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摔了一跤之后早产的蒋姨娘一样, 伏趴在桌上的董兵兵很快变得冷汗淋漓起来, 下腹部剧痛不已,像是活活从油锅里走了一遭。
冬春和厨娘都吓坏了, 她们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本来三小姐都已经跟她们商量好了, 等到了四月的时候就收拾收拾去医院待产, 可如今才不过二月, 离预产的时间还早着呢, 她们是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这时,门很快被敲响了,左焦他们来了, 厨娘像是遇上了大救星, 哭丧着脸大步跑去开门:左先生,这可怎么办啊,我家三小姐怕是要生了……兵兵?兵兵……耳边开始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人似乎很多,但面色惨白的董兵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的裤子湿漉冰凉,几乎完全被羊水浸湿了。
恍惚中, 似乎有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起来, 片刻腾空后,落到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上,被衾微有些冷,但与腹部的剧痛比起来, 根本微不足道。
去收拾东西,马上去医院!站在董兵兵床边的左焦皱着眉头对厨娘吩咐道。
外头逐渐有人插话进来:这个时候医院里哪有什么医生,更何况孕妇受不得颠簸,要是生在了路上,这么冷的天怕是都不会活……是啊,不如赶紧先去寻个稳婆来照看着安妥些……巷前不是有个李婆婆挺出名的吗,不如我马上去请她来好了?七嘴八舌的话语从耳朵里涌进,又在脑海里嗡嗡飘旋,而董兵兵张了张嘴,却痛得连一个字都无力说出口,直恨不得就此死了去。
疼痛愈发加剧,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疼得几乎丧失意识的董兵兵突然被一双宽大温暖的双手抓住。
对方凑近了她的耳边开口说道:再等一会,接生婆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左焦执着董兵兵冰凉的小手,望着她那被冷汗浸得湿迹斑斑的苍白脸颊,眼里的心疼呼之欲出。
董兵兵感受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瞧不清人影,思绪也错乱复杂,她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地张嘴呢喃道:我好疼……左焦伸出手理了理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不住地柔声安慰着,恨不得以身替之承受苦痛。
与此同时,远在赣南水牢里的沈凯超似有所感,浑身血迹的他抬头望了望黑黢黢的水牢顶部,身上的粗重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而在母体里仅孕育了七个月的团团在董兵兵挣扎了一整夜后终于平安降临了人世,由于没有足月,皱巴巴的团团显得很是轻小,不过巴掌大那么一点,哭声倒是响亮。
李婆婆根本不敢把他抱出产房,只是十分有经验地命人准备了汤婆子好好温着。
其他人已经先行回去了,只剩左焦还在外边等得望眼欲穿,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临近黎明,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以及等到了房门的开启。
怕产妇吹着风,李婆婆一出来便赶紧关上了门,只留厨娘和冬春在内陪伴已经昏睡过去的董兵兵。
母子平安,这可是大喜事,她笑着向等候在外的左焦报喜:恭喜先生了,夫人生的是个带把的小子,虽不怎么足月,但精心伺养过后,定不会比那些足月的差!那……那大人怎样了?见被认错,左焦一时也并没有解释,反而心中还升起一丝甜意。
好着呢。
李婆婆闻言笑容越发加深了,只是耗尽了力气,昏睡过去了,好好睡上一觉蓄蓄力应该就会醒来……出了正月后,董漱雪终于携丈夫威廉姆姗姗来迟。
怎么会提前了这么久?漱雪坐在董兵兵的床沿边,探头看着旁边摇床里变得白胖起来的团团:不过我们团团可真好看,又白又嫩,真是像极了三姐你。
躺在床上仍在坐月子期间的董兵兵闻言笑弯了眼睛,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母性。
威廉姆与左焦正在外面说着话,这些日子左焦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董兵兵与团团,周围的人看在眼里,便告诉给了才回来不久的董漱雪听。
三姐,团团如今也出生了,若是沈少校一直不回来可怎么办呢?董漱雪为熟睡着的团团掖了掖锦被,你一个人带孩子会不会太累了?沈少校已经失联了许久,连董兵兵生孩子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回来看看,也难说是否还活着。
董兵兵默了默,没有说话。
生产那日,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熬不下来,身边冷冷清清,连个可以托付信任的人也没有,这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
有件事一直没有跟三姐你说……董漱雪抿了抿唇角,转过头看着董兵兵说道,其实三姐你那次被朱小姐捉去以后,我曾拜托过左先生去朱小姐家找一下你,所以应该是左先生冒险去朱将军府偷出文件曝光的,尽管我无法肯定,但三姐你可以去问一下左先生,想来是不会错的。
既然左先生对三姐你如此痴情,那他也必定会很好地保护你和团团。
董漱雪最后劝慰道,团团太小了,他不能没有父亲,三姐不妨考虑一下……董漱雪的意思,董兵兵自然明白,这世道上父母不双全的孩子天生就会收到一些不公平的歧视,能有人爱屋及乌,视团团如己出,那也算得上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日常的午睡过后,董兵兵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床边的摇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掀翻开在一旁的小锦被,而团团却不知所踪,她的背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冬春!厨娘!董兵兵立刻从床上爬坐起,哑着声音冲房外的人喊道,团团呢?紧闭的房门很快被人从外打开,左焦抱着清洗完身子的团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这呢,我们刚刚给他洗了个澡,没事的,不要怕。
左焦将用襁褓草草包裹着的团团递至董兵兵的怀里,柔声地安慰道:今天太阳特别好,团团也好几个月没有好好清洗过了,我问过医生,他说可以的……团团正醒着,倒是不哭也不闹,只一味地睁着眼,清澈的眼睛像是滚圆的葡萄,又黑又亮。
抱着团团的董兵兵不禁松了一口气,她低垂着头,看上去似乎仍有些失魂未定。
门外的厨娘和冬春看着房内的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后,拉着想要往房里冲的一筒走开了。
左焦看着床上犹显脆弱失意的母子俩,内心的怜惜在不断翻涌着,最终他忍不住执起了董兵兵的素手:让我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们吧,我发誓一定会将团团视如亲子!董兵兵闻言抬眼去看他,只见一身青衫的左焦跪蹲在床榻边,表情虔诚恳切,像是个等待垂怜的信徒。
心有那么一刹那拨动了一下,但董兵兵沉默了许久仍是拒绝了:可我还是想等,等他回来……听到回答的左焦低下了头,但握着董兵兵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半晌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温和执着的笑意:没关系,我陪你等,哪怕一天天,哪怕一年年,我会陪你一直等下去。
直到你不想等,或者他回来。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整整八年。
薄雾弥漫的上海码头,一个戴着黑帽胡子拉碴的男人执着手杖一深一浅地走着,他虽腿脚微瘸,但步伐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花港路上的那一片洋房依旧还是老样子,他站在其中一栋房子门口,略顿了顿足后,还是坚定地跨了进去。
轻轻扣了扣门扉,董兵兵租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房门便很快开了,里面露出的却是一张中年男子的油面,他的语气里满是被打扰后的不耐:你谁啊,大清早敲门烦不烦!沈凯超愣了愣,原本期待柔和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他大力推开了微敞着的房门,拄着手杖直直地冲了进去。
房中立刻传出了女人的惊叫声,声音很陌生,她并不是董兵兵……自日本投降的消息如冬后的春雨洒落在全国各地,被圈禁占领了多年的大上海终于获得了解放,街上满是欢庆鼓舞的民众,大家再也不用躲在犄角旮旯地里担惊受怕了。
董兵兵牵着长大了许多的团团走在去学堂的路上,秀发整齐挽起的她微低着头,耐心地和身边的儿子说着话:要不咱们今天中午吃面吧,别的不说,面你娘我还是会煮的,怎么样?又吃面?团团扁了扁嘴,每次厨娘有事不能做饭,娘你就只会给我做面,都吃腻了……董兵兵闻言抱歉地笑了笑:可我不会做饭啊,那要不我们出去吃吧?南边不是新开了家食肆嘛,咱们去换换口味?好啊,那带上干爹一起吧。
团团睁大了眼睛看着董兵兵,表情有些小期待,等我中午下学,我跟干爹一起在学校门口等你来。
知道啦,小馋猫。
董兵兵刮了一下团团的鼻梁,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
将团团送到学校,又与在该校担任老师的左焦打完招呼后,董兵兵便转身打算回家了。
乡下的董老太太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董兵兵实在放心不下,便托厨娘率先替她回去看看,而冬春早就还给了漱雪,如今家里是一个人也没有,就剩下只一筒看门。
徐婶一家也在多年前被董兵兵给了钱后搬走了,如今那栋二层小筑全归了她所有,格局安排也因此一变再变,宽敞了许多。
街上的人很多,也十分热闹,董兵兵光顾着看眼前的车水马龙,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身后跟上来了条大尾巴。
歪七扭八的巷道里总是要冷清静谧一些,董兵兵从随身的手包中掏出铜制的钥匙准备开门,却不妨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悄将手伸进了手包中,那只崭新的勃朗宁□□还从没有派上用场过,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只是身后的人再无别的动作,他只是简单地拥抱住她,将下巴放到了她的头顶,姿势很熟悉,像极了从前某人常对她做的那样。
想看一下你的警惕心,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果真,头顶传来了沙哑的叹息。
董兵兵顿时泪流满面:傻瓜,因为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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