么回事?容嘉上厉声问。
班头愁眉苦脸道:这小子给郭大壮来送饭,饭里有半颗卤蛋,这小子贪嘴把卤蛋给吃了。
结果就给毒死了。
容嘉上问:饭是哪里送来的?是小厨房。
班头说,我已让人把厨房给围住了,可厨房上下都发誓只弄了白米饭和一盘素菜,没有放卤蛋。
这小子又死了,都不知道那卤蛋是哪里来的。
半个小时前才清扫了一遍人,没想还是没扫干净。
容嘉上冷笑道,郭大壮,你瞧瞧你的这个替死鬼,你可得谢谢他呢。
你那老东家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怕你走得不利落,下得还是重毒呢。
郭大壮吓得涕泪横流,不住作揖:大少爷,我可肠子都悔青了。
求您救救我,我给您做牛做马!我……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我记得那个找上我的人,我帮你们找到他!求大少爷救我!看来死人比子弹还管用。
容嘉上讥嘲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不要再遗漏什么了。
次日放晴,天空是水洗过的蓝。
成群的白鸽在天空飞过,树梢的黄叶迎风摇曳。
冯世真准时起床洗漱,洗脸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她走到窗前张望,就见两个听差在管事的指挥下,正在锯着八角亭旁边的桂树。
手里的毛巾落在书桌上,冯世真深呼吸,把毛巾捡了起来。
在管事的呼喝声中,桂树轰然倒地。
对面的窗户被推开,容嘉上站在窗前伸着懒腰。
看到了冯世真,他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招手打招呼。
冯世真回了他一个笑,转身回了洗漱间。
楼下,听差继续把桂树锯成数段,然后会搬到厨房里,做了现成的柴火。
容家也会重新雇一批人来填补被辞退的佣人的空缺。
容家的下人经过清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扫地出门,换上了新人。
那些被赶走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容太太的人。
容太太得了通风报信,也没心思在杭州吃斋念佛了,连夜杀了回来,找丈夫清算。
可容定坤根本就不和她正面冲突,依旧住在红颜知己的公馆里。
新来的管事同容太太自己的老管事分庭抗衡,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可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去向容定坤报告。
容太太气得无处发泄,将杨秀成叫了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秀成一脸委屈,将那些被赶走的人自己摁了指印的认罪状拿出来给容太太看。
表姨你看,我并没有冤枉他们。
这是二帐房,偷过账上的钱。
这是厨房管事,贪得最多。
这是你得用的刘妈,还拿过你的珍珠项链去卖……容太太不知道则已,知道了,更是气得肝疼。
这些人里许多都是她很倚重的下人,没想到当面奉承,背地里也一样吃里爬外。
说起来,她毕竟只是个内宅妇人,驱人的手段有限,才被奸人钻了空子。
表姨夫很不高兴呢。
杨秀成说。
容定坤这个没良心的!容太太破口大骂,要是没有咱们黄家,哪里有容家今天?就算养着黄家全族也是应该的!太太此言差矣。
容嘉上在旁边装聋作哑地看了半晌报纸,终于开口,太太嫁进了我们容家,就是我们容家的人了,自当将容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来考虑。
帮衬娘家不是不可以,却是要有个度。
黄家确实帮爹发了家,可我们容家从来没亏待他们。
这些年来,给出去的钱都够养一支军队参加北伐了。
是黄家舅舅们自己贪心不足,坐吃空饷不算,还贪污受贿,现在还做出了刺探机密的事。
那个做奸细的就是走的黄家的门路进来。
咱们容家养恩人,却不会养个背叛者。
容太太惊骇道:不是说是孙家吗,怎么又成了我们黄家……太太说话前可要先想清楚了。
容嘉上冷声道,你是容家人,还是黄家人!容太太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大骂:你这个天煞克星,你就是来克我的!你克死你亲娘,克死你弟弟不算,你还要害死我才甘心!你这辈子都要做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容嘉上的面孔霎时笼罩上了一层冰霜,眸子里一丝光都没有。
杨秀成看了都暗暗心惊,急忙道:表姨,这话就太过了……我哪里说错了?容太太歇斯底里地挥开他,要不是他,辛儿根本就不会被绑架!要不是他见死不救,辛儿也不会死!是他为了自己保命,任由绑匪害死了辛儿的!你瞧瞧他,和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才不管什么骨肉亲情,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杨秀成为难道:表姨,您是想太多了……后娘难当呀!容太太捶胸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老公丈夫没心没肺,生了儿子又死了。
容嘉上,你爹还没死呢,我这个做继母的在这个家里就呆不下去了。
等你爹一闭眼,你第一个将我扫地出门吧!容嘉上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嗓音如脆冰:太太情绪太激动,我还是等你冷静了些再来说话吧。
他转身上楼。
容太太在他背后破口大骂:你们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容嘉上,你害死我儿子,你把我的辛儿还回来!你欠我一条人命,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容嘉上上楼的脚步声沉得几乎可以把楼梯地板击穿。
他径直回了房,将门板甩上,在屋子里烦躁地转了两圈,像一头烦躁暴怒的狼,继而猛地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然后摘下挂在墙上的一张全家福的相框,狠狠掷在地板上。
玻璃哐啷粉碎,飞溅得到处都是。
容嘉上站在满地狼藉中,愤怒地喘息,闭上了眼。
冯世真奔出门,就见几个老妈子正在容嘉上的门口伸脖子偷听。
她故意踩响了脚步走过去,老妈子们这才纷纷退让开。
冯世真道:听说今天杨先生又来了,似乎还要找人问话呢。
你们可是有什么话想先对大少爷说的?谁想再被审问呀?老妈子们被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摇头,沿着侧楼梯一溜烟地溜走了。
冯世真等她们都走远了,这才敲了敲门。
嘉上,她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我不想打搅你。
但是如果你需要找人说说话,我就在门外面。
片刻后,门打开了。
容嘉上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地站在门里。
身后是一片狼藉的地板。
满地都是破碎的东西,冯世真好不容易才找到块地方落脚,抬头看到安然无恙的飞机模型们,不禁笑道:你倒没舍得把你的模型都砸了。
为了她?容嘉上哼道,那不值得。
别生气了。
冯世真拉了拉容嘉上的袖子。
容嘉上像一头被牵了绳子的狗,垂下了头,温顺地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我在家里的时候烤的,你尝尝。
冯世真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一盒曲奇饼干,我看美国的一本医学杂志上写过,说人生气的时候补充糖分,会让情绪稳定下来。
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容嘉上被逗笑了,难怪你们女人爱吃甜点,不然就容易使性子发脾气。
冯世真没好气,直接抓了一块饼干塞进他嘴里。
饼干散发着甜甜的奶香,容嘉上吃了一口,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我并不想和她吵的。
容嘉上疲倦地说,但是她恨我,我怨她,这个结的根源是二弟的死。
二弟不能死而复生,那这个结就没法解开。
我知道。
冯世真说,有时候心里有一口气,不出实在不舒服。
容嘉上好奇:你也和别人吵过架?怎么没有?冯世真说,我家破产后,没少受欺负。
我一个女人拖着又老有病的父母,稍微软弱一点,就被这世道吞吃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容嘉上莞尔:只见惯你慢条斯理地说道理的样子,想不出你吵架是什么样。
谁都不想和人起争执的。
冯世真说,太太没了儿子,丈夫又——你别介意——丈夫又冷漠,她很孤寂痛苦,却又不能像孙少清那样一走了之。
别人可以挣脱,她不行,她是可怜人。
容嘉上轻叹:我知道了。
以后我避着她吧。
冯世真起身朝门口走,忽而回头,道:她说错了。
容嘉上眼神迷茫。
她错了。
冯世真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会爱护家人,用肩膀替他们挡风挡雨。
将来不论哪个女人嫁了你,不论谁投胎做了你的孩子,都会很幸福。
容嘉上眼神闪烁,犹如映着春光的融化的雪水。
#####三十七下容家的货如期送出了海,送到了位于崇明岛的一处偏僻的废弃的渔村。
接货的人正在码头等着。
就这时,不知何处杀出了一批武装劫匪,打了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武器精良,早就有埋伏。
这边将人朝陆地赶,那边就有人凫水上了船,杀了船员,径直把船开走了。
三日后,容家的人寻找到了被烧成框架的渔船,而船上的货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卖家的震怒可想而知。
容定坤一连数日都没有回家,好不容易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阴郁狰狞,如一头被惹恼了的猛兽,家里妻小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半分。
这也是容嘉上第一次主动参与了生意上的会议。
孙少清上的是去香港的船。
杨秀成说,但是中途靠岸的时候,我们的人上去找她,她却已经不在了。
显然有人特意安排她逃走了。
查。
容定坤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目光阴鸷地盯着杨秀成和赵华安,查出来谁干的,提头来见我。
是!两大干将应下,匆匆离去。
容定坤唤住了杨秀成问,问:冯世真那里,有什么异常?容嘉上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他这时才知道父亲一直都怀疑冯世真,并且派了人去盯梢她。
杨秀成说:盯梢的伙计说,她在红房子医院找了一份工作,每日老实地上下班,生活正常,也没有同可疑的人接触过。
容定坤望向儿子:很吃惊吗?也许真的是与生俱来,容嘉上忽然又冷静了下来,说:换我也会这么做。
容定坤点了点头:她目前还算清白。
但是,儿子,假如她真的来者不善,我不会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就手下留情。
容嘉上喉结滑动,眼神麻木:我知道的,爹。
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容定坤很满意,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
容嘉上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晴空。
天空中,白云如苍狗。
一群鸽子振翅掠过窗外,引得冯世真也驻足眺望。
医院的钟声敲响,清越悠扬,回荡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