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帅稍稍停了一停,回过神来便把冯家要来的事情对瞿凝细细说了。
南方的冯家?在得到了唐少帅的点头之后,瞿凝低低抽了一口气,心情登时复杂起来:如今京城事情频频,又正处在革命党和皇室矛盾最激烈的时刻,要皇帝下野的呼声,几乎不绝于耳。
在这种多事之秋,冯家选这个时间点派人来上京,其心可疑啊。
毕竟如今国内最大的两家军阀,就是唐家和冯家。
尽管皇帝依旧还未退位,但如今不过是粗粗搭了个草台班子,暂且只有个框架而没有其灵魂的国会,几乎是全由两家把持。
地理上来说,冯家据有东南,唐家虎踞东北,而上京,则是唐家的大本营。
和现在娶了瞿凝做儿媳妇,因儿女亲事和皇帝成了天然盟友的唐家不同,冯家可是坚定的倒皇党,在这时候来上京,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但唐大帅明知其中可能有古怪,却也不能拒绝对方的要求,因为占据了南方富裕土地的冯家,几乎把持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唐少帅苦笑了一下:江南鱼米之乡,本就富裕。
北方东三省,比较之下地广人稀,若是南方断了每年通过运河运入北边的粮食,织物等等,怕我们这里的经济,就要大乱了。
于情于理,父帅都不能一口将对方拒之门外。
嗯。
瞿凝点了点头,但她脸上的神情,却颇有几分古怪:其实纵观华夏历史,坐拥北方而后席卷全国的大有人在,但有南往北打进而收复全境的,自古以来也就只有明朝的草根皇帝朱元璋一人。
由此可见,北方在华夏地理上,其实远远比南方更重要,这或许,是因为南北的民风以及工业基础不同而所决定的。
不过现如今,本是亲如一家的华夏已被列强和军阀分割的支离破碎,无论谁想要统一全国,冯家到底也属我华夏一脉,假若能拉拢,总好过自己人打生打死,将大好头颅,一腔鲜血洒在自己人内战的战场上。
但冯家使团必然另有古怪……唐少帅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这趟被派来谈和的不只是冯老头的儿子,还有他那个被宣扬成了将门虎女的女儿。
瞿凝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也听出了他话音里对将门虎女四个字的不屑。
这几日下来,她已经看出唐少帅并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上头的男人,那么他之所以会有这等不屑的情绪,怕是这将门虎女四个字当中,水分甚大的关系吧?心中一动,她便笑着偏头问他:将门虎女?冯小姐上过战场?打过仗?那可真是了不得啊……感叹一声,她笑着问唐少帅,谨之在战场上遇到过她么?唐少帅点了点头,冷笑道:夫人以为她那将门虎女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呢?不过是会耍一手好双枪,再加上参赞过几回军务罢了。
不过双枪和腿脚功夫,也就是花拳绣腿,表演的花架子,不值一提,至于女子里真正会玩枪的高手……哼。
他轻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说的这般清晰,瞿凝心里便已然勾勒出了一个腰挎双枪英姿飒爽眉目含煞的女子形象:虽说会耍双枪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是挺了不起的,但真正让这位冯小姐能这样出名的,怕还是靠着她背后的舆论运作吧?要把一个女子打造成将门虎女的形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冯小姐自己的性格要坚毅果断充满野心,同时,也要有冯家掌舵人的配合。
否则,一个女人上了战场,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何况是给自己踱上一层金边呢?这样集多年心力才调.教出的女子,又岂会被视为一颗废子?派她来京都,又岂会只是来和谈这么简单?瞿凝沉吟道:特意派女人来,莫非是为了联姻?可联姻的对象……她和唐少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联姻依旧是最快表达政治立场的方式之一。
可现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地位可堪匹配这位将门虎女的两个男人无非是皇帝和唐终。
皇帝一早已经成婚,唐少帅也已经娶了她进门,那么这位冯小姐,看中的又会是谁呢?瞿凝沉思片刻,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让她嘴角抽搐的可能: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唐少帅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暂且不论儿女亲事,会派这位小姐出马,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想着联姻吧。
唐少帅的面色冷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夫人且想想,他们那边既然派了女人出使,那我们这边接待的人,也自然不能全是男子。
她若要来后宅……他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脸上,家中身份够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姨太太们身份不够,小姐们阅历不够,算来算去,若是要走内宅交际,那么就非要她坐镇了。
冯家要秤一秤她这个新任少帅夫人的斤两?顺便看一看他们的夫妻关系?既然嫁了唐少帅,这些试探,总是免不了的。
瞿凝嘴角的笑容渐深:好,我知道了。
唐谨之轻叹一口气:到时候让几位妹妹帮着你吧。
说到这件事,瞿凝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下。
她长叹一口气,将今日自己在唐钥那边发生的事情大略一说,唐少帅的脸色就沉了沉,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好大的胆子!瞿凝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谨之且别动怒,她想了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柔声说道,我想劝一劝夫君,别插手这件事,交给我全权负责。
唐谨之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只待视线转到她的脸上,这才渐渐松缓了颊边绷紧的肌肉。
瞿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语调温柔:夫君,女儿家总有一天是要出嫁的。
在唐家你护得了她半生,却很难护得了她一辈子。
若三妹妹自己立不起来,不懂得如何处理家中的关系,你这做哥哥的就是为她耗尽了心血,撑起天一样宽阔的保护伞,也很难护她一世幸福安康。
因为人心难测,非人力所能及。
唐少帅的面色渐软。
良久,他原本饱含杀气的眸光渐渐回暖,仿佛是春水碧波一般的在她颊上流连:凝凝,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对妹妹是保护过度了。
不过我总想着,但有我一天在,必不能叫妹妹受我母亲受过的那种罪。
你不知道……我当时万里奔丧,匆匆回国,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下了码头的第一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妹妹带着孝的,苍白的好像完全没有血色的面颊。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会软软糯糯的向我撒娇喊我哥哥的样子,可自打我出国再回国,她再也没腻在我身边有过撒娇那种亲近的动作。
假如当时不是我执意不留在日本陆军学院,执意要去美国深造,或许也不会……让妹妹当时孓然一身孤立无援,你知道么,她当时也中了铅毒,差一点就要随母亲而去!瞿凝无声的,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感觉到了她的安慰,唐终轻叹了一口气:凡事总是知易行难。
我也知妹妹秉性天真,这些年被我牢牢护着,更是全然不知时势多艰,日后容她以这样的性情出嫁,才更让人无法放心的下。
但作为她的哥哥,总是想着能多护着她一日是一日,如今……只得辛苦你了。
他声音里愧疚满满,俊美面容一片真诚。
听得出他话中满满的无奈,瞿凝只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却透出了几分复杂:像他这样的,不会拿自己妹妹去联姻,去获取更大的利益,只是一心为她的幸福着想。
这……才是#感动时代的好哥哥#系列吧。
她握着他的手,弯唇微笑:这本就是我作为大嫂该做的事儿。
若和我说辛苦,那才是见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终便点了点头。
他忽然站起身来下床,走到书桌旁边,打开了左手边的抽屉,郑重其事的从其中拿出一只匣子,递过来给了瞿凝。
她打开匣子一看,登时愣住了:里头是一把雪亮的手枪!唐终慎重的将手枪递到她手里:这是今年才开始投产的勃朗宁。
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演示如何使用,枪身在他手里,像是玩具一般的轻巧听话,你且收着它,此枪但凡五十米之内,置人于死地不成问题。
这是可卸式弹夹,这是保险,这是击锤,这把勃朗宁的容弹量有十发,他看着她,内宅之内颇多风险,可一应阴谋阳谋,但凡你有足够力量,尽可一力破之!日后若有何人敢在你面前不恭,敢不听号令阳奉阴违,你只管开枪。
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瞿凝几乎是有些恍惚的被他把手枪塞进了手里。
她默默的几乎是机械的学着他的样子试着填弹,卸弹,再试着扳动保险扣动扳机,在他的教导下牢牢记住如何开枪的每一个步骤,她过了好一会这才从那种仿佛云端之上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只是小小的宅斗啊,要不要动辄开枪这么……刺激?但心底深处,却又泛出一种无法名状的甜。
她轻轻掂了掂份量,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怕是还不到两斤重吧?很轻……连她都能简单握住拿动,随身携带。
本就是专门为你定制的。
唐终看着她,却忽然轻轻笑了一笑,我很高兴,你喜欢它。
他稍稍一顿,我只愿此生再不发生像我母亲那样的悲剧。
若你拿它杀了人,总比让我再有一次毕生难圆的悔恨好。
瞿凝看着他黑的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恍恍惚惚之间,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么在床上简单的教一教,对于从来没真正开过枪的瞿凝来说,自然是不够的。
毕竟哪怕枪身不重,开枪时候的后座力,射击时候的精准度,也是需要适应过才行的。
哪怕是专门定制的利器,也要在会用的人手中才能真正发挥功能。
否则的话,伤人不成反伤己,反倒不美了。
所以待得瞿凝收下这件礼物的第二天,唐终就将她拉去了后院的射击场,手把手的开始教着她如何射击。
这样的情况,唐家成员,俱是看在眼里。
不过这会儿可没人把唐终教她射击的可能性算进去,所有人只以为,这是少帅夫妻新婚燕尔,一刻也离不得对方,是以这才连少帅练枪练拳,少夫人也形影不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