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梳了发髻,穿着深紫色旗袍,她年近五十,仍然风韵犹存,喊大她十来岁的棠夫人:谢姐姐,这一向少会了。
棠夫人跟韩夫人差了岁数,韩夫人还处于热衷交际的阶段,棠夫人已经倦怠了,反倒是喜欢在家清清静静的喝一杯茶,念一卷佛,是以二人往来不是十分密切。
棠夫人是在小厅里接待她的,小厅按着她的品味,是老式却名贵的梨花木椅子,高几。
二人在椅子上坐下,棠夫人笑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韩夫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上回从你府上回来,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吃饭都是下人送进去的,拿出来的饭菜没少多少……我真为她操碎了心。
这个开头,棠夫人就知道韩夫人要说什么了,笑笑不肯接话。
她心中最疼小儿子,毕竟就这一个亲的,还是老来子,可说得上是百依百顺。
她知道府里有人传棠威和韩明雅的事,但涉及婚姻这般重大的事,在没跟儿子确认过之前,自然不能满口答应。
韩夫人又说了一些诸如儿女大了,元桓跟明雅这对小儿女关系好,说不定成家了就不会如此闹别扭了等话。
棠夫人只是笑,她觉得韩明雅如今就如此能闹别扭,婚后儿子该有多辛苦。
因此只是拿话搪塞,客客气气送走韩夫人,回头找了棠威,对他道:你韩伯母今日上门了,说你把韩小姐气哭了,如今无心饮食,闷在屋里呢。
棠威挑挑眉,看来韩明雅没有告诉她娘她干的事。
不过也因为韩夫人来这一趟,让棠威觉得是时候带蔺晗见家长。
棠威找陶思成吃饭,说了这事。
陶思成啧啧称奇,不敢相信他真的带一个普通女学生回家见家长,劝道:元桓,是不是太草率了,要想清楚,你这会儿脑子还热着,觉得蔺小姐什么都好,回过头来,就该后悔了。
棠威靠着椅子坐着,喝咖啡,道:我想清楚了。
陶思成摇头,拿出食指摇动,你没想清楚,你这个情况我也经历过,当初跟惜春一起时,我觉得她样样都好,就是出身差一点,但是我不在乎,我能给她身份地位,还想着娶她做正房太太。
越是这样,你越不能急!等一等,过一两月你就冷静了,回头看,自己都觉得自己傻,怎么生出这种蠢念头的。
这样的女孩子,玩一玩就罢了,娶回家呢,还是要看看出身门第品性,毕竟看久了,多漂亮的脸都看厌。
这套言论,棠威听的多了,笑笑。
陶思成见说不通他,还特意另外拉了潘瑞一起,三人去宏汇俱乐部喝酒打牌顺便谈心。
潘瑞不像陶思成这样用身份门第来说,他告诉棠威:这女孩子都是这样,容易得寸进尺,你越是宠她,她越蹬鼻子上脸,这时候你就不能退步。
陶思成道:女人啊,你没得到,稀罕着,等你到手了,就知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如娶个门当户对的实在。
潘瑞好奇了,笑着问棠威:莫不是你跟蔺小姐还没……棠威闻言,脸色一变,扔下纸牌,冷冷盯着潘瑞,道:潘瑞,你要说什么?陶思成见状,忙打圆场:是潘瑞说岔了。
又拍了一下潘瑞,瞧你这张嘴,喝高了吧。
潘瑞见他发火了,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我喝高了,喝高了,元桓,你别放心上。
不过如此,二人意识到棠威是认真的,如此蔺小姐就是未来棠三奶奶,他们再不能如此放肆随意说。
陶思成见棠威主意已定,他觉得自己兄弟情分尽过了,再说棠家的家世,还真不需要女方来锦上添花,送棠威出门时道:你看令堂什么时候方便,我让二奶奶过去拜会一下。
棠威道谢:如此多谢了。
陶思成笑,小事情,还值得你这样客气。
*****焦天慧见过棠夫人,婉转的将棠威和蔺晗的事说了。
棠夫人虽然惊讶,不过没有表示反对,道:如果是好孩子,我自不会反对,你看什么时候带你这位朋友来给我认识认识。
焦天慧如此带了蔺晗来棠家,跟棠夫人第一次会面,大家都是客气。
棠夫人问她年龄,家里人,读书工作等事,蔺晗一板一眼的回答了。
她不了解棠家人,想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谨慎为要。
不过蔺晗长相乖巧斯文,长辈们见了,多是喜欢的,棠夫人也不例外。
从棠家出来,焦天慧带蔺晗去红喜会馆听戏,她定了个包间,台上武戏锣鼓喧天,焦天慧喊了听差:这戏委实热闹了点,佟先生在不在,请他来一场。
听差的听了,赶紧下去问人,会馆的人陪着进包间,弯着腰陪笑道:回二奶奶的话,真不巧,今儿个佟先生有客人,怕不能上台了,您多担待。
焦天慧本就是个好性子的,不生气,只是笑着多问一句:什么客人这么大的面子,倒把佟先生拘住了?那人笑了下,不敢泄露会馆台柱的私事,也不想得罪焦天慧,就含含糊糊道:一位南方来的客人。
焦天慧也不深问,就问:下面的戏曲排好了能改吗?若是能呢,这一支完了,来一段白娘娘传奇。
听差的笑:一般人来自然不能,您吩咐的,不能也得能。
焦天慧笑了,让人赏他几块钱。
等人下去了,焦天慧跟蔺晗道:佟先生唱腔好,本要带你来赏一赏的,可惜不是时候。
蔺晗只在游艺园听过戏,那里名角儿不多,大多受人追捧的角儿都是在这些会馆或俱乐部之中,专给有钱人唱的,入场费就比游艺园贵出好多。
焦天慧有着标准当代人的爱好,此时有钱人,无论爷们还是奶奶,都爱追名角儿,捧戏子,大把的钱花下去不心疼,表面上待这些戏子还十分客气,尊称先生,犹如朋友一般。
蔺晗笑一笑,焦天慧继续看戏,她则是有些闪神,四处观察。
她们是在包厢里,下面还有公共区域的桌椅,这时候不是看戏的高峰期,因此稀稀落落的人不多,两遍的包厢空了大半,侧边的一间倒是有人。
蔺晗视力好,眼角一瞄,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暗惊,那不是卓玫瑰小姐吗?怎么在包厢里跟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焦天慧转过头来对蔺晗道:你听这两句调转的好。
说着她将……娘为你缝做衣裳装满一小柜,春夏秋冬细剪裁也轻轻唱了一遍。
蔺晗还在看卓玫瑰呢,她怎么看到那个男人拨了一颗葡萄喂卓小姐吃……是她看花眼了吗?焦天慧发现她的不在状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惊,住了唱词,他们……蔺晗问她:是我看错了吗?那位是卓小姐吧。
焦天慧点点头,再镇定,看到这情形,神色也略略有些异样。
不知是不是她们视线太灼热,对面包厢的人也看了过来,只见卓玫瑰本来带笑的容颜仿佛瞬间被冷冻住一般,僵了。
她红红小嘴里的葡萄一下子滚出来,神色又慌又乱,将靠在身边的男人用力推开。
没一会儿,就见卓玫瑰倏的站起身,离开包厢了,那男人看了她们一眼,也离开包厢。
而后不到五分钟,包厢外传来声音,丫头进来,奶奶,佟先生想见见你。
焦天慧还有些不知所措,手在扶把上轻敲了好几下,才道:请他进来吧。
佟先生进来了,原来正是对面包厢里跟卓玫瑰十分亲热的男人。
他长相极为俊美,不是特别高,可身段极好,刚中见柔,走起路来,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焦天慧已经恢复了镇定神色,叫他:佟先生。
佟先生笑着,抬了抬帽子,二奶奶。
蔺晗也与之打了招呼,可此时他们都有些心神不宁,并未作正式的介绍。
佟先生坐了一会儿,道:有一桩事,还请二奶奶帮个忙。
焦天慧静观其变,道:请说。
佟先生看着有几分不自在,但脸上还带着笑,十分镇定的样子,唯有不住抖动的腿泄露了他的心思,道:我方才与一位密友在旁边包厢说话,我二人君子之交,奈何世人不如此看,若是有流言出来,我这位密友将受其害,我亦性命难保……二奶奶一向菩萨心肠,必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说的不是假话,但夸张了一点。
在地方上,戏子抢权贵子弟的未婚妻,脾气暴一点的,耍起狠来直接开枪弄死。
可北平是什么地界,多少的权贵,多少的媒体报社,多少热心大学生……大家行事不敢如此霸道。
焦天慧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佟先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次做了这么一件不聪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