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人都回过头去,冷老爷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的孙女,脸上老泪未干,表情有些懵。
夏芍起身,徐天胤推着轮椅将唐宗伯转身过来,老人用手帕拭了拭脸上的泪,看向门口的女子。
想起他当年走的时候,她才是个十岁的女娃娃,一转眼,已是年华正好,亭亭玉立。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老人的情绪一时难以调整得过来,但感慨里含着威严的目光却是盯住了门口的后辈。
替冷家去做该做的事?夏芍挑眉,刚想问这话从何说起,便发现,冷以欣的目光看向了徐天胤。
徐天胤推着师父的轮椅,站在后头,正对门口,与冷以欣面对面。
客厅里的灯光洒去门口,映在白皙淡然的面容上,却映得她眸中有莫名的神采。
光线的问题,门口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夏芍还是轻轻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徐天胤。
却发现,徐天胤的目光落在身前的老人身上,导元气于掌,正在师父唐宗伯背后帮他调补元阳,目光专注,压根就没抬头。
夏芍轻轻勾了勾唇角,她今晚跟师兄都是易容前来,冷以欣这目光明显就是认识师兄。
听师父和张老都说过,师兄入玄门跟其他的弟子不一样,他那时候才三岁,性子颇孤,而且年纪也是玄门弟子里最小的。
平时就由师母照顾着他,他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因为他平时都不出门……玄门的弟子都是去老风水堂,也就是现在的玄学会里的习武堂上磨练功夫,然后由各自的师父带着学习风水堪舆、占问之道。
但徐天胤从来没去过,师父宅子后院也有梅花桩和习武堂,虽然小些,但他一个人用着还是很宽敞的,每天都是师父和张老教他功夫。
他在香港一直住到十五岁才回京城,但他在这期间,竟然从来都没去过老风水堂。
导致玄门的许多弟子,听说有他这么个人,却从来没见过他。
但师兄今晚易着容,冷以欣都将他认了出来,很明显他们是见过面的。
夏芍对此也不是太意外,毕竟冷以欣是冷家的孙女,冷老爷子和师父是师兄弟,平时总有窜门走动的时候,冷以欣和徐天胤见过面不奇怪。
只不过,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人看师兄的眼神有些苗头不太对?夏芍勾了勾唇角,她绝对不是吃醋,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平时都是某人醋性大发,这回被她抓住一回,她要用什么办法逗逗师兄呢?当然,再想借题发挥,逗逗徐天胤,夏芍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因此,这念头只是在她脑中掠过,便暂且被压下去。
夏芍再次看向冷以欣,见没有人说话,便打算自己出声打破。
却在这时,院子里起了凉风,带着冷以欣的裙角吹进客厅。
客厅里,夏芍、唐宗伯、龚沐云和戚宸都是眼神一变!血腥气!很淡的血腥气,但龚沐云和戚宸对这种味道都不陌生,唐宗伯年轻时也是行走江湖的狠角色,这么近的距离,连夏芍都闻到了,就更别提三人了。
冷老爷子离得远都闻见了,他本来就对孙女突然回来有些懵愣,闻见这股子血腥气之后,更是愣了。
客厅里,三合会和安亲会的人,以及余家的弟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于是都抬起头来盯向冷以欣。
整个客厅里在场的人,惟独徐天胤没有抬头。
他的目光专注在掌上,专心地为老人调补元阳,仿佛世界就那么一点,只围着身前的轮椅画了一个圈,这个圈子之外的事,他不关注。
而冷以欣的目光就偏偏落在这个不关注她的男人身上,直到冷老爷子打破了沉寂。
欣儿,你、你去哪儿了?老人颤颤巍巍拄着手杖站起来。
替冷家去做该做的事了。
冷以欣还是这么句话,但这句话在刚才听起来如果说是令人感到不解,那么现在就是叫人觉得不妙了。
冷老爷子就露出一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的表情,试探问:你……替冷家做什么了?我杀了余薇。
冷以欣声音平静,神态自然,只是目光依旧望着徐天胤。
徐天胤依旧专注做着自己的事,客厅里在场的人却都愣了!什么?她说什么?连李卿宇都愣了,这消息太突然,显然他没想到过会是这样。
夏芍也愣了,冷以欣杀了余薇?这突来的话令唐宗伯都从伤感的情绪中走出来,坐在轮椅上望着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晚辈。
冷以欣和余薇,玄门弟子里天赋最好的两名女孩子,又是余师弟和冷师弟的孙女。
唐宗伯膝下无子女,从小看着她们两个长大。
他失踪那年,她们两个十岁,在唐宗伯的记忆里,余薇从小就活跃,自尊心强,争强好胜。
冷以欣跟她的性子完全反过来,她很安静,什么都不争。
余薇朋友圈子很广,都是香港上流社会的名媛千金,而冷以欣却没什么朋友圈子,她朋友不多,可能因为两人同时玄门长老的孙女,天赋又都不错,因此两人经常一起出入风水堂。
正因如此,冷师弟才放心了一些。
不然玄门的长辈们会忧心冷以欣太内向了些,她有个朋友,总比没有好,至少不会养成孤僻的性子。
唐宗伯不知道他走后的这十几年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记忆里和印象中,冷以欣和余薇,应该是朋友的。
她怎么会杀了余薇?唐宗伯都想不通,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最觉得不可思议的就是余氏一脉剩下的这些弟子了。
余薇和冷以欣在玄门年轻一代的弟子里,最早宣布出师、可以在专业领域称为大师的弟子。
而且两人都还是女弟子,在香港名流社会里,两人都有着很高的人气。
余薇小姐与那些名媛千金们关系很好,也很受一些富家公子哥的欢迎,但其实最受那些富家公子欢迎的人是冷小姐。
她气质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给人占卜全凭心情。
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受欢迎。
两个人在香港上流圈子里,身份超然,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吸人眼球。
她们两个是发小,平时不见得关系有多亲密,但也从来没交恶过。
以冷小姐对人对事处之极淡的性子,大家都觉得,她对余薇小姐的态度应该算得上是好的了。
怎么说,两个人都应该是朋友。
可冷小姐为什么……会杀了余薇小姐?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他们刚才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欣儿,你、你说什么?冷老爷子都觉得他听错了。
余薇死了。
余氏一脉,除了这些弟子,直系血脉已经清理干净了。
冷以欣平静地诉说事实,目光看向客厅里的余氏一脉的弟子,那些弟子却一个个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用一种惊恐的、陌生的眼神看她。
冷老爷子却用一种懵愣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孙女,为什么?你、你杀的薇儿?这是为什么?冷以欣看向自己的爷爷,语气略微不解,余氏一脉这些年把持门派,本就与窃取无异。
爷爷身为玄门四老之一,对此默不作声,我只好替爷爷出手。
这有什么不对么?有什么不对?余九志是罪无可恕,玄门要清理门户,余薇是余家血脉,应该会被清理。
但她有没有帮着余九志做过暗害同门的事,是不是罪不至死,这些都要唐宗伯说了算。
即便是唐宗伯说,要冷家动手处决余薇,冷家从命,这个动手的人都不应该是冷以欣!她们是朋友,不是么?余薇死了,这的确令谁也想不到。
但众人震惊的却是,杀余薇的人是冷以欣。
而冷以欣却似乎不明白在场的人为什么这么惊讶,在她看来,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觉得她做对了,这就是她给夏芍的感觉。
夏芍觉得,冷以欣没有表演的成分,她是真的发自内心这样认为的。
这个女人……老实说,在刚来香港的时候,在李卿宇的相亲宴上初次见到冷以欣,夏芍对她的印象便是很自我的一个人。
那时余薇一眼看出李卿宇都死劫来,冷以欣必然也看得出来,瞥看余薇对李卿宇的心思不说,正常人看见这种情况,至少会有情绪反应,但是冷以欣没有。
她与其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如说是豪不在意,别人是生是死,她根本就不在意。
这样的一个人,之后却因为冷家一直对玄门的事默不作声,夏芍忙着对付其他三家,便先将冷家置于一旁了。
从那以后,她基本没注意过冷以欣,从不曾想到,余薇最终的结局会是死在冷以欣手上,也没想到,冷以欣的思维逻辑,似乎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见到冷以欣这副样子,龚沐云都挑了挑眉,笑意耐人寻味。
戚宸也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回头跟身后的一名三合会的人说道:回去跟老四说,想要女人什么样的都成,就这个不成,他没命消受。
我懒得参加葬礼!戚宸的声音一点也没压低,眉宇间狂妄不减,话里更明显有鄙夷的意味。
连冷老爷子听了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冷以欣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冷老爷子用手杖敲了敲地面,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一般,你、你在哪里杀的人?薇儿她在哪儿?后院。
……冷以欣一说后院,众人当即就都移步去了后院。
余氏一脉的弟子们也想跟着来,唐宗伯没有阻止。
余九志虽然罪无可恕,但是他毕竟是这些弟子的师叔祖,他们想来,人之常情。
当一众人等在后院见到了余九志和余薇的尸身后,冷老第一个跌坐在了地上。
场面令所有人都难忘,余薇歪倒在地上,胸口一刀毙命,看得出下手果断。
而躺在她身旁的余九志,惨相却只叫人觉得诡异。
一个人的尸体上竟然可以生出枯草来,这让见惯了生死的安亲会和三合会的人都有些觉得瘆得慌。
余九志中了降头师的降术,这就是降头的厉害?怎么看都是很阴毒的手段。
两大帮会的人惊异着的时候,唐宗伯却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面前祖孙两个的尸体,老人刚才已经发泄过情绪了,此时此刻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但面容上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心的平静,否则老人也不会望着地上的尸身,半晌,始终一言不发。
张中先背着手立在唐宗伯身旁,看了尸体很久,却转头望向远处,说道:好!总算是我那两个无辜枉死的徒儿报仇了!听见张中先的话,余氏一脉的弟子们沉默无言,有的弟子却已经哭了出来。
余九志威严,不苟言笑,视名利脸面如命,心肠狠毒,暗害祖师,残害同门。
他这下场罪有应得,但他毕竟是余氏一脉之长,相处多年,有的弟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入了门派,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没有感情的。
后院里,哭声越来越多,悲伤也是会传染的。
只是,哭到最后,这些弟子们也不知道是在哭余九志,还是在哭自己的命运了。
唐宗伯回来了,门派势必要重新洗过,年轻一代的弟子们,没有不担心自己将来命运的。
但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夏芍自然不会让师父在今晚就处理,他年纪大了,今天情绪又起伏太多,需要好好休息。
今晚的风有些凉,夏芍不想让师父在院子里吹太多风,便提议今晚到此为止,门派的事,等明天再处理。
唐宗伯提出今晚就住在余家,夏芍只好同意。
余氏的弟子们由张中先和龚沐云的人带往张家小楼,和曲王两脉的弟子一齐看管起来。
走之前,弟子们将余九志和余薇的尸身抬去后院的屋子放好。
人死随风去,一切恩怨已了,尸身还是要入土的。
走的时候,弟子们每个人都看了冷以欣一眼,目光有的不解,有的唾弃。
而冷老爷子在看见余薇的尸身后,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孙女杀了她的事实,再加上今晚的事确实是天翻地覆,老人情绪有些失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痛苦悲恸。
对于冷家人,唐宗伯表示叫他们自己回去,在冷家不要出门,等候传唤。
冷老爷子并没有要逃的心思,而冷以欣不管是什么心态,最起码她杀了余薇,也不像是会逃的样子,所以冷家不需要看管,只是在处置上不知唐宗伯是如何考虑的。
夏芍也不多问,她只想今晚让师父静一静,他或许是一夜无眠,但至少让他静一静。
李卿宇自然是返回李家,他还得回去跟李伯元说说这边的情况,而且,余薇死了,他已经恢复自由身。
只是走之前,他转身看向夏芍,目光很沉静,还有机会再见的,是么?夏芍一笑,自然。
她还要在香港上学呢。
李卿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余家。
徐天胤这时才从轮椅后抬起头来,望着李卿宇离去的背影,微微眯眼。
夏芍转头看向戚宸,人都已经走了,就剩冷家的人和三合会了,你怎么还不走?她明显赶人的语气,让戚宸十分不快,你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女人,你真以为我是任你呼来喝去的?夏芍一耸肩,好吧,反正这里是余家,你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留,随便你。
说完,她再不理戚宸,想叫上徐天胤在余家找间客房,让师父先休息。
徐天胤却望向了戚宸,眉宇间孤冷深沉的气息在黑暗里总有那么股子危险的意味。
这是他今晚除了跟夏芍出来后院解决余九志以外,第一次看人。
但正是这第一次抬眼看人,男人的气息却如同狼王般危险,他黑沉的眸盯住戚宸,气息里一种深潜的危险,刚一抬眼,戚宸便感觉到了!他眉宇间狂妄嚣张的神色顿时冷凝,危险的气息也是瞬间逼出!他眸还没转过来,手已探向腰旁,黑枪已然在手。
徐天胤却比他还快,手中将军带着阴煞向戚宸一扫,冷厉,狠绝!师兄!住手!夏芍一喊,唐宗伯也在这时沉喝一声,徐天胤手一顿,阴煞一住,刀光却还是扫了出去。
戚宸反应一点也不慢,他单从身手和反应力上来讲,可以用迅如雷暴来形容。
但,他爆闪退后,定住脚步之后,脸色却是发寒。
地上不远处,一截黑色的枪管在地上滚了两滚,戚宸珍爱多年、用了多年的黑枪,宣告阵亡。
如果,刚才戚宸再躲得慢哪怕半秒,被斩断的就不仅是他的枪,而是他的腰了。
腰斩!这个男人,杀气是真的!他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这又是要闹什么!唐宗伯低喝一声,声音有些疲累。
唐伯父,你的弟子,刚才可是要杀我。
戚宸危险的气息并不收敛,盯着徐天胤道。
而直到这时候,三合会的人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一切,还真是要用说时迟那时快的话,他们都还没看清,两人就动了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三合会的人纷纷拔枪,指向徐天胤!夏芍目光一寒,把徐天胤往后一拉,一扫三合会的人。
好了!唐宗伯叹了口气,看向戚宸,行了,这事等过几天,我亲自去你们戚家给你个交代!你先带着人先回去。
戚宸眯着眼,脸色很是难看,目光在夏芍身上定了定,脸色更黑。
三合会的人义愤填膺,还没说话就被戚宸给制止了。
他临走的时候经过徐天胤的身旁,目光盯住他,笑了笑。
笑容自然是冷的。
那好,我就恭候伯父大驾光临!告辞!戚宸对唐宗伯行了个江湖礼节,手一挥,走!戚宸走后,唐宗伯回头看了自己的两名弟子一眼,没开口训斥,只是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血气方刚的……徐天胤收起将军,伸手接过唐宗伯的轮椅,推着老人从后院往前走。
夏芍跟在旁边,不说话。
她知道师兄为什么想杀戚宸,他并不是吃醋,而是她在青市的时候,跟龚沐云吃饭的那天晚上,曾遭到过戚宸的暗杀。
他一直记着呢……听说,戚宸在那之后,曾经遇到过一次意外,差点送命。
是他身上某样法器救了他。
夏芍猜测那次可能也是徐天胤的手笔,只不过戚宸跟龚沐云一样,身上都有玄门高人送的护身之物,这才保住戚宸一条命。
夏芍和徐天胤都不说话,两人推着师父,没一会儿就转出了后院。
立在远处的冷老爷子仍然萧瑟地坐在地上,情绪悲恸。
冷以欣站在旁边,目光却跟着夏芍、徐天胤和唐宗伯三人远去,直到三人转过后院,再也看不见。
女子的目光在黑夜里有些看不真切,不知在想什么。
而转过后院之后,却听见老人低声哼了哼,似在咕哝,嗯,还挺有我年轻时候的血气的。
夏芍本来心情有些感慨,又有些感动,默默地走着不吭声,还在想着今晚给师父添乱了,要怎么跟师父道歉,没想到就听见老人说了这么句。
她一愣,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唐宗伯转头,看了夏芍一眼,吹胡子瞪眼,轻斥,笑什么笑!师父现在是过来人了,所以告诉你们年轻人不能这么血气方刚,这是老辈人的经验!说了你们就要听!还笑!夏芍咬着唇,忍住。
两人推着老人去前头,找了间客房,就让唐宗伯在里面暂且休息。
唐宗伯就只在轮椅上坐着,去窗前望向外头。
夏芍知道他是睡不着的,也不劝他去休息。
总觉得在余家休息有点不太舒服,师父大概也只是想回忆一下以前的事,平复下情绪。
夏芍和徐天胤去旁边房间,并不打算打扰他。
但刚一进房间,男人就握了夏芍手腕,将她霍然抵去门上!夏芍一愣,男人突然爆发,让她有点怔愣,他将她压去门上,看起来极有压迫感,乌云罩顶一般,但其实力道并不大,连握住她的手腕都是留了空隙的,不至于弄疼她。
但徐天胤的气息明显很沉,深邃黑沉的眸盯着她,为什么?他的脸沉在黑暗里,低着头盯住她,看起来竟有些受伤,为什么阻止我!夏芍愣住,反应了一会儿才有点无奈地笑了。
这男人,就因为刚才他杀戚宸的时候,她喊了他一声?他这是吃醋?以为她不想让他动戚宸?夏芍有点好笑,师父跟戚宸的爷爷是八拜之交,师兄在师父面前杀了戚宸,不是叫师父难交代么。
门派的事就够折腾一阵儿了,我是为师父着想,不想让师父难做。
这个说法,徐天胤似乎认同,但他却还是盯着她,气息微平,声音有些闷,不考虑师父呢?夏芍一愣,随即噗嗤一笑,他果然还是吃醋了!夏芍摇头一笑,无奈归无奈,眸却是柔的。
她轻轻抚上男人的脸庞,浅笑,要不是考虑师父,我不阻止你。
即便是得罪三合会,与整个三合会为敌。
大不了,吞了,或者灭了。
这要是真的,实施起来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夏芍却不是随便说说的,她眼眸是认真的。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任何时候,她都与他站在一条线上,无论他做什么。
男人的气息窒了窒,眸定凝着她,本该慢慢平复下来,却反而气息发沉,手臂一揽,将她拥在了怀里。
夏芍一笑,她敢保证,今晚如果不是在余家大宅,两人都没什么心情,她一定有得折腾。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在余九志的宅子里,居然还有点好处……但尽管有些事没心情,夏芍却是想起一件事来,她去戳男人的腰,说,冷以欣怎么回事?徐天胤微怔,放开夏芍,目光黑漆漆,谁?夏芍一挑眉,噗嗤一笑,摇头,算了,没事。
夏芍拉着徐天胤到屋里桌旁坐了,两人面对面坐着,这一晚上也不打算睡,就只是看着香港的夜景,想象着明天清理门户的事。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晨阳升起,报刊发行的时候,香港社会迎来了一场风暴。
华人界第一风水大师,唐宗伯大师昨日回归!惊天旧案!唐大师失踪真相!混迹香港十余年,第一风水大师竟是真凶?!欺师灭祖!暗害同门!余九志的真面目被揭露!风水世家倒台!老风水堂清理门户!各种各样的标题充斥着大街小巷,让一早起来上班的香港民众一时被突来的消息轰炸了个头晕脑胀!今天一早,兴冲冲去报亭等杂志的人原本是要关注昨晚余家风水约战的事,那名少女风水师,到底能不能赢余大师?都比了什么?有什么趣闻?原本是来关注这些消息的人,却没想到收获了一件惊天大爆料!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唐宗伯没死?那名少女风水师是他的弟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香港上流社会顿时风起云涌,那些已经退居幕后、影响力却还在政坛老将、老企业家们,竟然集体出动,驱车前往唐宗伯在香港的旧宅,但却发现他不在。
众人没有想到唐宗伯还在余家,一时以为他去了酒店暂住,又动用各种关系网去酒店查询,一无所获。
报社的电话快被打爆,除了这些老一辈的政商名流,还有社会各界的一些老人,无一不是当年与唐宗伯或有交情、或受过他恩惠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报社疲于应付,有些人怀疑消息的真假,电视台干脆做出专题节目,将昨晚在余家大宅的画面剪切过一些敏感部分,然后滚动播出。
当看见唐宗伯坐在轮椅上的模样,看见余九志从开口否认到开口承认,大街小巷,全是骂祖宗的声音。
并不是所有的民众都认识唐宗伯,尤其是年轻一代的人,许多人只是听说过,而有些人也确实不清楚。
但无论清不清楚唐宗伯,如今的香港民众都知道余九志!风水四家族之首,香港第一风水大师,他没少受人尊崇和敬仰,到头来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歹毒不堪的小人?这样的人,给人看风水运程,祈福问卜,教人向善,教人因果?讽刺!极大的讽刺!被欺骗的感觉引燃了民众的愤怒,也让老一辈的那些有影响力的人愤怒了。
有些人,是把余九志当成唐宗伯的师弟来结交的,结果结交的人正是暗害唐大师双腿残疾、远避他乡的真凶?混账!余九志人呢?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余九志已经死了,而那些不知道的,却是纷纷来到余家大门前,要求他出来给众人一个交代。
但余家大门紧闭,大门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人都在风水堂。
当然,风水堂今天也是大门紧闭。
但里面的议事堂上,却是站满了人。
香港的老风水堂,尽管现在更名为了玄学协会,但香港人还是愿意叫它风水堂。
风水堂是老建筑了,坐落在老街上,聚集着的都是些庙寺、古玩之类的传统生意。
逢年过节,这里求平安除太岁的民众络绎不绝,可谓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在这样有传统文化气息的老街上,风水堂坐落在街中的显眼地段,常年有坐馆的风水师,馆内设有庙堂,为前来的民众求签祈福,风水堂、命理堂、问卜堂、相堂,堂室齐全,坐堂的大多是玄门年轻一代的弟子,大师全都是从这里培养出来的。
老风水堂后头则设有议事堂、习武堂等地,为平时议事和弟子们习武用的。
这里,曾是唐宗伯入门的地方,也是他被宣布成为嫡传弟子的地方,更是他接受祖师衣钵,受到祝贺接掌玄门的地方。
这里,曾被余九志占据十余载。
现在,他又重新坐回了这里。
但今天,唐宗伯看着堂下站着的满满的人。
今天,他不是要看弟子们讨论切磋本事,不是要与长老和师兄弟们讨论某处风水布局。
今天,他是要为玄门,清理门户。
☆、第三卷 香港斗法 第四十三章 清理门户(下)风水堂里,站着黑压压一片人,最前头跪着三名老人——王怀、曲志成、冷老爷子。
弟子们在后头站着,垂着头,谁都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
议事堂上,掌门祖师的座位上,坐在一名坐着轮椅的老人。
老人身旁,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嫡传弟子。
再旁边,张老带着张氏一脉的弟子冷眼瞧着他们。
议事堂外头,包括习武堂,整个老风水堂后头都被下了八门金锁阵,掌门祖师坐在堂上,谁也逃不掉。
企图逃离的人,下场虽然不会比余九志惨,但也一定不会比卢师叔好到哪里去。
昨晚余家大宅里的事,余氏一脉的弟子被押回张家小楼看管,王曲两脉的弟子都已经知道了。
那名少女竟是祖师的嫡传弟子?怪不得她会在山上暴起伤人,怒斥一众玄门长老!她的话,至今还犹然在耳,都给我听好了!余九志既不是掌门,也不是长老!今天谁听他的命令,来日门派清理门户,一个不留!一个不留……真的会一个都不留么?当然是不可能的。
义字辈的年轻弟子并不知当年真相,门派里长老之间的争斗,他们插不上嘴,使不上力,想管也管不了。
他们都还没出师,功夫、功法、术数,所有的都还在学习中,与学徒无异。
真正有关联的是王怀、曲志成,和两人的亲传弟子。
但即便是两人的亲传弟子,也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有罪。
谁有,谁没有,怎么分辨,怎么处置,就要看唐宗伯的了。
处理的分寸稍有不当,无论是走的,还是留下的,若是心存积怨,对玄门来说就还有隐患。
夏芍看向唐宗伯,如果师父允许的话,她可以用天眼预知一下,有祸害的人现在除去就好。
但唐宗伯坐在上首,只是看着这些旧的新的面孔,一言不发,因此夏芍也只能暂不开口,只是看着身前坐着的老人。
夏芍以为,老人是在感慨缅怀,他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平复情绪,却没想到,他竟开口说话了。
唐宗伯扫视了一眼堂下跪着的站着的人,声音如常,却面色威严,你们都是玄门的弟子。
不管是哪个辈分的,在入门的第一天,敬香、磕头、奉茶、拜师,师父对你们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门规。
三规六戒,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江湖乱道,四不准斗狠噬杀,五不准奸盗淫邪,六不准妄欺凡人。
老人说话慢,但一字一句,却是清晰无比。
听的人都低着头,连夏芍也垂下眸。
她很多年没听到这六条门规了,今日听到,往事浮上心头,十岁那年在十里村后山的宅院里与师父初见,被他收为弟子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那是重生后,改变她命运的一天。
那重要的一天,师父说的每一个字,此刻都似在耳边回荡。
先给祖师磕头上香,再给为师磕头敬茶。
我们玄门的三规六戒你要牢记: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江湖乱道,四不准斗狠噬杀,五不准奸盗淫邪,六不准妄欺凡人。
你可记清楚了?好,好。
从今天起,你便是玄门第一百零六代嫡传弟子,你起来吧。
敬香、磕头、奉茶、拜师!不错,入门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
不只她是这样,每一个拜入玄门的人,最初的经历都是一样的。
大家有着共同的记忆,夏芍不知道,对于此时堂上的人来说,听见这些时,心中有何波动。
反正对她来说,她是感慨的。
堂上静得呼吸声清晰可辨,弟子们都低着头,唐宗伯的目光一个个从他们脸上看过,虽然这些人都没抬头,但仍旧能感受到老人望来的目光。
现在,有人违反了门规。
我不在的这十余年,长老余九志、王怀,代长老曲志成,三规六戒,犯了三条!欺师灭祖,江湖乱道,斗狠噬杀。
杀的……是同门!唐宗伯一敲轮椅扶手,同门二字在堂上震开,震得弟子们全都颤了颤。
我这十几年且不说,张长老一脉,被迫离开老风水堂,退出风水界八年,膝下两名仁字辈弟子死在国外,至今寻不到尸身。
王怀、曲志成,都有责任。
余九志欺师灭祖,现今已死。
王怀、曲志成,助纣为虐,江湖乱道。
按门规,废除功法,自裁!废除功法!自裁!所有的弟子都震了震,往地上望去。
跪在地上,已经被断了筋脉的王怀和曲志成低着头,王怀闭了闭眼,曲志成则脸色煞白!唐宗伯却继续说道:三人的亲传弟子,有帮凶之嫌。
按门规,废除功法,逐出门派!废除功法,逐出门派!这八个字对弟子们的震撼却似乎比之前的强烈,一屋子的人霍然抬头,齐刷刷望向上首坐着的老人!余九志、王怀和曲志成的亲传弟子,那就表示是仁字辈。
仁字辈的弟子都已是不惑之年,玄门的中坚力量,风水术数界可以被称为大师的人。
就这么被废了?可、可这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做过暗害同门的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余九志、王怀和曲志成的勾当啊!再说了,这些人逐出门派,那、那他们收入门派的义字辈弟子呢?夏芍也望向师父,却见老人扫了眼年轻一代的弟子,说道:义字辈的弟子,经我了解,都是不知情的。
但余、王、曲三脉的亲传弟子逐出门派,也就表示你们的师父要重新安排。
我会给你们重新安排拜师的事。
唐宗伯说着,望向张中先的三名弟子,张长老一脉,你们的丘师叔、赵师叔和海师叔,都是可以收徒的。
甚至张长老也不介意收徒,当然,谁要是想让张长老收为亲传弟子,本事是要重新考校的。
但这番话并没能让义字辈的弟子安下心来,反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怪,甚至比刚才更加地担心!改拜入张氏一脉?祖师是在开玩笑吧!张氏一脉,跟余、王、曲三脉是有仇的!他们真的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这些外来户?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不得被给小鞋穿?他们一定会趁机报复的吧?三脉的弟子们纷纷望向张中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果然,看见张氏一脉的义字辈弟子都一脸不乐意,有的人明显对他们表现出嫌恶的神态,温烨最为明显。
男孩手插在裤袋里,有没有搞错?我宁愿当玄门最小的弟子,也不要这种师弟师妹!小烨!海若轻斥他一声,低声道,祖师的吩咐,你插什么嘴。
听着就是!话虽这么说,但海若脸上也是有愁容的。
丘启强和赵固更明显,赵固明显表现出不爱收仇家三脉的弟子为徒的表情。
温烨也不消停,皱着小眉头,嗓音却有点哑,看起来像暴躁的小兽,我说错了吗?我师父是被他们的师公害死的!温烨是孤儿,很小就被师父收为弟子,他把他师父当父亲看待。
但他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到国外去接一宗阴宅风水的工作,结果一去未归。
玄门有弟子在入门的时候,师父给见面礼的习惯,张中先给他的这名弟子的就是件玉挂件。
当天,玉碎之时,元气波动,张中先感觉到了,心知弟子出了事。
但当时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可能是玉毁人未亡,但一等数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值余、王、曲三脉联合打压张氏一脉之际,张中先知道,人怕是已经没了。
温烨转给了海若抚养教导,他现在称海若一声师父,心里却还记着被他当做父亲的苏师父。
男孩今天对唐宗伯的决定有这样的反应,张氏一脉的人都不忍责怪他。
但在场的这三脉的弟子们却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更加忧虑。
他们纷纷看向唐宗伯,唐宗伯却好像没看见两方都不愿意,竟然接着说道:你们人多,张长老一脉人少,可能收不了这么多人。
我考虑了一下,看见你们两位师叔祖了么?唐宗伯转头,看了眼夏芍和徐天胤,弟子们一怔,纷纷愣住。
连张氏一脉的人都愣了。
唐宗伯说道:你们两位师叔祖修为都已在炼神还虚,已经出师,可以收徒了。
他们两人现在还没有弟子,你们当中有天赋过人的,倒是可以让他们两人挑一挑,考校考校,收作弟子。
什、什么?弟子们震惊了!堂上的气氛霎时变得起伏暗涌!弟子们纷纷望向夏芍和徐天胤。
徐天胤的目光在议事堂外栽着的一棵紫荆花树上,眼里没人,雕像般没什么反应。
夏芍轻轻垂眸,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皆敛在眼底,唇角淡然含笑,神态不变。
弟子们却都开始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虽然刚才才知道祖师嫡传的那位徐师叔祖的修为竟也在炼神还虚上,但另外这名姓夏的师叔祖,身手他们却是见过的!她才十八九岁的样子,炼神还虚,化劲境界!她可以收服一条金色大蟒的阴灵当符使,他们亲眼见过她伤了余九志!他们亲眼读过那几期挑衅的杂志!她的身手毋庸置疑!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她的天赋毋庸置疑!最要紧的,她是掌门祖师的嫡传弟子!掌门祖师两名嫡传弟子,虽然不知谁最后会接掌玄门,但被这两名嫡传弟子收作弟子,辈分必然是要提升一辈的!而且,同是仁字辈的弟子,掌门这一脉,地位自然要高些。
最要紧的是,这两位师叔祖,将来成为掌门的那一个人,他的弟子就会是嫡传!嫡传!嫡传的意义在传承的门派里不言而喻,那就代表将来有可能继承衣钵,传承到门派秘法,成为一派掌门。
这是一条平步青云的路,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不懂得把握的人,是傻子。
当然,也许你们中有对这次变动感到不适,不想再留在门派里的,我也不勉强。
自然,退出门派之前,要废除功法,一生不得再入玄门,也不得从事风水术数的职业。
唐宗伯在此时说道,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废除功法,不一定要震断筋脉。
你们跟犯了门规的弟子不同,废除功法时,我会用门派的秘法。
这就表示,没什么痛苦。
但弟子们听见这句话还是愣了愣。
唐宗伯却伸手指了指堂下,任你们抉择,想留下的,站去左边。
我会安排考校,看看你们的天赋再决定让谁收你们。
不想留下的,站右边。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暗涌,很明显看见弟子们在偷偷地互看。
留,还是不留?这个选择很明显吧!谁会想走?走的话,这几年拜师,吃的苦不就白受了?而且废除功法,不能再从事风水行业,这怎么说都是很划不来。
这几年在玄门,弟子们跟着师父都见识了不少政商名流对风水师的需求和尊敬,这个地位是很超然的,而且又有钱赚。
走的话,多吃亏?留下来!搏一搏!也许能被两位师叔祖看中,平步青云呢?当即便有不少弟子眼神往左边瞄,顺带着跟周围的人眼神交流,想要结伴站去左边。
然而,就在有部分弟子想要动的时候,有人忽然间说话了!说话的人是一名义字辈的少年,看起来跟夏芍差不许多的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五官不起眼,但看面相是极端正的人。
他看向唐宗伯,问道:祖师,我想问您,刚才您说余、王、曲三脉的亲传弟子逐出门派的决定,是认真的么?当然。
清理门派的事,岂是儿戏?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唐宗伯看向这名少年,神态威严。
可我师父什么都没做!那少年急切地一指前头,弟子们呼啦一声微微向两旁一散,隐约可见少年身前立着名中年男人,男人竟是拄着双拐的,明显双腿有残疾。
少年上去扶住男人,说道:祖师,你看我师父这样子,他能做什么对门派不利的事?他的腿十年前就伤了,去给人看阴宅风水的时候,发现有个村子附近山上有座墓葬,墓被盗墓贼给盗了,泄了墓中风水,阴煞流出,祸害全村!我师父二话不说封堵墓中风水,却最终被阴煞给伤了双腿。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是在风水堂里教导我们,门派的事,他真的没有参与的!您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师父他都这样了,您废了他的功法,逐他出门派,以后还不能从事风水行业,那您让他怎么谋生?少年急切的一番话,似乎引起了共鸣。
弟子里,有些人也开了口。
对啊,祖师。
我师父也什么都没做。
我也相信我师父没做什么。
祖师,您要不要再查一查?祖师,我不想重新拜师,我就想……跟着我师父……这些弟子声音有大有小,有的支支吾吾,但都不停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再抬头看唐宗伯,神情焦急。
这些弟子的师父也都纷纷回头,眼圈都有些发红,但却都出言制止。
那名腿脚不便的中年男人看向少年,眼圈发红,明显很感动,但还是笑着拍拍他的肩,看你说的,师父早些年腿没伤的时候,也存够老本了。
出了门派,就当提早退休享享福了。
话不是这么说!师父,您根本就没做什么,为什么要被逐?少年看向唐宗伯,祖师,您看看我师父的腿,他跟您一样双腿不便。
这些年来,他都是坐轮椅的。
昨晚的事,我们受师叔祖命令跟着去了,我师父没去!他去不成!而且,他今天听说您召集大家,现让我找了一双拐来拄着,他说听祖师训话,站着不敬……少年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我师父他是好人啊,您一刀切地把人都逐出门派,太不讲理了……阿齐!闭嘴!不准不敬!中年男人低声呵斥一声,抬眼对唐宗伯道,祖师,抱歉。
阿齐这孩子心直口快,他心不坏的,而且天赋其实还不错,就是我无能了些,没把他教好。
刚才他是无意冒犯,还请您老允许他留下。
这孩子天赋真的不错的!急切地解释完,男人就呵斥身后的少年,给祖师赔个罪,站左边去!我不去!少年脾气还挺倔,突然一声怒喝,祖师要把您逐出师门,我不在这里待了也罢!反正这种门派,是非不清!什么祖师,我看跟余九志没什么区别!都是专断独裁!阿齐!中年男人又气又急。
少年却放开中年男人,往旁边一退,坚定果断地往右边一站!神情愤慨!阿齐!快站去左边!中年男人拄着拐就来拉少年,劝他道,你的孝心师父知道了。
可师父也是你师叔祖的弟子,现在他犯了门规,祖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做法是对的。
玄门乱了十几年,不能再出这样的乱子了!你快过去!留在玄门,将来成为大师,好给师父养老。
这哄骗的话,中年男人以为少年会动摇,没想到他脾气倔得驴子一样,不留在这里,也可以给师父养老!三百六十行,还非得当风水师不可了?你!你!中年男人被气得不轻。
最前头,跪在地上,被废了筋脉,看起来像是将死之人的王怀,却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双腿不便的弟子。
他收弟子向来也是捡着天赋好的收,这弟子刚入门的时候是不错的,可是十年前伤了腿之后,就在风水堂里教徒,在外头就没什么作为了。
他的注意力慢慢就不在这名弟子身上了,他忙着建立名望,忙着做一切跟名利有关的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掌门祖师没死,但他既然失踪,又过去了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或许是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回来。
他衡量过其中的利益,去维护一个失踪的、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人,还是跟随眼前的人,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利益。
今天,他被废跪在前头,身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听见唐宗伯说,他的亲传弟子都要被废被逐的时候,他以为他必是要受弟子们的怨骂了。
却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人会这样想……王怀眼圈发红,险些老泪纵横,人之将死,他知道,他以前是把名利看得太重了……只可惜,什么都晚了。
而这时,仿佛是受了少年的影响,竟然还有弟子陆续站到了右边。
这些弟子的师父自然是又急又感动,左右相劝,有的弟子只说了一句话。
阿齐说的没错,三百六十行,又不是非当风水师不可!这些义字辈的弟子,有百人左右,最后站去右边的竟有二十人。
剩下的人看见这些人站队了,便挪着步子,不敢看各自师父,低着头往左边站了过去。
堂上就像是分水岭一样,中间是王怀、曲志成、冷老爷子,和冷以欣为首的没有被唐宗伯提起怎么处置的冷家人。
其余弟子都做出了选择。
唐宗伯的目光在左右两边弟子上定了定,点了点。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了左边。
左边的弟子除了几个愤慨的,剩下的人面色平静。
反正是自己决定离开的,现在再被掌门祖师宣布逐出,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而右边的弟子则是窃喜,等待着唐宗伯宣布完之后,给自己这边安排考核。
而且,走了一批人之后,自己这边的竞争力无疑就小了些,机会比刚才还大。
只听唐宗伯宣布道:好,我再重新宣布一遍。
从现在起,这边的弟子留下,剩下的,废除功法!逐出门派!……堂上一片寂静。
弟子们目光呆滞怔愣地看向唐宗伯的手——这边的弟子留下?祖师指错边了吧?祖师……有名弟子想提醒唐宗伯。
唐宗伯却手没收回来,坚定地指在左边,眼去看向右边,面容威严,怒喝一声:你没听错!弟子们都是一惊!吓得没人敢再出声,只是都懵了地看向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百善孝为先!这两句话,我今天教教你们!玄门收徒,首重人品孝道,而不是天赋!或许你们的师父收你们为徒的时候,看重的是天赋,但我今天告诉你们,玄门不收不孝之徒!这十几年,玄门为什么乱成这样?名利!欺师灭祖、迫害同门!哪一个不是为利?我今天告诉你们,重利者不收!今日弃师弃父,明天你们就能欺师灭祖!唐宗伯一挥手,明显动了真怒,我不管你们人多人少,今天你们要是全都站去右边,全都给我滚!唐宗伯很少骂人,夏芍却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真的担心太多了,她还担心师父不好分辨孰是孰非,清理错了人。
结果师父用了这招来考验这些弟子。
而且,用了这招之后,不仅能为玄门保留心存孝念善念的血脉,也能让这些留下的弟子从心底尊敬佩服掌门祖师,对于收服人心很有用。
一举两得。
果然,在唐宗伯说了这话以后,堂上一片静寂。
场面却瞬间反转了!选择留下的弟子们一个个面露震惊怔愣,而之前选择离开的弟子们则懵了过后,一瞬间从地狱回到天上,发出一阵欢呼,看向唐宗伯的目光不再是愤慨的,而是变成了敬佩!还有,我刚才说余、王、曲三脉的亲传弟子全都逐出师门的话收回,凡是刚才这些弟子的师父,可以留在门派。
其余的,照样废除功法,逐出师门!唐宗伯补充道,这是你们挑选弟子的错。
重天赋不重孝道,想必你们也是重利的。
退一万步说,收了这么多徒弟,连一个仁孝的后辈都没教出来,留下也没什么用,都滚!这下子,惊喜的就不止是这些弟子了,还有这些弟子的师父。
场面又如同一道分水岭,一半脸色煞白,一半惊喜欢腾。
王怀,我按门规让你自裁谢罪,你有什么话说?唐宗伯这时看向了前头跪在最左边的老人。
王怀摇摇头,神情这时竟有点欣慰,什么话也不说。
你呢?唐宗伯又看向曲志成。
我有!我有!曲志成是余九志提拔上来的,也是帮他最多的,本以为他应该是最无话可说的,没想到,他竟然有话说,我只不过是被余九志提任为代长老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祖师失踪后,玄门根本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儿,我也是身不由己!曲志成一开口,堂上欢腾的气氛都静了静,弟子们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他这是在给自己求情?不是吧?他怎么有脸?放屁!果然,张中先一跳老高,一声怒骂!张氏一脉的弟子也都从刚才被祖师耍了一通的哭笑不得的情绪里出来,个个面露愤慨之色。
都到现在了,曲志成还想往外摘?你把我挤兑走的时候,可是一点劲儿也没少使!我那两个徒儿死得不明不白!你以为现在说句身不由己,能抵我两个徒儿的命?你徒弟不是我杀的!是余九志的主意!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
曲志成艰难地仰起头,看向张中先,真的、真的!你你你、你相信我。
曲志成知道,他是一定会被逐的,但是他还是想为自己争条命。
余九志已死,死无对证。
他咬死了不承认,掌门还能硬杀了他?这不合规矩!昨晚,听说余九志和他的大弟子卢海已经死了,那那些事,应该就没人知道了。
曲志成思考了一夜,昨天就决定死扛到底,只是现在才有他说话的机会。
却在这时,堂上传来一声男孩冷哼的声音。
当了长老,名利双收的时候,怎么不说身不由己?男孩手插在裤袋里,眼往天花板上看,老头,怕死怕到这份儿上,太难看了!曲志成脸皮子发紧,苍白的脸却没有因为涨红而恢复点血色,反而看起来更加的虚弱。
他咬着牙,不抬头看人。
温烨却走了过来,他也不管唐宗伯在上头,就这么蹲在了曲志成面前,问:老头,告诉我我师父怎么死的,在哪里。
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曲志成一愣,抬眼看向温烨,却望进一双黑不见底的眸。
那不是一双十二岁的男孩该有的眼神,那双眼里承载着的是杀气,让曲志成立刻就明白,他不是开玩笑的。
曲志成一惊,抬头看向唐宗伯,真的不是我!掌门祖师,真的不是我啊!余九志虽然提拔我,但是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很多事他都不跟我说的。
我做的都是明面儿上的事,暗地里的,或许他亲传的弟子能知道一点,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余九志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当然怎么说都随你!张中先的二弟子赵固骂道。
我真的……好了!唐宗伯一摆手,面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眼神却还是威严的,他对张中先看了一眼,把人带上来。
张中先当即就出了议事堂,回来的时候,弟子们纷纷回头,见张中先抓着一人提进来,也不管那人腿上有枪伤,一脚就踹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人是越向文,余九志亲传的二弟子,昨晚要逃时,被张中先打残了肩膀,又被三合会在腿上补了一枪。
越向文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唐宗伯。
唐宗伯说道:刚才你在外头都听见了?我做事从来不伤无辜。
你是余九志的亲传弟子,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考虑饶你一命。
越向文一愣,他被余九志收为徒弟的时候,唐宗伯还在,他是知道他重情重诺的性情的。
原以为,这么多年了,他遭遇了这么多,会心生怨恨,清理门户的手段会很绝,没想到他性情竟然没变。
既然他说了,交代出来就可以留一条命,那他自然不会食言。
越向文这才开了口,我确实知道一些,卢师兄暗地里帮师父做了很多事。
他不知道师父暗害祖师的事,但是他帮着师父做过一些……针对张长老一脉的事。
此话一出,张中先和温烨当先望过来,男孩冲过来,一把揪住越向文的衣领,有没有我师父的消息!说!具体的事我不清楚,我就知道是请降头师做的。
张长老一脉,死了两个人。
去新加坡的那个是降头师做的,去英国的那个是请奥比克里斯家族做的。
温烨的脸色却煞白!不仅是他,张中先也闭了闭眼。
温烨的师父就是去了新加坡……降头师做的,那基本就是没活路了。
搞不好,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还知道,曲师叔是跟那个克里斯家族的人认识,当时他也在英国。
越向文转头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脸色煞白,你、你血口喷人!曲师叔,太难看了。
这个时候,就不用再狡辩了吧?越向文嘲讽一笑,师父暗害祖师的事,你不知道。
对付张老,你可没手下留情过。
仿佛怕这些话不够取信唐宗伯来免自己的罪,越向文又说出了一件事,我还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是卢师兄有一次喝醉酒,无意间透露的。
他说他也不太清楚,反正师父跟降头师好像有什么秘密勾结,玄门这十来年,失踪了三名女弟子,都跟师父有点关联,好像是送去泰国了。
什么?唐宗伯都愣了。
张中先却不清楚,这肯定是他走之后的事了。
反正他们张氏一脉没丢什么女弟子,那就是说……失踪的肯定是余曲王冷这四家的女弟子?余九志为什么要这么干?到底是送去干什么,我不清楚,卢师兄也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我只知道,昨晚在余家,我师父请降头师作法,要害的也是两名女孩子。
是师叔和冷小姐!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师叔和冷小姐的头发,放在了木盒里,派人送去后面阁楼里,交给降头师作法。
只是没想到,最后……中降术的是师父。
越向文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的人却都愣了。
冷以欣和冷老爷子看向越向文,很明显不知道昨晚跟死神擦肩而过的事。
夏芍却是知道余九志拽了根自己的发丝的。
她就是那个时候动了动龙鳞通知师兄,让他偷龙转凤的。
而……越向文说,发丝有两根?那就是师兄在取出来的时候,都拿出来丢了,所以冷以欣才没事的。
夏芍笃定是这样的,她转头看向徐天胤求解。
徐天胤却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低头望向了自己心口处的黑衬衣口袋。
夏芍狐疑地望过去,见男人竟然从里面提出了两根头发丝,轻轻整理了一下,摊在了手心。
弟子们的目光一惊!发丝!竟然真的有!昨晚的事是真的!夏芍却嘴角微抽,发丝!他竟然没丢!放口袋里干嘛?冷以欣的气息却明显起伏,目光里多了些迸发而出的喜意,像炸裂的星辰一般。
她望向徐天胤。
昨晚,徐师叔救了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天胤,自己都呆在了那里。
昨晚,她的目光一直未曾从他身上离开,而他从未给过她目光。
今日她才知道,他救了她?徐师叔……冷以欣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天胤,却见他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少女。
冷以欣的目光在夏芍和徐天胤身上转,原本眼神越来越不对,但一见徐天胤望来,她便一愣,接着就轻浅一笑,但还没调整好笑容,男人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摊开掌心,问:哪根?冷以欣一愣,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和他的掌心。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地要挑出这两根头发,但是他问她,那就是想知道……哪根是她的?冷以欣也看不出来,但她却不想说不知道。
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看她,第一次跟她说话。
他甚至有要求,她不能不满足。
于是,冷以欣随便提起了一根,望向徐天胤,这根吧。
她目光有些期盼,想知道他想要挑出她的发丝做什么。
但,她却发现,男人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那根发丝上,握起,收好,转身,默默走了回去。
……满世界尴尬了。
那些好奇徐天胤想干嘛的弟子们都愣了。
满堂静寂,冷以欣立在原地,堂前秋风拂进来,她维持着一个提着发丝的动作,隐约可见指尖一根发丝,飘啊飘……夏芍也愣住了,她咬住唇,垂下眸,肩膀轻轻抖动。
她不想笑的,太不厚道了。
但是她的呆萌师兄真的有打击人的天赋。
徐天胤走回来,那根头发又被他贴住心口放好。
夏芍瞥去一眼,决定回去就把它要出来丢掉,谁知道这头发是她的还是冷以欣的,他想要,她再拔根给他好了。
咳咳!唐宗伯咳了一声,为这场莫名打断正事的小插曲画个句号,看向越向文,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昨晚的事我保证是真的!卢师兄说的那些,我觉得也可信。
越向文赶紧说道。
曲志成还白着脸,他刚想为自己辩解,唐宗伯就说道:好,门派失踪的女弟子的事,我会去查。
你出了门派以后,不能再为非作歹,要是被我发现,一定不会再饶你!越向文如蒙大赦,昨晚被抓回来之后,他还以为他一定会死,没想到还有活路,顿时跪在地上磕头谢过唐宗伯。
唐宗伯没理曲志成,而是看向了冷老爷子,冷长老,你们冷家这十几年来,对门派的是不闻不问,身为长老,你是失职的。
这一点,你认吗?唐宗伯此时已不再像昨晚那样,叫冷老爷子师弟,他此刻只是玄门的掌门。
冷老这才从刚才得知孙女险些被下降头的震惊后怕中回过神来,我认。
既然你说冷家这些年占算问卜,泄露天机不浅,让你们冷家人丁凋零了。
那好办!你以后不必再泄露天机就是了。
唐宗伯语气和目光都很平静,看样子,这是他昨天晚上考虑一晚上的结果,以后,你不再是玄门的长老,好好回去,颐养天年吧。
冷家弟子们一震!这话什么意思?解除冷老长老的职务,以后,冷家不再是玄门四老一脉,这点冷家弟子已经料到了。
但……掌门祖师其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说将冷老逐出门派,但却有不允许他再给人占算问卜的意思。
这也就是说,以后冷老爷子这占算方面的大师,就要从玄学界里强制隐退,不得再出江湖……对此,冷老爷子也料到了,他并不在乎自己怎样,他只在乎他的孙女会怎样。
果然,唐宗伯最后才看向冷以欣,薇儿可能有罪,但私自处置同门很不妥当。
欣儿跟薇儿是发小,我没想到她会主动下手。
就心性上来说,我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身在奇门。
不如就叫她当个普通的女孩子,陪在你身边嫁人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唐宗伯的话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显,他这是要将冷以欣废除功法,逐出玄门!冷老爷子一震!看向孙女。
而冷以欣却好像没听见唐宗伯的话。
她没听见任何人的话,只是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只是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院外秋风吹进堂内,带着那根发丝,飘远了……☆、第三卷 香港斗法 第四十四章 善后,余波,新的开始冷老爷子没有对唐宗伯的处置提出异议,他的亲传弟子们也没有提出异议。
冷氏一脉被允许留在玄门,唐宗伯只是解除了冷老爷子长老的职务,让他隐退,并没有逐他出门派,算是给了冷家面子。
冷氏在这十多年来坐视门派之乱,如今留了下来,有的弟子暗自舒了口气,有的却低下头,感觉羞愧。
但无论是松了口气的人还是羞愧的人,都没有去提冷以欣的事。
众人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她从刚才就站在那里,像是木愣了一般,对唐宗伯的话和弟子们的目光都没有反应。
弟子们却都露出些怪异的眼神,以前觉得冷家专给人占算问卜,大概是见过太多人生无常,冷小姐才空无超然。
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昨晚她说她杀了余薇,冷家弟子才有个念头在心里浮出来。
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冷老爷子也是这些觉得的,他低头闭眼,不看唐宗伯,欣儿的父母死得早,大概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只怪我这些年没发现……掌门师兄,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想带欣儿到国外去疗养一段时间。
你……你多保重。
唐宗伯也闭了闭眼,不说话,对他摆了摆手。
冷家的处置就这么定了下来。
唐宗伯最后才望了曲志成一眼,对不住同门师兄弟,我看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祖师,你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啊!越向文是余氏二弟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些都是听说来的!我真的、真的……呃!曲志成还想狡辩,但他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整个议事堂上的弟子都静了静!小烨子!张中先先叫了一声,夏芍也反应了过来,她上前一拉站在曲志成面前的温烨,将男孩从曲志成面前拉开,却拽出了一把带血的刀……刀尖儿上还滴着血,温烨被夏芍握着手腕,却浑然不觉,他只低着头,盯着地上那个到现在还不承认罪行的曲志成。
曲志成被一刀扎在肺部,渗出大量的血来。
他昨晚本就被断了筋脉,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使不出半点来,而且失血过多,中了这一刀之后,对他来说无疑是要命的。
他倒在地上,嘴里吐出血沫子来,翻着眼看向被张中先拉走的男孩。
男孩手中的刀并不长,是一把小刀,一看就是平时放在身上防身的。
但他这一刀扎得很深,整个刀身都没进去了,手上血淋淋的,连手腕上戴着的白色猫怪手表,都溅上了血。
满堂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温烨会暴起伤人,他之前站在曲志成面前问他,他师父是怎么死的。
接着曲志成否认,越向文就进来揭穿了。
后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失踪的三名女弟子和昨晚下降头的事上,谁也没想到男孩竟然就突然行凶了!曲志成大口喘着气,呼吸很困难的样子,但明显是活不成了。
他盯着温烨,温烨也盯着他,手中小刀紧紧握着,半晌才轻轻松手,小刀吭啷一声落地。
男孩却忽然转头,扑进了夏芍怀里,师叔祖,我要给师父报仇!我要找到那些降头师,杀了他们……男孩身子发抖,说话带着哭腔,夏芍明显感觉到身前有些湿润。
这平时吊着眼看人,嘴巴毒个性臭屁的男孩,此时才真正哭得像个孩子。
夏芍低着头,也不怪他带着血的手弄脏了自己的裙子,她只是摸摸他的头,心里也不好受。
她理解温烨的感受,换成师父丢了,她也一样会如此。
说起来,当年师父失踪的时候,师兄才十五岁,他也是找了师父很多年,想必心里也是这般煎熬吧?夏芍转头看向徐天胤,男人的眸黑得深不见底,紧紧盯着扑在夏芍怀里的小豆丁,薄唇抿着,但却只是盯着,终究是没有过来。
而这时,屋里不知是哪名弟子喊了一声,跑啊!接着,情况竟突然大乱!想必是温烨刚才突然对曲志成出手,让那些看见曲志成惨然结局的弟子们受了惊,刚才站去右边的那些被唐宗伯逐出门派的人,竟然一窝蜂地往议事堂外跑了出去!混账!张中先一声大骂,当先追了出去!温烨横着胳膊一擦眼泪,低着头不看人,转身也要往外追,我惹的事,我去追回来!夏芍将他往后一拽,笑道:行了,你以为他们跑得了么?这院子里,早就下了八门金锁阵了。
话虽这么说,夏芍还是追了出去。
事出突然,师父还未启阵法,她要防止真的有人逃走。
师兄,帮师父护持!怕徐天胤也追出去,唐宗伯身边没人,夏芍便说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议事堂。
正在她奔出去的时候,却隐约听见后头传来了冷以欣的声音。
她当然不是跟她说话,而是跟徐天胤。
徐师叔。
夏芍的目光往后扫了一眼,却顾不得听她跟徐天胤说什么,只是希望她不要太吵,影响师父启动阵法就好。
还好,唐宗伯阵法启动得很快,看起来没有受到影响。
她在后头,张中先在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撂倒了不少人,张中先早就堵住了门口,人看起来并没跑出去。
而阵法启动了之后,奇怪的情况发生了。
变幻的不仅仅是阵位,这些弟子竟莫名其妙一个个地都倒了。
这时,只听张中先奔过来,拉一把夏芍,快走!夏芍心知这应该是师父的手笔,也不细问便随着张中先离开所处的死门阵位,退远时她扫了眼那些在门前倒下的弟子,发现阵位中阴煞之气将这些人裹住,而天眼视力中,她发现那些缠着弟子们的阴煞之气其实细如针毛,自倒下的弟子腕脉处融入,竟似要游走于经脉一般!这是……在废功?夏芍的目光变得有些奇异,从来不知玄门还有这种秘法,可以在阵中就废人功法的!哼!哪个被祖师逐出门派的人愿意功法被废?玄门自有对付的秘法。
张中先在夏芍身旁背着手哼了哼。
夏芍目光在风水堂前后都扫了扫,发现弟子们都是一窝蜂地往大门处跑,所以都被堵在了那边,其他地方没有漏网之鱼,她这才和张中先一起,返回了议事堂内。
夏芍其实对这种秘法很感兴趣,想仔细看看是怎么回事的,但她更忧心师父的情况。
因为用古星门遁甲之法变幻八卦阵位已经不是容易的事,很消耗元气。
他老人家再一起为这么多人废除功法的话,可能会支撑不住。
但,夏芍和张中先刚到堂门口,就看见一道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欣儿!夏芍敏捷地往旁侧一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冷老爷子从堂内撞出来。
他这时候看起来才像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虽然声音悲恸,但步伐很快,走到门口,手杖往地上一撞,翻身就接住了冷以欣。
冷以欣落下时未睁眼,明显是飞出来时已经晕过去了。
冷家的弟子们跟着奔出来,见冷老爷子和冷以欣都落在死门的阵位上,赶忙上前扶。
夏芍对这情况只是扫过一眼,她虽心有疑惑,但步子却没停,一眼望去堂上的时候,正见徐天胤盘膝坐下来,气息冷厉。
而唐宗伯此时气息已极重,元气消耗得很极为厉害。
徐天胤在后头盘膝坐着,为老人护持。
他的元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老人身上,看起来,院子外头的事要以两人的元气为支撑来进行。
但毕竟外头的弟子有数十人,这元气消耗不是开玩笑的,夏芍当即便赶到唐宗伯身后,盘膝坐下,也加入了护持的行列。
她一坐下,唐宗伯和徐天胤的元气消耗顿时少了很多,因为夏芍的元气是源源不断的,持续得再久,她也能支撑。
想必以前玄门逐弟子出门派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过。
今天唐宗伯算是为玄门来了次大清洗,清理的人很多,又是一次性进行,耗损的元气和时间自不用说。
堂上那些被留下的弟子们静悄悄的,睁着眼看向掌门祖师和他的两名嫡传弟子,目光里有着畏惧、敬服和惊奇,显然他们也不知玄门竟然还有这种秘法。
整个过程连夏芍都是心惊的,因为时间竟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知道她会回来帮忙护持,不然怎么就这么动了手。
这实在是太乱来了,如果她没有回来,她敢保证,除非在场的弟子们都来一起帮忙,不然凭师父和徐天胤,两个人今天不吐几口血,在床上躺上几天,绝不算完!等到所有的事都做完,唐宗伯明显往轮椅上一倚。
他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大动作了,昨晚在余家大宅和今天,接连两次大动作,很明显是有些吃不消了。
夏芍和徐天胤未停,继续为师父调补元阳,老人却摆了摆手,虽然看着疲累,但显然刚才有两名弟子的帮忙,他看起来问题不大。
但两人还是为老人调补了一些元阳,这才起身。
起身之后,夏芍这才望去门外,发现冷家人已搀扶着冷老爷在站在旁侧,冷老爷子神情悲恸,老泪纵横,看着躺在地上昏迷未醒的孙女,直喃,欣儿,别怪爷爷……很明显,冷老爷子刚才从死门阵位上出来,把他孙女留在了其中。
夏芍看这情况却是愣了愣。
难不成,刚才是冷老爷子出手把冷以欣丢出来的?但一想,她又觉得不对,既然是他动的手,何必又追出来呢?夏芍转头看向徐天胤,师兄,怎么回事?徐天胤刚刚起身,听见夏芍的声音,抿了抿唇,气息冷了几分,只吐出一个字,吵!夏芍挑眉,她知道徐天胤肯定不会说她吵,那他是在说……冷以欣?刚才发生了什么?夏芍虽然好奇,但她却没开口问。
问徐天胤还不如等会儿问问张氏一脉的弟子,这男人惜字如金,让他复述发生过的事,他会概括得令人抓狂。
果然,等几日后,夏芍想起问这件事的时候,海若的两名女弟子,吴淑和吴可姐妹告诉夏芍,当时唐宗伯在启动阵法,冷以欣却在这时候问徐天胤记不记得她十岁那年两人见过一面的事。
徐天胤不理睬她,盘膝坐下帮唐宗伯护持,冷以欣却还是不知住口,结果徐天胤嫌她吵,就打晕丢了出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夏芍的心中却有一种伤感、感慨和希望交织的情绪,她看了眼堂上的这些通过考验,留下来的弟子,知道他们就是玄门未来的中坚力量,也知道,清理门户的事,告一段落了……从她来香港到今天,历时近一旬,师父大仇得报,门派得以清理,李卿宇的劫也化了,期间经历种种,可谓诸多。
这段时间,细细想来,她竟是一时也没有放松下来过。
忙着布局,忙着跟余九志最后的较量,现在门派虽然已经清理,但面临的余波必然还有。
因为余九志死了、余薇死了、曲志成死了、王怀自裁、冷老爷子退隐,冷以欣被废,香港风水界名头最盛的大师死的死,隐退的隐退。
这样的变动,不可能不引起外界的余波。
夏芍的推测没有错。
现如今是法治社会,玄门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不可能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
在之后的对外宣布里称,余九志请降头师欲加害唐宗伯,结果反受其害身亡。
余薇在医院术后病发去世,曲志成、王怀畏罪自杀,而冷老爷子则召开了记者会,表示跟唐宗伯是同门师兄弟,这些年没能识破余九志的面目,深表歉意,并宣布就此隐退,带孙女冷以欣移居加拿大,不日启程。
这场新闻发布会在香港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意味着十多年来,香港四大风水家族一夜之间散的散,隐退的隐退,已经没有所谓的余王曲冷了。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曾经的第一风水大师,唐宗伯的归来。
但凡有些阅历和头脑的人,都能猜出这四大家族的结局必然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媒体没有报道,唐宗伯也没有召开记者会。
活到他这把岁数的人,又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对名利、对舆论,早就看得淡了。
再大的新闻,再大的消息,对许多人来说都只是别人的故事,只是生活的调剂。
或许这一段时间关注,但很快就会从兴致勃勃,到平淡,再到见惯不惯,最后接受。
就像当年唐宗伯失踪,余九志取代他的时候一样。
而今,不过是旧事重演。
只不过是故事里的人,变了变而已。
唐宗伯只是对外宣布重新接管老风水堂,便再没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与以前的故友们聚了聚。
这些人里,有三合会的老当家戚老、香港政商两界的老人们。
唐宗伯离开的时候,这些人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成功,但如今,他们都是极有影响力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商界的老人们,莫说是在香港,就是在华尔街,也是有不少人很有分量的。
可谓跺一跺脚,世界经济都要颤一颤的存在。
唐宗伯与老友们见面的时候,不免被媒体们拍到。
民众在震惊着这位老人深厚的人脉和影响力的时候,在猜测着香港风水界会怎样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唐宗伯身旁总有一名男人跟着,不知什么身份,而当初传言是他的嫡传弟子的那名少女风水师,却再没出现过。
这名少女风水师,起初民众的目光和兴趣都在她身上,可是余家的约战时候,因为唐宗伯的归来,因为当年真相的突然揭开,发生了太多的事,将民众的注意力转了开。
等再有人想起这名少女的时候,她却已经不见了。
无论是唐宗伯身旁,还是媒体的报道,甚至连她最初出现在民众面前的那本杂志上,都没有了她的消息。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她人呢?她去上学了。
……不会有人知道,这名少女不仅仅是风水大师,她还是名高中在校生。
夏芍本是转学来香港读高三,但因为李家和玄门的事,她耽误了近两个月的课程,一直在跟学校请着假。
这段时间,她虽然是一有时间就会翻翻课本,利用晚上睡前的时间在复习功课,但这跟天天在学校里读书来说,效果自然是天差地别。
夏芍有前世的基础,但高中的课程并不容易,而她的目标是京城大学。
这是当初在十里村周教授走时,她答应过周教授的,也是她转学来香港之前,答应过柳仙仙、苗妍和元泽的,她等着跟老教授和朋友们相聚,自然不能食言。
玄门的事,并不是说清理完门户就所有事都算解决了的,弟子们的适应期,风水堂、命理堂、问卜堂、相堂这四大堂天天都有人,而且庙堂里每天祈福求签的人更多。
而玄门却清理了一大半的人,坐堂的弟子够不够用,民众能不能适应,都是个问题。
但这些事夏芍都不管了,她拍拍手,把事情都交给师父和师兄,而她要上学。
考生最大!当然,这只是夏芍的借口。
她其实只是怀念以前的生活,学校、公司,偶尔给人看看风水,积累一下人脉。
她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才三个月没让她过,她就有点怀念了。
反正师兄的假期到圣诞节,他还会在香港待两个月,让他陪在师父身边就好。
至于街头上的那些报道和议论,夏芍都没放在身上。
舆论而已。
她心中在酝酿着的事,足以掀起一场更大的舆论风暴。
总有她站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车子停下,夏芍拉着小行李箱站在了气息古老庄严的校园前。
来往的行人无不回头看一眼,为少女的容貌和气质。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是看她抬头望了望晴好的天,一笑,走进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