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威严脸面,他不要了◎阁楼门扉被人叩响, 楼弃端正站在门外,刚欲出声,面前紧闭的屋门却唰地被人从内部拉开, 露出归不寻不安的面孔。
楼弃朝屋里望了一眼, 没有搜寻到寄望舒的身影,心里便已经猜到了个七八,却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规规矩矩把原本要说的话说完。
尊主, 早饭备好了, 你和寄姑娘……不必, 我出去一趟。
楼弃露出惊讶之色:可是出什么事了?从没见过尊主如此着急。
归不寻径直略过他, 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只扔下一句九重天便匆匆离去。
九重天。
楼弃默默望着归不寻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面前, 忍不住挑了挑眉, 饶有兴趣地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这倒是还挺让人意外的。
毕竟九重天险恶, 九死一生, 就连他都不敢在这一环节上加快进程,生怕狐狸葬身于此。
不过现在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纯阴之躯已成,寄望舒的命数便算是定下了。
-九层莲峰上空, 遮天云雀双翅大开, 将仅存的一线微光也全部挡去, 赤红火羽侵染了整个谷底, 每一寸坑洼不平的地面都仿佛占满了新鲜血液一般殷红。
如此景象, 只当有人正在经历九重天的考验之时,才会出现。
遮天云雀从谷底冲破云霄, 盘旋的高度每降低一层, 对应着试炼者在这一层中存活下来;而一旦遮天云雀提前降落, 也就代表着九重天中之人已被淤火焚化,消失殆尽。
归不寻赶到此处的时候,遮天云雀正从高空降落,巨大尾翼垂下,煽动起飓风狂啸。
声势之浩大,仿佛要将这满峰熊熊烈焰一同熄灭,宛若旷世之景的落幕。
这也就意味着……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归不寻落在九重天外,双眸死死盯住那里唯一的出口。
只要遮天云雀还未开口,一切就都还不成定数,她一定会没事的。
耳畔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峰谷都随之剧烈震颤一瞬,这是峰谷之主轩然落地的声响。
遮天云雀高昂着脑袋,双眸半睁半阖,用一览众生的神色淡然扫过面前一抹黑影,轻哼一声。
等什么?莫不是你也想陪她一同死在这里?……死?一双狼眸死死盯着正在向自己宣告九尾死讯之人,两片薄唇缓缓翕动,以极轻的音量重复那个他无法接受的字眼。
他在对方藐视众生的眸色中,寻见了依稀一点遗憾与惋惜,这仿佛就是在印证那只雪白的九尾狐妖葬身火海的事实。
怎么可能?他不信。
即便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一定能从六界之中寻得重生之术救活她。
寄望舒不能死。
重生之术?遮天云雀好像看穿了归不寻的心思一般,将他方才一瞬的想法重复出来,尾音上扬,毫不遮掩的表露出对他荒谬想法的不可理喻,堂堂魔界之主,你竟也会生出这种荒诞冲动的想法?……归不寻无言以对。
重生之术早就成为禁术之一,而且复活之人必须要拥有完整肉身,且不说这只狐妖已被九重天的烈火焚为灰烬,即便你有办法补全她的肉身,重生之人也只能维持一瞬之形,此后便要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如轮回,彻底于六界之中消散。
九层莲峰周遭的火焰翻腾一阵,足以预示遮天云雀此时的怒火。
如此这般,你竟还敢在我面前滋生如此邪念?!归不寻静静听着,倔强地别过身去,五指握拳攥地十分紧,连关节都在泛白,强烈的无力感快要将他击溃。
一袭素衣忽地显现在烈火之间,楼弃姗姗来迟,缓缓落在归不寻身后,神情复杂。
方才遮天云雀的一字一句他全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那每一个字句都如同尖锐刀锋,一寸寸划过他的心口。
寄望舒怎么能死?!她分明已经拥有了纯阴之躯,九重天的淤火根本无法伤她分毫,她怎么可能会死!楼弃此刻的情绪不比归不寻轻松多少,他甚至微微佝偻着身子,垂下头去,指节因为攥起的力度太大而发出脆响。
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从头到尾所有的细节他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每一步都是他精打细算过的,应该没有半分差池才对。
难道……难道是梦魇中慢了一步,让她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才清醒过来,以至于没有达成纯阴之躯?!楼弃双目空洞无神,极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九重天边的淤火直冲云霄,犹如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在向他叫嚣,嘲笑他的无能。
疯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爆发,只见九重天边金光乍现,熊熊烈火的颜色都暗淡下去,逐渐染上赤诚耀眼的金色光焰。
烈焰之间缓缓腾开一片空隙,一道纯白洁净的身影逐渐显现,步伐轻缓而稳重。
九尾浴火而来,双目金光尽染,烁然明耀;眉心一点金纹镶嵌,状如飞焰;身后是五条巨尾,有如团扇张开,在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尾尖像极了金色烈焰在腾烧。
迟来的离蛟等人匆匆站稳了脚跟,就看见眼前这一幕震撼之景,连同先前就在此处的三人一齐陷入沉默。
准确的来说,是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哑口无言。
这……这是……离蛟指着金光之间五条赫然醒目的巨尾,支支吾吾,五条尾巴?!归不寻与楼弃闻声齐齐看去,竟真是五尾!方才众人都被耀眼光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略了远处狐妖身后尾数,这下瞧仔细了,不由得惊上加惊。
连遮天云雀都误认为身死之人,能活着再从九重天走出来便已经是奇迹,更别说九尾此刻如同涅槃重生一般的姿态。
透过那双冒着金辉的眸子,归不寻似乎突然就能够理解,老魔尊曾经总是挂在嘴边的九尾狐妖之祖,在第一场盛世浩战之中究竟是何等山河震撼的恢宏气场。
……九尾?遮天云雀的声音明显有一丝迟疑。
尽管她对这只狐狸能够在九重天中生还抱有过一丝期冀,可刚才察觉到九重天中灵息骤灭的一瞬间,这份期冀就一同烟消云散了。
在九重天内,一旦灵息陨灭,便是必死无疑,再无生还可能,千百年来无一例外。
而此刻,她却还能看见九尾云淡风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种违背常理的状况,饶是看淡生死的上古神兽也从未遇到过。
索性遮天云雀见识过的奇闻异事远比这要离谱得多,尽管为此惊诧片刻,却也不似在场其他人那般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只见遮云盖日之翼顷刻间铺展开,四下骤然升起飓风,九层莲峰终年不灭的重重淤火瞬间熄灭,就连层叠阴云也尽数消散,露出一片光明。
火羽既然已经认你为主,你便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带着它离开吧。
遮天云雀淡淡望了一眼金色缭雾之间挺拔纤瘦的身影,那五尾尾尖上炽烈的金焰摇曳。
透过这只狐妖的瞳,她恍惚间以为是那位旧友正朝着自己翩然走来。
再眨眨眼,面前九尾仅有五尾,纵使此刻她的气场再如何强盛,也终究不是故人。
遮天云雀轻轻叹息一声,敛眸笑道:你倒真是像极了她。
尾音渐弱,当众人再抬眼时,天边只剩下无数瑰丽殷红的薄羽纷然飘落,有如落花纷扬。
而遮天云雀巨大的身形却已经不知所踪。
寄望舒静静站在原地,耳畔依旧回荡着遮天云雀隐晦的话语。
她漠然望着眼前一切熟悉又陌生的人和物,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那一张张面孔充斥着她一路走来的旅程,可现在瞧着却倍感疏离。
仿佛那些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无法在她心中留下印记。
无一例外的还有……来到她面前的魔尊。
身后五尾渐渐收回,金色也跟随着逐渐湮灭,恢复到正常的瞳色。
寄望舒平静地对上归不寻有喜有忧的视线,下意识强迫自己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那个笑容生硬的很,将她衬得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正在僵硬的完成指令一般。
归不寻不是傻子,早在他还未近寄望舒的身时,她眼中淡漠冷静的情愫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他面前。
那道目光寒凉,犹如冰刃袭来,剖在他的心尖上,竟让他下意识避之不及。
他明白,她虽然恢复了记忆,却更加弱化了一切情绪的感知。
如果这样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顾不上身前人因为感到别扭而推搡自己,归不寻一把将寄望舒紧紧箍在怀中,用力地扣住她的腰身,像是要一口气将人揉进身体里一样。
他不想再配合她扮演疏离,克制情绪。
什么威严,什么脸面,他不要了。
子民和她,他总要有一个能够护住的,若是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庇护,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自己的子民?天边云雾间,一袭黑影侵略性地将一团雪白裹挟其间,尽管色泽冲撞鲜明,却让人无故生出一种两人本就该是相融相洽的一体的错觉。
归不寻修长五指没入寄望舒如瀑的黑发间。
——从今往后他就要死死黏着她,一遍又一遍附在她耳边,言说他爱她。
-旧宅的最后一晚,归不寻刚哄着寄望舒入睡,乾坤袋中便泛起白光。
……尊主,蛇族终于有所动作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不日后将会率军逼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