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025-03-26 13:48:31

然而等赶到医院, 蒋姨娘已经气若游丝地诞下了麟儿, 是个不足月的男婴,皮肤上满是青紫, 哭声也微弱, 不知最后到底能否成活。

娘……董兵兵懊悔地跪倒在产床前, 眼泪流了一脸。

面色青白的蒋姨娘听见声响后微睁开眼, 瞧着竟像是快不行了, 董兵兵连忙凑过脸去。

他……是你弟弟。

蒋姨娘努力扯着嘴角朝董兵兵笑, 但气息很微弱,是董……董家的孩子。

蒋姨娘最终只来得及说这两句话就撒手人寰了,她本就年纪大了, 再加上孕期以来心情一直不顺畅, 又以摔倒为诱因,如此一番便送了命。

她的身故,陈督军是在一个多月后才知晓的, 时值七七事变之后,平津地区逐渐失守, 最终沦陷,广厦千万间瞬间倾塌, 一切变为荒芜。

从打得□□乏术的战场前线上退下来的陈督军, 在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口中意外得知了此事。

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陈督军扯着副官的衣领狂吼,眼眶通红像是只暴怒的雄狮。

在那样激烈的战况下如何能说,皮肤黝黑的副官在督军的质问下沉默着,似乎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陈督军很快松开了手, 他背过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向硬挺的脊梁瞧着好似也佝偻了起来:立刻去集结队伍,咱们马上回上海!是!副官敬了个礼,领命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身高叉旗袍的碗碗却是翩翩而来。

她其实来到这也没几天,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武汉那个大熔炉里跑出来,还顺利地在战场上找到陈督军的,但因着她特殊的身份——陈督军曾经的女人,倒是谁也没敢发问,只是不约而同地默认了她死皮赖脸的存在。

督军。

碗碗将手中带来的精致点心一一从篮子里拿出放在桌上,脸上满是巧笑嫣然:这些都是碗碗亲手做的,督军可否尝一尝?然而她的低下讨好换来的却是陈督军的拂袖呵斥。

滚!情绪濒临崩溃的陈督军僵硬地背过身,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很快会有人送你离开,以后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不许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态度十分强硬,眼看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碗碗倒也没生气,只是叹了一口气。

督军真的不能留我在您身边吗?碗碗最后一次看着陈督军的背影问道,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督军并未再说话,此刻,他归心似箭。

唉,既然如此……碗碗又叹了一口气,低垂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诡异的精光……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督军,神色带着狂热病态:督军阁下,很抱歉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帝国,不留无用之人!陈督军却只是捂住血流不止的胸背,恍惚不已地抬眼看她,他早已分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碗碗,还是他的婉婉。

表情凶狠的碗碗再次举起手中带血的刀子,似是想补刀,然而只听身后一声枪响,这个日本女人很快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了。

回来复命的副官将深受重伤的陈督军扶坐起,向来忠厚老实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惶失措:督……督军……他又转过头朝门外大声嘶吼:军医呢,军医快来!陈督军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他抓紧了副官的手,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交代着:兵……兵……手很快便松开滑落了,临死前,他仍念念不忘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未被认祖归宗的女儿。

督军府平安,快看这……董兵兵冲着摇篮里闭着眼的小婴孩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脸上满是稀罕的笑意。

早产的孩子总是要体弱一些,哪怕被翡翠、奶娘以及一大群仆人好生伺候照料着,却依旧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瞧着让人担忧得很。

见平安不理她,董兵兵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表情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也不知督……督军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八月了。

沈凯超也奉命走了有段日子了,尽管他一再说办完事情会立刻回来找她,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

翡翠为平安捏了捏被角,安慰道:定是快了,眼下战果已成定局,好些将军都率部回了上海稍作休整,想来督军他也快了。

董兵兵闻言点了点头,但蹙着的眉仍不掩内心的忧愁。

当晚,督军府的大门被敲响,副官带着一脸的悲痛走了进来。

他屏退了下人,将陈督军身亡的消息单独告诉了董兵兵:大小姐,督军他……他以身殉国了!什么?董兵兵又惊又恐,好不容易被安抚平静的心,又变得扰攘起来。

副官看向董兵兵,心中倒是不免有些可惜,若董兵兵是位公子,那他定当尽心辅佐,可惜她不是。

他转过身拿出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皮箱,打开展示在董兵兵面前,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光闪烁的黄条子,足有二三十根之多。

大小姐,这些您好好留着,千万不要叫别人给发现了。

副官又掏出一把崭新的勃朗宁□□和一铁盒子弹给董兵兵防身,枪您是会开的,一旦有危险就保护自己……那你呢?董兵兵忍不住开口问道,她总有一种对方在交代后事的感觉。

副官颓然一笑:督军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誓死也要为他报仇!趁着夜色,副官又率队急匆匆地走了。

如今天津、北平已被占领,而炮火却始终不曾停止它蔓延而来的脚步,上海正被虎视眈眈地觊觎着。

就在这要紧关头,董夜却只身回了国。

你还回来做什么?董兵兵扯着董夜坐下,语气很是责备,现在战争随时爆发,到时要是没了船出国可怎么好?你赶紧走!你不和我一起吗?董夜反手将董兵兵握住,表情十分急切:我是特意回来带你走的。

阿夜,我……我不走了……董兵兵撇过脸去,她想起了沈凯超和平安,这两个在这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啊。

她并没有再正面回答,只是不停地催促董夜即刻启程离开,再不走或许就真的晚了。

我就知道你或许不来了,可我不死心,还是想着回来问一问你。

面容疲惫的董夜惨淡地对她笑了笑,他坐了整整大半个月的邮轮而来,可结果依旧难逃失望。

董兵兵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董夜站起身走到了董兵兵的身边问道,随后又不待她回答,倾身将娇软的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耳边响起了董夜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我走了……又一个人离开了,董兵兵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他,董夜,这个曾经的庶弟。

董夜离开后,他椅子上的东西却刻意地未被带走,董兵兵拿起那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枚璀璨的时新金币,刻有英国银行的字样,显然是早已准备好要留给她的,其目的仅是希望她生活得一切安好罢了。

自八月中旬会战打响,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街道上到处都是奔波游走的青年学生和各界群众,各势力拧成一股绳在为自己的国家呼吁拼搏着。

然而战线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螳臂就此停下,而是越发延长,不光是海域郊外,市区也早已经遭受过好几次炮轰侵袭,眼看上海就要守不住了。

换上臃肿秋衣的董兵兵抱着四个多月大的平安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内心一阵又一阵的恐慌,督军府早在炮火中化成了废墟,保护着她们的人都死了,如今只剩下她和平安逃过一劫相依为命,而与沈凯超也已经整整五个月不曾见过面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十一月浓雾弥漫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兵兵小姐,快跟我走吧,老太太让我来接您回去。

老赵束着手站在门口,表情带着焦急。

他也是好不容易寻到个空子,趁乱穿过层层战火封锁线来到董兵兵面前,想要带她回乡下避难。

奶奶她让你来的?董兵兵有些难以置信。

可不是,小姐您快着些收拾吧,船上的人还等着呢。

老赵催促道。

好,我很快的。

董兵兵连连点头,马上转身开始整理起行囊,对了赵叔,您帮我把平安抱起来,他是我娘生的,是奶奶的亲孙子。

老赵被亲孙子这个字眼吸引住了,他走进屋里,将床上的婴孩轻柔地抱在怀里,仔细地探看着。

平安经过几个月的精养,早已脱去了刚出生时的青紫,变得白嫩起来,只是婴儿到底一个样,他也瞧不出好赖来,还是带回去给董老太太看看吧。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老赵一手拎箱一手抱着平安走在前面,董兵兵则牵着一筒快步跟在后头。

两人步履急促得很,董兵兵有些不安地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小腹,她怀孕了,五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排个雷,接下来是兵兵的独居日常,吃吃喝喝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