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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5.34.1

2025-03-26 13:50:41

第二天一早,张妈妈和小红就过来敲门了。

惠怡眉打着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岳贤不在屋子里。

他人呢?惠怡眉问小红。

小红道,姑爷在隔壁的小书房里看书。

张妈妈纠正道,这里是林家,以后啊,小姐姑爷这样的称呼可得改了,得改口叫二爷二奶奶了!小红吐了吐舌头。

惠怡眉昨天起得太早,又睡得太晚,到了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动。

可她全身无力的表现和娇媚慵懒的表情……落在张妈妈和小红眼里,却成了昨天夫妻恩爱的不争事实。

小红一直在偷偷的笑。

张妈妈也挺高兴,却偏要骂小红,我说……你傻笑啥呢?还不快点儿去把二奶奶呆会儿要穿的衣裳收拾好,还有首饰……咱们得快,抢在那边的前头……惠怡眉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是啊!今天她要去向林家长辈去敬新妇茶呢……白莹莹是个厉害女人。

前世,她一直跟着林岳鸿住在杭州,只有在过年过节和家里长辈做生日的时候回老宅;可只要她呆在老宅里,就会风雨无阻地每天早早去严氏的院子里候着,晨定昏省。

今天,白莹莹肯定想要抢在自己的前头,跑去向严氏请安,以落个好名声。

但惠怡眉并不以为意。

严氏爱睡懒觉,既然白莹莹愿意表现出贤惠又识大体的一面,那与她何干?惠怡眉慢条斯理地起来洗漱好了,换好了端庄又正式的新妇衣,然后就坐在梳妆台前,任张妈妈为自己梳头。

她抽空吩咐小红,昨天我让你用小匣子装起来的点心呢?快拿出来,给隔壁屋里的读书人送几块过去,剩下的,咱们三个人分……张妈妈道,小姐,这不太好吧?小红打断了张妈妈的话,笑话张妈妈道,……二奶奶!张妈妈装模作样地给了小红一下子,嗔怪道,又没外人在,我叫声小姐怎么啦?小红捂着嘴儿直笑。

张妈妈又劝惠怡眉,二奶奶,这大户人家啊规矩都多,但这晨定昏省的……从来就没有说当儿子媳妇和当孙子媳妇去给长辈请安的时候,还先吃了饭才去的……惠怡眉道,我没吃饭,我吃的是点心。

张妈妈一滞。

惠怡眉又道,再说了……我又没传饭,谁知道我吃点心啦!难道说……你们两个会去和外边的人说?张妈妈又是一愣。

惠怡眉又来了一句,小红,先给你张妈妈喂上一块点心,让她成了我们的从犯再说!小红对于惠怡眉的话向来就是言听计从的。

当下就把小匣子给打开了,从里头拿出了一块点心,直接就塞进了张妈妈的嘴里……张妈妈手里拿着惠怡眉的长发,躲都没地方躲,只得吃了。

小红又依着惠怡眉,送了一小碟子的点心到隔壁的书房里去。

惠怡眉梳好了头,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点心,然后就开始细细地扑粉描眉点唇,末了又开始往头上插花胜和发簪。

打扮妥当了以后,惠怡眉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

今天的新妇衣是一袭大红底绣喜鹊登枝的七分敞袖对襟短袄和马面长裙,七分敞袖之下露出了粉红色绣如意花的中衣袖子,一手拢着纯金镂花,一手戴着个水色极好的玻璃种玉镯子……她的长发被绾成了一个髻,斜斜地坠在脑后;她的头顶上别着金镶碧玉的华胜,髻子上分两别各插了三对同样水色的碧玉簪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惠怡眉很满意。

想了想,她对小红说道,……我还穿昨天的那双鞋。

那双鞋也是惠怡眉最贵重的一双鞋,鞋面上钉着的玉石已是价值不菲了,主要是绣工了得,那是惠二嫂特意在北平寻了旧朝皇宫里的绣娘给绣的。

把自己打理好了以后,惠怡眉又让小红去把林岳贤叫过来。

可林岳贤刚一进门,就被眼前打扮得富丽堂皇的惠怡眉给惊住了。

惠怡眉今天本来就是去找茬儿的,所以情绪也特别高涨;见了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道,……好看吗?他一怔,低声说道,好看。

她莫明其妙地就涨红了脸。

惠怡眉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也换身衣服,穿西服吧。

可能是为了结婚,他应该也把自己倒饬了一番,去理发店理过店也刮过胡子……但BN 正因为他刚刚才理过发,发型整齐得简直有点儿发傻,再穿着这身七成新的蓝色袍子,怎么看都觉得……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傻劲儿出来。

林岳贤对于吃穿用度其实是不上心的。

她让他换衣服,他就换了。

惠怡眉的眼光不会错。

林岳贤显然更适合穿西服,当穿着黑色正式礼服,戴着小领结的他站在她的身边时,感觉上确实有种中西文化的冲撞,但细细一看,他们俩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漂亮端壮庄,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惠怡眉想了想,让小红从自己的嫁妆里,找出了带链怀表和钢笔这两样东西;然后亲手替林岳贤把怀表的链子系好,又把钢笔插|进了他的西服口袋里。

好了,咱们走!她率先跨出了门口。

林岳贤一怔,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就快走出院子门的时候,林岳贤说了一句,……慢点儿。

但是惠怡眉一想到呆会就要跟白莹莹杠上,心情有点儿激动,脚步根本就停不下来。

林岳贤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走慢一些。

惠怡眉愣了一下。

看着他深遂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暗示。

是啊!昨夜她才破瓜,今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会不会太容易露馅儿了?惠怡眉一张俏涨得通红!可她却又犯起了难。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经历过……就是装,她也不知道怎么装才像啊!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以后,她下定了决心,用一种非常奇特的,摇曳生姿的走路姿势,慢慢地走动了起来。

前世的惠怡眉是个标准的小脚女人,大家闺秀,她曾经接受过非常苛刻严格又毫无用处的旧氏宫庭礼仪训练。

——比如说,裹了小脚的女人其实容易变成罗圈腿,而且走多两步都会觉得脚疼,那么要用什么姿势走路才能避免不变成罗圈腿,以及怎么走路姿势才能既好看,同时又不能令身上的佩环或流苏丁当做响的?林岳贤看了她一眼,上前托住了她的手。

惠怡眉甩开了。

你别牵着我,你牵着我……我都不会走路了。

林岳贤一愣,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他径自走到了她的前面,却放慢了步子,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当他领着她走到严氏的院子里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几乎林家人都在院子里头了。

而惠怡眉一走进院子,她那身富丽堂皇的装扮,和那奇异的走路姿势就落入了众人的眼中……林大太太感到有些惊奇。

因为昨天惠怡眉的走路姿势还挺正常的,但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因为昨天夜里,儿子和儿媳夫妻恩爱啊……这么一想,林大太太顿时心花怒放,用无比快活又慈爱的眼神看着俊朗的儿子和漂亮的儿媳。

可白莹莹却紧紧地盯住了……藏在惠怡眉罗裙下的那双脚!惠怡眉也打量了白莹莹一番。

白莹莹烫了头发,所以今天她穿了一身大红滚黑边的旗袍;可相对应的,她身上的首饰饰可并不多……耳垂处戴着一对珍珠耳钉,手腕上戴着个细细的金镯子,仅此而已。

看上去,她像个普通的妇人。

来的时候,惠怡眉就吩咐了小红,所以小红就站在院子里就大喊了一声,老太太,我们二奶奶给您请安来啦!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白莹莹被气坏了!今儿她可以第一个赶到严氏院子里来的人,已经足足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为的就是能让严氏身边的人传话让严氏知道,自己可比惠氏知书达礼贤惠得多……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却这样高喊了一声!——岂不是将自己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劳全部夺去了?祖母正在休息,你吵什么吵?没学过规矩啊?白莹莹怒不可遏地说道。

小红怯生生地低下头,往惠怡眉的身后躲了躲。

惠怡眉微微一笑,没说话。

跟在惠怡眉身后的张妈妈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您是贵人,何必与下人一般见识呢?就是要训导下人学规矩,府里还有管家呢,仔细让您费神了……张妈妈也是个人精。

她一口一个您的,摆明就是装作不知道白莹莹是谁的样子。

而且这话说的……白莹莹一口气没喘匀,一张脸儿被气得直发白。

这时,严氏的房门打开了,方妈妈笑眯眯地站在屋子门口,给老爷太太们,爷们奶奶们和姑娘们问好,老太太已经起了,这边请……白莹莹方才已经失利,这会儿憋着一口气势要当第一,当下就越过了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抢先走进了严氏的屋子。

惠怡眉只是笑。

她拉着林岳贤的手,不让他走;待众人都进了屋以后,她才拉着他的手,慢慢地进了屋子。

屋子里,众人已经落了座。

白莹莹正殷切地问候着严氏。

——老祖宗昨天睡得好不好?上回我让方妈妈给您的泡脚方子您用了没有?今儿天气真好?外头的八哥唱得真好听……云云。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一走进屋子,众人的眼光就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头上戴着金镶碧玉的华贵花胜,脑后髻子上簪着的碧玉对钗,脖子上挂着的古朴对鱼白玉佩,手腕上戴着的金玉镯子,更别提这身绣工如此精美的新妇衣了……宝石首饰贵重与否,这是一回事;但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前朝皇宫里的东西,已经有一部分被搬到了博物馆里,另外一部分则被历史的车轮给淘汰掉了。

现在惠怡眉身上头上的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家学渊源的大户人家或者名门望族……普通人家里根本就不可能够拥有这样繁复工艺精湛的首饰!严氏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惠怡眉吸引住了。

白莹莹一进屋就与严氏寒喧,为的就是想让惠怡眉知道,自己和严氏的关系有多好。

但严氏一见惠怡眉,眼里就再也没有白莹莹了……惠怡眉俏生生地立在屋子中央,用最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了句,孙媳妇惠氏,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她便盈盈下拜。

林岳贤也配合着她,朝严氏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莹莹顿时一滞。

糟了!方才只顾着和严氏套近乎,却没有抢先以孙媳妇的身份拜见严氏,却又让惠怡眉抢了个先机……她咬着牙,恨恨地看着惠怡眉。

严氏年纪大了,又是经历过林家在前朝的辉煌的;所以她特别看重规矩,也非常喜欢前朝的那一套调调……见惠怡眉穿戴得这样正式,又朝着自己行了大礼,严氏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好!好,好……严氏一连赞了三个好,朝着惠怡眉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惠怡眉在林岳贤的搀扶下站起身,慢慢走到了严氏的身边。

严氏戴上了老花镜,拉着惠怡眉的手,将她从头顶上戴着的华胜,一直到脚下绣花鞋上的玉石鞋面都细地打量了一番……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嗯,好!严氏连连点头,笑道,是个好孩子!我一看啊,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惠怡眉用帕子遮着脸,细声细气地说道,不敢和跟老祖宗比,要是拿出来一比啊,您是玉,我们是河边的石头……就是看着好看,可实际上却还是石头!严氏大笑。

你见过你公爹,婆母了没有?严氏笑着问道。

惠怡眉老实答道,见了,就是还没行过礼……严氏又笑,你这孩子!也太实忱了!快去,给你公爹婆母,还有叔父婶娘敬茶行礼去!等他们给你了红包以后啊,你再悄悄地告诉我你得了多少钱……我给你双份儿哒!惠怡眉响亮地应了一声哎!严氏身边的方妈妈连忙命人斟了茶,又亲自陪了惠怡眉按照长幼顺序,先走到了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跟前。

爹,娘,儿媳给你们敬茶了。

惠怡眉跪在蒲团上,高举了茶杯,一一递给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

林大老爷倒还好,林大太太简直喜极而泣。

夫妇二人各递了一个红包给惠怡眉,林大太太又拔了头上的一枝玛瑙簪子递给她,说道,这是我嫁进林家的时候,老祖宗赐的六福簪……今儿我把这簪子送给你,也盼着你和子谦啊,以后和和美|美的……惠怡眉谢了一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方妈妈又引着她走到了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的跟前。

因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也不是惠怡眉的亲公婆,是以惠怡眉只需要下拜行礼就够了,既不需行跪礼也不需要磕头。

可林二太太一看到惠怡眉就心疼……听说这惠氏女昨天晚上穿的那一袭嫁衣就已经价值连|城了!今天这一套衣服又这样的富丽堂皇!再想想,昨天若是子昌和惠氏女结了婚,那么说不定那些从北平赶过来喝喜酒的高官儿们此刻已经将子昌看对了眼。

有了高官贵人们的青睐,还怕以后子昌没有平步青云的出头之日?可这一切都被白莹莹那个贱人破坏掉了!林二太太咬紧了牙关,皮笑肉不笑地从怀里掏了个红封出来,扔在托盘里,才从托盘里接过了新妇茶。

给长辈敬完茶之后,就要与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见面相认。

方妈妈引着惠怡眉去了林岳鸿面前。

这是大爷。

方妈妈介绍道。

惠怡眉低眉敛目地朝着林岳鸿行了个福礼,见过大伯。

林岳鸿有些失神。

不过,介于他持意要与白莹莹成亲,老实讲他的所作所为已令严氏和林二太太失望之至,所以方妈妈对林岳鸿的表现也不是太在意。

方妈妈又引着惠怡眉去见林岳安。

这是三爷。

方妈妈介绍道。

惠怡眉不卑不亢略一点头,三叔好。

林岳安嘻皮笑脸地喊了一声嫂子。

今天的惠怡眉盛妆而来,确实令所有人惊艳!但不知为什么,林岳安总觉得这位嫂子美则美矣极,怎么他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都是惠家那个穿粉衣的女孩子害的!要不是她把自己骗到了小黑屋,跟羽铭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没准儿这惠氏女就成了自己的妻子啦!方妈妈引着惠怡眉,朝着林月雪坐的位置走去。

林月雪先前就和白莹莹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眼珠子就一直骨碌碌的转……眼看着惠怡眉跟着方妈妈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林月雪赶紧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林月兰说道,哎,你看到没有?你的新嫂子,和你一样,裹了小脚……走起路来像个鸭子一样左摇摇右摇摇的,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一样!说着,林月雪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

林月兰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林月雪继续取笑道,昨天晚上你哥哥和她睡觉的时候,你说……你哥哥有没有被她的臭裹脚布薰死啊?惠怡眉在林月雪面前站定了。

堂屋里一片死寂!林二太太怒道,雪儿,你混说什么!林月雪转过头,有些不满意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就梗着脖子说道,……我哪里说错了?二哥你说,新嫂子的脚……到底臭是不臭?说着,林月雪有意无意地,就端起了茶盅。

闭嘴!林二太太又羞又躁!女儿被宠坏了,平时在家里欺负林月兰也就算了……可惠氏女的身份却不一般!再说了,现在女儿年纪渐长,也已经到了说亲的时候,如果女儿刁蛮的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说亲!再说了,林二太太还存着请惠家说亲的心思。

听说大总统的儿子与雪儿年纪相仿,若是惠老二能牵线的话……那又是一桩美事!所以说,万万不可得罪惠氏女。

可林二太太的这声怒喝,让林月雪吓了一跳!只见她一不小心,手里捧着的那个茶盅应声摔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瓷杯的碎片溅得一地都是。

惠怡眉定如松。

她似乎完全没有被茶杯摔碎的事情所惊动,也对满地的茶叶渣子和碎瓷片无动于衷,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林月雪。

倒是林月雪假意惊呼了一声,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蹲了身子。

二嫂,你的脚……不要紧吧?说着,她就撩起了惠怡眉的长裙。

藏在惠怡眉裙底的那双镶着玉石的大红绣花鞋便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啊?林月雪傻了眼!惠小姐的脚……根本就是正常人的脚!哪里是裹了小脚了?可是,她明明看到过惠小姐走路的样子,那分明就是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啊!林月雪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却朝她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林月雪一愣。

趁着林月雪发愣的空当,惠怡眉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奈何又因她的长裙被林月雪拽住了,只得又急急地上前一步,好像生怕林月雪把自己的裙子给扯掉了。

就在这一退一进之间。

惠怡眉把林月雪的手狠狠地踩在了脚底……地板上刚刚才打碎了一只瓷杯,这会儿林月雪的手覆在碎瓷杯上,然后惠怡眉的脚又踩在林月雪的手上……林家人是按照长幼的顺序入坐的,也就是说,年纪辈份越长的人,就越靠近严氏;可林月雪和林月兰是林家第三代年纪最小的人,自然就坐在了门边。

惠怡眉又背对严氏等人,又有长裙遮挡……所以当她踩住林月雪的手时,毫不客气的还狠狠地碾了一碾……林月雪尖叫了一声!惠怡眉似乎被吓了一跳,看着身形不稳就朝着地上倒去……林岳贤疾步上前,扶稳了她。

林月雪毕竟年纪小,心里也存不住话,就大骂了起来,你骗人!明明祖母就让人给你裹了脚!你干嘛自己放了?还是说,你这双脚是假的?你故意穿了正常的人鞋子装模作样?哼!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女人,明明就是封建妖孽!是吸血虫!是帝国主义的余毒……啪!堂屋里响起了严氏拍桌子的声音。

众人均呆若木鸡。

严氏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方家的,把四姑娘给我关到小佛堂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佛堂一步!林月雪愣了一下。

祖母!您干嘛了,我又没有说错!她赶紧对着严氏大发娇嗔。

因为她和林岳安是龙凤胎,所以她向来就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以往,不管闹出天大的事,只要她撒一撒娇,祖母总会心软。

可是……严氏怒道,方家的,还不快去!方妈妈只得说了句,四姑娘请罢!说着,就让一旁的仆妇搀扶着林月雪,押着她朝后头的小佛堂走去。

惠怡眉及时的小小声呜咽了起来。

严氏被气得够呛。

但惠氏女是新媳妇,娘家的背景又大,她不得不努力按压住心中的怒意,和声说道,子谦啊,把你媳妇儿送回去……怡眉啊,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惠怡眉哭哭啼啼地跟着林岳贤走了。

临走前,她看了白莹莹一眼。

显然,她不是小脚女子的这件事,令白莹莹万分错愕。

可惠怡眉却朝着白莹莹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尽管放马过来吧!白莹莹越闹腾,惠怡眉就越高兴……只有把林家闹得天翻地覆一刻也不能安宁,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林家。

她深深地看了白莹莹一眼,露出了一个意昧深长的笑容。

白莹莹一怔。

惠怡眉已转身离去。

白莹莹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是在挑衅啊!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里闪出了忿恨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今天的勤奋而感到发指……求花花啊^3^37|36.35.34.看着惠怡眉优雅离去的身影,白莹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林家的嫡长孙媳妇,已经为林岳鸿生养了两个孩子,现在肚里还怀着一个……据说是将来会带领林家走向鼎盛的金孙……可现在,她这个新媳妇还没敬茶,众人就都散了?被堂姐取笑了一番的林月兰委屈得大哭了起来,大太太正急着安慰女儿;林月雪被严氏命人拖进了小佛堂,二太太也急得团团转,围着严氏拼命地说好话。

【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大老爷二老爷倒是见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和母亲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相继离开了;而林岳安早就已经趁乱溜了……根本就没有人记得白莹莹有没有敬茶!白莹莹又急又怒。

她怀着孕,又在孕中受过严重的惊吓;再加上她今天又起得太早,还空着肚子在严氏院子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她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侍候的仆婢们尖叫了起来,林岳鸿和林二太太这才发现白莹莹已经晕倒了。

林岳鸿连忙跑了过去,喊了几声,……莹莹,你怎么样?严氏本就没消气,这下子更像是火上浇油似的,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骂道,一个二个的都是不省心的!一个没长脑子,一个不知生了多少心眼儿!有这个机灵劲儿挤兑妯娌,挑唆小姑,还不如把你男人侍候好,把你肚子的那团肉也招呼好!若是我的曾孙孙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死一百回,我也不会放过你!被林岳鸿抱在怀里的白莹莹打了个冷摆子。

那边严氏已经说了起来,来人,把白氏送回去,给我请郎中来……派人给我看着白氏,坐稳了胎以后才许她下床!有婆子忙不迭的答应了,去搬了个抬椅来,把白莹莹带了下去。

话说惠怡眉和林岳贤回到了房间里。

林岳贤神色凝重,却挥手示意张妈妈和小红退下。

张妈妈和小红看了看惠怡眉的脸色,这才退了下去。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惠怡眉就已经感觉到……林岳贤好像一直在隐忍着怒气。

她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说,昨天晚上她和他说的那些,他其实全部都不认同,他像他父亲林大老爷那样,希望她像林大太太那样,是个贤惠的妻子,对丈夫对长辈的话……要言听计从?惠怡眉静静地看着林岳贤。

他突然抓着她的手,把她拽进了卧室,并且把她带到了贵妃榻上,让她坐下了。

惠怡眉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难道他想……林岳贤已经单膝跪在了她的脚边。

怡眉,你裹过脚,对不对?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惠怡眉一怔。

狂跳着的心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见她不答,他又问了一次,怡眉,你是不是裹过脚?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岳贤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垂下了眼敛,轻声问道,……我,我可不可以,看一看你的脚?惠怡眉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点了点头。

跟着,她除掉了自己的鞋袜,将自己的脚完全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足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是一只……秀气而又白晰的脚。

看上去,似乎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依照惠怡眉的身高来说,她不应该拥有这样秀气的脚……换而言之,它太秀气了,捧在手里也觉得它骨骼纤细,就像个未成年的孩子的脚似的。

惠怡眉缓缓地说道,我八岁裹的脚,十一岁放的……是我自己放的,用剪刀,趁着晚上没人在身边守着,我一点一点地剪开了裹脚布……可夜里我不敢开灯,所以是摸着黑剪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淌了一整床的血,把我娘吓坏了……疼吗?他哑声问道。

疼。

她轻轻地说道,可疼可疼了……吧嗒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她的脚背上。

惠怡眉不再说话了。

她不笨。

自己和林岳贤之间,还没有这样深的感情纠葛。

他或许会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站在她的这一边,但绝对还没有到为了她而流泪心疼的地步……所以说,他是为了他的妹妹。

——林月兰。

沉默了一会儿,惠怡眉决定再一次劝说林岳贤。

兰儿……也裹了脚?她轻声问道。

林岳贤只是点头,却不肯开口说话。

她为什么要裹脚?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裹脚是个好的,为什么林月雪不裹?林岳贤一声也没吭。

林子谦,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惠怡眉继续说道,兰儿之所以会裹了脚,就是因为……爹小的时候就一昧的听从祖母的吩咐,而娘又夫唱妇随,才会一直听之任之……可是,当兰儿听从了祖母的话,乖乖的裹了脚以后,家中可有人因此高看了她一眼?林子谦,难道你还没有想通……只要你一直依仗林家,你的父母妹妹,就不可能真正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说着,惠怡眉忍不住就想起了前世林月兰的遭遇。

前世的林月兰,出嫁三月有余就被夫家休离,不得已回到了林家;可遭休离之后却又发现有孕在身,林岳贤上门与前夫商议,前夫却已纳新欢了。

林岳贤倒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当下就和那家人翻了脸,回来以后请汤姆神父介绍了一位妇产科的医生替林月兰做了引产手术;又过了一段时间,惠怡眉听林家的下人们说,林月兰的夫家做生意破了产,赔得连祖屋都被卖掉了……可是,林月兰却从此变得郁郁寡欢,从此再也不愿意踏出房门一步!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林月兰和前世的自己一样,都是苦命人。

兰儿没有念过书,又裹了脚,这些都是其次。

但你想过没有,她这样柔弱的性子……万一她嫁到夫家去,人家嫌弃她就像今天林月雪嫌弃我这样的话……有谁会在夫家怜悯她?她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惠怡眉低声说道。

林岳贤突然抬起头,对她说道,……帮我。

惠怡眉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

看得出来,他已经非常维护父母和妹妹了;可他依然无法阻止林月兰的裹足,这也就是说……林月兰很有可能也是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倔强的人。

如果林岳贤有办法阻止妹妹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来求自己。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我看还得借着二房的名义……你想想,林岳鸿是革新派的文化代表,要是别人知道他妹妹是个小脚女性,你说,他会怎么样?反正现在林府也没分家,外头的人,谁知道林岳鸿的亲妹妹到底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我看啊,你还不如就让别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五姑娘还四姑娘是小脚女性呢……林岳贤顿时了然于心。

可他还有一个顾虑。

小时候的兰儿,性格很开朗的;后来裹了脚,她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但凡别人说多一句,她都要想一夜哭一夜的,我怕……若有流言四起,她会受不了……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惠怡眉笑道,你真是个好哥哥!林岳贤有些不好意思,她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早产,才那么大一点点……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醒着的时候还好,她挺爱笑的;可一睡着,她就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娘时常要在祖母跟前立规矩,爹又不管后宅的事。

所以,基本上都是我和奶娘照看着兰儿长大的……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据说,关心父母疼爱家人的男人,一定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说起来,她的哥哥们也都好,就是有些太……太看重利益了。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兰儿交给我,在咱们去英伦之前,一定要把兰儿的事解决了……对了,兰儿说了亲没有?本来林岳贤一听到去英伦这三个字时,顿时面露踌躇之意;可当惠怡眉问起林月兰的婚事的时候,他又有些忧心忡忡的。

爹看上了纱厂宋家的第三位公子,他说道,我打听过了,宋家家底殷实,宋三爷也是个有出息的,去年才考上了上海福旦大学,可是……惠怡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大老爷择婿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为女儿选了一户富裕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女儿捱穷;兼之宋三爷又是个读书人,以后应该能谋得一份好差事……只是,这样的人家未必看得上小脚女子林月兰。

而且在惠怡眉的记忆中,林月兰的夫家正是姓宋。

——恐怕这宋三爷,并非林月兰的良配。

可她也不好就对林岳贤说,这人靠不住,兰儿千万不能嫁之类的话……想了想,她只说道,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其实只要她争气,咱们也争气,以后……会好起来的。

林岳贤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兰儿那软绵的性子,已经很难改了;想来,也只有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足够硬气,将来兰儿的夫婿才能看在自己的份上,对兰儿好一些。

他不笨,岂会不明白怡眉话语中的意思?可祖母是头大老虎,婶娘又是头饿狼;平时若不是他护着爹娘妹妹,他的爹娘妹妹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他自己在严氏手底下讨生活,严氏的心思,他不敢说已经完全揣摩透了,但从小就耳闻目睹着严氏治家置业的手段,可以说,他确实很了解严氏。

严氏目前重用他,但说到底,她并不信任他;只是现在林岳鸿不愿意接手林家的产业,林岳安又是个不争气的,严氏没有其他的选择而已。

将来,只要林岳鸿林岳安兄弟俩有一个流露出想接手林家产业的意愿,严氏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踢走自己!怡眉说的没错,与其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与严氏,还不如他早些为自己及家人打算。

所以说,出国学习深造这是有必要的;只有这样,回国之后他才会有更好的发展……但在离开之前,他必须要先把父母妹妹安顿好才行。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林岳贤出门找人去了;惠怡眉则去了西厢房。

林月兰正趴在床上嘤嘤的哭着。

林大太太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娘,我来看看兰儿。

惠怡眉对林大太太说道。

林大太太正巴不得有人来探望或者安慰一下女儿,连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哎,那你们姑嫂聊,我,我去给你们做红豆糕去……林大太太出去了以后,林月兰也擦掉了眼泪,坐起身,朝着惠怡眉喊了一声,嫂子……惠怡眉直言不讳道,你哥哥让我过来看看你的脚。

林月兰一滞,泪珠子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惠怡眉也不急。

她细声细语地向林月兰说起了今天林月雪揭穿自己是小脚女人的事,也毫不避诲地告诉林月兰,当初她是怎么误导林月雪的……林月兰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惠怡眉,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母亲和祖母一直用女诫,女四书等来要求和规范她的行为。

从来也没人和她说过这些……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新嫂子说起如何使些小计谋来让坏人吃亏的时候,林月兰竟然有些隐隐的兴奋。

跟着,林月兰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

嫂子,你,你以前……真的裹过脚?林月兰小小声问道。

惠怡眉点了点头。

她大大方方地除去了鞋袜。

林月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的脚!惠怡眉看得分明,林月兰眼中明明白白的透出了羡慕,期盼和渴求的眼神。

嫂子,我,我……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我,我可不可以……惠怡眉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以。

林月兰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可是,可是……如果我放了脚,祖母会不高兴的,还,还会为难娘,爹也会怪罪娘,说不定,你和我哥哥也会受责怪,我,我……林月兰惠怡眉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给予她力量。

你看,林月雪没有裹脚,祖母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而且,你要知道……不管你裹没裹脚,祖母要说娘的不是,你也没法子。

她对林月兰说道。

林月兰咬住了嘴唇。

可是,万一我解了足,祖母派人来阻止,那……惠怡眉笑着说道,那你索性去寻死……林月兰瞪大了眼睛。

横竖你有爹爹妈妈,还有哥哥嫂嫂,我们还能真的看着你去死么?就是祖母,也是一样……别忘了咱们爹爹的身份。

惠怡眉朝着林月兰眨了眨眼。

爹爹的身份?爹是庶子……这是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等等!啊,没错!正因为爹是庶子,祖母为了想要博个宽容的好名声,自然是不敢把自己往死里逼的;否则祖母如果和爹对上了,那就是不容庶子了……林月兰的面颊有些微微的发红。

是啊!以前怎么就没人告诉她这样想呢?如果可以早一点想通这一点的话,她宁愿以死相逼也要给自己放足啊!她生生地从六岁裹起,到今年已经八年了,就算现在放了足,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得像嫂嫂的脚那样好……惠怡眉读懂了她的心思。

兰儿,放足……是件很痛苦的事,就像生生地从你身上撕层皮下来似的……我,你哥哥会去请专门的放足婆来给你做按摩和推拿……以把你错位的骨骼全部推回原位……这是很痛很痛的,痛得让人……想起当年自己治疗裹足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惠怡眉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林月兰反而紧紧地握住了惠怡眉的手,说道,嫂子,我不怕疼……我,我想向正常人那样……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我,我想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我还想……我想穿漂亮的鞋子,像大嫂那样,穿高跟鞋……一定可以的!惠怡眉哽咽着说道。

林大太太端了红豆糕进来。

姑嫂俩相互使了个眼色,避开了这个话题,开始嘻嘻哈哈地吃起了红豆糕。

林大太太见儿媳这样快就哄好了女儿,不禁喜上眉梢!这样漂亮端庄又体贴人意的儿媳,长得好,家世又好,性格脾气也好……真是老天爷眷顾,终于让子谦遇到了一个品貌绝佳的好妻子!在婆母这里吃完了点心以后,惠怡眉又带着小红去了严氏那里。

林二太太还在严氏跟前哭哭啼的,看来仍在为了解救女儿而努力。

惠怡眉微微一笑,上前说道,祖母,这原本就是个误会……四妹妹是个率真之人,您何必这样生气?您是想要个天真烂漫的小孙女儿呢,还是想要个表里不一的?严氏露出了想笑又不想笑的模样儿。

惠怡眉又道,祖母!今儿可是我的好日子呢,就求您看了我的份上,别让我和四妹妹生分了……严氏一怔,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她转过头对方妈妈说道,去把四姑娘请出来,过来给她嫂子赔个不是!方妈妈领命而去。

片刻,抽抽噎噎的林月雪慢吞吞地走进了堂屋。

要不是你嫂子为你求情,我不饶你!严氏表情严肃地说道,还不快给你嫂子去赔个不是?要是你嫂子不肯原谅你……你还给我回小佛堂去!林月雪恨恨地看着惠怡眉,眼睛里泄出了忿恨的光。

其实惠怡眉跑到严氏这儿来赎人,为的就是过几天她回门的时候,想把林月兰和林月雪带回娘家去……要是她和林月雪之间仍然像两只乌眼鸡似的,林月雪不一定愿意跟着她回惠家。

但是,看到林月雪这副恨自己入骨的模样,惠怡眉改变了主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林月雪过来向自己赔礼道歉。

林月雪犟了半天也没见有人答理自己。

——林二太太本就不想得罪惠怡眉,再加上严氏又是看在惠怡眉的面子上才把雪儿给放出来的,道个歉而已,几句话的事……说了又不心疼!林月雪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母亲开腔帮自己,可她又不想再回小佛堂去了,只得上前委委屈屈地说了句,……对不起!在严氏面前,惠怡眉自然是要卖乖的。

她便柔声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不过啊,妹妹的火爆性子还得改一改,不然的话,在家里倒还好,去了外头啊……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反而受委屈。

林月雪又横了她一眼。

惠怡眉笑道,妹妹快来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小红应声上前,朝着林月雪打开了一个扭扣的亮片小礼服包。

林月雪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啊,美兰口红!这个亮片小包包很漂亮,里头装着的一支美兰口红更是她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只是这口红是西洋货,县城里根本就没有卖的,不过,她有好几个女同学都托人去了上海的洋行才买到的,然后就在人前各种的炫耀!现在她也有一支了!而且是全英文字包装的!这肯定是英伦原产的,比上海洋行里的又高级了几分啊!林月雪高兴坏了,上前就抓住了小红递过来的包包和口红,甜甜地说了一声,……嫂子!你真好!惠怡眉掩嘴而笑。

而严氏和林二太太见她这样会做人,心中不禁悲喜交加。

38|37.36.35.34.1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惠怡眉一直在做温情攻关。

【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有些事情,前世的她不是不清楚,但受过良好教养的她过于清高,不屑于去做。

——比如说,讨好众人。

但今生,她心底存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事情……似乎也就无师自通了。

——比如说,她让林岳贤找了粗砂盐回来,然后向严氏送上了亲手做的有暗袋的多功能护膝套,还亲自手把手的教方妈妈把粗盐炒热,再炒热的粗盐放进暗袋里,膝盖疼就绑在膝盖上,脚疼就绑在踝关节上。

——比如说,她送给林二太太一整打的铝盒雪花膏,每个盒子上都印着不同的电影明星的头像,林二太太不缺钱,但这样的小东西,却是时下贵妇人们之间表达友情时的赠送的热门小礼物。

——还比如说,她送给林二老爷两支进口的葡萄酒……更不用说林月雪了。

整个林家,其实也就只有白莹莹和林月雪是年轻女孩(林月兰没上过学,很少出门,平时和林月雪的关系也不太好)比较有话题,可现在白莹莹被严氏勒令卧床养胎,林月雪觉得好没意思……正好惠怡眉送了些新巧的小玩意儿给她玩,林月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再加上惠怡眉又是个温柔体贴,不爱与人计较的性子,林月雪开始觉得,这位二嫂可比她的亲嫂子白莹莹大方多啦!一转眼,惠怡眉已经嫁进林家三天了。

依旧礼,这一天她要回门。

惠管家前一天就过来请了安,又问了惠怡眉和林岳贤过去的时间……惠怡眉知道,这是娘家的哥哥们给自己的体面。

等她三朝回门,哥哥们也要各奔北平上海等地了。

于是,严氏准备了一大堆的回门礼,让林岳贤带去惠家。

惠怡眉就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对严氏说道,五妹妹平时总呆在家里,也怪闷的,不如这一次跟着我家去,反正也是在自己家里玩,不过就是有些和她年龄相当的小姑娘,也好有个玩伴……严氏想了半日。

姑娘大了,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兰儿她爹看上的那个宋家三爷……好是好,可她总觉得宋家太过于庸碌了些。

惠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四,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他们认识的能人也多;让兰儿去惠家露露脸也好,日后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当然最好。

这么一想,严氏点了点头。

也好。

依偎在严氏怀里的林月雪不乐意了。

祖母,我也想去!严氏含笑看着娇俏可爱的孙女儿,你去做什么?和个大闹天空的孙悟空似的……去哪儿就在哪儿惹事儿!你留在家里陪我。

不要!林月雪嘟起了嘴儿,这几天学校闹游|行罢了课,您又不让我跟着一块儿上街游|行去,现在五妹都有机会出去玩,为什么我不行!严氏道,你皮得像猴儿一样!你问问你嫂子,她烦不烦你?惠怡眉笑道,四妹妹天真烂漫,我怎么会烦!再说了,五妹妹也太|安静了一些,有四妹妹陪着,姐妹两个说说笑笑相亲相爱的,倒也很好。

严氏笑着点了点头。

雪儿比兰儿生得还好一些,又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学生,自然更比兰儿更吸引人眼球。

于是,惠怡眉如愿带着林月兰和林月雪,与林岳贤一起回了娘家。

惠家早已办好了筵席。

一进惠家,她就被众人簇拥着迎到了正屋。

惠母端坐上座。

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惠怡眉朝着母亲盈盈下拜。

惠母认真地端详着女儿。

只见她面色红润,还画着点儿淡妆,身上的衣裳首饰一件不乱,就连跟在身后的丫鬟也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模样。

看来,她在林家过得还算好。

惠母松了一口气。

当她看到跟着女儿一起过来的林家姐妹花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喜。

看来女儿在林家的人缘还算不错,这才刚嫁过去几天呢,两个小姑就和她这样亲近了!于是惠母很高兴地和林家姐妹花说了一会儿话,因是第一次见林月兰,便又送了些好东西给这对姐妹俩;跟着,就命人送了林家姑娘们出去,和家里的表姑娘堂姑娘们一起玩。

送走了闲杂人等,惠母拉了女儿在屋里说悄悄话。

林子谦对你可好?惠母一边问,一边细细地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惠怡眉低头答道,……挺好的。

你婆婆呢?她对你好不好?惠母继续问道。

惠怡眉道,我婆婆本就是个极好的人。

惠母松了一口气。

那,那边的老祖母待你怎样?还有……林二太太可有给你小鞋穿?惠母声声逼问。

惠怡眉也叹了一口气。

我说我不嫁,您要拿绳子绑了我,把我送到林家去!现在我依了您,您又总怕我吃亏!您要是真爱我……为什么不留我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她坐在惠母身边,一边用手指绞帕子一边嘟嚷道。

惠母嗔怪道,你瞎说什么!我留你留到了二十岁……你还嫌不够老!储云镇上的名门闺秀们是多大年纪出的嫁这我就不说了,就是林家新娶的那位大少奶奶,也只比你大四岁而已……人家已经生了二个孩子了!惠怡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惠母看了看女儿,又道,你也早些生养个孩子才好。

惠怡眉愣了一下。

……孩子?惠母絮絮叨叨地说道,子谦是个争气的……林子昌本来也还可以,可惜读书读多了,把脑子给读坏了;林子宋又是个败家子儿……你和子谦啊,就该早些生养个男孩子,好好教导他……你别担心白氏,她自诩是个才女,可你看看她,才十几岁就爬了男人的床,这样的女人,她自己都是这样的教养,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这老话都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趁着你的哥哥们还能给你撑腰,子谦又是个好的,早些生孩子,以后养大了孩子……这林家啊,还不得靠子谦和你的儿子!惠母谆谆教导道。

惠怡眉偏不爱听这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哥哥嫂子们她们什么时候离家?我想去找嫂子们说说话。

惠母叹了一口气。

女儿太年轻,想事情也太过于理想化了……但在这世上,要倚仗人鼻息过活,始终不是正道;归根到底,只有林子谦当上了林家的掌舵者,女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女主人。

但转念一想,惠母又觉得反正林家也在储云镇上,而且与惠家相隔不过十里路之遥,就算有什么事,也有自己时刻指点,以后也只能慢慢教化她了。

你二哥的公务耽误不得,他们和你三哥明天一早就回北平;你四哥一家后天中午走,你去和你嫂子们说说话也使得……惠母交代了一句。

惠怡眉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正屋。

院子里已经吵了起来。

……我就是林四姑娘!你耳朵聋了,难道连眼睛也瞎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裹了小脚?林月雪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姑娘不要生气……林四姑娘何必与闲人一般见识……围在林月雪身边的女孩子们纷纷劝说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大声说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是你自己说,你是大诗人林子昌的妹妹……可我明明就听人说,林子昌的妹妹就是个小脚女性……我的眼睛没有瞎,耳朵也没有聋,可我问一句又怎么啦?林四姑娘,你不要生气,前几天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当时我还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前几天才见了你,也没见你裹脚,难道你是这几天才裹了脚的?就是就是,林子昌是革新派的先进知识分子,又是新体诗的创始人……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小脚女子嘛!惠怡眉微微一笑。

林岳贤的动作好快……林月雪更是愤怒,你们说的是林月兰!不是我……林月兰是我堂妹,她也不是我哥哥的亲妹妹!林月兰才是小脚女人!啊?你们家真有小脚女人啊,她和我们一般年纪吗?什么?这怎么可能啊……不会吧!现在还有女孩子裹小脚?我以为只要我阿婆和奶奶才裹小脚呢!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女孩子们惊讶的质问声纷纷响了起来。

林月雪想极力证明自己没有裹小脚,便伸手指向了林月兰的藏身之处,喏,那个就是我堂妹,我排行第四,她排行第五,是她裹了脚。

不远处,惊恐万分的林月兰正躲在屋子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一出戏,嫂子跟她说过好几遍了。

到了惠家以后,会有很多人议论她的小脚。

当她收到了嫂子的示意时,就要大哭,然后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跑出惠家大门;出了大门以后往左跑,有个穿蓝衣的胖婶子会站在一辆青布的骡子车旁等着她,她要上车。

哥哥奶娘的女儿银姐会在车里等她,最后,银姐会陪着她,去摸骨婆的家里放足。

嫂子惠怡眉跟林月兰演示过好几回了,惠家的院子是什么样儿的,从院子里跑到二门需要怎么走,大约要跑几步……连这些,嫂子都一一地向林月兰解释清楚了;而且姑嫂俩一致认为,在整个事件中,最为难的,就是林月兰要如何才能快速地从惠家冲出来……林月兰裹着脚!她很有可能跑不了几步就会被人拦下来。

在之前,林月兰也一直认为,跑对她来说,将会是这场事件中最最最难的一项。

直到她亲耳听到了那么多……跟她一样大年纪的女孩子们说的话。

——原来在她们眼里,裹足是那样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和丢脸!林月兰的心,冷成了一块冰坨。

如果世人如此嫌弃而且鄙视她的小脚,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不可能得到丈夫和婆家的喜欢,除了家人之外也不可能有朋友!惠怡眉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小红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站在了大门那里。

——呆会儿,等林月兰跑到大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人上前拦截她,那么小红会装作上前劝架的样子,将众人劝开,以制造机会让林月兰顺利的逃出去。

惠怡眉自己则站在二门处。

——她的任务,就是要让林月兰顺利地逃出院子,朝大门那里跑出去。

惠怡眉和小红交换了一下眼神。

惠怡眉便知道,大门外头转角处的银姐也已经准备好了。

她朝林月兰招了招手。

而此时,林月雪正好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林月兰处。

裹着小脚的林月兰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年轻女孩子们的目光纷纷朝着她的长裙底下射去。

林月兰呆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飞快地朝着惠怡眉所在的方向逃了过去!一个女孩子急速奔跑了起来。

裙摆纷飞处,一双小小的,肿肿的畸形小脚以快得令人诧异的速度飞快地朝着门口跑去。

压根儿就没人拦她!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禁全都愣住了……林月兰顺利地跑出了二门,然后下意识地按照之前惠怡眉的指点,哭着朝大门跑去!她顺利地逃出了惠家,跑向转角处的青布骡车。

胖婶子连忙撩开了挡在车厢前的帷布,林月兰就气喘吁吁地扑进了银姐的怀里,大哭了起来,银姐,银姐救我,救我啊……我,我要放脚!呜呜呜……我要放脚!银姐紧紧地搂住了林月兰,好,好!我的好姑娘,银姐陪着你,陪着你……青布骡车缓缓驶向了远处。

**惠家。

惠家人被这个变故给惊呆了!惠怡眉扮作了惊惶失措的模样,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但可能是因为太心急,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家仆们自然不可能放着自家的正经姑奶奶不管,去管别人家的姑娘。

于是,当家仆们把自家大小姐扶起来,再派人去外头看的时候,林姑娘早就已经没了踪影……按照约定,林岳贤自然是焦急万分的,他向惠母告了罪,领了人去外头找妹妹去了。

而惠怡眉在惠家昏厥了一回之后,也含泪拜别了母亲和兄嫂们,急急地赶回家中向严氏和林大太太请罪去了。

坐在汽车里的时候,惠怡眉就悄悄接过了小红递过来的沾了辣椒水的帕子,小心翼翼按了按眼眶,不大一会儿,她的两只眼睛就开始变得红肿起来……到了林家的时候,惠怡眉已经哭得连眼睛都肿了,慌慌张张地就往严氏的堂屋里跑。

一进屋,惠怡眉就哭着跪下了。

祖母!怡眉向您请罪来了……严氏顿时惊怒交加!这段时间以来,林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她实在是有些害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的说,何必这个样子?严氏按压住心中的焦急,连声问道。

惠怡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五妹妹,五妹妹……走丢了!什么?严氏大惊!林家的姑娘好好的,又怎么会走丢?若是走丢了,又会遇到什么事?被人拐卖到烟花地?还是戏班子?还是说……堂堂林家女若真的落入这样的境地,不明就里的人会怎么想?林家家风不严?还是说,她这个嫡母容不下庶子的一个小小女孩儿……严氏急道,子谦呢?子谦已经带人出去找了,惠怡眉大哭道,我娘家也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娘家大哥说,若是找不到,就只能去县城请巡捕房的人帮忙找……祖母,怎么办啊……严氏愣了一下,急道,不,不!这事儿绝不能声张!管家,快让人去惠家报信儿,这事儿绝不能惊动巡捕房……咱们自己带人去找,快!管家应声而去。

林大太太听了消息,连忙赶了过来,追问道,怡眉,我恍惚听着旁人说,说……说咱家的姑娘不见了,这,这……她猛的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林月雪,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怡眉,怡眉……兰儿呢?兰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林大太太颤声问道。

惠怡眉心中有些抱歉,但如果这时露出了破绽,那林月兰会受牵连不说,自己和林岳贤也完蛋了……她只得含泪泣道,娘!娘,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兰儿,兰儿她……不见了!林大太太如遭雷劈!!!你说什么?谁?谁不见了……惠怡眉只得又说了一遍。

林大太太呆愣愣的,眼睛一翻白,软软地就倒了下来……娘!娘……快来人!把大太太扶到东厢房去歇着,快请郎中……就在堂屋里乱成了一团的时候,林管家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回老太太的话,惠家二老爷夫妇,三老爷夫妇和四老爷夫妇过来了……原来,自惠怡眉慌慌张张地离开娘家之后,惠母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些不妥。

——女儿出嫁才三天,就在娘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家人会不会对她有意见?再召集了当时在场的佣人和表侄女儿堂侄女儿过来一问……才知这事儿是林月雪挑起来的!虽说林五姑娘的失踪,惠家确实负有责任,但这也是因为林四姑娘语言失当所引起的;那也就是说,林家人自己就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这么一想,惠母立刻让老二老三和老四夫妇带着几个年轻女孩子赶去林家解释此事,并当好女儿的后援。

听了在场证人的话,严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偏偏林月雪一句话也反驳不了……而此时林大太太又幽幽醒转,听了那几个年轻女孩子的转述,一颗心像被人用钝刀子剜了一半出来似的,嗷的叫了一声,就低着头朝着林月雪撞了过去。

你这个白眼狼!我的兰儿是不是你的仇人?是不是?她到底杀了你的爹还是杀了你的妈?你要把她往火坑里堆?你小的时候被狗追,兰儿还替你扔过石头吓过狗,现在你这样对她?你害了我的兰儿你还害谁?害死我?害死你爹和你妈?急怒之下,林大太太一头撞翻了林月兰,然后口不择言地大骂了起来。

要是放在平时,林月雪自知做了亏心事也就算了,反正回了房,娘为了安慰自己肯定还会给自己一些好东西的。

可现在……平日里和她同一个学校的女学生们都在呢!她可不愿意在女同学们的面前失了面子!于是,她就回骂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庶子的老婆,装得和我们家的正房太太似的!我告诉你,我们林家,正房太太只有我娘!你是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儿,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女儿……个个都想算计着我们林家的钱!要不是靠着我们林家,你们就是一堆臭要饭的!叫你一声太太你还登头上脸了,不要脸的老东西……这番话,却是平日里林二太太在私底下暗骂庶长房的话,此时却被林月雪学了个活灵活现……这下子,站在一边的惠家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二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晕倒了,郎中可到了?哎呀……老太太!快来人呀,老太太晕倒了……堂屋里再次变得一团混乱!严氏和林二太太晕了,林大太太也被气得直翻白眼;惠怡眉只得临危受命。

她先让人把严氏和林二太太搬到了东厢房里,又让管家把哥哥们请到书房去,再命人请了林大老爷,林二老爷和林家的大家去书房和哥哥们说话;然后又安排林大太太和她的嫂子们,表妹堂妹们去西厢房里休息……跟着,她又让方妈妈速去严氏屋里找了些仁丹出来,先用温水化开,再分别喂严氏和林二太太喝了些药水。

不多时,郎中终于过来了。

但严氏和林二太太也已经悠悠醒转了。

这一边,男人们在书房里已经达成了一致。

惠二哥对林家已经很不满意了,虽说林家最后也帮他挽回了十几票的差距,令他险险中选;但林岳鸿和白莹莹的事儿却令惠二哥饱受人非议!再加上这一次,林岳鸿自己就是革新文化派的先进分子,结果他的家里居然还出现了小脚女子,这成何体统!林二老爷一生碌碌无为。

但他却谨记母亲严氏的教诲。

——那就是,惠家的这一代人远远强过林家的这一代!而现在,惠家和林家已经被联姻和经济给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惠家兴则林家旺,惠家败则林家衰……于是,当惠二哥指责林家的年轻人里居然还有裹小脚的女性时,林二老爷忙不迭地应了。

唯今之计,就是先把兰姐儿找回来!找回来以后啊……立刻找人来给她正骨放脚!惠家和林家的男人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而在那边,惠怡眉也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林岳贤的消息。

惠家的女人们守在西厢房里安慰了林大太太一番,等严氏和林二太太好一些了,这才过去请了安又问了好,还宽慰了她们几句,直到男人们递话过来说要走了,女人们这才起身离去。

惠怡眉少不得又将兄嫂们送到了林家大门口。

惠二哥夫妇和惠三哥夫妇是明天走,惠四哥夫妇是后天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就是她们兄妹的分离之日了。

兄妹姑嫂几个少不得又站在林家的大门口抹了一回眼泪,这才作别而去。

回到院子里,林大太太已经躺在床上去掉了半条命……看着林大太太这么难受的模样儿,惠怡眉心里不好受,却也能强忍着。

直到天黑时分,林岳贤才急急地赶回了府。

一听说林岳贤回了府,严氏挣扎着起了床,扶着方妈妈起来了,连声问道,可曾寻到了我的兰儿?林岳贤两眼含泪。

寻到了……她跑到了河边,要跳河……啊!啊!你说什么……不但严氏惊呼了一声,就连急急赶来的林大太太也被吓得满脸惨白!幸好我奶娘的女儿银姐从桥上走过,拉住了兰儿……兰儿非要寻死,还拿出簪子去戳银姐,只是一心想跳河求死!银姐只得哄她,说哪有为了裹小脚就寻死的,放了不就得了……兰儿听了,就拿着簪子逼着自己的喉咙,非让银姐带她去放足,银姐没法子,只得带着她去了……等银姐托了人找到我的时候,兰儿的脚……已经放了。

除了惠怡眉之外,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严氏松了一口气,问道,兰儿现在在哪?林岳贤犹豫了一下,答,还在摸骨婆的家里,她……不肯回来,说,说……她说什么了?严氏追问道。

林岳贤一狠心,说道,她说,再让她裹脚,她宁愿去死!一回死不成,总有死透了的时候……我瞧着她那样子这么烈……也就没敢强把她带回来……林大太太哭了起来,不裹了!再不让她裹了……谁再让她裹脚,先弄死我!严氏瞪了大儿媳一眼。

你陪着你娘亲去接她回来……和她说说道理,我们林家未出阁的姑娘,万万没有在外头过夜的道理!老大家的,你好好和她说,不会再有人逼她裹脚,让她别害怕,也别生气,乖乖的回来……我自会疼她!严氏交代道。

林大太太忙不迭地应了,连忙跟着林岳贤出去接女儿去了。

林岳贤走上前,对惠怡眉说了一声,兰儿不会有事了,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去……惠怡眉点了点头。

第39章 38.37.36.35.34.1惠怡眉回到了屋里。

今天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她被累得够呛……这不仅仅是件体力活,主要是心理累,精神上更累。

要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计划这么一出戏……各个环节上的衔接会不会出问题?要怎么设计台词才能剌激到林月雪,使她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口出妄言?林月兰又到底能不能顺利地冲出惠家,跑到接应人的那边?要算计林月雪让她口出妄言,要算计严氏同时放了这对姐妹花跟她一起回惠家,要算计惠母对此事的态度,要算计惠二哥对林家的怒其不争,还要算计衡量着在严氏心中,林月兰的裹脚与其生死性命,或者和林家的前程相比,孰轻孰重……各个环节之间的环环相扣,根本容不得出现任何一丁点的问题,否则就是全盘皆输!惠怡眉坐在屋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事儿最终以林月兰胜利放足而告终,但这样算计人心,勾心斗角的日子,她还真不想过……看看钟,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可长房的主子们还没能吃上饭;想来下人们也没吃。

她吩咐张妈妈去看看厨房有没有送饭来。

张妈妈很快就过来回话,饭是已经送了过来,但早就已经凉了。

惠怡眉先让张妈妈通知长房的下人们先去吃饭,又让小红拿了钱出来,让林管家去外面的馆子里买些现成的鸡汤骨头汤之类的回来……小红临走前也劝惠怡眉先吃点东西,惠怡眉摇了摇头,但在小红的力劝之下,还是让她拿了些点心出来,随便吃了两块。

小红和张妈妈下去吃饭去了,惠怡眉就靠在屋里打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

小红?骨头汤买回来了?惠怡眉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连声说道,快让人用锅子把汤煮得滚滚的,给大老爷大太太那边,五姑娘那边,老太太那边各送一盅过去……可她睁开眼一看,却看到形容疲惫的林岳贤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刚刚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正准备往衣帽架上挂。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惠怡眉一怔。

那是一个同仇敌忾的笑容。

——我们胜利了!看,在过去的两天里,我们一起反复讨论和推敲的各种细节,设想了种种很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又想了出各种各样的补救方式……但最终,这件事情终于按照我们所设计的套路所推进,而且最终以我们所希望的结局完美收官。

我们是不是……看着他欣赏又富含其他含义的眼神,她垂下了眼眸。

几点了?她问道,兰儿回来了?嗯,回来了,现在八点半。

他把西装挂好了,朝她走了过来,你还没吃?惠怡眉看了看面前的点心碟子。

我不饿。

可她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两声。

我还没吃,你陪我吃点。

林岳贤简洁地说道。

很快,张妈妈和小红就端着饭菜进来了。

惠怡眉想了想,问道,我先过去看看兰儿和娘?他抓住了她的手,说道,……先吃饭。

惠怡眉一顿,俏脸绯红。

林岳贤已经适时地松开了手。

两个人默默地吃起饭来。

这饭菜……其实很难吃。

大厨房的出品本来就很一般,而且早就已经冷了,那饭粒儿又干又硬,青菜有些发黄了,鸡蛋煎虾饼隐隐透出了一些腥味儿……唯有惠怡眉让人买回来的一大罐热汤是滚烫的,鲜美的。

但大事已成,两人都放下了心。

虽然沉默着不说话,可两人面对面坐着,盘盏前你来我往的,动作也快;不大一会儿,两人就将盘中的饭菜全部一扫而光了。

小红端了两杯泡了罗汉果的开水过来。

惠怡眉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了,然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去看看林月兰。

林岳贤却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怔忡。

惠怡眉一进西厢房,就看到林大太太正坐在林月兰的床边,拿着块帕子呜呜的哭;林月兰则披着件衣裳靠在床头,也是满脸的泪痕。

嫂子……林月兰喊了一声惠怡眉。

林大太太转过头,看了儿媳一眼,抽抽噎噎地问道,……你用过饭了没有?子谦用了过没?惠怡眉上前握住了婆母的手,娘,兰儿已经回来了,您还是去用些饭的好,明儿才有力气继续哭……林大太太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可没一会儿又抹起了眼泪。

我就是心痛我的兰儿……放足虽然是好事,可她已经十四了,这双脚都已经……要正骨归位,这得遭多大的罪啊!说着,林大太太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惠怡眉看了看林月兰的脚。

她的裹脚布已经被拆掉了,看得出来,这双脚已经完全变了形,而且涂满了黑色又浓重的粘稠药汁;此刻,这双畸形丑陋的双脚被一个像包着布的大号笔架给架在了床上。

而林月兰面色惨白,嘴唇处有破损,脸庞上还有斑斑驳驳的泪痕。

这种痛,惠怡眉是经历过的。

娘,您快去用饭吧,您不回去,爹也没吃上饭……放心,兰儿这里有我。

惠怡眉轻声劝道。

林月兰也道,娘,你过去吧。

林大太太用手帕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对女儿说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使了人去叫我……林月兰点了点头。

林大太太走了以后,林月兰突然就哭了起来。

嫂子!多亏你帮了我,我,我……惠怡眉上前,拍了拍她的手,问道,疼么?林月兰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才努力停止了哭泣,说道,疼!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样的疼法……可这种疼……我想,还是比死强些……一句话说的惠怡眉的眼圈也有些隐隐发红。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摸骨婆也跟着过来了?林月兰点了点头,哥哥和她说好了,价钱随她开,让她留在府里陪我一个月。

想着林岳贤打算得如此周到,惠怡眉很是欣慰。

可她却叹了一口气。

她有四位兄长呢,说起来,兄长待她也算不薄了,却没有一个像林岳贤这样,会为了妹妹劳心劳力又体贴入微……嫂子?林月兰好奇地喊了她一声。

惠怡眉如梦初醒,……什么?林月兰笑道,我哥哥在外头喊你。

惠怡眉果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门口喊了两声,……怡眉,怡眉?再转过头,林月兰正弯着眼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红了脸。

那你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惠怡眉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

一掀开门帘子,林岳贤果然站在门口等她。

他还没有换衣服,白色长袖衬衫的下摆被扎在黑色的西裤里,长袖口被卷在肘部下方的位置,发型虽然有点儿乱,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找她有什么事。

林岳贤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十点半了。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都夜里十点半了,该睡觉了。

惠怡眉又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自己微微的笑。

她的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惠怡眉低下了头,默默地朝着东厢房走去。

他跟在她的后头。

清扬的晚风拂面而来,似有异香扑鼻。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四处打量了一番。

他低声说道,墙角边有株夜来香,现在正是花期,所以一入夜,它就开花,香是很香……不过这种香气闻久了会头晕。

惠怡眉没说话,径直走进了东厢房。

小红正在屋子里整理床榻,张妈妈在耳房里好像在调洗澡水。

林岳贤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屋。

他去了小书房。

但是对惠怡眉来说,他不在,她还自在一些。

在小红的服侍下,她用微烫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当她穿好睡衣从耳房里出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卧室里案几上的大肚陶罐里,正放着一大束鲜花。

这些品种的花儿,其实她每天都可以看见;因为这就是栽种在院子里的一些常见花卉……可是,在静谥又漆黑的夜里,房间里突然多了一把色彩艳丽又生机盎然的鲜花,还是令惠怡眉感到挺突然的。

林岳贤站在案几前。

他将茶杯里的凉白开一点一点地倒在手心里,又一点一点地把手心里的水洒向鲜花。

惠怡眉已经闻到了鲜花的香气。

看着那束还沾着水珠的花,她忍不住问道,你……你刚摘回来的?他嗯了一声。

你半夜三更的去院子里摘花做什么?她嘀咕了一声。

顿了一顿,他才说道,我喜欢。

惠怡眉不说话了。

她坐到了梳妆镜前,由着小红为自己梳理着长发。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的通过妆镜,反复欣赏着那束鲜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章轻松的下一章我们剧情继续走起~^3^40|39.1自林月兰放足以来,林家彻底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它。

林月雪被禁足在小佛堂里,白莹莹被严氏勒令卧床养胎;就是惠怡眉想找点儿事情出来,也因为没有对象,所以计划被搁浅了。

不过,她和林岳贤之间,倒是对彼些都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她这才知道,原来林岳贤对机械挺有兴趣的。

欧洲目前正在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业改革;但z国如今还停留在手工作坊的地步。

林岳贤是个目光长远的商人。

他知道,如今的z国是百业待兴的,遍地都是机会。

而他如果想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首先就会学会如何最高效率的捉螃蟹,而不是靠自己费时费力地徒手摸索……所以说,讲起出国,他的愿望就是能够学习到关于机械方面的知识。

——即使没有自己发明创造机械的能力,也必须要知道其原理,为以后引进技术而做准备;当然他也可以请专业的技术人才,但如果自己懂得这些知识的话,至少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惠怡眉恍惚记得,在英伦,确实有一所工业技术学院;但在工业迅猛发达的欧洲,这样的学校就算是招收学生,条件也是很挑剔的。

再说了,其实不管是进入哪所大学就读,人家都要面试以及笔试的……况且现在又不是招生季,就算是有了汤姆神父的举荐,如果林岳贤自己的英文水平和基础知识不过关,一样也面临着录取难的问题。

惠怡眉很委婉地把自己的意见转告给了林岳贤。

林岳贤什么也没说。

但后来,她总看到他在西装口袋里揣着一小本的袖珍纯文的英语词典,没事儿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翻翻,以及他每天都要在书房呆到深夜才回房间睡觉……日子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

白莹莹终于养好了身体,开始在林家走动了起来。

这一天,白莹莹晃悠着来到了大房,说是来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心知肚明。

前一回白氏没能敬成新妇茶,这是借着请安名目,来提醒自己呢!大太太笑眯眯地对白莹莹说道,你总病着,我这边呢,你五妹妹的事儿也够烦心的,所以我也没去吵你……说起来,你嫁到咱们家也好长时间了吧,我都没给你什么见面礼儿……这个小东西啊,你留着玩儿。

说着,大太太就从手腕上撸了个纯金虾须镯子下来递给白莹莹。

白莹莹的眼睛都瞪圆了!这样厚实沉重的纯金镯子,至少也有四两重(十六两计重)!林大太太平时看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出手这样阔绰!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一天惠怡眉在敬新妇茶的时候,林大太太只是给了她一个薄薄的信封……那个信封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正经婆婆,林二太太不过也就是打发给她五十块钱而已……可大太太给她的这个金镯子,如果真有四两重的话,至少也值两百块钱!现在,她可以肯定的,就是林大太太给惠怡眉的东西,价值肯定在这个金镯之上!林大老爷是庶子,长房怎么可能有这样多的钱???!!!白莹莹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们在杭州的时候,生活并不富裕。

林岳鸿一心扑在写诗上,根本就不管庶务;但白莹莹告诉自己,必须要忍耐……只有当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林家的当家大奶奶,她的经济情况才能发生好转。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严氏竟然逼迫林岳鸿,说如果他执意要娶自己的话,就取消他林家继承人的资格!令她感动的是,幸好他选择了自己。

可接下来,当她如愿成为林家的大奶奶之后,白莹莹却发现,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少奶奶的生活,其实过得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光鲜,甚至还不如她们在杭州的时候呢!在杭州的时候,至少她想吃什么就能买什么,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在林家呢?吃的东西永远都是大厨房出品,不管菜还是汤,永远是淡而无味的,还重油,还特别爱吃面食;可白莹莹爱吃甜食,尤其爱吃些小点心,她也曾打发人去厨房要过点心,但大厨房里来来去去就只准备过两三种,而且要多了,大厨房里的佣人们还会不高兴……穿的就更那个了!白莹莹爱美,她烫了头,喜欢穿开高叉的旗袍,喜欢穿高跟鞋,喜欢画妆,喜欢喷点儿香水……可现在呢?旗袍,高跟鞋,化妆品和香水,这些东西她一摆弄,二太太就嘀咕,说大家闺秀哪有摆弄这些的,只有烟花女子才爱这样……所以白莹莹觉得,在林家呆着,根本就是四处受制!再一个,根据她的观察,原来林家的产业目前都是林子谦在管?可,大房的大老爷是庶子啊,正常说来,林家的产业不应该交到嫡二房管事?严氏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家业……全部托付给林子谦?眼下,得了大太太赏的这个金镯子以后,白莹莹心里更是不平衡。

这林子谦当家,也不知从中抽了多少回扣!要不然,大太太怎么出手这样大方!大太太根本就不知道白莹莹在想些什么。

她之所以会大手笔地赏给白莹莹一个金镯子,不为其他的,就因为儿媳怡眉敬新妇茶的那天,二太太就给了怡眉一个包着二百块钱的红封……大太太和二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妯娌,深知二太太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所以她当然不会占二太太的这个便宜!二太太给了自己儿媳多少,她就给二太太的儿媳多少……正好这时,惠怡眉从林月兰的房里走了出来,就晃到了婆母的屋里。

见了白莹莹,又看到她捧着手里的金镯子发着呆……惠怡眉微微一笑,对小红说,去我屋里的梳妆台左手边的抽屉里,有个黑色盒子,去把那盒子拿过来。

小红应声去了。

惠怡眉这才上前和白莹莹寒喧。

白莹莹已经默不作声地收好了那个镯子。

不管之前,她们是以什么身份见过面的,如今她们都是林家的媳妇,是妯娌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针尖对麦芒了。

大嫂!我早想去看你了,惠怡眉拉着白莹莹的手,说道,可娘不让我去,直说怕我扰了你休息呢……大太太慈爱地说道,可不是呢?大侄儿媳妇肚子里的这一胎可金贵呢!就是现在啊,你也少吵她,你想和她说话,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候呢!惠怡眉掩嘴一笑。

她和白莹莹聊起天来。

白莹莹完全可以从惠怡眉的言辞之间,体会到作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所能体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她说起话来温柔而又体贴,既虚心又风趣;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又端庄,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嫉妒白莹莹,或者对林岳鸿有半分好感的模样……白莹莹的内心是复杂的。

这个惠怡眉,长得漂亮,性格脾气又好,家世又不普通;如果子昌先遇到的不是自己,说不定一切都不一样了……小红终于过来了。

惠怡眉一挑眉,从这里走到那里,不过就是百十步远……你迷路了?小红吐了吐舌头,回二奶奶的话,正好银记过来送银丝燕窝糕,我就收了一下,想着大奶奶是位稀客,索性拿了些燕窝糕来给大太太,大奶奶和您一起尝尝……这不,我在那边找盘子就找了好一会儿呢……说着,小红行了个蹲礼,将端在托盘里的东西展示给太太奶奶们看。

众人一看,只见描了银边的纯白瓷盘子里端端正正的放了几块晶莹剔透的燕窝糕,十分精致又引人垂涎。

大太太赞道,你这丫头好巧的心思!这样漂亮的盘子,这样好看的点心……哎哟,我本来不饿的,现在嘴里都流口水了……小红笑道,大太太您猜猜,是谁教我的?大太太看了看惠怡眉,哈哈大笑了起来!惠怡眉呸了小红一声,嗔怪道,你还站着做什么?快给老太太送一份去,还有,二太太那边人多,得多送些……你五姑娘的屋子里也要送一份过去。

小红傻傻地问道,那剩下的呢?惠怡眉横了她一眼。

小红啊了一声,懊恼道,我竟把咱家二爷给忘了……惠怡眉涨红了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小红吐了吐舌头,把装了燕窝糕的盘子放下了,又将一个黑色盒子放在了惠怡眉手边的桌子上,然后拿着托盘匆匆地逃了。

大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侄儿媳妇,你也来尝尝这燕窝糕……我倒觉得这东西怪甜的,还是上回的那个,那什么……燕麦包好吃些。

大太太客气地说道。

惠怡眉笑道,那种燕麦包,和燕窝包的价格差不离儿……您用买燕窝的价格去买燕麦,那燕麦包的味道能不好么?回头我和子谦说说,让他再捎些燕麦包回来就是了。

大太太笑着点头。

你公爹也爱吃那个,上回和我念叨了好几次……白莹莹自怀孕以来,就变得特别馋,这会儿见了这样精致的糕点,早有些抵抗不住了,闻言就伸手拈了一块燕窝,就要往嘴里送。

慢着!惠怡眉喝了一声。

白莹莹已经张大了嘴,却闻言一顿。

大太太也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关切地说道,大嫂子如今正怀着胎呢,也不知有没有要戒口的东西……这燕窝糕虽好,却是从外头买的,里头放了什么咱们也不知道呢,嫂子你看……大太太顿时有些迟疑。

但转念一想,儿媳说的在理。

白氏肚里的这一胎可是个金孙孙,若是出了一丁点的事,谁担待得起啊!特别是自己这一房又是庶房……要是白氏的孩儿在自己这里出了事,那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太太连忙上前,一把就夺下了白莹莹已经塞到了嘴边的那块燕窝糕……大侄儿媳妇,怡眉说的对,这外头买回来的东西啊,就怕不干净!大太太顺手就把那块燕窝糕给扔了,继续说道,你还是吃些家里做的东西……说着,她便命人,去厨房拿份点心来。

自有仆妇应声而去。

白莹莹其实已经闻到了燕窝糕中诱人的冰片糖的香气,甚至已经感觉到那甜蜜蜜又软糯糯的口感了。

可是……白莹莹面色僵硬,干笑道,不,不用了,伯娘您太客气了……我,我出来也好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不不,你好不容易过来走动走动,一定要在我这里喝了茶再回去……大太太苦留。

推让之间,已有仆妇去大厨房里要了一碟子蒸红薯过来。

大太太十分热情地让白莹莹吃蒸红薯,这红薯啊,最有营养了!白莹莹上午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已经向大厨房要过点心了,结果大厨房就是送了蒸红薯过来,她没要,让人退回了厨房;可这时再仔细看看这红薯的大小和形状,分明就是上午她退回去的那一碟子……她闻着红薯的味道,几欲作呕,慌忙站了起来,不,伯娘,我回去了……大太太嘴上虽然说得甜蜜,但却不敢在行动上十分苦留,因此便也站了起来,那下回你再来我这里走走……白莹莹应了一声,却又被惠怡眉叫住了。

大嫂,请留步。

白莹莹转过身。

惠怡眉把方才小红拿过来的黑色盒子递给她,笑着说道,这是我一点小小的意思,大嫂留着把玩。

白莹莹疑迟了一下,才接了过来。

我不如你想得多,竟没为你准备礼物。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似乎话中有话。

惠怡眉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白莹莹拿着惠怡眉赠与的黑色盒子,又笼着大太太赏的虾须镯子,疾步回到了房里。

大太太的礼物已经令她十分惊喜。

那么,这个黑色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呢?白莹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头竟然装着一只女式的机械手表!白莹莹顿时又惊又喜!如今钟表一类的东西都还是舶来品,怀表已经很少见了,戴在手腕上的机械手表更是少之又少,而且洋行里还时时断货……这样的一只手表,价格恐怕还在大太太赏的那只金镯之上!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大房的人……怎么这么有钱呢?不是说惠家很穷的嘛,惠怡眉怎么拿得出这样阔绰的礼物?呵呵……说白了,这样的东西,还不都是林岳贤拿回来的!而且他手里肯定还有很多;不然的话,惠怡眉顺手就能拿这样贵重的东西送人?哼!要说林岳贤没靠着靠林家的产业自己抽回扣捞油水……他还真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啊!白莹莹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

她拿着那块手表,去了正屋找林二太太。

41|40.39.1隔了一天,惠怡眉去严氏那里请安。

白莹莹也在。

看得出来,白莹莹一直在努力扮演着贤惠大嫂的角色。

她在严氏面前大大方方谈笑自如的,在面对两位太太的时候热情而又风趣,对着惠怡眉也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儿。

惠怡眉低调端庄地朝她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像平时那样,向严氏请安。

她今天穿了件家常的粉紫色对襟短袄,月白长裙,头上簪了个粉葡萄的水晶钗,耳环也是同款的粉葡萄;胸前挂着粉水晶珠子串成的长款项链,手腕上也戴了一串粉水晶的镯子。

水晶本不如宝石和夜明珠值钱。

但这样全套的粉水晶首饰,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或者说,也是有价无市的。

大太太是越看儿媳就越爱,忍不住就说起了惠怡眉身上的首饰;严氏也被这话题勾起了兴趣,拿了放大镜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这套粉水晶的品相,直说是好东西。

跟着,严氏又夸惠怡眉生得好,皮肤又白,衬得起这样娇嫩的颜色;最后,严氏还让人翻箱倒柜地找了块黄玉挂件出来,说只有她压得起这样的颜色,就赏她玩了云云……惠怡眉连连推辞,最终却不得不接受了严氏的好意。

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白莹莹什么事儿。

白莹莹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可是林家的大奶奶,严氏的嫡孙媳妇儿,现在肚里还怀着个金胎呢!严氏从没赏赐过什么金贵物件给自己防个身避个邪之类的……现在,严氏和林二太太居然还当自己不存在,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别人家的儿媳妇?惠怡眉假装没看到白莹莹因为嫉妒而变得发红的眸子。

从严氏那里出来以后,她就带着小红在花园里转了一圈。

林家比惠家大得多,有个中规中矩的小花园,还有假山和凉亭什么的;而且林家还有专门照管花草的花匠,直把整个小花园里的花草照顾得美|美的……惠怡眉就爱呆在小花园的角落里。

这里有条长石椅,头顶上是用忍冬花藤搭起来的棚顶——其实这样的棚顶,晴天遮不住日头雨天又遮不住雨水,可就是好看!而且还香!石椅的周围,用粉白和玫红的蔷薇花藤植成了屏风墙——深绿浅绿的墙壁上盛开着粉白淡红浅紫玫红色的重瓣蔷薇,看上去清新淡雅而又令人心旷神怡。

惠怡眉拿了一份报纸,坐在这儿看了一会儿。

小红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姐……惠怡眉看了小红一眼,朝着她视线转头一看。

只见一片黄色的裙角一晃而过……白莹莹?她今天穿的就是条浅黄色的裙子。

惠怡眉微微一笑。

想了想,她用不大不小的声对小红说道,……你们二爷也真是的!就这么一丁点的小事,直到现在也没给我办好!小红不敢应声,只是低了头,垂手而立。

惠怡眉道,他现在照看的铺子难道还少了?不过就是再多照管一家铺子而已,这倒货,卖货的……又有多难?总得为我们自己打算一二才是……这高门大宅的,想吃口点心得自己掏钱,想涂抹些脂粉也得自己掏钱……他现在既然有这个条件,难道不为我们自己想一想?要知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小红劝道,二爷回来您再和他好好说说。

惠怡眉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她似乎有些烦躁,站起了身,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小红,道,走!咱们回去,今天非要和他说个清楚不可!不过就是借了点资源罢了,犯得着这样瞻前顾后的嘛!谁不为自己的小家庭打算一二……说着,她带着小红渐渐地走远了。

白莹莹从花墙后头走了过来,心中暗喜。

哼!她就知道,林岳贤和惠怡眉不老实!借林家的资源开自己的铺子?还倒货?从哪里倒?难道是从林家的铺子里倒货,再放到她们自己的铺子里卖?呵呵呵……这可不就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白莹莹冷笑了一声,转身又往严氏那里去了。

惠怡眉刚刚才回到屋里,正好遇到林岳贤匆匆赶回来换衣服。

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林岳贤道,上海那边……商会要举行问询会议,商讨进出口的事儿,我得过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可能要在那边住上三四天的……惠怡眉顿时怦然心动。

可她还没开口呢,就有婆子过来说,老太太请二爷二奶奶过去……林岳贤也不以为意。

他本来就要过去和祖母说一声去上海的事儿。

惠怡眉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听了她的低语,林岳贤突然轻笑了起来。

你啊……惠怡眉突然就红了脸。

这两个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不管怎么听,都似乎有些宠溺的语气在里头。

我不管,反正坑已经挖好了,你就看看怎么坑人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我可是下足了本钱的……再说了,只要她吃过一次亏,以后未必会再上当了!她嘀咕了一句。

他含笑嗯了一声。

惠怡眉却再一次红了脸……若说他的那句话似乎满含宠溺与无奈之意,那么她说的这一句,就有些我不管反正我闯的祸你得想办法去摆平的意思。

这一句又何尝不是满含撒娇的意思呢?她瞪了他一眼,就准备出去。

他叫住了她。

怡眉,我的钢笔呢?新婚翌日,她曾经送给他一枝钢笔插在他的西装口袋里,从此以后,那枝钢笔他就鲜少离身了……她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道,不就在你书房里?最大的那个抽屉,黑色盒子里。

他又笑了。

惠怡眉一怔。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他的东西,她为什么这样清楚?惠怡眉被他的笑容臊得心里直发慌,摔了帘子抢先一步就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严氏那里。

严氏坐在上座,满面冰霜。

大太太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在严氏的身边拼命地给儿子儿媳使眼色。

我叫你俩来,是因为有人听说……你们开了自己的铺子,却从林家的铺子里倒货,中饱私囊?子谦,可有此事?严氏眯着眼睛问道。

林岳贤一怔。

惠怡眉已经叫了屈,祖母!这是什么话……白莹莹挺身而出。

二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刚嫁进来,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其实也不打紧,只要肯认错,祖母还会像原来那样疼你,对吧,祖母?白莹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严氏沉默不语。

惠怡眉道,……我不晓得我哪里做错了,大嫂要是知道,还请明说一二。

白莹莹最看不得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二弟妹,做了亏心事呢,可是要遭雷劈的,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惠怡眉淡淡地说道,倒要请教大嫂子,我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既是如此,那我就明说了。

白莹莹胸有成竹地说道。

咱们呆在林家,一个月的月钱是二十块钱;可是你进门还不足一个月,这二十块钱……还没拿到手吧?前几天我去大房做客,正巧赶上了二弟妹从外头买了点心回来吃,啧啧啧……那可是银丝燕窝糕呢!一块钱也就只能买到两块点心!二弟妹,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你肯定不知道这一块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那我就来告诉你,这一块钱啊,能买三百个鸡蛋!一块钱,够买二十斤的面粉!可银记的燕窝糕……一块钱只够买两个这么小的点心……白莹莹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一天,不仅是大房有得吃,你还送了些燕窝糕到了老祖宗这边,我们二房那边也有……据说最后,还有得剩!二弟妹,我就想问问……那一回你买燕窝糕的时候,到底花了多少钱?说着,白莹莹一拍头,补充道,啊,我忘了……那一天,大太太还说,好像银记还有种燕麦包……据说这燕麦包和燕窝糕的价格都差不离儿,也是一块钱两个……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吃了,啧啧啧,我们林家虽然家境殷实,却也没有铺张浪费到这种程度吧?严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大太太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二太太则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安。

白莹莹又道,撇开这些点心不说。

那一日我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您一出手就赏了我这个……说着,她亮了一下自己右手手腕上套着的纯金虾须镯子。

这个镯子不轻呢!我称了一下,足有四两重!四两重的金镯子,就是只买金条,也值两百块钱……还不说这镯子的作工,我看了看,是宝泉坊的东西,同样款式的镯子,在宝泉坊可以卖到近三百块钱呢,您……可真大方!白莹莹继续笑盈盈地说道。

大太太惊恐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又看了看严氏,深深低下了头。

白莹莹又举起了另外一只手,亮出了左手手腕上的女式机械表。

看看,这个……来头就更大了!这是瑞士国生产的宝石手表……就连瑞士本国,这样的东西也是很少见的,可二弟妹却轻轻巧巧地把这东西送给了我,还只是让我把玩而已……这样的东西,就是五百块钱,在国内也是有价无市的!二弟妹,你可真大方啊!白莹莹说道,先前我也以为,二弟妹的娘家肯定财大气粗……后来一想,不对呀!惠家就是再有钱……能越过咱们林家去?但看二弟妹这通身的气派……是咱们林家高攀啊!再一想,二弟妹可不是嫁了一个好夫婿么!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白莹莹。

白莹莹更是得意。

今儿在小花园里,我更是亲耳听到二弟妹在和她的贴身丫鬟说……要二爷多替她们的小家着想,还说二爷有这样好的条件和资源,只是倒货卖货而已,怎么就做不得了……白莹莹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弟妹是赚着林家人的钱,拿来孝敬讨好林家人啊……这样聪明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做起生意来,还真是一把好手呢!在严氏心中,白氏所说的前几样,不过是因为眼皮子浅没见识罢了,不值得什么;可这最后一样却是十分要紧的事……亏她这样器重林子谦!没想到啊,他也是一样儿娶了媳妇忘了娘!小红,我问你,今天在花园里头,你家奶奶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严氏沉声问道。

小红卟嗵一声就跪了下来。

可她却一言也不发。

惠怡眉慢慢地站了起来。

祖母,我既已嫁到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人了。

今天祖母要问我贴身丫鬟的话,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还想多问一句,今儿嫂子说的这些,我听来听去,无非是我花了自己的私房钱罢了,值得这样三堂会审?严氏放缓了语气,说道,我晓得你是个好的……只是,她既然说你不好,那咱们就听听,瞧瞧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了,大家相安无事。

可若是她无故毁谤你的话,我也不依的……惠怡眉微微笑道,我听祖母的,也相信祖母不会亏待了我。

她转过头,对小红说道,今儿我在小花园里和你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说来……小红开口说道,回二奶奶的话,回老太太的话:我们二奶奶说,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前回我们家四爷从上海捎回来的的确凉的布是极好的,得想了法子打电话给四爷,让再捎几匹布回来给老太太大太太和我们二爷做衣裳……惠怡眉俏脸晕红,低喝道,谁叫你说这个的!小红畏畏缩缩地说道,……不,不是您说的吗?要一五一十地说……惠怡眉低声说道,拣重要的说,就是……我让你二爷去做生意的那个!小红,哦,我们二奶奶让二爷去做生意……做生意……就是那个表,送给大奶奶的手表……我们家四爷在上海的德国洋行里做事,那块表,本是我们家四爷送给二奶奶的添妆,二奶奶就想开个铺子卖瑞士手表,说那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因为现在洋行里都很少有手表卖,可咱们有四爷,这不是稳稳的货源么……可二爷不同意,说,说……说什么?严氏急问道。

小红张大了嘴,半天才说道,奴婢不知道……好像说,什么口什么的……林岳贤补弃道,这手表都是舶来品,怡眉想开铺子,这确实是件容易的事儿,可若是想卖舶来品……没有进出口权可不成……严氏顿时眼睛一亮,上回你不是已经把咱们林家弄进了上海商会,还弄到了进出口权吗?林岳贤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怡眉……严氏顿时明白了过来。

货源在惠四哥的手里,但进出口权又在林家手里;所以当惠怡眉想开铺子卖手表的时候,子谦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惠氏是个女子,她不懂得生意上的事,以为开个铺子就能直接卖东西了,这也情由可原;但子谦却一直不肯答应用惠家的名义来开手表铺子的事儿,说到底,他还是个懂事而且识大体的人。

林岳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祖母,林家产业非我所能染指的,您还是让……她们来接手吧。

他难过地说道。

严氏一愣。

我劳心劳力,却被人指责中饱私囊……这样的罪名,我担待不起。

林岳贤疲惫万分地说道,不过是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才帮着管一管……要不然,我何必领着一个月五十块钱的工资,管着那么多的活?还要被人恶语中伤?严氏默然。

白氏眼皮子浅,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莫与她一般见识!严氏安慰林岳贤道。

白莹莹瞪大了眼睛。

怎么就变成她眼皮子浅了呢?就算开铺子的这件事情有误会,那又怎么解释大房花起钱来这样大手大脚的呢?祖母!白莹莹急道,难道您就不问问,长房的人为什么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您看看这镯子啊……这镯子就值三百块!还有,还有她们天天有钱吃燕窝糕……大太太忍不住了。

大侄儿媳妇,你要是看不惯我给你的镯子,就撸下来还我!大太太说道,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的……才给你这样贵的镯子?那还是因为……你婆婆给了怡眉二百块钱的见面礼,我才送个价格差不离儿的镯子给你的,你说你这人啊……白莹莹愣住了。

她和惠怡眉都是新媳妇,惠怡眉还是二房的,自己可是二太太的亲儿媳啊!可二太太只给自己五十块钱,却给了惠怡眉二百块钱?白莹莹目光呆滞地看着林二太太。

二太太狠狠地刮了她一记白眼。

惠怡眉也幽幽地说了一句,原来大嫂子不知道么?银记……是我的嫁妆啊。

其实银记是林岳贤的产业。

不过在明面上,可不能让林家人知道银记是他的;再说了,银记的铺子本来就开在惠家后门的街道上……把银记说成是自己的嫁妆,说起来就很可信。

别说林家自诩大家风范,根本就不会去查儿(孙)媳妇的私房陪嫁;就是依着林岳贤沉稳细密的个性,他也很快就会把这事的手尾给处理好……所以惠怡眉一点儿也不担心。

白莹莹张大了嘴,一脸的呆滞。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那块手表。

我想着大嫂子也是个走在时尚潮流最前线的名媛,自然比我这样的女子更适合戴这样的手表,可我没有想到……我一片好心,你却……林岳贤道,祖母,先前是大哥一直呆在杭州,如今他也已经回来了,大嫂又是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既是这样,我也好撂挑子了……横竖之前我就没管过家里的钱和帐,趁着这几日,索性让大哥和我交接一番,把事情都接过去罢……惠怡眉却插嘴道,可你方才说,马上就要去上海开会……林岳贤道,这个简单……其实啊,主要就是去装装样子,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再说了,入上海商会要求进出口权,这事儿管家一直都跟着我一块儿跑的,大哥去了上海以后,有管家在一旁指点,肯定不会出错……见这小夫妻俩一唱一和的,严氏有些心烦意乱。

先前是因为林岳鸿不愿意接管家业,但林岳安又没那个能力,所以她才不得不让林岳贤帮着出面照管;但对严氏来说,本就是无奈之举。

林家是嫡二房的,让林岳贤管得久了,她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现在林岳鸿已经回来了,能不能逼一逼他,让他有点儿责任心,把家族大业撑起来呢?话虽如此,但她却不能亏待了子谦夫妇。

因此,严氏便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给我闹生分了……都是林家人,都是我的子孙……要不然啊,我可真恼了!林岳贤和惠怡眉对视了一眼。

严氏口口声声说着心疼他们的话,但却对林岳贤要辞去管事一职闭口不谈;想必她心中早已经肯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多说而已……林岳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这样,我先回去,再和管家好好说一说上海商会的事,不管家里派了谁去,也好应付。

严氏没有说话。

林岳贤朝着惠怡眉使了个眼色。

惠怡眉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旁,夫妻两个朝着严氏行了一礼,又朝大太太二太太行了礼,这才徐徐地退出了堂屋。

只是,两人刚刚才走出堂屋,就听到了严氏的厉骂,白氏!你个女泼皮!搅家精!你不把我林家搅得天翻地覆,你心里就不爽快,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就是再轮一百年,也轮不到你来掌管林家!方家的,把大奶奶请回房,只管安心养胎!大事小事,不许劳动大奶奶一分,只让她在床上好生歇着,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劳动了她半分……别怪我上家法了!白莹莹喊起了冤,老太太……这怎么能怪我呢?先前我跟您说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太太,老太太……也不知为什么,白莹莹的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惠怡眉并没有回头看。

她笑了笑,拎着裙摆去追林岳贤去了。

42|41.40.39.1林岳贤果然没去上海。

听说后来,是林二老爷带着管家去上海开会去了。

虽说林岳贤已经和惠怡眉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一起出国。

但想要出国进修的话,他就必须要先安顿好家里人,再慢慢卸掉肩上的担子,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为严氏的作法而感到心寒。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彻底粉碎了留在林岳贤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

——严氏是不愿意把林家和林家的产业真正交给他。

所以说,他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岳贤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儿也不去。

在严氏和大太太看来,这是他饱受打击的表现;只有惠怡眉才知道,他正在没日没夜地背英文字典,为出国而做着准备呢!这一天,惠家的大嫂奉惠母之命,送了些家里自己做的芸豆糕过来。

当然,送芸豆糕只是个幌子。

主要是惠家的人也都听说,如今林岳贤已经不再打理林家产业了。

所以惠大嫂过来,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惠怡眉顿时来了劲儿。

她先是捂着帕子哭了一回,然后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氏。

——白莹莹挑拨离间,诬陷林岳贤中饱私囊,林岳贤一气之下辞去了林家总管事的事务,严氏竟也许了……如今林岳贤日日在家闲赋,无事可做,还长吁短叹的。

孙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好言好语地安慰了惠怡眉几句,就说要回去了。

惠怡眉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嫂最是聪明伶俐。

她这次来肯定只是负责打探虚实,至于惠家有什么意见,那肯定是要等到惠二哥和惠母商量过了以后才会表态的。

所以惠怡眉也就没留娘家嫂子。

送了孙氏出门,回来的时候看到天气极好,她特意绕了路,去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儿。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小花园里开满了极艳丽的各色月季,惠怡眉看来看去,心中大爱,就和小红一起去花房找了花匠,摘了一大束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准备回房。

回来的时候,仍然要经过小花园。

却有一个人已经在小花园那儿等着她了。

那人嬉皮笑脸地喊了惠怡眉一声,……嫂子?好巧!——林岳安?小红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她就抱着那束花,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林岳安的面前,……给三爷请安!对着女孩子,林岳安总有那么几分惜香怜玉,闻言便笑道,这是我和你们奶奶之间的事儿,你不懂,快去一边儿站着去!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从什么时候起,我和三爷这样熟了?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岳安的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正不停地收起来又全打开,收起来又全打开……闻言,他啪的一声把折扇收了起来,笑道,嫂子!我的好嫂子……你以为,我真没认出你来?惠怡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林岳安得意地笑道,那天在你家的时候,就是你把我引到小黑屋去的!惠怡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粉红边襟长衫,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小红忍不住说道,三爷,那天我也听到您在我们家嚷嚷了,说有个穿红衣的女孩子引着您去的……可您眼花了吧?看到任何一个穿红衣的女孩子,您就……林岳安用扇柄敲了一下小红的头。

小爷什么人都忘得,唯独美人……不会忘!跟着,他就绕开了小红,站到了惠怡眉的面前。

看着她粉面桃腮,杏眼含春的模样儿,林岳安忍不住心中一荡,说道,我的好嫂子……我的名声可全毁在你的手里了……你倒是说说,要怎么补偿我呢?惠怡眉当机立断!啪!她一记耳光,狠狠地朝着林岳安的脸扇了过去。

惠怡眉曾经裹过脚,虽说后来又放了……但跑不快和走不远永远是她最大的弱点;所以在练女子防身术的时候,她是下过狠心练手上的功夫的。

这一巴掌扇得林岳安半张脸都麻了,而且喉间与口中还隐隐渗出了些铁锈似的甜腥味儿!林岳安几乎就没捱过打。

这一下子,他懵了……按理说,趁着林岳安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小红着急地扯了扯惠怡眉的袖子,暗示她快跑。

可惠怡眉却一直站着不动。

她紧紧地盯着林岳安!过了好一会儿,林岳安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你这个表子养的小娼妇!直到这时,惠怡眉这才做出了慌慌张张想要跑的样子……林岳安一把就揪住了她的手腕儿,怒道,你他妈的是活腻了吧?敢打小爷?你……啪!!!他一句话没说完,另外半张脸又被惠怡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狠狠地摔了一记耳光!林岳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想不到……这个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柔文雅的女人,手劲儿居然这样大,而且打起人来这样狠!小红立刻冲上前去,狠狠地一脚就踩在了林岳安的脚面上。

林岳安吃痛,不由自主地就退了一步……惠怡眉这才带着小红,两人拼命地朝着长房的院子狂奔而去。

刚一跑到院子门口,她就气喘吁吁地悄声对小红说道,你快去找张妈妈,哭着去!让张妈妈赶紧去把大嫂(注:孙氏)追回来……然后赶紧去我屋里,听到没?小红紧张点了点头。

惠怡眉伸出手,突然把小红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又把自己的头发给扯得乱七八糟;然后她又把自己的领口处的布扣子给用力扯开了两颗……惠怡眉本来还想扯断自己的袖子的,但布料太结实了她扯不动……所以算了。

跟着,她又扔掉了一只套在脚上的绣花鞋,这才匆匆逃进了院子。

小红哭着跑去找张妈妈了。

看着小红披头散发的模样儿和惊惶失措的表情,张妈妈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隐隐猜到,可能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如果是小红受了辱,那根本就达到不了去惠家找人来做主的地步……所以说,很有可能是小姐出事了!可她和小红都是陪房,要是小姐在林家出了事,惠家人还不把她俩的皮给扒了?张妈妈一咬牙,脚下像蹬了弹簧似的,两步三步就蹿出了林府。

而当小红气喘吁吁地跑到惠怡眉的卧室里时,惠怡眉已经把一张圆凳给挪到了房梁下方。

快把你的裤带解下来!惠怡眉急道。

小红一愣。

看着这摆凳子的架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姐,这样不好吧?小红怯生生地说道,其实,只要咱们不承认就行了……快点解裤带!惠怡眉打断了她的话。

小红涨红了脸,这……这可不成!我把裤带给了您,我的裤子怎么办……我给您找条围巾吧?您有好几条长围巾呢!快快快!惠怡眉不住的催促着。

小红飞快从衣橱里找了几条围巾出来,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她哆嗦了好久才把两三条围巾给系成了一条……惠怡眉站到了凳子上,投了好几次,才把围巾抛上了横梁。

她跳下了凳子,把小红往屋子外头推,……你在外头守着,不管谁进来,你就哭,就喊快救小姐,知道吗?小红有点儿不放心,小姐,您不会真的……傻瓜!惠怡眉嗔骂了一声,把小红推了出去。

跟着,惠怡眉又站在了圆凳上。

趁着外头还算安静,她又伸出手,看了看方才被林岳安抓过的左手手腕……这林岳安真是个绣花枕头!自己都给他机会,让他在自己的手腕上捏出个手印来了……可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纵欲过度了,当时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疼,可这会儿一看,根本就是什么事都没有!连个红印子也不见!她想了想,用右手在左手手腕上狠狠地拧了几下,然后开始使劲地揉起了眼睛。

院子里终于响起了喧哗的吵闹声音,小红立刻着急地拍起了房门,小姐!小姐……快开门让我进来!小姐……救命!大太太快看看我们小姐吧,呜呜呜……惠怡眉也大声嚎哭了起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孙氏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快,给我把门撞开!不明就里的张妈妈飞起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

看到惠怡眉面如死灰地站在屋子中间的圆凳上,房梁上还垂着一根花花绿绿的绳子,眼看着……惠怡眉就要把那根绳子勒到了自己的脖子那儿了!孙氏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她尖叫了一声!冲上去前就抱住了惠怡眉的双腿,大声嚎了起来,我的可怜的小妹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你忘了我们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亲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你娘怎么活啊……林家人也陆续赶来。

林大太太第一个走进了屋子。

见了这副架式,林大太太惊呆了,怡眉?怡眉啊……这是怎么了啊?啊?快跟娘说,是谁欺负了你,娘跟你做主……惠怡眉只是哭,还拼命地摇头,却一言不发。

见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脚上的鞋也没有了,头发也乱了,衣领子上的扣子也掉了……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这,这活脱脱是一副受了凌|辱的模样啊!众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向来跟在惠怡眉身边,与她形影不离的小红。

转眼一看,就连小红的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还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孙氏颤声问道,小红,到底怎么回事?小红惊恐万分地低下了头。

孙氏大怒!她站了起来走到小红面前,一脚就把小红踹倒在地,骂道,你这个背主的奴才!你家小姐要是受了半分委屈,你也不要想活了!小红在惠家做了好几年的女佣,深知孙氏的厉害,被踹了这么一脚,再也不敢瞒着,连那几分假哭也变成了真心实意。

我,我……我和小姐去花园,我们……摘了花儿,回来的时候……遇,遇到了三爷……小红抽抽噎噎地说了出来。

林大太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孙氏惊呆了……正好此时,严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派身边的方妈妈过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方妈妈刚走到惠怡眉的屋子门口就听到了小红的话,不由失声惊呼!孙氏扭头看了方妈妈一眼,冷笑道,好哇!原来你们林家,你们林家……她被气得够呛,想骂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转过头交代张妈妈和小红,好生看着你家小姐!若是你家小姐落了根头发,也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孙氏又对方妈妈说道,走走走!我和你去亲家老太太跟前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林三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孙氏便拉扯着方妈妈,口口声声要去严氏跟前讨个公道!**话说林岳贤去县城的教堂里找汤姆神父借了几本书,又拿着书匆匆往家里赶。

停好了汽车,他捧着书就走进了大门。

两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大门里头蹿了出来,差点儿与他迎面相撞!林岳贤一看,却是林二太太和林岳安!婶娘?子宋?这是要往哪里去?林岳安和林二太太一看到他,差点儿跳了起来!你!你,你……林岳安指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二太太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林二太太就推了他一把,两人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林岳贤回过头,不住地打量着林岳安的背影。

虽说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已经看见林岳安的两块面颊高高肿起,鼻下和口角还有鲜血泌出……此刻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形容十分狼狈,像被谁教训了一顿似的。

林岳贤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岳安又闯了祸,林二太太这是要送林岳安出去避祸呢!这种事,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要上演一次,所以林岳贤也就没往心里去。

只是,他刚刚才走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的佣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还有人在不停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要寻短见……快去告诉老太太啊……林岳贤愣了一下,疾步跑向了自己的院子。

他刚刚才跑近院子,就看到一堆佣人围在自己的屋子门口。

林岳贤心里一紧,连忙推开围观的佣人们,却看到他的妻子正跌坐在地上,一副发鬓凌乱衣衫不整还两眼呆滞的模样!他顿时一惊,可还没待他开口询问呢,他就听到了惠大太太孙氏的怒骂声,以及小红抽抽噎噎的哭声,我,我……我和小姐在花园里……遇到了三爷……林岳贤呆若木鸡!砰!被他捧在手里的书本跌落了一地……他转身就跑!43|42.41.40.39.1林岳贤一向冷静而又自恃。

可今天,他觉得有把火在心里烧。

而这把怒火,将他向来引以为荣的自控力给焚烧得一干二净!他咬紧了牙关,驾着汽车朝县城驶去。

林岳安还能躲到哪儿去?无非只有三个地方:——戏院,妓院,他的外室那里。

林岳贤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最后在林岳安的外室家中,把人给堵住了。

林岳安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如寒冰的林岳贤,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我……但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勾拳!二哥……砰!二哥你听我说……砰!不是,二哥……二哥!砰!……砰!……砰!林岳贤根本不屑于跟他废话!他什么也不说,直接抡起拳头就开始揍人!直到林岳安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林岳贤这才扬长而去。

而林岳安趴在地上,鼻血淌得满脸都是,此刻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对夫妻真他妈的是神经病!自己就这么活该嘛!被他的女人打完以后,又被她的男人打!这还有完没完了……娘!娘……林岳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岳贤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林府。

府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佣人们一见到他就纷纷垂下了头,还暗暗地退避三尺……林岳贤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小红被孙氏吓破了胆,此时正坐在坐廊上的小杌子上,一边小小声抽泣着,一边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

猛地一见林岳贤,小红被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拧着自己的衣角,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二,二爷?林岳贤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子。

惠怡眉披着长发,正半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大约是听到了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她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

林子谦,我……林岳贤走到了床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又红又肿,涨得像馒头一样的手腕!也不知为什么,林岳贤觉得仿佛有把二胡弓弦在来回地割他的心肝似的,不仅觉得疼痛难忍,而且还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感……惠怡眉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连忙把自己的手藏进了被子里,连声说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他没吭声。

没事?没事她的手会变成这样?惠怡眉也挺无语的。

本来她还嫌林岳安拽自己手腕的力度不够大,既不红又不肿的,可谁知道……一缓过劲来,手腕那儿竟然已经麻木了,而且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惠怡眉朝着小红使了个眼色。

小红出去了,还反手把门关好了。

惠怡眉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在小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可林岳贤却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一声也不吭……惠怡眉很清楚,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恐怕他们离开林家的几率已经很大了,这明明是件令人觉得兴奋的事,之前她也一直都挺高兴的,可为什么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呢?看着他喜怒难辨的模样,她莫明其妙地就有些心虚。

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低声说道,可你偏偏要选择最偏激和最危险的一种……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不是菜包子呢?这个问题,惠怡眉其实想过的。

我学过防身术,她解释道,除非是遇上高手或是身手特别好的人,否则三五招之内,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看着她,眼神乌沉沉的。

可你是个女人。

在体力上,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

林岳安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有错,可他是个男人……他是被你吓住了才没有攻击你,不然的话,你就是学了防身术,也打不过他。

再说了,你何必用自己的名声……林岳贤头一回像现在这样,用长篇大论来反驳她的意见。

这让惠怡眉产生了一种错觉:其实在过去,他不爱说话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只是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讲得太直白;或者说,他养成了别人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也就是说,别人的说法影响不了他,他一直在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完成他的心愿。

但现在,他一口气跟她说了那么多……这是希望她能认同他的意见,以后不要再冒险的意思?仔细一想,他的话确实在理。

可惠怡眉直到现在都认为,在那个突发情况之下,她的处理方式并没有什么问题。

名声?名声是什么?前世的她,是个真正温婉恭谦的人,可后来呢?这一世的她,明明都已经出国留学了,却还要承担着旧氏小脚女性的名声……所以说,名声到底值几个钱?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模样,林岳贤有些无奈。

以后遇事要三思,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等我回来。

他的话让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可惠怡眉已经经历过前世了。

所以说,尽管她知道林岳贤是一番好意,但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一个人。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娘去了祖母那里,你快些过去看看,别教她吃了亏。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哎,林子谦?可他一转身,她又叫住了他。

你……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要是这次都走不成,以后可就……她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林岳贤了然的表情。

林岳贤赶到了堂屋,披头散发的大太太拉扯着同样披头散发的二太太的衣裳,两个女人正扭打在一处,而严氏正瘫坐在椅子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呸!你生的女儿是个尖酸刻薄的,你生的儿子也不是好东西!成天偷鸡摸狗的,我告诉你,你儿子逼死了我的儿媳妇儿,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见平时像只兔子似的大太太凶狠起来也颇有几分气势,二太太叫苦连天,大嫂,这事……这必定有什么误会!误会?误会个屁!林岳安连男戏子都不放过,你别跟我说他有什么名声!家里头多少丫头被他糟蹋了?你们能摆平是你们的本事,可怡眉是他的嫂子!是我的儿媳妇!大太太一边骂,一边拼命地用指甲掐二太太手上的肉。

二太太被大太太掐得疼痛难忍……这还是小事,但儿子狎玩男戏子的事儿却是她接受不了的,因此便气愤地骂道,子宋谁都不招惹,怎么偏偏招惹了她?你又不在场,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她来勾引子宋的?林岳贤大怒!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二太太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婶娘慎言。

大太太本来正与二太太纠缠着,两人都已经五十多了,而且已经扭打了好一阵子,早就已经脱了力;这会儿二太太被林岳贤一拉扯,整个人都被拖到了一边!而大太太也扑了个空,不由得跌坐在地。

可大太太一见儿子,像找到了依靠似的,突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子谦!子谦啊……林老三那个畜牲……他,他差一点儿,就把怡眉给逼死了啊……幸好,幸好亲家嫂子快了一步,不然,不然……大太太可不知道这是惠怡眉演的一出戏。

但当她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倒在地上的圆凳,悬在横梁上的布条,被仆妇抱在怀中,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的儿媳,还有披头散发哀哀哭泣的丫鬟,暴跳如雷的惠大太太……她只知道,若是有人晚去了一步,恐怕儿媳就没了!才进门一个月,长得漂亮又文静的儿媳,温柔又端庄的儿媳……差一点儿就死了!大太太生养了林岳贤,知道他是个主意大的,他都二十四了,别说是结婚对象,就连议亲的对象都没有过!那二房的林岳鸿只比他大了两岁,人家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了,可他却没有半分想结婚的意思,直到……直到他突然娶了惠家的大小姐。

大太太看得出来,其实儿子很喜欢儿媳……但她不明白。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他们还是夫妻,他犯得着这样……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儿媳面前努力扮出一副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却在儿媳不注意的时候,用温柔缱绻的眼神偷偷地看她?所以大太太不敢想像,如果儿媳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儿子他……二太太被林岳贤从眼睛里喷出来的,会杀死人的光……给吓住了。

林岳贤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的,脸上的表情一向很少;可他却是个极沉稳可靠的人;所以他在林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从来都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可他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像想吃人似的!二太太不禁悲从中来。

娘!娘……你快救救我们子宋啊!我们子宋,我们子宋就要被……说到这儿,二太太害怕地看了林岳贤一眼,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一昧的大哭。

严氏还以方才的姿势,瘫倒在椅子上。

她心里一阵发凉。

林家的第三代……到底怎么了?最让她感到骄傲自豪的长孙林岳鸿,也不负她所望,成为当代最年轻最有才华的才子之一;然而他将林家视为散发出铜臭的怪物,甚至不愿意亲近!这就是她苦心培养林岳鸿的下场???小三和小四是龙凤胎。

当年他们刚出生和时候,自己的那个高兴劲儿啊,真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在他们的身上!可是……老三林岳安小小年纪就睡遍了家中的婢女,后来还发展到去外头强抢民女……被自己教训了一顿之后,这才改成了嫖|妓和包养戏子……小四林月雪被惯得刁蛮娇纵,她那个性子简直就跟她的亲妈一样!一颗心扑进了钱眼里,给她越多,她越不满足!林家的希望到底在哪里?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林岳贤松开了二太太的手,缓缓地跪在了严氏跟前。

祖母,林家……我呆不下去了!林岳贤一字一句地说道。

严氏那失去焦点的眼神终于一点一点的,重新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先前大嫂(注:白莹莹)的无中生有和恶意相向,已令子谦寸步难行;今天林子宋又……说到这儿,林岳贤根本就是难以启齿。

祖母,我现在就带着父母妻儿和妹妹离开林家……严氏张大了嘴。

林岳贤继续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严氏闭了闭眼。

不成!严氏喃喃地说道。

林岳贤置若罔闻。

他站起身,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扶了起来,准备搀扶着母亲离去。

严氏心中没来由地就是一阵慌乱。

子谦!要是你离开,外头人的会怎么想子宋,这,这岂不是坐实了子宋调戏嫂子的名声……见林岳贤要走,严氏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说了出来。

林岳贤转过头看着她,冷冷地说道,祖母考虑得确实周到。

可若是我们留下了,这口气也忍下了,那外头的人会怎样看待怡眉?怡眉的娘家人又会怎么想?严氏张大了嘴。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天哪!子宋他……他怎么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一次要怎么办?林岳贤已经扶着大太太开始往外走了。

严氏大喝了一声,站住!林岳贤丝毫不为所动,半扶半托着母亲的手,搀着母亲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了严氏凄厉的怒吼声,……我还没死!你们就想分家?老大家的,你可听清楚了,你和老大胆敢踏出林家一步,明天你们就回来给我收尸!大太太脚步一滞。

儿啊,父母在,不分家……咱们不能走。

大太太含泪说道。

林岳贤也不说话。

他站住了。

跟着,他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把外套叠好,递给了大太太;然后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朝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大太太愣愣的,心里却陡然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儿啊,你,你要干什么?夺妻之恨也要忍,我林子谦成什么了?林岳贤低声说道,儿子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请您二老多担待……我去了以后,让惠家把怡眉接回去,别让她替我守着……堂屋里一片死寂。

二太太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娘!娘啊,他,他是要去杀子宋啊!二太太爬到了严氏跟前,抱住了严氏的腿,娘,娘!快,快救子宋!拦住他,拦住他……严氏呆若木鸡。

林岳贤轻笑,……拦住我?婶娘,你错了,林岳贤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不应该说拦住我,你应该说……杀了我。

因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不是我死,就是林子宋死。

他态度温柔,语气平静,说起话来温文儒雅的,似乎正耐心地和二太太唠着家常。

可二太太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岳贤看了严氏一眼,又道,……祖母,我就问你一句。

我和怡眉去了以后,这家中就没有其他的女眷了?林子宋敢惦记我的女人,他就不惦记别的女人?严氏和二太太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起来。

你胡说!子宋不是这样的人!二太太尖叫了起来,子宋是个好孩子……他,他才不会……才不会……林岳贤冷冷地盯着二太太。

二太太说不下去了。

她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娘,娘……救子宋啊,快救子宋啊……半晌,严氏才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们……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林管家突然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地说道,回老太太的话……亲家惠老太太,惠大老爷和惠大太太过来了……44|43.42.41.40.39.1惠母领着长子长媳,急匆匆地走进了林府堂屋。

林岳贤急步迎了上去。

岳母……他躬身行礼。

啪!惠母直接伸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为人夫者,连妻儿也护不住,你也敢称一声大丈夫?惠母冷冷地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岳母?林岳贤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严氏闭了闭眼。

那一巴掌像打在她脸上似的,火辣辣的痛。

亲家母过来了,快看茶!严氏佯作热情的说道。

惠母没说话。

她艰难地挪着小脚,在孙氏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严氏跟前,先是定定地看了严氏好一会儿,突然卟嗵一声,就朝着严氏跪了下来。

她一跪,惠大老爷和惠大太太也跟着跪了下来。

惠母大声说道,林老太太,求你赐给我那不争气的女儿三尺白绫!让她今天就上路!堂屋里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都惊呆了。

惠母来势汹汹,任谁都能想到,她肯定是来为自己的女儿撑腰的。

可怎么……怎么她一开口,就说要让她的女儿自尽呢?林二太太惊恐地看着惠母。

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是她想得那样简单;难道只需要摆平大房,这件事情就真的平息了吗?……再请林家赐我女儿一副薄棺,将她安葬在林家祖坟里,惠母缓缓说道,然后再奉上害我女儿名节尽失之人的头颅,以慰藉她的在天之灵!!!以正我惠氏女清白贞烈之名!林二太太一翻白眼,咚的一声,晕了过去。

严氏浑身都在发抖。

娘。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一转头,看到披着长发,穿了一件素白衣裳的惠怡眉赫然站在堂屋门口,而且还在瑟瑟发抖……林岳贤急道,你出来做什么!惠怡眉没理他。

她走上前去,跪在了惠母的跟前。

是我没用,娘,我,我……惠怡眉哀哀地哭了起来,我再没脸活着了,我,我还是死了干净!说着,她突然站起身,飞快地朝着墙角冲了过去!林岳贤有些无奈。

他知道她是在演戏,可她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严氏坐的椅子旁边就是柱子,惠母跪在严氏跟前,她跪在惠母跟前;若她真心要触柱,自然是严氏身边的柱子离她最近,可她却偏偏要往门口跑,难道这不是为了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捞住她么?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拉住了她,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严氏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林二太太本已悠悠醒转,一见惠怡眉要触柱,吓得两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快,快拦着!严氏急道。

话音刚落,林岳贤已经拦下了惠怡眉。

惠怡眉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严氏跌坐在椅子上。

她又岂会不知惠母以退为进的做派?若是真让惠怡眉死了,林家和惠家的梁子才算是真的结下了。

可如今,到底要怎么收拾这堆烂摊子?沉默良久,严氏道,先把亲家老太太扶起来……林二太太晕着,林大太太便哭哭啼啼地上前,想把惠母扶起来。

惠母避开了。

严氏顿时觉得头大……惠母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这分明就是逼着自己尽快表态的意思啊!她长久地憋着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徐徐地吐了出来,然后缓缓地说道,亲家母,你这又是何必?你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地讲。

怡眉是我们家正儿八经娶进来的二奶奶,我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惠母没吭声,只是直挺挺地跪着。

严氏心知肚明。

惠家这是在逼自己啊!她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在心中迅速地盘算了起来。

惠母如此行径,归根到底,应该还是为了惠二着想。

而这件丑事如果真的被捅破了窗户纸,外人只会说惠家家风败坏,从而影响到惠二的声誉;可如果惠二倒了,林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所以说,绝不能让惠二因为因林家而声誉受损。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平息惠家的怒火?严氏想了想,决定先探一探惠母的口风。

亲家母,我年纪大了,总这样低着头,脖子酸痛得很。

请你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先起来,坐在椅子上好不好……别教我总低着头……严氏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请求。

惠母终于发出了两声抽泣似的声音……跪在她后头的惠大太太连忙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惠母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把惠母送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她则和丈夫惠大老爷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惠母的身后。

严氏厌烦地踢了一脚仍昏厥在自己脚边的林二太太。

林二太太一骨碌地就爬了起来,低着头走到了严氏的身后,和林大太太并排站着。

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严氏终于徐徐开口。

……我这就让人绑了子宋去惠家,任由亲家母处置!林二太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其实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据当时在园子里的下人们说,不过就是子宋拉了拉惠氏女的袖子而已——就这样,惠母都想逼死自己的女儿,若是子宋落到了惠家手里,还有活的命?严氏转过头,冷冷地瞪了林二太太一眼。

吓得林二太太又把喷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惠母淡淡地说道,惠家庙小,哪里容得下三爷这样的大佛。

严氏一噎。

其实,要把子宋交给惠家处置的话……严氏心里头的难受劲儿,可一点儿也不比林二太太少。

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严氏一叹,只得服了软。

亲家母,我年纪大啦,脑子也糊涂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想得周到妥当……现在咱们两家,可是被绑在了一条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听了严氏的话,惠母似乎意有所动。

亲家老太太,不瞒您说,我生养了四个儿子,可膝下却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唉,这朵花儿啊,我养了这么些年,是捧在手里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惠母一边说,一拿着帕子按住了眼角。

好不容易等她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子昌却……一听惠母提起子昌二字,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后来你们让她嫁了子谦,我,我就是再心疼,又有什么法子?那边已是儿女膝下,难道我这老婆子还要拆散了人家不成!结果她一嫁进林家,就……说着,惠母拿着帕子捶起了自己的胸膛,哀哀欲绝。

这些都是我前世欠了她的啊!今生注定要我替她操一辈子的心……严氏语塞。

惠母字字血泪。

然而说起来,却件件都是林家的不是。

半晌,严氏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亲家母,我年纪大,耳背……你就直说吧!这件事儿,到底要怎么处置才好?惠母却只是拿着帕子抹眼泪,沉默不语。

惠大太太鼓起勇气,说道,……亲家老太太,我听说,子谦如今也不管事儿了?严氏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惠家的意思,是要逼着她立子谦做林家的继承人?严氏心中迅速打起了小算盘。

这是哪里的话!严氏断然否认,子谦这样能干,家里家外都少不了他……不过,因着他和怡眉新婚,我想着,先让他松快几日罢了!万万没有让新媳妇独守空房的道理……惠大太太又道,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这叔叔嫂嫂的还像从前那样,不好吧?严氏心知,这就是在逼子宋离开林家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惠大太太又说道,依我愚见,不如……先安排子谦和怡眉出国呆上几年,等风头过去以后再说……严氏一愣。

她开始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让子谦出国几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估计子昌已经把林家的产业给撑了起来;就是子谦回来了,林家也没他什么事儿了;然而只要子谦的爹娘和妹妹紧紧地被自己攥在手心里,就不怕他心生二意,子谦的心向着林家,他的妻子惠氏女也只能向着林家……严氏松了一口气。

可她冷不丁地又听到惠大太太开口了。

只是,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始终有个破绽。

惠大太太皱紧了眉头,不安地说道,……当时事发突然,贵府也没想着要封口,这会儿,恐怕外头的人已经知道了……严氏脸色一白。

惠大太太轻声说道,……唯今之计,就是立刻把子谦和怡眉送走,横竖贵府里头又不止一位新媳妇,东院不还有位鸿大奶奶么……严氏和林二太太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惠家的意思……这是,这是李代桃僵之计???被林岳贤搂在怀里的惠怡眉也瞪大了眼睛。

先前她装着要寻死躲在了房里,孙氏来堂屋大闹了一通又折返回去找她讨主意,惠怡眉三言两语地点拨了嫂子几句,隐约透露出……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林岳贤赶紧离开林家,她还告诉孙氏,林岳贤上进好学,也存着想要出国学本事的心……本来她还想着夫唱妇随地过几年,和林岳贤好好过日子,林岳贤再自己做点儿生意……没想到却被林岳安如此轻薄……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惠怡眉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

大嫂孙氏是个聪明人,娘家的母亲和兄嫂们也个个都是人精;很多话讲得太直白,反而会起反作用……让人觉得她把别人都当猴儿耍。

想必是孙氏回到惠家,又立刻打了电话给北平的惠二哥惠二嫂沟通过了,而且已经拿定了主意,母亲这才会领着兄嫂来林家谈判。

可以说,惠怡眉已经预知了结果。

但让白莹莹顶替自己,坐实这不雅之名——这却出乎她的意料。

惠怡眉心中万分纠结。

没错,她确实很讨厌白莹莹,但两人之的恩怨,却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娘……嫂子,这事儿,和鸿大奶奶没有关联,不,不能……惠怡眉急声说道。

严氏脸色稍霁。

惠怡眉毕竟是大家闺秀,又是林家的儿媳;从她这番话中就能听出,她的心,到底还是向着林家的……惠母却沉默不语。

惠大太太也没有反驳小姑的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堂上又沉默了半响。

严氏终于开了口。

亲家大嫂子说的也在理儿,那这事儿就这么办!严氏只是含糊着说道,却没有说哪件事儿就这么办……然而,惠大太太却一口咬定道,既然要出去,就要有个正正经经的名目。

我家三叔已经写好了亲笔举荐信,把子谦举荐给英伦敦普大学——我家三叔原先就在敦普大学当过几年教授。

如今他已经寄了快信到上海四叔那里。

子谦带着怡眉先去上海投靠四叔,拿了举荐信之后就坐船去香港,再从香港转邮轮去英伦……除了惠家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严氏看着惠大太太,心情复杂。

这位当家太太可真不简单啊!在遇到突发事件以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安排好了后路,而且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惠家的儿子们个个都争气,有官有商又有文人……这样的人家,没有出头之日才奇怪!再反观林家,出了事,自己的两个儿媳却只知道在自己面前哭闹撕打!严氏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惠家紧紧系住的想法……只是,眼下自己除了点头之外,还能怎么样?严氏缓缓地点了点头。

惠怡眉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

然而林岳贤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脸的不舍。

惠林两位主母谈完了条件之后,气氛顿时一变!惠母终于端起了茶杯喝了两口茶,赞这茶香,味道也醇;惠大太太也拣了时下有趣的事儿和严氏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林二太太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儿——但也没人理她,倒是林大太太大着胆子附和了惠大太太几句……堂上又是一派笑语盈盈,相亲相爱的模样。

说了一会儿话,严氏称乏了。

惠怡眉就带着母亲兄嫂回了房,林岳贤则去了母亲林大太太的房里。

**一进屋,惠大太太就把房门关上了。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抽了一卷钱出来,塞到惠怡眉的手里。

这些钱是娘给你的,你留在家里的那些西洋衣服,我让人收拾好了,一会儿送到火车站去,你……说着,惠大嫂突然就红了眼眶。

惠母早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惠怡眉看了看那卷用红色绑头绳捆起来的厚厚纸钞……怕是有一两千块之多!她吃了一惊,连忙推辞,不,娘,我用不着这许多……跪下!惠母轻喝道。

惠怡眉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是什么花枪!惠母紧紧地皱着眉头,盯着女儿说道。

惠怡眉默然。

可就算你万般无奈,也不能……也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啊!惠母眼圈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你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就是想死,还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惠怡眉的眼圈也红了。

去了那边,好好地对待子谦……惠母轻声说道,你们年轻人,总把情啊爱啊的放在嘴边,但是,这爱情能当饭吃?过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那些总把情爱二字挂在嘴边的男人,他不一定懂得柴米油盐,也不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你,总得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爱情。

惠怡眉看着母亲,突然心一酸,扑在母亲的膝头啜泣了起来。

她以为母亲只看重兄长们,并不爱她。

但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若母亲不爱她,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过去,你总怨我偏心,总怨我把你推进了林家……可没法子啊,惠母泣道,从林家资助我们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拿着你的婚事儿打幌子啊……若是二十年前我就知道林家的男人配不上你,我就是让你哥哥们去种田,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啊……可那个时候,林老太太慈爱又能干;林大太太是个温婉恭谦的小家碧玉,林二太太也是个名门闺秀。

这样的人家,别说林家在储云镇是头一份,就是放在全国……这样的人家也不多啊!但谁会想到二十年以后,林家的第三代会是这个样子……惠母叹了一口气。

以前的事,多说也无益。

如今你大了,心也大了……我,我管不了你啦!惠母摇了摇头,说道,你心里头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我也只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和林子谦以后怎么着,我们惠氏女绝不侍二夫!不光是你,你的侄女儿们以后长大了也是一样!惠母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惠家传了十几代,不但没有一个和离女,祖上还留下了三四座贞洁牌坊……我不管如今是不是新时代,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把惠氏的清誉好好守住!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呆会儿我和你大哥大嫂先走,你收拾一下东西,家里的汽车会在林家的后门等你和子谦……去了那边,常给家里写信儿,我,我走了……说着,惠母突然就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娘!惠怡眉喊了惠母一声。

惠母在门口顿了一顿,狠心离开了。

惠大哥对着妹妹说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要是钱不够花……给家里发个电报过来,我再给你汇钱过去……说着,惠大哥急走了两步,上前扶住了脚步踉跄的母亲。

惠大嫂也拍了拍惠怡眉的肩膀,去追婆母和丈夫了。

惠怡眉抓着手里的那卷钱,陷入了沉默。

小红闪了进来。

小姐……惠怡眉终于回过神来。

小红,你快帮我收拾一下东西,不用太多,一套贴身的衣物就好……啊,对了,给你二爷也准备一套衣服……她吩咐道。

小红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要走了吗?惠怡眉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三个月之久的年轻女孩。

她上前,拍了拍小红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是啊,我要走了……你,你和张妈妈就留在这里吧,这里不还有我的嫁妆……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屋子里属于她的家具。

你的契约还有一年就满了,到时候你就出去结婚去,惠怡眉说道,又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金镯子递给她,我可能赶不回来喝你的喜酒了,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不!不,不,小红连忙说道,您已经赏过我一对金耳环了……惠怡眉笑道,不收就是嫌少!小红一怔,接过了那只镯子,朝着惠怡眉深深地一弯腰。

小姐,祝您将来的生活幸福安康,再也吃不到一丁点的苦,日子永远都是甜甜蜜蜜的……小红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

回头你告诉张妈妈,二爷已经给张妈妈的丈夫和儿子在外头找了一份事做,就在外面的街上;所以啊,张妈妈白天就留在这里和你做伴,晚上就让她回她自个儿家去……我会和大太太也说一声,请她好好照顾你们俩的……说着,她又撸下了手里的另外一个金镯子,听说张妈妈的儿子就要娶媳妇儿啦,恐怕我也赶不上了,这个镯子,你替我交给她,让她风风光光的给儿媳妇当做见面礼!多谢小姐。

小红哽咽着说道。

惠怡眉笑了起来。

她和小红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而林岳贤却一直没有回房。

想了想,惠怡眉去了林大太太住的正屋。

大太太正在抹眼泪。

见了她,大太太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非要她进内室。

子谦送兰儿去教堂去了……他说啊,得在离开之前,先请汤姆神父帮忙,安排兰儿去教会学校读书……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惠怡眉走进了内室。

跟着,大太太趴在了地上,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只半旧的,沾满了灰尘的藤箱;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摸了把钥匙出来,打开了藤箱上的锁。

惠怡眉侧过了头。

这个你拿着!大太太突然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惠怡眉的手里。

惠怡眉一看,眼睛瞪得溜圆!那又是一卷大面额的纸钞,而且绝对不会比娘家人给她的少……娘,这,这不用了……她急忙推辞。

大太太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

这出门在外,哪有不花钱的!大太太急道,我告诉你啊,其实我已经给了子谦三千块钱了……但你也知道,这子谦啊,他没当过家!万一他手上的那点儿钱一下子就用完了呢?起码你手上还有钱……这个钱你就收着,当你自己的私房!知道吗?惠怡眉看着婆母,心里酸酸的。

去了那边以后啊,听说那边的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的,但你别害怕,子谦会照顾你的,他也会讲那边的话……是他自己偷偷学哒,你啊,顾好你自己和子谦的生活就好,林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和你公爹呢,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反正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你和子谦好,兰儿也好,我和你公爹就好!惠怡眉含泪看着婆母,重重地点了点头。

45|44.1惠怡眉和林岳贤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一路上,林岳贤一直沉默不语。

而惠怡眉也知道,即使她和他一直存着离开的心,但今天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以至于离开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些……怎么想都有些仓促,他肯定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前方充满了自由的气味。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转了一趟车,当他们赶到上海的时候,已是华灯闪耀……惠四哥在火车站接到了他们。

一见面,惠四哥就显得很紧张,一迭声地问道,……你到底不要紧?我听大嫂说,你的手伤得很厉害。

惠怡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

惠四哥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到她的手腕肿得和个粽子一样。

你这丫头,遭了这么大的罪,还笑得出来!惠四哥有些无奈。

林岳贤这才意识到,她手上的红肿还没消……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四哥我没事儿,我们快回去吧!一离开储云镇,惠怡眉就像只欢快的鸟儿似的;先前和林岳贤呆在火车上的时候还要顾及他的感受,但这会儿一见到了四哥,整个人都放松了。

洋溢在她脸上轻松愉快的表情似乎也感染了他。

或者说,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位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

她行一步娴静优雅,笑一声语笑嫣然……所有的行为举止标准得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人似的。

可现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珠子正慧黠灵动的转着,饱满红润的菱角红唇微微地嘟着,还像个孩子一样,双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兄长的袖子……林岳贤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对惠四哥说道,四哥,请你等一等。

说着,他就朝着火车站外头的药铺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提着包什么东西回来了。

见惠氏兄妹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直看,他笑道,……跌打药。

惠四哥了然地看了妹妹一眼。

惠怡眉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酸痛的手腕儿。

惠四哥租了辆汽车,带着两人回了自己的小别墅。

家里的孩子们已经睡了,韦玉贞穿着家常的衣裳迎了上来,先是问了问那件事儿,又看了惠怡眉的手腕儿,然后听说他俩还没吃晚饭,便又张罗着让佣人煮了两碗挂面给他们吃。

惠怡眉伤的正是右手,连筷子也拿不了;韦玉贞说喂她她却怎么都不肯,最后只得依了她,给了她一把吃西餐用的不锈钢叉子。

林岳贤一直关注着她。

只见她用左手拿着叉子,轻巧地叉住了面条,然后转着圈儿的吃。

她的动作很慢,吃相很秀气,但饭量绝对不少。

也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心情好,一大碗的面条,她几乎全吃完了……而等两人吃完了面,惠四哥才和林岳贤客气了几句,家里小,比不得林家大宅,子谦将就些。

三哥给我打了电话,说举荐信已经寄了出来,只是,寄到我这里恐怕要花上两到三天;你们在这里安安心心的玩,等拿到举荐信以后再说。

林岳贤看了看惠四哥的家,由衷地说道,四哥您太客气了。

这样的房子极好,将来……希望将来我也能靠自己的能力,给……也买一幢这样的房子……惠四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小妹,了然地笑道,……凭着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这些只是迟早的事。

韦玉贞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吧,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赶紧上楼休息去!说着,她就带两人上楼去了客房。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能够离开家来到上海,这就证明着距离出国已经不远了;惠怡眉自然是很高兴的。

可她一转头,看到了客房里那张窄窄小小的床……那床,若是一个人睡,定是很舒适的;若是两个人睡,是真夫妻的话,应该也能将就一晚。

但是……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林岳贤喊了她一声。

惠怡眉转过头,看到他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屋子里顿时飘满了浓重的药油味儿。

不用,真不用了,她说道,其实不要紧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她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了好几年,像换灯泡修理简易家具这样的活儿,她样样儿都能做,哪有不磕着碰着的时候?但在大多时候,她都不管那些伤处,最后也能慢慢地好起来,何时这样金贵了。

快过来。

他的语气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你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意思。

惠怡眉只得过去了。

见他已经开始在掌心里搓起了药油,她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可这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傻。

她都已经伤了一只手,又要怎么搓药油?林岳贤先将药油抹在自己的掌心,搓热了以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就是一顿猛搓!惠怡眉猝不及防,忍不住啊的一声就轻叫了起来……她没有想到,林岳贤的手劲儿这么大,而且他一搓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哎哟!你轻点儿……啊!疼……不要,不要……啊……不要了……惠怡眉被疼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哭哭啼啼地轻喊了起来。

而在客房门外,韦玉贞抱着一床薄被子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又红着脸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等林岳贤停下来的时候,惠怡眉觉得那只手已经不是她的了!那一整条手臂又酸又疼的,而且还火辣辣的……然而,让人觉得无比神奇的是,她的手腕居然不肿了!惠怡眉幽怨地看着他。

林岳贤换了鞋子,从藤箱里拿出了随身带来的衣服,看样子准备去洗澡。

你今天就别洗澡了,等明天手好了以后再洗。

说完,他就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惠怡眉咬着牙,看着屋子里唯一的床。

浴室里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她飞快地从行李里找出了一套长袖长裤的睡衣,忍着右手的极端不适,迅速换好了。

跟着,她两步三步地走到床上,爬上床,睡在了大床的最中间,还伸手拉过了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想了想,她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浴室。

浴室里的水声一直不紧不慢地淌着,惠怡眉的眼皮子也越来越重……当林岳贤慢吞吞地洗完了澡以后,她已经发出了均匀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他站在浴室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声,然后轻轻地关掉了浴室里的灯。

跟着,他轻手轻脚地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这才摸着黑走到了床边。

趁着从窗子外头照进来的清冷月光,他仔细地看着沉睡中的她。

她竟然连睡觉都在笑……林岳贤也笑了笑。

她很美,也常常笑脸向人。

但林岳贤知道,她和他一样,都戴着面具做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真实的自我藏在大家闺秀和世家公子的面具之下,努力以最最标准的世俗礼仪伪装自己,但骨子里却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理想。

林岳贤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他也很清楚,她不一定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会努力留住她,也仍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也许有一天,他也能令她正眼相看?林岳贤微微一笑。

他又摸着黑走到了书桌前,坐在了椅子上。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且还奔波了一整天,他确实有些累了。

靠在椅背上,很快,他就陷入了沉睡……惠怡眉是被林岳贤的呼噜声给吵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暗暗的。

窗外挂着一轮钩月。

雪白的月光照在窗棂上,屋子里的家具依稀可见。

说起来,她和他也在同一个屋子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她从未听过他会打鼾……所以,他今天是被累着了,也被自己给吓着了。

惠怡眉轻轻地坐起了身。

她看到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抱臂而睡。

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想了想,她拿了个枕头,又去衣橱里拿了件浴袍。

几乎是她的脚一沾地,他就停止了打鼾。

惠怡眉不敢动了。

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醒了,就那么赤着足站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好在他虽然不打呼了,却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惠怡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拿着枕头和浴袍朝他走了过去。

她把枕头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又把浴袍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她转过身轻快地走到了床边,一上床就拉过了被子,把自己的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林岳贤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地咧开了。

直到她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绵长起来,他才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枕头和身上的浴袍。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惠怡眉一起床就觉得神清气爽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林岳贤不在。

她一看座钟……快十点钟了???她赶紧随便洗漱了一下,冲到了楼下。

韦玉贞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其实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还疼吗?韦玉贞笑眯眯地问道。

惠怡眉一怔。

嫂子应该是在问自己手腕上的伤吧?惠怡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虽然还有些疼,又有些红,但不肿了,也不再昨天那样麻木僵硬了。

但嫂子的问话实在是……总让她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惠怡眉转头看了看,没找到林岳贤的身影,便问,嫂子,林子谦呢?子谦跟着你四哥去了洋行,可能下午才回来,韦玉贞一边替小姑盛粥,一边说道,哎,呆会儿啊,你也打个电话回去,给娘报个平安……我跟你说啊,我今天早上和大嫂通了电话,你猜怎么着?惠怡眉伸手拿了个包子,掰着包子皮儿一点一点地吃,问道,……怎么了?韦玉贞欲言又止。

在惠怡眉的催促之下,她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全告诉了惠怡眉。

原来,从昨天下午开始,储云镇就开始疯传起了林家叔嫂通奸的丑闻。

惠家已有防备,派了家人大张其鼓地去辟谣。

——你们别乱说哈!我们家的姑奶奶早就跟着姑爷出国啦,这会子可能正在海上飘着哪……喏,前段时间我们家姑爷辞去了总管事一职,不就是为了出国!对了,看你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我们倒要问问,你们说林家叔嫂通奸,到底是谁和谁啊?既然林二爷夫妇都已经出了国,那么林家还剩下哪位做嫂子的,和哪位做小叔子的?林家成为了风暴中心。

据说林三爷还突然消失了……而林三爷的消失,又令这项丑闻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惠怡眉终是没忍住,问道,嫂子,你有没有听说白莹莹……有没有什么事?韦玉贞道,她挺着大肚子在,据说肚里又怀着林家第四代最最最争气的金孙孙……林家能让她出事吗?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吃早饭,吃完早饭啊,我带着你去街上逛逛……惠怡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但转念一想,既然白莹莹心怀大志,就要有敢于承担一切的决心和胸怀;再说了,自己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又何必替别人操心?即使她替别人操了心,别人也不一不定会领情。

如今她和林岳贤马上就要离开z国了,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

惠怡眉开始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茶叶一定要带,双耳带盖子的小锡锅要重新买一个,可以的话,干木耳干红枣之类的干货也要带一些,鞋垫也要多准备一些……46|45.44.1惠怡眉拎着藤箱,走在前头带路。

林岳贤跟在她的后头。

她在一幢四层楼高的公寓前停了下来,扣响了门口的铜铃。

不大一会儿,一个灰发碧眼,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过来开了门。

布鲁斯太太,您好!惠怡眉打招呼道。

布鲁斯太太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啊!薇妮,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说着,布鲁斯太太打量了一番跟着她后头,一脸病容的林岳贤。

惠怡眉笑道,这是我……嗯,我丈夫威廉,我想问问,您这里还有房子租么?布鲁斯太太想了想,道,你原来的房间已经租了出去……不过,四楼还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大,适合你们俩住。

惠怡眉欣然道,那我们可以先看一看么?当然可以。

布鲁斯太太在前面带路,引着二人上了四楼。

四楼,严格来说是它其实是半层结构,也就是说……四楼其实只有这一个房间;于是,它就有了一个非常宽大的平台,房东太太还在这里摆放了一些花草植物什么的。

惠怡眉非常满意。

她甚至没有跟林岳贤商量,直接就拍板租了下来。

惠怡眉放下了行李,费力地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出来,让林岳贤坐在阳光里休息。

——他晕船。

他们在船上飘了几天,他就没日没夜的呕吐了几天……惠怡眉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即使是买了晕船药给他。

可他吃了晕船药以后就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可醒过以后来又一直呕。

这么几天下来,他就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

这会儿惠怡眉让他坐在椅子里晒太阳,他也没有拒绝,就那么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想来,他一定很不舒服。

但惠怡眉的情绪却很高涨。

暂时安顿好了林岳贤,她去了一楼房东太太那儿签完了租房合同,又找房东太太借了水桶扫把拖把抹布之类的上来,又把之前寄放在这里的,自己的一箱行李搬了上来。

她先是把箱子里的薄被翻了出来,晾晒在四楼的天台上,然后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屋子做卫生。

将屋子里的家具地板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又将自己和他带过来的东西一一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又全部摆放好……屋子外头,林岳贤已经坐在躺椅里睡着了。

惠怡眉想了想,拿着钱包悄悄地下了楼。

她去了一趟附近的街市,买了窗帘,一整套的床单被褥等,炉子和锅碗瓢盆,各种调味品,还买了一只宰好的鸡,一袋面粉等等……她请人送到了自己住的公寓那儿。

搬东西上楼的时候,林岳贤被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见她累得直喘粗气,一张俏脸也尽数被汗湿透了;他连忙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你别动,好好歇着,惠怡眉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很快就搞好了……林岳贤已经撸高了袖子,二话不说就帮着她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地整理好。

可他因为一直晕船,在船上好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所以这会儿脚步虚浮得很;惠怡眉劝了他好几次,见他始终不肯听,也就算了。

即使在病中,他的力气也比她大得多,一手提着一个炉子,一手拎了一袋面粉转身就走……惠怡眉只能和他抢速度。

他毕竟病着在,走路的速度不算太快;惠怡眉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趟又一趟地跑得飞快……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东西给全部收拾好了。

惠怡眉跑到外头去看了看她晒在阳光下的棉被。

她把棉被什么的收了回来,铺在了床上,转过头对他说道,林子谦,你在床上睡一会儿,我烧点儿开水,再煮个鸡汤,你睡醒了就能吃了。

林岳贤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外头吃。

惠怡眉摇了摇头。

她拿出一双新买的拖鞋,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换了鞋就赶紧上床休息去。

林岳贤本就病着,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已经头晕得有些受不了,只得依了她换了拖鞋,走到床边倒头就睡了。

见他沉沉睡去,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拉过了小毯子盖在他的腰腹处……惠怡眉走出了房间,在门廊外头用小炉子生起了火。

其实房东太太在一楼设有公共厨房,公共厨房倒是有些烤箱和炉灶之类的,但上上下下的也挺麻烦;所以大多数租房选择自己准备一个小炉子,想吃点什么就自己煮点,或者去外面吃也挺方便的。

只是,惠怡眉看得出来,林岳贤根本就吃不习惯这边的食物。

再加上他还病着……她决定做点儿清淡些的食物。

先烧开了一壶开水,把所有的碗筷和杯子用开水全部都烫了一遍,然后又烧了一壶水用保温水瓶装好了;跟着她就把一整只斩好的鸡块放进了双耳小锡锅里,放了几片姜和红枣,加水盖上了盖子。

跟着,她又倒了些面粉放进盆子里,加了点儿水揉了面,把大面坨放在了外边儿。

接下来,她就开始收拾起房间来。

惠怡眉之所以一眼就看中了这套房子,除了房间外面有个极大的天台之外,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靠窗的那张床让林岳贤睡了,于是她就开始收拾起靠墙的这张床。

收拾好床铺之后,她又开始拿起了针线,将买回来的几块小碎花的花布,一块缝制成窗帘,挂在了窗户上;一块缝制成门帘挡在她床前,还有一块也缝制成门帘也挡在了他的床前……反正也不需要十分精美的绣工,只是收收布角罢了,很快就弄好了。

小炉子上的鸡汤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

惠怡眉走了过去,将盖子轻轻地揭开了一条细缝。

鸡汤混着红枣的浓郁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林岳贤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半旧布裙的盘发女子正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他静静地看着她。

长时间的劳作使她盘在脑后的长发散落了几缕下来,随意地垂在脸庞边和脑后,有种娇媚而又慵懒的美;她嘴角含笑,动作麻利又轻柔,似乎还在小小声地哼着歌儿……林岳贤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是他的妻子。

他微微四顾,发现房间已经大变样了。

潮湿阴冷的气息已经被从窗口斜照进来的阳光尽数驱离,窗口还垂着漂亮的白底印染粉色小花的暖色调窗帘;对面是她的床,看得出,她好像也挂了一块浅黄色的布帘……嗯,就是他现在睡的这张床旁,也被她挂了块浅绿色的布帘。

屋子里有了这些浅色系的布帘,似乎变得暖意融融的。

而墙壁上原来好像也有些莫名的污迹,现在被她挂上了一些装饰画,将那些污迹全都盖住了。

除此之外,窗台上,柜子上,桌上,玄关上,随处可见她布置的一些小玩意儿,看上去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间屋也因此变得漂亮而整洁了许多。

一股熟悉的肉汤香气飘进了屋子。

林岳贤的肚子顿时咕咕地唱起了空城计。

惠怡眉转头一眼,见他醒了,嫣然一笑,……你醒了?我去煮面疙瘩汤,马上就能吃饭了。

她掀开了挡在门口处的布帘子,走到了外面的小炉子那儿。

林岳贤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也趿着拖鞋也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看到小炉子上架着一锅开水,她坐在炉子前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一个盆子,正用筷子将盆里子的面团一点一点挟断,放进开水锅里烫熟,然后又扔了几片撕碎了的白菜叶子进去。

不大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面疙瘩就一个一个地浮到了水面上,惠怡眉又忙着开始往汤里加盐和油什么的……很快,一锅面疙瘩就煮好了。

她把面疙瘩汤连着锅一起放在小桌上,又把先前煲好的那锅鸡汤也放在小桌上,然后拿着长柄勺开始分起汤来。

林岳贤定定地看着她。

老实讲,仓促之间来到了英伦,这速度简直快得令人不敢想像。

所以他确实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这转变也实在是太大了!特别是她。

她怎能忍受如此巨大的转变?在国内,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倍受呵护的大家闺秀,以前她在惠家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不知道;但在林家,除了她带过去的一个婆子和贴身丫鬟之外,他们的院子里至少也有三四个仆妇在专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可在这个地方,她要自己搬东西,自己收拾屋子,自己做饭,看上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而且这间屋子,老实讲如果一开始他有点儿力气开口说话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租的……可现在,这屋子被她这么一收拾,林岳贤又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们手上明明有钱,可以租更好一点的房子,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快喝鸡汤,趁着热快点喝。

惠怡眉催促道。

他依言端起了碗,喝了一口香浓微甜的红枣鸡汤。

她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似的,解释道,……我的学校离这儿不远,走路一刻钟就能到,在这幢房子里,大多数都是我的同校同学……林岳贤恍然大悟。

她继续说道,过几天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再带你去敦谱大学……不过,敦普大学离这儿有些远,恐怕得搭电车过去……顿了一顿,惠怡眉说道,你别嫌这屋子不好,住久了就有感情了……再说了,在英伦,没有真正的有钱人,你只会觉得钱不够花……见林岳贤虽然不说话,却明显是一副不愿苟同的模样,她笑道,在英伦,目前正在工业改革的大趋势之下,只要你想到得的机械,都会有人想法子去创造和发明;而在文学文艺方面也是一样……现在书店里有各种各样的技术书籍,文学作品和各种文艺珍版,我可以保证,任何一个富翁,只要去过一趟书店,出来以后都会变成穷光蛋……她是在调侃……林岳贤笑了起来。

一个被娇养着长大的大家闺秀,都能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他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吗?更何况,住在她亲手收拾过的屋子里,吃着她烹饪出来的食物,日夜与她亲密相伴……这样的感觉,就算是住在金雕玉砌的宫殿里,也未必会有现在的体验。

鲜美异常的一碗鸡汤下了肚,林岳贤还有些欲罢不能。

惠怡眉已经拿着长柄勺又给他添了一碗带着鸡块的汤。

其实英伦真没啥好吃的,外头的馆子里也只有牛排和土豆之类的,而且还贵,她笑道,以后咱们尽可能自己煮东西吃……累。

他简洁地说道。

惠怡眉看着他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就算累,也是在家里自己煮的好。

林岳贤并没有反驳她。

因为他喜欢看到她微笑的脸。

47|46.45.44.1也不知为什么,林岳贤死活不肯去看医生。

惠怡眉实在没法子,也只得依了他。

在香港转邮轮的时候,她还曾经买了一小袋子大米过来,也基本上都在这几天里,全部用来熬粥给林岳贤吃了。

经过几天的休养,林岳贤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

惠怡眉已经回荷福大学办好了继续学业的事儿,但因为已经错过了好几个月,她的功课也有些跟不上了,不由得每天晚上都捧着书看到半夜……林岳贤也一直都在努力地适应环境。

他不是不懂英文。

但是懂英文,和毫无过程地把英文直接应用到生活中……对于林岳贤来说,有些太过于直接了。

可他也开始了自我调整。

第一天,林岳贤下楼在附近转了一圈。

他去街市买了一块牛骨回来,还在楼下的报刊亭里买了一份报纸。

然后,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看完了那份报纸,而当惠怡眉下了课回到家中的时候,一锅浓香四溢的牛骨汤也熬好了……第二天,林岳贤走得更远了一些。

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在公园旁边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鲜花,与一对出来散步的老夫妻聊了一会儿天。

回来的时候,他依旧去街市买了一只活鸡请人杀好,还挑了一些新鲜的蘑菇。

他仍然在楼下的报刊亭里买了一份报纸。

一整个下午,他守着一锅蘑菇鸡汤,看完了那份报纸……当惠怡眉回到家中的时候,小小的蜗居里已经飘满了浓郁的蘑菇鸡汤香气,映入眼帘的,是一束艳丽活泼的美丽花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岳贤越走越远。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搭一小段距离的电车,去更远一些的地方逛一逛;与此同时,他看报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周过后,他拿着惠三哥的亲笔信,直接找到了敦普大学……于是,这一天惠怡眉下了课以后,还像往常那样,拎着装了书本的袋子匆匆往家里走。

她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林岳贤。

他一脸的喜色。

怎么了?惠怡眉好奇地问道。

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附近转悠。

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只有多和当地人接触和打交道,才是融入当地最好的方式。

林岳贤笑道,……你猜。

惠怡眉诧异地看着他。

其实,两个不算太熟悉的男女住在一起是很尴尬的;可要是说她和林岳贤之间不熟悉吧,她们也已经相处了四三个月的时间,她对他的脾性和为人已经有些了解了……所以说,惠怡眉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才好。

因为名义上,他是她的丈夫,但她却一直努力将他视为室友和伙伴。

至于爱情嘛……惠怡眉不相信爱情。

可现在,他的表情这样愉悦,语气又这轻松,这让她也有了几分莫明其妙的高兴。

你……娘写信给你了?她明知不可能。

——从国内寄信到英伦,快件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何况她们到英伦不过才一周而已,就算大太太是在她们走的那天就开始写信,也不一定就能收到。

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下子,倒是勾起了惠怡眉的好奇心。

……你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国内的朋友?她想来想去,觉得大约也只有这样的好消息值得他这样高兴了。

他仍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惠怡眉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猜不到。

林岳贤哑然失笑。

明天,我就要去敦普大学的‘应用机械系’当旁听生了。

他微笑着说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原本她还想着,等他身体好一点以后,她再带着他去找敦普大学的校长呢!没想到,他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了?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头含笑向她。

惠怡眉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那我们出去吃?庆祝一下?林岳贤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吃,我炖了一锅蘑菇鸡汤,等着你回去放盐呢。

不是他不想出去吃,事实上,他已经在外头的馆子里吃过几次了。

确实就像惠怡眉说的那样,英伦当地人……似乎对吃食不是那么讲究,馆子里的菜牌上永远只有那么几道菜,除了牛肉土豆,就是土豆牛肉的,确实还不如在家里自己煮点儿吃的。

惠怡眉欣然应允。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里走。

那你今天去敦普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计算一下搭电车的时间啊?明天早上要几点起来?她低声问道。

他似乎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便答道,电车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班,坐车需要花大约半小时左右,两头步行需要二十五分钟左右……惠怡眉顿时有些踌躇。

那确实远了些,花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去一趟就得花一小时,回来又是一小时,她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样的话,要不我们把这现在这房子退了,在两所大学的中间地带租个房子,这样你也不必每天一大早起来……不用。

他笑着阻止了她,这套房子挺好的,我很喜欢。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他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迁就她?毕竟这里离她上学的荷福大学只有一街之隔,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平时她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了……这儿挺好的,你看,我刚刚才认识了在报刊亭里卖报纸的特尔其太太,也刚刚才和在农贸市场里卖活鸡的谢尔夫先生交上了朋友,你就说要搬走……他努力佯装着不高兴,可他那愉快的表情却出卖了他,还有我们的房东太太摆在天台上的花……我刚刚才喜欢上这里,你就说要搬走?想着他一来就知道和当地最热心,也是最善良的人们打好了关系,惠怡眉莫明其妙的就想笑。

他大约是真的很高兴,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字。

好。

惠怡眉笑着说道。

两人走进了院子,一前一后地上了四楼。

整个天台都飘满了浓郁的蘑菇鸡汤的特殊香气。

惠怡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紧跑到小炉子旁边,重新把火生了起来,又把他已经煲好,但是放在一边的双耳锅重新架在了炉子上。

林岳贤虽然在林家的庶长房长大,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

家务活,他是完全不会做的。

也就是到了英伦以后,很多事情都是他亲眼看着惠怡眉在做,然后才学着她,也有模有样的做……可对于厨艺,他还是半分不通。

惠怡眉还记得他第一天出去溜弯儿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一块牛骨,并且他还用那块牛骨熬出了一锅浓香四溢的汤,可结果她一尝……闻着是香,但尝在嘴里,那膻腥味儿就不用说了,而且还咸得发苦!后来她不知加了多少水,才冲淡了那锅汤的咸味儿,但一锅好汤也全废了。

到了后来,林岳贤知道,熬汤是需要先将骨头或者肉飞水的,飞完水之后再放一块洗好刮掉皮的姜,然后再加水,跟着就放到炉子上去熬,而且还要时刻注意着,水不能干了。

至于调味品,他再也不敢碰了,就等着惠怡眉回来再放。

锅里的鸡汤终于咕噜咕噜地滚开了。

那动静也把惠怡眉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往汤里放了一点盐,试了试味道,然后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之所以在英伦呆了已近四年之久,却从来也没想过要在这里长期定居,最大的原因就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太适应这里。

也许吃食就是最大的阻碍之一?因此,尽管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回忆,但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属于她的那块土块上去……这会儿能够喝到这样鲜美的鸡汤,实在是太让人高兴了!林岳贤已经脱掉了外套,他穿着七成新的白衬衣,把衬子卷了起来,把碗筷搬到了走廊上的小桌子那儿;跟着,他又拿了两块长面包过来。

惠怡眉把汤锅放在小桌子上,用另外一个双耳锅做了个开水煮西兰花;跟着,她调小了炉子里的火,又把接了冷水的水壶架在炉子上烧开水。

跟着,两个人面对面地围着小桌子坐了下来,一边小小口地喝着鲜美的蘑菇炖鸡汤,一边啃着又硬又冷的面包。

林子谦,你别嫌西兰花不好吃,这是蔬菜,你必须要吃。

惠怡眉见他只是把硬面包撕成块扔进碗里蘸着鸡汤吃,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嗯了一声。

可他依旧没动那西兰花。

惠怡眉忍不住了。

她用长柄勺舀了一大勺的西兰花,投进了他的碗里。

林岳贤极力忍住了笑意。

他确实不喜欢吃西兰花,这玩意儿味道怪怪的。

但她很坚持。

在他和她的餐桌上,每天都会有一种蔬菜,有时是西红柿,有时是土豆片儿,有时是黄瓜片,有时是西兰花……但他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边调味品的问题,还是说这些蔬菜的味道本来就是怪怪的,反正这里所有的蔬菜他一样也不喜欢。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被她关心,被她关注,被她管理的感觉……尽管不爱吃这里的蔬菜,但他还是把她放进自己碗里的西兰花给全吃完了。

林岳贤的饭量很大,惠怡眉的饭量其实也不小;两人慢慢地吃着,除了西兰花还剩了一些之外,其他的基本全吃完了。

惠怡眉开始收拾饭桌残局,林岳贤则去泡了两杯热茶。

这是他们共同的生活习惯。

——早起喝绿茶,饭后喝红茶。

惠怡眉收拾好了以后,掀开布帘子进了屋。

屋子里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林岳贤坐在大书桌的一侧,正看着书,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杯雾气袅袅的热茶。

在她惯坐的位置上,也放着一杯热热的红茶。

自十六岁起,惠怡眉就已经独自在英伦生活求学了。

不可否认的是,从前她在这里渡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冷清而且凄苦的。

一个人住,永远都不会花太多的心思放在吃喝上,总是能省就省,可有时并不是为了省钱,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省事儿……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陪伴的夜晚,一顿饱足的热饭热汤,一盏明亮而又温暖的灯,一杯香醇的热茶,一本让人痴迷的好书……这样的夜晚是美妙而且没有缺憾的。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捧着杯子小小心地饮了一口热茶,她顺手拿起了昨天晚上还没看完的那本书。

一口茶,一页书。

待杯中茶尽时,她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坐在身边的林岳贤。

他也正痴迷地看着他手里的书。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如此专注的林岳贤,惠怡眉竟然有些挪不开眼。

他的眼神执着而又认真。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向了放在他那一边的,那一摞厚厚的专业书。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只瞄了一眼书本的封面,惠怡眉就知道,那些都是机械方面的专业书籍,而且封面上的那些生僻专业字,让惠怡眉都觉得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她再次抬眼看向他,心情复杂。

自己是因为重活了一世,又对文学和历史是出于真心的喜爱,再加上十分珍惜时间,所以,重生于十一岁的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让自己走出了国门。

至少在她的兄长们看来,她的学业算是很不错的了,兄长们也因此愿意供养她。

但是林岳贤……想来,至少在学习这一块儿,就算自己两世为人,也比不上他。

屋子里的灯突然毫无征兆的熄了。

两人一怔。

屋子外头和街道上已经有人吵吵嚷嚷了起来。

惠怡眉连忙说道,没事,不要紧的,是停电……以前这里就常常停电,不过我忘记买蜡烛了,明天再买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干脆休息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林岳贤嗯了一声。

黑暗中,惠怡眉听到了悉悉索索的收拾书本的声音。

她忍不住劝道,你别收书了,桌上还放着茶杯呢,万一打翻了杯子,把书弄坏了多可惜……他低声说了一句,……好。

林岳贤站起身,摸着黑走到了窗子边,收起了窗帘,推开了窗户。

微弱的月光透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家具变得朦朦胧胧的。

林岳贤掀开布帘子出去了。

惠怡眉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瞳孔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这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她刚刚才坐到了床边,林岳贤就推门进来了。

怡眉?他喊了她一声。

我要休息了。

她答。

他道,……你泡了脚再休息。

惠怡眉道,不泡了,天太黑了,明天再说。

他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黑暗中,惠怡眉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就只看到一个高大又模糊的身影慢慢在蹲了在自己的面前……她突然听到了咣当一声轻响。

惠怡眉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她平日里专门用来泡脚的一个搪瓷盆子接触地面所发生的声音!林岳贤摸索着将一块干毛巾放在了她的手里。

你泡脚吧!泡好了叫我一声,我再把水端出去。

真的不用了……水都已经倒好了,我试过,不算很烫。

林子谦……什么?没什么,谢谢你。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洗脚水给你端过来了,连擦脚布也亲手送到你手里……那就不要再纠结了。

惠怡眉轻轻地向他道了一声谢,摸索着除掉了自己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将脚伸进了盛着热水的搪瓷盆里。

在这样漆黑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不知他是怎么将冷水和热水勾兑成这样合适的温度的……源源不断的热通过脚传播到她的全身,惠怡眉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待盆中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她才提起脚轻轻地踩在盆沿上,用干毛巾将脚擦干。

林岳贤大约听到了她弄出来的声响,又摸着黑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毛巾,又蹲了下去,找到了她的洗脚盆。

林子谦,谢谢你。

她再一次向他道谢。

他没说话,端着盆子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惠怡眉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现在浑身都是暖融融的……林岳贤去外头倒了水就进来了,他反手栓上了门,然后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约是在脱衣准备上床睡觉。

惠怡眉躺在床上,看到窗子外头的大树被风吹来摇来晃去。

她第一次觉得,大树的影子被月光照在了屋里的地板上,虽然一直摇摇晃晃的,但根本就不像什么鬼怪嘛!惠怡眉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温暖又安全的感觉,好喜欢啊……48|47.46.45.44.1第二天一早,林岳贤早早地起来了。

因是第一天去上学,他亦有些紧张,连着惠怡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今天你就穿那件七成新的米色外套去,但是在里头穿件全新的白衬衣……要是里外都是全新的话,看着显得傻里傻气的……对了,钢笔一定要多带一枝去,还有还有,墨水儿要加足,哎!等等,杯子啊,带个杯子去……还有笔抄,你昨天买了笔抄吗?那先用我的吧,我还有一个新的……在惠怡眉的唠叨声中,林岳贤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结果他刚一出门,她就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到了天台那儿扒着栏杆往下看。

很快,她就看到林岳贤从楼道那儿出来了。

喂!林子谦?林子谦……林岳贤应声抬头。

惠怡眉将自己的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当扩音工具,大声喊道,……坐电车用的零钱!你有准备吗?林岳贤看着她,笑了起来。

他朝着她用力地挥挥手,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跑去……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直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半晌,她才回了屋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书也下了楼。

——看来,以后六点半钟起床还是仓促了些,得再提前半小时起床准备早餐;现在她和他都是学生,当学生学习知识是最烧脑的,得补充足够的营养才行……外头几乎没有早餐卖,那些馆子都是从中午开始营业的;所以以后,她和林岳贤还是要早起,在家里做些方便又营养的早餐。

可做些什么好呢?哪些食物烹饪起来既不费时间,又能提供一整天的能量?鸡蛋?对,煮鸡蛋!这是最简单又最有营养的食物了。

其实早上吃点儿米粥最好,但英伦不产大米,所有的大米都是从亚洲进口过来的,非常稀少也非常贵……不过,她现在也不缺钱,就算贵也买一点儿回来吧!惠怡眉打定了主意。

这一天下课以后,她就早早地背着装了书本的布袋,去了街市。

买了一小袋大米,一袋面粉,一袋燕麦,二三十个鸡蛋,几个洋葱,几根红萝卜,一些猪肉泥什么的,然后又请了在街市开肉档的谢尔夫先生帮忙送到家里去;跟着,她又去找了房东太太,请房东太太帮自己订了鲜牛奶……回到家中,她赶紧放下了书本,将面粉倒进盆子里,加水和起了面。

不多时,谢尔夫先生帮她把东西送了过来。

惠怡眉想包顿饺子。

但其实,她也不太擅长厨艺。

毕竟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所以她只能想像着,试探性的一点一点加水,水多了就加面粉,面团太硬了又加水……折腾了半天,终于觉得面团软硬适中了。

她赶紧放下面团,开始调馅料。

猪肉泥是请谢尔夫先生加工的,他有这样的机器,把成块的猪肉放进装着斗的机器里,再摇着把手转上几圈,猪肉块就变成了猪肉泥,非常方便。

惠怡眉先是用菜刨子把胡萝卜刨成了丝儿,又用刀将胡萝卜丝切得更碎了一些,最后将半个洋葱也切碎了,一起混进了猪肉胡萝卜馅料里。

跟着,她放了些盐进去,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

和好了馅料之后,她又把装着面团的盆子拿了过来,开始擀面皮。

惠怡眉并没有包饺子的经验。

所以她擀出来的面皮厚的厚,薄的薄,大的大,小的小……看着这些大小不一的饺子皮,惠怡眉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决定照用不误。

反正最后都是要吃掉的!等她用自己擀出来的饺子皮包上了馅料又掐好了边之后……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好林岳贤拿着书本走上了四楼,看她一个人坐在廊厅里笑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惊讶。

惠怡眉抬眼见了他,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还顺手拿了个筛子,试图把那几个丑丑的饺子给藏起来……他已经看到了。

先是一愣,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一家子哪!林岳贤笑着说道,最胖的这只是饺子妈,最长的这只是饺子爸,不大不小的这只是饺子哥,最小的这只是饺子小妹……呸!惠怡眉笑骂,凭什么最胖的这只是饺子妈?明明不大不小的那只才是饺子妈!最胖那只是饺子爸,最长的那只是饺子大哥……它长大了嘛,自然就比当娘的高了……他又笑,都成,反正一锅焖。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岳贤放下了书本,脱下了外套,去洗了手,坐在她的对面拿起了擀面杖,接过了擀饺子皮的重任。

其实他俩都不会。

所以林岳贤擀出来的面皮儿什么形状都有,有一边薄一边厚的,有方形的,还有不规则的椭圆形……而惠怡眉也不太会包饺子,所以她包出来的饺子有的豁了口,有的馅儿太多了暴了肚,有的馅又太少了瘦瘪瘪的……可两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将所有的面团和馅料都用完了。

惠怡眉开始烧开水准备煮饺子,林岳贤则收拾起了桌子。

水开之后,她把饺子尽数倒进了锅里。

很快,食物的香气从锅里散发了出来……林岳贤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留恋这锅饺子呢,还是留恋她,总之他就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呆愣愣地看着她用长柄勺去捞饺子的动作。

惠怡眉开始问起他,今天第一天上学的感受。

他老老实实地答,……今天一共在学校里头听了五堂课,上午三堂下午两堂,分别是‘蒸汽发动机原理’,‘工业发展简史’,‘机械应用概论’,‘物理学(一)’,‘经济学’……其实我发现,学这个专业的人挺少的,所以真不明白了……外头的工业改革搞得这样轰轰烈烈的,连我这样的人都飘洋过海的专程过来学习了,可为什么他们当地人却这样不重视?学生怎么会这样少?惠怡眉就笑,你也不看看敦普大学的学费是多少钱一年……有钱,上得起学的人家,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学这种吃苦受累的专业?没有钱,上不起学的人家,索性把自家孩子直接送到工厂里去……反正学了这个专业以后啊,最终都是要去厂子里的。

林岳贤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我不如你看得通透。

惠怡眉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俗人罢了。

他轻笑,都是俗人。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了下来。

惠怡眉用长柄勺舀了舀在锅里浮浮沉沉的白胖饺子们,终于确定它们熟了。

她盛了两碗饺子,两人就坐在矮矮的小脚凳上,一人捧着一碗饺子吃。

其实这饺子……皮儿太厚,馅儿的味道又淡了些,但两人照样吃得有滋有味;似乎是因为有了伴儿,两人还争先恐后地把一锅饺子都吃完了。

吃完了饺子,两人都有点儿撑,就一块在天台上慢慢散着步。

惠怡眉一边走一边问他,敦普大学的饭堂怎么样?饭菜还好吃么?林岳贤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还好。

她便听出来,其实学校饭堂里的伙食是不好的。

这种现象很常见,因为在荷福大学的学生饭堂里,饭菜也是很糟糕的;惠怡眉宁愿买两块面包坐在学校里的长椅上随便吃吃,也不愿意去饭堂里买饭吃。

看来,得想办法为他解决中饭。

啊,对了!她可以蒸些松软一些的馒头或者做些素菜包子之类的,到时候只要他打上一杯热水,就能送着馒头和素菜包子吃。

不过,她不太会做馒头。

据说是要加些酵母进去,面团才能发得好,蒸或烤出来的馒头和面包才够松柔。

——惠怡眉决定明天去房东太太和谢尔夫先生请教一下。

想着第二天又要再早起,两人只看了一会儿的书就相继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早早地就起来了。

她先架好了锅煮了好几个鸡蛋,然后去门口将报童送来的鲜牛奶拿了进来,等锅里的水煮开了三分钟以后,她把锅端了下来,把鲜牛奶连着瓶子一起放进了煮开了鸡蛋的开水里。

跟着,她就开始煮起了麦片粥。

为了让麦片粥的味道好一点,她扔了一点葡萄干,核桃肉和切碎的干红枣粒进去,又放了一丁点的白砂糖。

林岳贤打着呵欠的也起来了。

看到被忙得团团转的惠怡眉,他有些吃惊。

林岳贤正想开口劝她,让她以后不必这样早起来,其实早饭将就着应付应付就好的;可当他一转头,却看到廊厅里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水煮蛋,热牛奶和麦片粥……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忙碌着的身影上,粘粘稠稠的。

惠怡眉一边催他快吃早餐,一边吩咐他,你带两个水煮蛋去学校,如果学校里的饭菜实在难吃的话……至少还有两个鸡蛋可以垫一垫肚子……林岳贤嗯了一声。

惠怡眉跑到一边整理长发去了,并没有看到他那微微发红的脸庞。

**下了课,惠怡眉将自己的书本都收拾好,准备出了校门就直接去一趟街市,去谢尔夫先生的档口问一问有没有酵母粉卖。

可她刚刚才拎着布袋走出了校门,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怡眉?惠怡眉大为惊奇。

在英伦,恐怕只有林岳贤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字,可他现在正在敦普大学上学,要到四五点钟才能回来呢!那还有谁知道她的中文名字?怡眉?真的是你!那人疾步朝她走来。

惠怡眉怔怔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良久,她才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承宣?艾承宣穿着一套奶油色的西服,看上去风流倜傥,吸引了不少女学生的目光。

他看着她,微微的笑,似乎正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嗨,好久不见。

第49章 48.47.46.45.44.1惠怡眉看着艾承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艾承宣已经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粉色蕾丝花边衬衣,下头是件半旧的灰白色窄腰篷篷裙,肩膀上还披了块灰白色的细羊绒披肩。

——这是完全就是一副路人甲的打扮嘛!跟当地大多数身材高大前凸|后翘的西洋女子相比,她实在是太瘦了……那单薄纤细的腰,似乎用一只手就能掐过来似的。

难怪……他就说呢,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的身边有像她这样出色的美人!说到底,还是人靠衣装。

显然,欧式的打扮并不适合她;她还是穿着美丽繁复,古典精致的中式裙褂才显得更漂亮。

惠怡眉还在那儿犹豫着。

她和艾承宣……要说不熟吧,人家还去过她家里,她也和他结伴去看过电影吃过饭;可要说她和他很熟吗?好像也不是,她和他也就是认识,而且相处了几天而已……要怎么打招呼才好?或者说,干脆假装不认识他,转身离开算了?你瘦了。

艾承宣说道。

惠怡眉捋了捋垂到面颊旁的碎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艾承宣红光满面的,看上去比起在她家里的时候似乎更壮实了些。

你胖了。

她也老老实实地说道。

艾承宣语塞。

爷这叫结实,你懂吗?他似乎嫌她不会说恭维的话,就朝她眨了眨眼,又恶狠狠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惠怡眉莞尔一笑,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枚简洁优雅的金属指环套正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熠熠生辉。

艾承宣突然脸色一变。

你结婚了!他失声惊呼。

惠怡眉点了点头。

艾承宣怔住了。

他狠狠地盯着她,眼神像要吃人似的……惠怡眉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还是结婚了,还是跟那个姓林的?艾承宣又急又气。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我……我丈夫叫林岳贤。

他一愣,想了想才问道,林岳贤?是……他堂弟?惠怡眉又点了点头。

艾承宣看着她,表情复杂。

他长久地沉默着。

惠怡眉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才恢复了先前的吊儿郎当。

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嬉皮笑脸地问道,翻墙?偷马?你住的那个院子……沿着那棵大树就能爬上围墙,围墙后头就是马厩,只要能翻上墙偷到马,逃跑计划就成功了一半……闻言,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她确实动过逃跑的念头呢!我猜中了吧?艾承宣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得意洋洋地问她。

她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为什么要逃?出来念书,这是堂堂正正的事,没必要躲着藏着的。

他也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艾承宣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半晌,他才轻轻地说道,你和他一起来的?仍然是他那种特有的,用肯定语气来说出疑问句的句式。

惠怡眉不傻。

她不是不知道艾承宣曾经对自己有过一些想法。

但她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也不适合走在一起。

别说林岳贤确实和她一起来了,就算林岳贤没跟着一块儿来,她也得想法子避开艾承宣不可。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艾宣承的呼吸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暗骂了一声,突然提起一拳,又快又猛地击打在一旁的树木上。

顿时有几片树叶扑籁簌从她的头顶上飘落了下来。

惠怡眉连忙走到了一边儿。

身后传来了又传来了艾承宣愤怒的捶树声音。

可等她一转头,他却已经跑得远了……惠怡眉发了一会儿愣。

她伸出手,然后摸索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清理掉沾在自己头发和细羊绒围巾上的落叶,这才拎着布包朝街市走去。

可她刚刚才走到街角,一转弯,艾承宣居然再一次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惠怡眉被吓了一跳!她看了看后面,又转过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刚才明明就朝着反向跑了,怎么又……艾承宣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刚才她那副坦荡荡我已经结婚了的表情,实在是深深地剌痛了他。

但他又能责怪她什么?首先,在这个时代,但凡家中有点儿地位有点小钱的小姐和公子哥儿们,婚姻都是一桩大买卖。

在外头怎么养情人谈恋爱都可以,但一涉及到婚姻,家中的长辈就没有不细究不考量的……连他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婚姻,又怎能指责她胡乱嫁人?其次,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自己的感情。

但想着自己这二十余年以来,头一回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要就此放手,他又有些舍不得。

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不请我喝杯咖啡?艾承宣把手插|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帅帅地倚着路灯杆,痞痞地问道。

惠怡眉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人慢慢地走着,走进了路边的一间咖啡厅。

一杯黑咖啡,一杯意式红茶。

可两人却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但艾承宣几乎要抓狂了!他烦躁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黑咖啡,直接下了定论。

……你不爱他!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她慢吞吞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红茶。

既然不爱他,那……你离开他!他再次替她下了结论。

噗……惠怡眉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他一头一脸。

她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出了随身的手帕,准备替他擦一擦……结果他又来了一句,……你离开他,和我在一起,我,我养你。

惠怡眉顿时呆若木鸡。

她终于回过神来,恨恨地盯着艾承宣。

偏偏艾承宣还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认真的……惠怡眉被气得涨红了脸。

她蹭的一下子站起来,端起摆在桌上还剩了半杯的意式红茶,泼向了艾承宣的脸!惠怡眉拎着包包就气冲冲地走了。

艾承宣没说话。

他狼狈万分地顶着一身一头的茶水,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外为止。

惠怡眉气冲冲地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她这才惊觉自己什么菜都没有买!再看看座钟,居然已经五点多了。

这个时候,林岳贤可能已经快回来了。

她连忙走到了天台上。

等了一会儿,她果然看到了林岳贤用胳膊夹着书,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林子谦!林子谦……她一边大叫,一边朝他挥了挥手。

林岳贤果然站住了。

买菜!买菜!她窝着双手放在嘴边大喊了起来。

他似乎听清楚了。

她看到他转身又朝着街市走去。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进了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很快,林岳贤就提着一包菜上来了。

惠怡眉低着头不说话,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包菜,就开始洗洗刷刷了起来。

他带了一尾鱼回来。

他们没有很丰富的食材和调味品可以选择,也没有多余的炊具,所以惠怡眉还是决定用这尾鱼做一个汤。

林岳贤一直在观察她。

平时,虽说两人也不会很刻意的营造气氛,但正常的交流是有的;她说说荷福大学的事儿,他说说敦普大学的事儿,或者聊聊这条街,或者聊聊欧洲的形势……这些都是正常的。

但她今天一言不发,不但紧皱着眉头,而且还有些心神不宁。

她一定有心事。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和她在异国他乡求学,生活过得清贫而又简单,身边没有太多的朋友,除了学业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让她感到这样烦恼?可是,她似乎不愿意说。

林岳贤便也不问,只是站在一边帮她打下手。

没过多久,鱼汤煲好了;惠怡眉又做了个黄瓜片炒蛋,两人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就着鱼汤吃硬面包,黄瓜炒蛋则是送饭菜。

林岳贤像往常那样,一边吃饭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给她听。

可惠怡眉却一直忧心忡忡的。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又心不在焉地去收拾碗筷……这种明显不在状态的情况从饭后,散步时间,阅读时间一直持续到熄灯休息。

当惠怡眉躺在床上翻到第十八次身时,终于忍不住小小声地喊了一句,……林子谦?嗯。

他秒答。

惠怡眉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他并没有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惠怡眉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着呆。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也对权力和财富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艾承宣的出现,很有可能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她不是不知道艾承宣对她的感情。

——但问题是,他敢爱敢恨,自己就一定要回应?惠怡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和林岳贤至少是名义上的夫妻。

而今天,艾承宣向她提出了那样无礼的要求,如果他是个真君子,她倒也不怕;可他若是个真小人呢?那林岳贤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想到这儿,惠怡眉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了。

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林子谦,我,我……我今天在学校门口……遇到了艾承宣……艾承宣?林岳贤没说话。

他长久地沉默着。

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原来还在储云镇上的时候,曾亲眼见过艾承宣伴在她的身边,两个人男的英俊女的优雅……他心里有些微微地痛,又有种说不出口也无法言喻的酸。

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说道,他不是我们能够招惹得起的人……惠怡眉嗯了一声。

屋子里一片寂静。

黑暗中,静谥得能让人听到座钟的秒针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那声音简直令人心慌意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岳贤又轻声说了一句,据说,他也很快就要订亲了……他母亲固伦公主择定的未来儿媳,是蒙古王的第五个女儿……而这位五公主,听说已经到了英伦了……惠怡眉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林岳贤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如果属实的话,那也实在是太震憾人心了!因为惠怡眉知道,在前朝皇族的后宫中,历代皇后都由蒙古贵女担任……可如今,前朝已经湮灭了十几年了,艾氏皇族也已逐渐淡出了华夏;此时固伦公主竟然要为唯一的儿子求蒙古公主,这……这算不算是一个值得引人深思的信号?惠怡眉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了起来。

50|49.1惠怡眉几乎整夜没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来了。

林岳贤也跟着起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发现对方的眼窝子下都染着一圈浓重的青色。

看来,他(她)也一夜没睡。

两人都没说话,却相互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掀了布帘子出去做早饭去了。

林岳贤留在屋子里把书桌收拾了一下。

吃早饭的时候,林岳贤一边吃一边对她说道,今天你放学以后不要走,就在学校里等我,我过去接你……惠怡眉欲言又止。

她是可以不出学校,但是……如果艾承宣真要去找她的话,荷福大学是完全开放式的啊,艾承宣自己也曾经是荷福大学的学生,他要进去还不跟回他自己家似的!但看着林岳贤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再想想他那繁重的学业……她没有出声反对。

现在说太多,只会让他迟到和着急上火。

吃完早餐,林岳贤拿着书本匆匆地往敦普大学赶。

惠怡眉也收了一番,去了荷福大学。

一整个上午,她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才捱到了下午,但不巧的是,学校停电了,所以需要用放映机来播放幻灯片的艺术鉴赏公开课就没法子上了。

教授只得草草地结束了讲课。

想着下午也只有这么一节课,惠怡眉收拾了一下书本,准备先回去。

站在学校门口,她犹豫了一下。

林岳贤曾经说过今天会过来接她的。

可现在才三点钟不到,林岳贤通常是四点半下课,五点半钟才能赶回来……惠怡眉抱着书站在学校门傻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回去。

——昨天她都用茶水泼了艾承宣,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一定会再来找她了吧?但事实却是……她刚一出校门,就看到学校门口停着一辆没有顶的敞篷汽车。

高大帅气的艾承宣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白西服倚在敞篷汽车旁,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怒放的浅粉色法兰西玫瑰,正笑盈盈地看着惠怡眉。

周围已经有很多下课的学生们在围观,而且还指指点点的……惠怡眉呆立了几秒钟,突然转过身,拔腿就跑!艾承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看着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他暗骂了一声,把手里的花束随便扔进了副驾座,然后潇洒地撑着车门来了个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驾驶室,启动了汽车,朝着惠怡眉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已经有几个女学生惊呼了起来。

天哪!他可真帅……这是传说中的敞篷跑车啊!天哪,竟然让我亲眼看到了!粉色法兰西玫瑰本来就稀少,那一束花……至少值我们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惠怡眉早年裹过足,所以她跑得并不远。

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

艾承宣也曾经在这所大学里念过书,对于这里的环境,他肯定比自己更熟悉。

跑,只是想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她先一步逃到僻静一点儿的地方去……她不想让让所有人都知道,艾承宣的目标是她。

果然,当她气喘吁吁地扶着大树站在一边猛喘气的时候,他终于驾着车子追了过来。

艾承宣把车子停在了一边。

他下了车,阴沉着脸疾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惠怡眉尝试着想和他讲道理,艾承宣,我……他突然一矮身,直接一个公主抱就把她抱了起来,朝着他的敞篷汽车走去!啊!惠怡眉顿时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就开始挣扎了起来!艾承宣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让别人看到是我把你带走的话,那你就尽管大声叫喊吧。

不过,就是你叫喊了,我也会把你带走的。

惠怡眉顿时噤了声。

他直接把她放进了副驾座。

惠怡眉直接压在了那束法兰西玫瑰上。

他上了驾驶室,启动了车子。

她则连忙抽出了被垫在她屁股底下的花,把自己的头埋进了那束花里……他开着车子一路出了城,而惠怡眉也终于把头从花束里抬了起来,看了看车外的风景,忍不住说道,艾承宣,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要回去,我……艾承宣却微微地笑了起来。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笑道,别紧张,只是一个庄园而已。

惠怡眉暗暗捏紧了拳头。

艾承宣的个子很高,体格也健硕;像他这样的贵公子,若他母亲固伦公主确实是位心怀远大抱负之人的话,一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的礼乐射御书数了。

而自己也只在学校里学过几年的女子防身术,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把自己带到荒郊野外,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如果自己真想要逃,可能只有一个办法。

——找个借口让他停车,然后出其不备地攻击他,一击得手……然后夺车而逃!要不然,真跟着他去了他所谓的庄园,庄园里肯定有他的人,到了那时,自己可就真成了待宰的羔羊啦!可是,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停下车来呢?装做人有三急的样子?惠怡眉涨红了脸。

她从小到大,两世为人……接受的都是极正统严苛的礼仪教导,这样恶俗的话,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她真的说不出口……那怎么办?要快啊!要是再不想法子,说不定他就直接把车子开到他的庄园里去了!到时候再想脱身就麻烦了……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停车。

几秒钟之后,艾承宣慢慢地将汽车停靠在了路边。

这里是敦城郊区,只有一条不太宽的沙石路,两边绿树成荫,并无来往的路人。

惠怡眉拿着自己的书本下了车。

怡眉……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不为所动。

她睨了他一眼,看到他趴在方向盘上,表情有些忧郁。

……可如果他不下车,她要怎么攻击他,又怎么才能夺车而逃?惠怡眉抱着书本朝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去。

艾承宣又叫了一声,怡眉!惠怡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果然,她听到了他快步追来的步履声。

惠怡眉的注意力变得十分集中,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手里的书本也被攥得紧紧的!怡眉……他无奈地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并且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机会就是现在!!!惠怡眉用迅雷不掩耳之势,将手中那摞又厚又重的书本朝着艾承宣砸了过去!跟着,她拎起裙摆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了艾承宣的膝盖弯儿!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的身子一矮……惠怡眉飞快地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她会开汽车,但很久没开过汽车了,所以她一直在心里对自己反复地念叨着开车的程序:拧钥匙发动车子,拉手刹,踩离合,打方向盘……惠怡眉倒是很顺利地上了敞篷跑车。

可是……车钥匙在哪?这种敞篷汽车她以前从来也没见过,是不是插钥匙的地方和她以前开过的那些汽车不一样啊?要是再不启动车子,那……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哈哈哈……身后已经传来了艾承宣的大笑声。

惠怡眉一滞。

他优雅而又缓慢地走了过来,双肘平放着放在她身边的车身壁上,一只手还朝她扬了扬。

她看到他的手里,正扣着一把小巧的车钥匙!艾承宣看着她笑。

他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眼里还闪烁着惊喜而又欣赏的光芒。

……怡眉,你真可爱!惠怡眉涨红了脸。

这一刻,她觉得万分尴尬!会开车吗?他笑着问道。

惠怡眉红着脸,却握紧了方向盘。

艾承宣笑着走到了副驾座,拉开车门上了车。

她注意到,他竟然还把自己散落一地的书给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车里。

他坐好之后,拉上了安全带,然后把车钥匙插|进了车头处,还很体贴地帮着她拧了一拧……惠怡眉一踩离合,车子启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准备调转车头,朝敦城的方向开去。

也不知她是不是太紧张了,还是说她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过车了,那方向盘一打……砰!!!车头直接撞到了大树上,发出了沉闷而又粗嘎的声音。

惠怡眉顿时傻了眼。

艾承宣则再一次大笑了起来。

她有些慌了,拼命地挂了倒后档,想让车子倒后,可车子已经发动不了了……惠怡眉连忙下了车,跑到车头一看,车头的引擎处已经冒起了青烟。

艾承宣!艾承宣……她着急地叫了起来。

艾承宣笑着下了车。

他只看了那辆车一眼,然后就走回副驾座,弯下腰捡起了她的那几本书,笑着说道,走吧!现在……我们只能靠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回敦城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里距离你的农庄还有多远啊?他道,大约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那也就是说,以这里为起|点,不管是步行去敦城,还是步行去庄园,路程其实是一样的。

她默不作声地朝着敦城的方向走去。

怡眉,你等等我啊!怡眉,你把你的包借我用一下好不好?这几本书拿在手里很累耶。

怡眉,你累不累,我们在那边坐一会儿好不好,我坐在树桩上,你坐在我大腿上,这样就不会弄脏你的裙子了……怡眉,你渴不渴?怡眉,你饿吗?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不明白,现在明明就是一种落难的状态,为什么艾承宣的情绪这样高涨?而且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了,这条笔直的路上甚至连位过路的路人都没有,她想向人求助的念头也被打消了……她的脚很疼,疼得都有点走不动路了!惠怡眉在路边坐了下来。

艾承宣立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她没好声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前裹过脚。

艾承宣愣住了。

他看向了她的裙摆。

可她的脚却被裙摆严严实实地藏着……而且看起来,她也完全没有想向他展示她的脚的任何想法。

艾承宣半晌没说话。

他却突然蹲到了她的身前。

我背你。

惠怡眉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勉强挪动着步子朝前走动。

这下子,艾承宣笑不出来了。

他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他想伸手扶住她,却又被她拒绝了……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艾承宣忍不了,直接蹲在她的面前,长臂向后一捞就把她背了起来。

惠怡眉自然是不肯的,可她挣扎了一会儿,却听到他低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背着你,那我抱着你也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些许威胁的意昧。

惠怡眉不动了。

他用双臂挎着她的膝盖弯儿,向上提溜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

她只得努力挺直了腰杆,又用自己的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尽可能使自己的前胸不要贴到他的后背。

艾承宣一直走着,几乎不愿意停下来休息。

倒是惠怡眉有些过意不去,好几次提出要休息。

只是,每一次停下来休息,艾承宣都不愿意休息太久,而且他背着她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当黑夜将他们完全笼罩住的时候,远处的敦城变得灯火辉煌了起来。

惠怡眉俯在艾承宣的背上,听着他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心情很复杂。

谢谢你。

他突然低声说道。

她愣了一下。

谢谢你……在黑夜中给带来我温暖,艾承宣脚下的步子迈得很急,但说话的声音却是慢悠悠的,还要谢谢你给予我力量……你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困境,你都在努力想要为自己争取……你比我坚强,比我更勇敢,比我更愿意面对现实……惠怡眉没吭声。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的话。

艾承宣又喘了几口气,说道,不过,你真不愿意去我的庄园看一看?我可是……为了迎接你,特意做过一番布置的……谢了,不用。

她低声说道。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怡眉,你的戒心……实在太重了。

他苦笑,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嘛……我是诚心邀请你去我的庄园做客的……惠怡眉心道,你诚心邀请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吗?不过,此时天都已经黑了,她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干脆闭口不谈。

艾承宣背着她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路边有户农家。

他连忙过去,找农家讨了些水给惠怡眉喝,又拿出些钞票给男主人,请男主人赶了马车,把自己和惠怡眉送进了敦城。

一进敦城,惠怡眉就松了一口气。

艾承宣向农家男主人道了谢,下了马车就去租了辆汽车。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里,他问她,咱们去吃饭?惠怡眉归心似箭。

不了,我要回家。

艾承宣很失望,但还是表现出了绅士风度,让汽车司机在荷福大学门口放下了她。

惠怡眉挺直了腰杆,笔直地站在荷福大学的门口;直到艾承宣乘坐的汽车渐渐远去,再也不见踪迹为止。

她终于受不了足下的疼痛,开始扶住了路边的树,朝着家的方向慢慢挪去;她走两步就喘一喘,走两步又停一停……怡眉?黑暗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转过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黑暗中的围墙下,也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林子谦?他果然嗯了一声。

也不知为什么,她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林岳贤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妥之处,连忙疾步上前扶住了她。

只见她双眉紧蹙,面露痛苦,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半句,我的脚……他已经半蹲在她的面前。

惠怡眉再也没有力气矫情了。

她乖乖地趴在了林岳贤的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他抽过烟。

烟味儿真重啊……从下午到晚上,惠怡眉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不光精神上很累,双脚的剧痛也让她倍受煎熬。

直到她看到了林岳贤,这才松了一口气。

趴在他温暖而又宽阔的背上,她竟沉沉睡去……51|50.49.1林岳贤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惠怡眉。

【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除了她那傲然挺直的腰杆之外……她的布裙皱皱巴巴的,脸上有些污迹,头发很是凌乱,似乎还有些干草屑沾染在她的辫子上。

她在黑夜里独自摸索着,踉踉跄跄地缓步前行,仿佛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林岳贤惊疑不定。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然而,所有的担心和猜忌,在再一次见到她之后……埋藏在他胸膛深处的那颗几乎快要死去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跳动。

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微弱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仓皇回首,并迫切地朝他伸出手,似乎在向他求救!林岳贤从下午四点起就一直站在这儿,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别说他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连他的全身……似乎都已经完全麻木不仁了。

所以他慢了一拍才朝她走了过去。

她低语了一句什么……在遍寻她的踪迹却始终无果之后,林岳贤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她乖乖地俯在了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

身后的她也始终安安静静的,一声也不吭。

直到上楼的时候,林岳贤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他怕惊醒她,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爬上楼梯。

她一直都没有醒。

哪怕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沉沉睡去。

林岳贤轻轻地替她脱下了鞋。

他嗅到了些许异味……她穿着一双薄底的轻便布鞋。

林岳贤拿着她的鞋,走到自己的床边,拧开了床头灯。

她的鞋底已经穿了一个洞,破洞的周围沾满了深褐色的粘稠污迹,隐隐传来些许带有铁锈气味的腥味……她怎会狼狈至此?他的心被人用缝衣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林岳贤呼吸一滞,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又走到她的床边,仔细地替她除下了另外一只鞋子,还小小心地替她揭去了一双袜子。

啊!她低声呼痛,并且从睡梦中被惊醒……他连忙轻声说道,你的脚有一点脏,我替你擦一擦,好不好?惠怡眉倦极。

她抬眼看了看,见是他,便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他果真去倒了一盆温热水过来,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清理好足底……也不知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脚底受了这样严重的擦伤,居然还倦成了这样;他替她收拾着伤处,即使是疼痛,她也没有醒过来。

再端了那盆水出去一看,满盆子的水都已经变成了米分红色!林岳贤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钥匙反锁了门,下楼去买药膏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走了好几条街,敲了好几家药店的门,问到第五家药店的时候,终于有人给他开了门,卖给他一支药膏和一些纱布。

林岳贤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惠怡眉还在睡。

而且她的足底似乎又有些出血。

他很小心地用纱布替她蘸干了血迹,又轻柔地替她抹好了药膏。

她一直都很安静。

林岳贤端祥了她半日,叹了一口气。

他合衣倚在床头,慢慢地睡着了。

**惠怡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已经阳光灿烂。

她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啊!林子谦?林子谦!迟到了迟到了……她惊惶失措地喊了起来。

随着她坐起身,她看到了自己的两只脚居然被白纱布给包成了两只大粽子!惠怡眉瞪圆了眼睛!林岳贤应声推门而入。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杯子。

惠怡眉看看他,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他手里的杯子,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林岳贤先开了口。

现在早上十点钟了……我去学校给你请了假,敦普大学那边,我也打了电话过去请好了假。

你的脚受了伤,昨天晚上我帮你涂了点儿药膏,暂时包扎了一下。

刚才我拜托了房东太太,让她帮我们请个医生上门来看看……你最好赶在医生到来之前,先洗漱一下……要先喝点儿温水吗?惠怡眉这才知道他端了一杯水。

她点了点头。

他将那杯水送到了她的嘴边,让她一饮而尽。

不冷不热的温开水顺着喉咙滑进了食道,滋润了她干燥的心肺。

想着他说医生呆会儿就到了,她连忙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想要去一趟洗手间。

只是她的脚一沾地,突然脸色一变!林岳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你……他已经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伤的是脚啊。

他无奈地说道。

林岳贤把她抱进了卫生间。

他教她用脚跟勉强站在地上,又让她的手扶住了洗手池,这才轻轻地掩上了门。

惠怡眉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儿。

头发乱七八糟的,像鸟窝似的,头上还沾着草屑?双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发白而且还有干燥掉皮的现象,身上的衣服和裙子乱得不像样子……她呆了几秒钟,然后摸索着解下了裤子坐在了马桶上,解决完了生理问题之后,她又忍着脚下的疼痛,快速地洗了把脸还刷了牙,跟着还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想了想,惠怡眉慢慢地挪到了门口,把卫生间的门裂开了一条缝儿。

林岳贤,你帮我拿套衣服过来好不好?他本来就一直守在卫生间的门口,听了她的话,就点点头走到了衣橱边。

很快,他就递了一套衣服过来。

惠怡眉接了过来,轻轻地掩上门,插上了插栓。

她飞快地换好了衣服。

再次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仍是一脸的倦容,但起码衣装整洁,头发也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她再一次推开了门。

林岳贤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抱了起来……陡然的失重让惠怡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满面通红,并且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的床前,并且把她放在了床上。

林岳贤看了看她的足底。

纱布中心隐隐透出些深黄浅褐的痕迹来,也不知是不是药膏的颜色?还是她的脚又出了血……威廉?辛普森医生过来为薇妮看病,请你开一开门。

房东太太在门外喊道。

林岳贤连忙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

留着大胡子的辛普森医生拎着药箱走进了屋子。

辛普森医生查看了一下惠怡眉足底的伤势,又替她量了量体温,听了一下心肺,确认她只是足底有些擦伤,并无大碍。

而且因为林岳贤前期处理得比较好,所以伤口并没有发炎。

辛普森医生用酒精替她处理了一下伤口,留下了对症的药膏,又交代林岳贤要怎么怎么护理以及这药膏怎么涂抹,多久换一次药之类的……林岳贤送走了辛普森医生和房东太太,松了一口气。

他先去廊厅里的炉子上,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让惠怡眉喝粥;然后他就坐在桌前,皱着眉头看辛普森医生留下的那些药盒上的说明……惠怡眉捧着大瓷碗,用不锈钢的勺子舀着热粥,一点一点地吹凉了,慢慢地吃。

林岳贤他……其实也蛮能干的嘛。

说起来,他来到英伦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可他不但努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已经开始了潜心求学之路;而今天,不过只是半个上午的时间,他应付突发情况,买菜做饭,求医问药,还向她和他的学校请了假……样样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换作是惠怡眉自己,可能都做不到那么好。

惠怡眉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埋进了碗里。

林子谦,谢谢你。

她轻声说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回应?就在惠怡眉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没有听清楚的时候,他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药瓶,拿了一本书出去了。

惠怡眉愣了好一会儿。

她讪讪地捧着大碗,慢慢地吃着粥。

当她吃完粥,正想挣扎着把碗放到桌上去的时候;他突然又从门外走了进来……林岳贤接过了她手里的空碗,又转身出去了。

他没跟她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这时,惠怡眉终于回过味来。

——他在生她的气!看着那扇被他轻轻合上的门,惠怡眉愣了好久……她尝试着换位思考。

昨天晚上,当艾承宣送她回荷福大学的时候,当时林岳贤就守在荷福大学的门口;所以说,他全都看见了?林岳贤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如果换过来,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有个女人陪着林岳贤一直走到家门口的话……惠怡眉顿时捂着自己的胸口,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充斥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酸涨涨的感觉?感受着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越是寄予厚望,将来失望越甚!难道你忘了前世么?那时的你也曾将一颗真心托付于人,但后来呢?爱上一个人的滋味,真的好吗?与其把自己的命运交与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人,倒不如自己当自己的家,好好经营……心中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你又怎知林岳贤不值得信任?惠怡眉轻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今生,她曾经在婚前与林岳贤密谈过,那时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否有红颜知己;但当时的他断然否认……他说的是真话吗?如果是,为什么前世的他年逾三十仍未婚配?坊间纷传,说他的红颜知己另嫁他人,所以他才苦守不娶的……而他今年才二十四,难道说,这一世,他的红颜知己尚进出现?想到这儿,惠怡眉心里酸溜溜的。

现在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难道他还会遇到其他的女人?林岳贤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用手捂着心口……他虽然躲在屋子外头生着闷气,但却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自己。

她灵机一动,皱着眉头说道,我,我觉得有些胸闷。

他立刻走到一边推开了窗户。

惠怡眉又道,……坐得久了,腰也怪疼的。

林岳贤又去他的床上把他的枕头拿了过来,替她垫在了腰后。

她又说道,干坐着什么事也不能做,闷得慌。

他随即走到了书桌边,拿了她的好几本书又走过来。

她道,……好像又有些渴了。

他马上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又端了杯绿茶过来……惠怡眉看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看着她俏皮的笑容,林岳贤也是一愣。

老实讲,她要是真的闷着什么也不肯说,林岳贤可能会急得发疯……可陪着她折腾了那么一通下来,他心里头的那把火,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熄了。

见她还有精力想着法子的折腾他,还会笑,还会用这样得意又调皮的眼神看着他;他莫明其妙地就松了一口气。

她在婚前和自己的那番约定时刻在他脑海里浮浮沉沉。

林岳贤很清楚,她就是一个冷静又理智的姑娘。

但像她这样的姑娘,出身名门世家,家中还有四个很争气的哥哥,她有必要这样……为了达成目的而步步算计吗?而与此同时,她又是个热爱生活,有理想,并且勇于追求的人。

在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害怕受到伤害。

特别是,她害怕被最亲近的人伤害。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既渴望亲近,又害怕亲近。

这样的她,莫名让林岳贤感到心疼。

她到底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背叛和伤害,才会变得这样谨言慎行,步步为营?那么他呢?在她的心中,他到底又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不起。

惠怡眉老老实实地向他道歉。

林岳贤没说话。

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她的床前,然后坐了下来。

昨天到底怎么了?他做出了认真聆听的姿势。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把昨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老实讲,这是个无秩序的年代。

任何人都可以打着真爱的幌子,行一切无耻之事。

怡眉貌美,又是个外柔内刚的好姑娘;艾承宣被她所吸引,这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艾承宣只是普通人,林岳贤倒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啊!前朝皇裔,又还有个不安份的公主娘……林岳贤陷入了沉思。

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52|51.50.49.1其实惠怡眉足底的伤势并不严重。

但麻烦的是,她伤的是脚,所以根本无法下地走动……从第二天开始,林岳贤每天就只上半天课。

——除了技术课以外,所有的理论课都被他暂停掉了。

每天一大早,他早早起来张罗两人的早餐,把所有吃的喝的都准备好,放在惠怡眉伸手可及的桌子上,还把她的书也放在就近的地方,方便她拿和取。

他甚至还放了个痰盂在她的床边。

惠怡眉很不好意思。

她当然不会用那个痰盂!每当她想上厕所的时候,她就摸索着下了地,用脚尖或者脚跟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挪到卫生间去……林岳贤总会在中午时分,一只胳膊夹着书,另一只手拎着一包菜匆匆赶回来。

与此同时,他还会为惠怡眉带回来一份手抄笔记。

——惠怡眉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名叫珍妮,每天都会把上课时的手抄笔记借给惠怡眉,就由着林岳贤每天中午去取,下午他再给人家送回去。

接下来,惠怡眉要飞快地抄笔记;林岳贤则开始准备午饭。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算林岳贤再怎么不擅长厨艺,这么几天下来,他煲汤的水平已经远超惠怡眉!而且他还肯花心思,今天牛骨汤,明天猪骨汤,后天羊骨汤的,养了好几天的伤,惠怡眉很明显地就胖了一圈儿。

先前她就瘦,如今胸脯和臀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丰盈了起来,以至于当她养好了足底的伤,想要回学校去复课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衬衣都系不上扣子了……就是勉强穿上,胸部那儿也是鼓鼓囊囊的,差点儿连扣子都快要爆开了!惠怡眉挺苦恼的。

——看来,又要花钱买新的衬衣了。

但她又有些窃喜。

——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啊!林岳贤闷声不响地给她买了一双厚底子的羊皮小靴回来。

这双短靴底子厚实又柔软,羊皮的绒面很薄却很结实,穿着十分舒服。

可惠怡眉一问,才知道这双鞋花了五十英镑!她心疼得不得了!五十英镑啊……就算她和林岳贤天天喝骨头汤,三天的开销加在一起也就是一英镑左右;可他买双鞋,差不多就去掉了她和他将近三个月的生活费!见她心疼得连骨头汤都不想喝了,他淡淡地说道,你也可以不穿,以后还穿你的软底便鞋去上海陆空,然后一走石子儿路,脚底又磨破……跟着你再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惠怡眉自然是不干的!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她还是穿着那双鞋去了学校。

林岳贤买这双鞋的时候,还特意给她买大了一码,然后又给她在鞋里塞了一双厚实的软垫子;惠怡眉穿在脚上,除了稍微觉得有些热之外,这双鞋子实在是太舒服啦!到了学校,女同学珍妮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掀起了她的裙子,本意是想看看她脚上的伤,却不曾,居然想看到了惠怡眉的新靴子!珍妮的家境也不算太富裕,但惠怡眉的这双鞋子却是个人尽皆知的传统品牌下的一款高档商品,所以珍妮大呼小叫了起来。

哦,天哪!薇妮,你这双鞋子可真美,你先生对你可真好!竟然舍得给你买这样贵的鞋。

珍妮与惠怡眉做好几年的好友,自然也知道惠怡眉的金钱观,像这么贵的鞋,惠是肯定舍不得花钱买的,定是她的先生见她伤了脚,才会买这样好的鞋子给她穿。

惠怡眉涨红了脸。

珍妮又挤眉弄眼地揶揄她道,薇妮,你先生真英俊,说起话来彬彬有礼的,对你又这样体贴,啊!可惜他是我好朋友的丈夫,不然我都要心动了……啪!惠怡眉恼羞成怒,轻轻地拍打了珍妮的胳膊一下。

珍妮吃吃地笑了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珍妮看着她,担心地说道,薇妮,咱们是好友……看着珍妮欲言又止的模样,惠怡眉不禁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珍妮犹豫再三,说道,……现在学校里谣传,说,说你和学长艾亨利不清不楚的……你不知道,前两天你请了病假没来,艾亨利还大张其鼓地来学校找你了;他也来找过我,想从我嘴里问出你的住址……不过,因为你先生事先跟我交代过,所以我没告诉艾亨利你住在哪儿……惠怡眉皱紧了眉头。

珍妮继续说道,后来你先生来找我借笔记的时候,我就把艾亨利找我问你住址的事儿说了,你先生说不要紧……他还告诉我说,以后艾亨利不会再来找你了……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她远比林岳贤更了解艾承宣的性子。

所以她知道,艾承宣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那么林岳贤又为什么敢对珍妮说,艾承宣以后都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呢?难道说,林岳贤做了些什么?但那怎么可能?艾氏虽然没落了,却依旧是受英伦皇室扶持的贵族,林岳贤在国内,不过也就是个商贾而已经,而且现在还是在异国他乡,社会地位就更不高了,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去办了什么样的事,才敢这样肯定……艾承宣以后都不敢来找自己?但这些话,她也不好和珍妮说。

缺了几天的课,惠怡眉的全副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课业上来。

以至于下了课以后,她还俯在课桌上,疾笔补做前几天欠的作业……好不容易写完了,她的手也酸了,脖子也僵了;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扭动了一下脖子。

课室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林子谦?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林岳贤正站在课室门口含笑看着她。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书本来。

拿着手里装满了书的布包,刚刚才走到他的身边,布包就被他接了过去。

我过来接你,看看你的脚。

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的长裙撩高了一小截,露出了那双杏色的羊皮小靴。

这鞋子穿着挺舒服的,她在课室门口跺了几脚给他看,我穿这个去上女子博击课都没什么问题……林岳贤愣了一下。

你今天有博击课?他疑惑地问道,可是,博击课……不是明天吗?我刚才已经帮你请了明天博击课的假了……惠怡眉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明天有博击课?他……有她的课程表?还去帮她请了博击课的假?林岳贤安慰她道,就是想上女子博击课,也得等你的脚好了以后再说;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双上体能课专用的运动鞋……再买一双鞋!!!她惊呼了一声。

买这双羊皮小靴子已经花了五十英镑了,她还没穿热呢,他又想再买一双?那又得花多少钱啊……再说了,五十英镑,足够买至少一百本精装图书了!!!他看着她,有些好笑。

钱赚回来就是花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有钱,而且不怕花钱……只不过买双鞋子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惠怡眉张大了嘴。

她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话语中那样满满的宠溺感又是怎么回事?惠怡眉前四年在英伦求学的时候,娘家人并没有把她的留洋当成一件很必要的事,大有既然我们都留过洋,小妹也想留洋这也算是一种民主,和不让她留洋她恐怕会有想法,她出去以后就知道留洋其实也不是好玩的……这样的想法。

所以说,惠家给惠怡眉的供养,其实是不足的。

这也就养成了惠怡眉勤俭节省的花钱习惯。

以至于这一次她和林岳贤一起出来,娘家人给她的钱和林大太太给她的钱,加在一起……其实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但她却仍然沿袭着以前的花钱模式,一切从简……所以当林岳贤轻言淡语地说起买买买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惠怡眉心里暖暖的。

她不再纠结钱的问题,和他一起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林岳贤人高腿长,可他却走得很慢很慢……惠怡眉也不得不跟着他放慢了脚步。

盛夏的下午,校园里道路的两旁种植着绿树成荫的法国梧桐,漂亮的绿叶在头顶结成朦朦胧胧的云,太阳一照,地上的影子也显得极其可爱……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长长,相依相偎。

惠怡眉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影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问道,……林子谦,你是不是去找过艾承宣了?林岳贤的脚步顿时一滞。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脚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就在惠怡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让别人一直盯着我的碗。

惠怡眉有点脸红。

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说道,林子谦,咱们在这儿,最多也就是一年半或者两年的时间……我只有一年了,关键还看你在敦普大学的进度怎么样……跟着我们就要回去了,所以我们没必再在这里生事,横竖将来我们离开之后,难道他还追着我们回去吗?林岳贤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惠怡眉被他烫人的目光激得面红耳赤。

他突然轻笑了起来。

怡眉,我们搬家好么?呃?搬家?不是在说艾承宣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了搬家?她面上红晕稍褪,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林岳贤解释道,我想学德语,所以想找一位德国的房东太太……平时在跟房东太太打交道的时候,也好跟着学点儿。

只要是学业上的事儿,惠怡眉都认可。

但她还是担忧地问道,你要在一年之内学会机械基础知识,现在还想再学德语……你能应付得过来嘛?林岳贤微笑道,德语嘛,以前我在国内的时候就有点儿基础了。

我在上海专门跟着一位从德国过来,在福复大学教书的教师学习德语,每周学半个下午的时间……说起机械制造,英伦敦普大学的科研技术是没得说了;但以后,恐怕咱们还得跟德国人打交道和做生意……多学一点,多懂一点总不会是坏事。

他继续说道。

惠怡眉张大了嘴。

林岳贤除了会英文,懂得基础的机械专业之外,居然还懂德语???那……前世的他,隐藏得可真够深的啊!怡眉?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想征求她的意见。

惠怡眉自然连连点头。

林岳贤不会告诉她的是,他确实去找过艾氏。

不过不是找艾承宣,而且想法子贿赂了固伦公主身边的侍卫官,见了固伦公主一面。

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固伦公主,艾承宣正在骚扰他的妻子……而他和他的妻子的婚姻是受教会保护的,如果艾承宣再介入他们的婚姻,那么他将请教会中的人来过问此事。

固伦公主自然怒不可遏!但眼下,固伦公主还有其他的烦心事儿要解决,也不能容忍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爱情至上的笑话!因此林岳贤虽然与固伦公主的碰面令人十分不愉快,但固伦公主还是有些投鼠忌器……最终,艾承宣被他母亲给软禁了起来。

林岳贤当然知道,这在异国他乡的,如果没有保护|伞,他和惠怡眉就像两只蝼蚁似的,就算被固伦公主给活活摁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

所以,他的目标是,——德国在英伦的领事馆总领事,安德鲁先生。

前几天,他已经亮明了自己是林家人的身份,去拜见过安德鲁先生了;并且还和安德鲁先生谈了一笔印染丝绸的大生意……他和安德鲁达成了口头协议,由安德鲁指派德国商人协助林家开办印染厂,林家再按其订单的要求,为其生产指定花色的印染丝绸,在两年之内,林家向德国洋行提供的印花丝绸的价格,将与市场同等素色丝绸相等。

换言之,也就是德国人给林家提供印染机器和技术,由林家来提供免费(两年)的劳动力……但这样的事,林岳贤并不想跟惠怡眉说太多。

以前的她,到底是怎么委曲求全的,一个人默默打拼的,他压根就不敢去想,因为想想都会觉得心疼……现在,她有了他,从此以后,她只要负责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简简单单的就好。

她喜欢文学,喜欢艺术,喜欢鲜花,喜欢享受生活……那就把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吧!林岳贤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边绿化带中的花儿。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笑。

出了校门,他带着她慢慢绕了远路。

那条路也能走到家,只是稍微有点儿远。

可那条街上有一家花店。

53|52.51.50.49.1接下来的几天,林岳贤带着惠怡眉搬了家。

这是一个高档居所,位于敦城市中心一处风景优美又怡然宁静的地方。

可直到搬进新居之后,惠怡眉才知道……——新房子的房东,居然是德国驻英伦领事馆的总领事夫人,安德鲁太太!不得不说,这幢房子简直太美了!一楼有间很大的客厅,却配了个小小的厨房;二楼倒是正好有两间卧室,大的那间林岳贤让惠怡眉住了,他则住在小一些的房间里,但两个房间的阳台却是连接在一起的……除此之外,这幢小小的别墅还有个面积不大,但是非常精致漂亮的小花园。

两人都爱极了这里。

但自从刚搬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惠怡眉就被惊住了。

虽然林岳贤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他搬家是为了和德国籍的房东呆在一起,为学习德语创造有利条件……但这位德国房东的来头也太大了吧?所以,即使惠怡眉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隐约觉得,这德国总领事安德鲁先生,恐怕就是林岳贤找来的保护|伞,是用来对抗固伦公主的?这……能和德国总领事攀上关系,好是好;但租了他家的房子……这得花多少钱一个月啊?惠怡眉心中的小农意识又犯了。

捏了捏口袋里的钱,她找了个机会,期期艾艾地跑去问林岳贤。

林子谦,咱们住在这里,这房租水电费什么的,到底多少钱一个月啊?这一天是礼拜天,学校不用上课,林岳贤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小花园里树荫下的躺椅上,悠悠闲闲地翻着。

听了惠怡眉的话,他好笑地抬起头,看着她,怎么?没钱花了?他们住的这幢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正门正好对着安德鲁家的后门,但是门口只有一条窄窄的小巷道,连汽车都进不了。

领事馆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拖儿带女的;这套房子根本就住不下。

而有机会出访他国的德国官员又有级别待遇,这套房子又因为太小,若是拿来招待客人又显得诚意不够……所以这幢房子就一直空着。

后来,林岳贤和安德鲁达成了合作协议;在听说林岳贤有住房难的问题,安德鲁立刻大手一挥,就把这幢不伦不类的小别墅借给他住了,除了水电费需要林岳自付之外,安德鲁压根儿就没提房租的事儿。

但林岳贤也不点破。

因为安德鲁指定的要与林家合作开厂子的商人,就是安德鲁的小舅子……所以他带着惠怡眉,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

林岳贤笑着掏出皮夹子,从里头掏出了一张大面值的纸钞,塞到惠怡眉的手里。

惠怡眉看着手里的那张纸钞,涨红了脸。

不!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有钱……我们出来的时候,娘,你娘给了我三千块钱……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他愣了一下,却由衷地笑了起来。

娘给你的钱,那就是你的私房,你好生收着就是,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家用的。

他温言说道。

惠怡眉更是臊得慌。

不是!林子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可他却已经低下头继续去看那本书了。

她呆呆地站在一边,有些泄气。

半晌,她赌气走回了房间。

礼拜天既无去处,也无事可做。

惠怡眉索性也拿了一本书,坐到阳台上的观景桌椅上去看。

那是一本好书。

不大一会儿,她就看入了迷,变得双耳不闻窗外事……直到异香扑鼻,直到身畔响起了叮当作响的陶瓷杯相互碰撞的声音。

惠怡眉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她身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小篮造型精致的葡萄干牛油曲奇饼,一壶红茶和糖罐奶罐等用来调配奶茶的器具,另外还有两只格外精美的陶瓷杯子……林岳贤正含笑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看起来正在冲奶茶。

惠怡眉这才惊觉,——现在几点钟了?难道已经过了饭时?果然,他笑道,中午咱们就吃简单点,晚上……安德鲁太太要举办一场晚宴,所以咱们呆会儿就要出门去,我要陪你去百货公司买衣服,还要去沙龙做个发型,咱们还得去看场电影……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参加晚宴。

她一愣。

晚宴?惠怡眉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两世为人,出席过的最隆重的场面,就是参加荷福大学的颁奖晚会。

但那种场面她用不着紧张,因为颁奖的对象都是学生,而且颁奖的老师也都是平日里熟识的……可是,安德鲁太太举办的晚宴?感觉好像是上流社会的事。

若说回到国内,惠怡眉倒也不怕参加贵女们的约会,毕竟她骨子里就是一位传统的大家闺秀;可在英伦,老实讲……她从来都没有融入过上层社会,未免有些露怯。

林岳贤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你放心,这西方贵妇人们举行晚宴,邀请来的客人多数都是不相识的,所以会有一个主题……就跟咱们那儿老王家想相儿媳妇,故意说他家桂花香,打着赏桂花的幌子请了小姐们都去……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啊,安德鲁太太的晚宴,主题是‘巴乔之恋’,其实就是最近热映的一部电影。

到时候,在‘巴乔之恋’中扮演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明星也会过来……所以我已经定了票,咱们呆会儿就先去看这场电影……其实惠怡眉很想说我能不能不去……可转念一想,毕竟她和林岳贤在未来的一两年里还要倚仗安德鲁夫妇,不去终归不好。

惠怡眉只得点了点头。

林岳贤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虽然寻求了安德鲁的庇护,但说起来,社会地位仍是不高。

今天晚上安德鲁夫人举办的晚宴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不过是他想找个借口和她一起出去逛街买东西看电影罢了。

惠怡眉却很有些紧张。

两人随便吃了些点心和奶茶,惠怡眉害怕耽误时间,随便换了身衣服就急急地催着他出了门。

林岳贤托安德鲁的秘书帮忙订了票,到了电影院的时候,他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就取了票,直接就带着惠怡眉进入了电影院的贵宾席。

《巴乔之恋》是部风靡一时的爱情片,讲的是军官巴特与小镇少女乔依琳因为一场偶遇而相恋,不久,巴特上了前线,这对情侣也被迫分开。

后来,乔依琳独自生下了巴特的孩子,就开始带着儿子踏上了艰难的寻夫之旅,却因种种际遇而与巴特三番四次地擦身而过。

最终,在迟幕的乔依琳在临终之前的头一天晚上,独腿老人巴特终于找到了他的妻子……最终两人相拥而逝。

这部电影拍摄得极好,简直让惠怡眉哭得不能自已。

当年华老去,铅华散尽时,谁还会执着地记得当初的你?不能爱。

正是因为爱上以后,就很有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了……而这世界这样大,世界上的人这样多,哪里就那样巧,能正好遇到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莫负情深。

可若一片真心错付,那种伤痛,是不是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淡忘?惠怡眉失态地痛哭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林岳贤一直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慢慢停止哭泣。

……她这是触景生情罢?惠怡眉终于恢复了正常,可她却吸了吸鼻子,红着脸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他什么也没说,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柔柔的。

又陪着她在贵宾席里坐了一会儿,待她擦干了眼泪之后,林岳贤才带着她出了门,去了隔壁街上的百货公司。

其实惠怡眉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一进百货公司,她的注意力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给吸引住了。

惠怡眉到底是个爱美的年轻姑娘。

见了漂亮的胸针,精美的发饰品,别致的小首饰……喜得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可惠怡眉也就是看看,并不舍得钱买。

最后,她挑了几款时下最时髦的几款镶了水晶的发饰品而已;至于首饰,她从国内戴过来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和一条翡翠如意坠的项链,应该够了。

林岳贤也不以为意。

接下来,他带着她去买礼服。

林岳贤替她选了一款深紫色的长袖天鹅绒的礼服。

这样华丽而又简洁的礼服长裙,惠怡眉也一眼就喜欢上了。

只是,看了看礼服的价格,她又有些心疼……可林岳贤已经掏出皮夹子去付帐了,惠怡眉就是想反对也来不及了,也只好作罢。

衣服和饰品都买好了,林岳贤看了看腕表,就说要带惠怡眉去吃饭。

坐在窗明几净的意式餐厅里,明明只有他们俩,可林岳贤却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她紧张得根本就吃不下。

他便笑着说道,现在多吃一点,晚上在宴会上就意思一下……可别真吃啊!就是吃,也是做做样子的。

千万别吃得太用力了,免得别人说我连老婆都养不起……惠怡眉本来紧张得要命,被他这么一插诨打科的,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笑颜,没说话。

但惠怡眉却拿起了刀叉,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看完了主题电影,呆会儿到了宴会上,若是别的贵妇人搭讪,她也不怕没有话题了;他们现在又吃完了饭,相信呆会儿到了宴会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失礼之处。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要去沙龙做美容美发了。

先前林岳贤买的礼服和惠怡眉挑中的发饰已经被送到了沙龙。

因为沙龙的女宾部是男士止步的,所以林岳贤就坐在外头的休息处等。

良久,一个盘着高髻,穿着深紫礼服的高贵优雅的贵夫人朝了走了过来。

看着如此明艳照人的她,林岳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惠怡眉微微一笑。

54|53.52.51.50.49.1安德鲁太太举办的晚宴低调而又奢华。

所有的人都身着盛装,淑女们几乎人手一柄蕾丝扇面檀香木柄的小折扇,逢人就打开小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巴,朝着来人微微一笑;绅士们几乎人手都端着一杯盛着浅浅红酒的高脚杯,但凡是用眼神遇到的人,都要拿着酒杯朝着对方高举,然后微微倾斜……其实在还没踏进安德鲁太太举办晚宴的宴会厅里头的时候,惠怡眉挺紧张的。

她僵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不过,林岳贤亦步亦趋地陪伴在她的身边,还不时地拿着手里的杯子和人打招呼。

他每次一跟别人打完招呼,就悄悄地凑到惠怡眉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惠怡眉瞪了他一眼!你不认识你还跟人打招呼?!这时,那边又走了个人过来,率先朝着林岳贤举了举杯,又笑着朝惠怡眉颌首行注目行……林岳贤立刻也朝着那人举了举杯;而惠怡眉也立刻打开了折扇,用小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巴,朝着那人微微一笑。

等那人走了以后,林岳贤又在她耳边说道,瞧,那个人其实也不认得我们……惠怡眉没忍住,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发现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其实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个身材高大微胖,褐发鹰鼻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过来找林岳贤。

林岳贤立刻跟他说了几句话。

惠怡眉听得分明,他真的是用德语在和那个男人说话。

林岳贤只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惠怡眉,改用英语说道,薇妮,这一位是罗曼先生,在未来的几年里,他将会成为我们最最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罗曼先生,这是我的妻子薇妮,目前在荷福大学念书。

罗曼立刻朝着惠怡眉躬身行了一礼。

惠怡眉将自己戴着手套的胳膊朝着罗曼伸了过去。

罗曼捧着她的手,用自己的嘴唇在她戴着手套的手背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林岳贤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暗中磨起了后槽牙。

——回去就把她的手套扔掉!有多远扔多远……美丽的夫人,认识您真高兴!罗曼彬彬有礼地说道。

惠怡眉礼节性的一笑,低声说道,罗曼先生您好!威廉常和我说起您,他说您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既风趣又乐于助人……——其实并没有,她从都没有听林岳贤提起过罗曼此人。

可罗曼却被美人儿夸得满面红光。

林岳贤哈哈笑了几声,又和罗曼说了几句话,终于把罗曼的注意力从惠怡眉的身上给拉了回来。

罗曼恍然大悟道,啊,对了,威廉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想替你引见一下史密斯先生和霍克先生……今天来的人很多,还有福克斯先生和菲尔德先生也来了……林岳贤担忧地看了惠怡眉一眼。

惠怡眉当然知道,这是个拓展人脉的绝佳机会!所以她朝着他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把你的丈夫借给我一下,很快就还你!罗曼幽默地说道。

惠怡眉再一次用小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巴,笑道,……请便!罗曼朝她点点头,举着酒杯率先走开了。

林岳贤轻声说了句,你就在这儿坐一坐,别离开大厅,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快去吧!惠怡眉笑道。

林岳贤也端着酒杯跟在罗曼身后走了。

惠怡眉转头看了看,果然在落地玻璃窗的那儿发现了一排座位,应该是给客人们休息的地方。

她走了过去。

一转过身,她就收到了远处林岳贤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惠怡眉朝他笑了笑,转身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快去呀,你是公主她是平民,你怕她干什么!可是,她真的好美!难怪宣哥哥会喜欢她!我,我觉得我已经输了啦……惠怡眉愣了一下。

听起来,正在说话的是两个年轻女孩,而且她们说的还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在英伦的黑发黄肤的华人本来就少,她却突然在宴会上听到有人在讲中文……这令惠怡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她是个有夫之妇,还跟艾公子这么不清不楚的……哎,你要是不去,我替你去!别别别!你让我想想……我,我再想想!啊,热吉娅!她不见了!你看你……你说你犹犹豫豫地干什么?她已经不见了!不见了?呼……不见了就不见了,那我们回去吧。

热吉娅!你是公主吖!我真不明白,你怕她干什么!我,我没有怕她……惠怡眉已经猜到这两个讲中文的女孩子是谁了。

——你是公主她是平民,艾公子,她是个有夫之妇……这两个女孩中的一个,想必就是艾承宣未来的未婚妻,蒙古公主?突然,一个五官清秀的圆脸少女掀开了外头的窗帘,从那儿伸了个头进来,朝着原先惠怡眉所在的地方张望了一下。

惠怡眉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用小折扇子遮着自己的下巴,朝着那少女笑了笑。

那少女很快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啊!她飞快地把头缩了进去。

热吉娅,你怎么了?别,别说话……她,她就在那里!谁在那里?那个,她啊……她,哎!就是她啦!窗帘又被掀起了一条细细的缝。

很快,窗帘荡了一下。

啊,真的,真的是她!热吉娅,这是你的机会!快去,好好跟她说,让她以后再也不要缠着艾公子了。

因为你马上就要成为艾公子的未婚妻了……让她,让她知难而退吧,以后好好珍惜她自己的丈夫,要不然……要不然……那位女伴显然是在为蒙古公主热吉娅出主意,要不然……哼!反正我们蒙古帝国也不是好惹的!要知道,你可是王上最最宠爱的五公主啊……可是……砰!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惠怡眉吃惊地看着那道窗帘布一掀,先前那个圆脸少女就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看样子,她马上就要摔倒在自己面前……惠怡眉连忙站起身,扶了那少女一把。

你要不要紧?惠怡眉用中文关切地问道。

圆脸少女吸了吸鼻子,……不要紧,呃,你,你……少女松开了惠怡眉的手,站直了身体,然后紧张地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努力摆出了一副傲慢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知道你是谁……你,你是惠氏女……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我,我是蒙古王的第五个女儿,热吉娅公主……惠怡眉好笑地看着这位清秀,而且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女孩。

热吉娅努力挺起了胸,说道,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来英伦,是要和宣哥哥完婚的……我,我们蒙古王族,历来都与艾氏皇族结亲,虽然……那个,呃,但是你不要再妄想了,你都已经结婚了,不管你有多好,表姑妈也不会让宣哥哥和你在一起的……热吉娅压根儿就不敢看惠怡眉的脸。

她笔直地站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像背书一样结结巴巴地将这些话背了出来。

惠怡眉笑道,你多大了?热吉娅一愣,喃喃地说道,十五了……她突然看了看惠怡眉鼓鼓囊囊的胸脯,又连忙更正道,到了年底我就满十六了……过了一会儿,她又疑惑地问惠怡眉,你问这个干什么?没什么,就是问问,惠怡眉大大方方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热吉亚公主。

我叫惠怡眉……热吉娅一滞。

她大约没料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一位如此优雅端庄的女性,而且还对自己这样友好……一时之间,热吉娅不知如何是好。

你多大了?想来想去,热吉娅都觉得,既然她都问了自己的年龄了,那么自己也该问问她的年龄才对。

惠怡眉笑着说道,我今年整二十了。

那你比宣哥哥小三岁!热吉娅立刻说道。

而宣哥哥这三字一说出口,热吉娅立刻想起来,自己偷偷地从行宫跑出来,又好不容易才溜进了这里,这才得以见到(未来的)未婚夫心心念念的惠氏女,可不是来聊天的。

于是,热吉娅说话也变得麻利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和宣哥哥订婚了,可是宣哥哥他,他……你又已经结婚了,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

热吉娅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你没结婚,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们的身份不般配。

惠怡眉连连点头。

恭喜你。

她用诚挚而纯净的目光直视着热吉娅。

热吉娅愣住了。

她盯着惠怡眉看了好久,终于确认,惠氏女没有说谎。

林岳贤拿着酒杯匆匆地赶了过来。

薇妮?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寓意在于询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微笑,请容许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

公主殿下,这是我的丈夫,林岳贤。

子谦,这一位……是蒙古的五公主热吉娅,她这次来英伦,是要和亨利完婚的。

林岳贤顿时了然。

而热吉娅则上下打量了林岳贤一番,突然明白了。

惠氏女之所以淡定又大方,那是因为眼前这位惠氏女的夫婿除却家世不提,这人的人品相貌,完全不输于宣哥哥啊!甚至看上去比宣哥哥还要更加大方成熟一些……在这里遇到公主殿下,真是子谦的荣幸,林岳贤彬彬有礼的说道,得知您即将与亨利学长喜结连理,我和内子实在是高兴得很……热吉娅脸一红。

她有种预感……现在宣哥哥正在家中闹绝食要自杀,以死相逼来抵抗他和自己的婚事。

说起来,他这么做全是为了眼前的这位惠氏女;但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男的虽然在向自己说话,其实却一直含笑看着女的;女的虽然没看男的,但嘴边眼角却一直含着笑,这分明就是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嘛!所以说,其实宣哥哥是在自作多情?想到这儿,热吉娅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必须要马上回去让宣哥哥知道……惠氏女的眼里和心中根本就没有他啊!敕云珠!我们走!热吉娅迫不及待地朝着窗帘后头喊了一声。

一个圆脸少女从窗帘后头走了出来,看那衣裳和装扮,很有可能是热吉娅的贴身女伴。

热吉娅已经急急地走了。

名叫敕云珠的少女看了看惠怡眉和林岳贤,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这个五公主……个头虽然挺高的,看起来年纪不大。

林岳贤摇了摇头。

惠怡眉笑道,她才十五岁。

林岳贤呆了一呆,笑了起来。

惠怡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只是叹道,其实我觉得……这个小公主挺天真的,又可爱,为人冲动了一些,但其实很直率,是个好女孩……希望艾承宣好好珍惜她。

林岳贤笑而不答。

倘若热吉娅也有一副不输于怡眉的美貌,或者艾承宣还有可能会对她另眼相看……55|54.1衣香鬓影,杯觥交错。

当宴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好在惠怡眉和林岳贤就住在德国领事馆的后头,所以两人前脚跨出了安德鲁家的大门,再绕一个弯儿,后脚就踏上了归家的小巷道。

巷道窄窄的,黑黑的;两人若想并排走,就不得不紧紧地捱在一起。

惠怡眉和林岳贤并列而行。

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红酒香,他则嗅到了自她手中那柄蕾丝扇面檀香木柄的小折扇所发出的浅浅暖香。

一轮圆月明晃晃的挂在天际,雪白又朦胧的光将两人笼罩住了。

林子谦,罗曼……他到底是不是安德鲁太太的兄弟啊?惠怡眉忍不住问道,他们俩长得好像啊!就是罗曼胖了一点……如果罗曼再瘦一些,再穿上长裙的话戴上帽子的话,没准儿我会认错人的。

林岳贤大笑。

没错儿,罗曼确实是安德鲁太太的亲兄弟,在未来的几年里,罗曼会帮我们开厂子,做丝绸印染……你知道吗?这丝绸印染啊,它和普通的棉布印染和晴纶印染不一样……丝绸太娇气了!就算是印染,也只能手工来,而且基本上是染一半毁一半……咱们让罗曼先去弄机器,等他调试成功了,咱家林家靠着这个……起码还能再受益一代人。

林岳贤笑道,西方眼馋咱们的丝绸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但丝绸这玩意儿,实在太娇气了……印染的丝绸更是还没有呢!要是罗曼能把专门印染丝绸的机器给捣鼓出来……哈哈哈,他发达了!我们林家也发达了!惠怡眉其实并不是很懂这些生意经。

但他说话的样子,自信又大气。

他根本就不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唯唯诺诺的平庸男人。

林家?你还惦记着林家呢?惠怡眉忍不住打击他道,恐怕你千方百计地在外头拉赞助,祖母却以为你有什么私心……林岳贤无所谓地笑笑。

她年轻的时候确实能干,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只想守成不敢创新……怡眉,如果她们不稀罕和罗曼合作……那咱们自己做,怎么样?惠怡眉没好声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喝醉了酒就说胡话吧!她低声说道,也不想想,这建厂子买机器请工人什么的……得花多少钱啊!林岳贤再次大笑。

他突然凑近她的耳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串数字。

什么?惠怡眉失声惊呼!林岳贤……他居然这么有钱?!林岳贤笑道,祖母她要是稀罕,罗曼这张单子,就是我报答她养育了我爹和我们一家的报酬……横竖林家有了这笔订单,也足够林岳鸿的儿子吃喝一世了。

要是她不稀罕这张单子的话……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林岳贤刚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串数字是真的,那么就是他自己出钱开厂子,也应该足够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怎么就那么能耐呢?先前白莹莹诬陷林岳贤中饱私囊的时候,她曾经见过林岳贤那副坦荡荡的模样的。

——那也就是说,林岳贤私下赚到的那些钱,至少在林家的帐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或者说,他赚那么多钱的时候,压根儿就没靠林家!惠怡眉心情复杂。

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可跟他一比……唉。

林岳贤今天多喝了一点儿酒,有点儿兴奋。

怡眉,以后咱们回去……也买这么一幢小洋房好不好?也要有个这样的院子,至少也有……一棵树,嗯,除了树以外,院子里要有点儿花,有点儿草;放把大伞和桌子,再放俩椅子……咱们春天就看看花,秋天就看看从那树上掉下来的黄叶子,白天晒太阳,晚上赏月光……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红晕满面……你喝多了!她嗔怪道,快扶稳了,哎,你站退一点儿啊,杵在门口挡住了锁眼儿,我怎么开门啊?他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只是,她刚刚才一脚踏进家门,林岳贤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惠怡眉被吓了一跳……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只见醉酒微薰的他突然一撸,就把她戴在手上的白色蕾丝手套给抽了下来,然后把那双手套给扔到了门外。

惠怡眉大感意外。

他在发酒疯?喝了酒你就胡闹吧!那手套还是新的,我就戴了这么一回……说着,她就想跨出大门去捡那双手套。

林岳贤堵住了门口。

我捡我捡,你先上楼去。

他嚷嚷了起来。

惠怡眉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索性拎着晚妆包进了一楼,想去厨房给他弄点儿醒酒的吃食。

直到她的身影走进了屋子,林岳贤才走出了大门,在那双手套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又把手套给踢到了墙角边,这才进了院子,反手拴上了门。

惠怡眉进了厨房。

摆放在角落里的小筐中,放着一些瓜果蔬菜。

她想了想,找了两个小樱桃萝卜出来,洗净之后削皮切片,装在了盘子里,跟着又在萝卜片上洒上白砂糖。

惠怡端着一盘子糖腌萝卜片上了楼。

回到房间,她把萝卜放在了桌上,然后就去浴室洗澡去了。

洗了头洗了澡,又换上了睡衣,惠怡眉拈了一片萝卜吃了,感觉味道还行,就端着盘子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折返了回去,拿了件大方巾裹在身上。

惠怡眉端着那盘子萝卜去敲林岳贤的房门。

他久久没有开门。

惠怡眉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

他是不是睡觉了啊?犹豫了一会儿,惠怡眉还是决定回房算了。

林岳贤的房门突然开了……她回过头,却张大了嘴。

他可能正在洗澡。

这会儿他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头上的水数正滴滴答答地往身下淌,而在他的腰间,还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条浴巾。

林岳贤身材高大,惠怡眉在只穿拖鞋的情况下,目光只能与他的锁骨平齐。

于是……她看到了他胸膛前宽阔的两块胸大肌,以及胸大肌上那两点细如红豆一般的突出。

惠怡眉目瞪口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岳贤太紧张了,那两块胸大肌竟然还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而那两粒红豆在她的注视之下,也慢慢变得更突出了。

一颗水珠在那古铜色的宽阔胸膛前集结,然后顺着红豆往下淌……惠怡眉的视线追随着那粒水珠,一直到它从红豆上滚落了下来,然后又顺着六块方方正正的腹肌淌了下去,慢慢地消失在他腰间的白毛巾上。

她终于回过神来。

惠怡眉的脸烧得通红通红的。

啊,哦……这个,萝卜……啊,对了,这萝卜给你醒酒的,你,你吃吧!说着,她把手里的盘子往林岳贤手里一推,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伸手来接,总之转身就跑。

林岳贤差点儿失手打翻了盘子。

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盘子是接住了,但盘子里的糖渍萝卜却撒了几块掉到了地上。

他蹲在地上捡萝卜块儿。

对面,惠怡眉的门突然又打开了。

林岳贤抬头一看……大约是刚才她逃得太急,一只绣花拖鞋被她留在了过道里。

惠怡眉光着脚低着头跑了出来,捡了拖鞋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屋,还砰的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林岳贤捧着盘子站了起来。

他闻到了樱桃萝卜的清香气味。

低头一看,刚才掉在地上,又被他捡起来的萝卜和之前就盛在盘子里的萝卜已经混在了一起,他也搞不清楚哪些是干净萝卜哪些是掉地上的萝卜了……林岳贤顺手拈了一块糖渍萝卜吃了起来。

樱桃萝卜脆卜卜的,很嫩,水分很足。

被糖腌制过以后,外头是甜蜜蜜的,里头是清清爽爽的,而且渣还很少,几乎全是水分。

新鲜的萝卜汁液顺着食道滑进了灼热的喉咙,清凉惬意感顿时油然而生。

林岳贤突然就想起了她方才那副娇羞又慌张的模样。

——她粉黛不施,穿着半旧整洁的睡衣,却双手为他奉上了解酒的小食。

仔细想来,如果她的身边再多个孩子依依呀呀的话……这不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嘛!林岳贤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这人生啊,是得有点儿追求。

如果家里有个像她那样贤惠温柔的妻子,还有个可爱漂亮的孩子每天都伴在她的身边;这娘俩儿都在盼着他回家,那么他在外头打拼的时候,也会觉得浑身是劲儿!林岳贤抱着盘子,慢慢地把一整盘的糖渍萝卜全给吃完了。

尽管他很想过去看看她,却又不愿意惊动她。

急什么!他和她,至少要在这儿呆上一两年的。

就算她再抗拒,就算她再逃避,只要她不是块石头,他一定能把她给捂热了。

不!就算她是石头,他也非要把她捂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