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而耀眼的粗壮雷电划破云层,直劈女鬼而去。
红衣女鬼徒然变色,黑色发丝疯狂蔓延,控制着阴气抵挡玄雷,身影飞快地往后退,妄图避开。
轰!一道雷击向女鬼,女鬼的头发从中间截断,红色的血衣烧焦腐烂,散发出一股恶臭,全身上下燃起不灭的紫色火焰。
啊啊啊!!女鬼发出惨烈的大叫,从空中掉落地面,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全身裹挟的阴气弥散开,身影变得若隐若现,单薄而痛苦。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又是一道雷鸣。
轰!轰!轰!轰!……十几道雷之后,女鬼状态凄惨,奄奄一息,摊在地上全身焦臭。
她有些慌乱,看着薛宁宁,故作镇定,发出得意而嘲讽的虚弱笑声:小丫头,你再砸一道雷,你的谢郎就真的再也救不回来了。
薛宁宁再度扬起的手忽然僵住,看着女鬼,迟疑地放了下来。
你说什么?我说……女鬼声音变得含糊不清,薛宁宁还要追问,眼角余光却看见旁边属于谢黎的那滩冻结的血肉,忽然化为黑色雾气飘然散开。
张长远忽然醒悟,震惊道:囡囡,那个不是谢黎!薛宁宁露出一丝隐含惶恐的惊喜:不是阿黎?肯定不是谢黎,只是阴气化出来的假货。
张长远懊恼地拍了拍大腿,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我竟然也有被鬼遮眼的一天。
薛宁宁一听,喜上眉梢,连忙去看女鬼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却发现女鬼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人呢?小丫头,别找我了。
你很幸运,我放过你了。
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然后是一声叹息,似乎在羡慕妒忌,又似乎在感怀往事,凉薄入心,最后归于无声。
薛宁宁一愣,转圈寻找女鬼的踪迹。
等等,你别走!你给我出来,先说清楚阿黎到底在哪再走!没有回音。
薛宁宁皱着脸,恨恨地咬唇。
……另一边。
层层白雾中,谢黎睁开眼,看着周围白雾散去后的场景,皱了皱眉。
这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宅院,梧桐叶,香樟木,台阶前种了一丛翠竹,到处布置了红色的喜纸和灯笼。
他站起来,伸手去触碰眼前的竹叶。
碰了个空。
这是怎么回事?谢黎喃喃着,却听到墙外传来爆竹声,以及各种吹拉弹唱,贺喜声。
他果断地穿墙而出。
墙外又是另一番天地,喜气洋洋,人来人往。
谢黎有些摸不着头脑,四处寻找出路,直到他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愤然扯下红盖头,悲伤地四周寻找什么。
喜乐停了下来。
有人走上前安慰她,试图拦下她,又有人扶来一个面色病弱的少年,带到她面前说了什么。
她脸色大变,推开面前的人,转身跑了出去。
谢黎皱眉追上去查看情况。
女子熟门熟路,穿着一身嫁衣在大街上奔走,到了某个满楼红袖招展的街道,辨别了方向,继续走。
路过一处拐角,一辆马车驶出,和她撞上。
女子摔倒在地,马匹惊慌,蹄子落在她身上,踩出一滩血迹,她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马车,死去了……在她死去的原地,一个影子冒了出来,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尸体。
马车里问:怎么回事?车夫掀开帘子,惶恐解释。
车里,一个俊秀的贵公子搂抱着娇媚的花娘,随意地瞥了外面一眼,露出一丝震惊。
很快,他压下这抹震惊,眼底流露出喜色,抱着身边的花娘亲了一口,说:哈哈哈,那个想要嫁给我的丑八怪死了,本公子正好娶你进门。
砰!贵公子的这句话落,周围的环境像玻璃镜面一样裂开。
——这是女鬼的记忆。
谢黎皱眉,不解女鬼让自己看这些干什么。
镜头再一次转换。
谢黎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座宅院里。
此时距离女鬼成亲,似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布置的喜纸,都随着风吹雨打掉色破损了。
周围人心惶惶,窃窃私语,在嘀咕女鬼的事情。
表姑娘一定是心里有怨气,变成鬼都要回来。
快闭嘴,小心如夫人听到撕了你的嘴。
我就是在你们面前过个嘴瘾,到了如夫人面前不会说的,放心,我没那么笨。
唉,还是少说为妙。
我就担心,你们说,上个月请来的大师也不顶用,这回这个能不能行。
难说,表姑娘还没进门,就死在了少爷的马车前,心里一定很怨恨。
而且上个月的大师都说了,表姑娘怨气太足,全天下已经没人能制住她了。
也难怪,表姑娘的姿色是平庸了些,不如如夫人出众……从丫鬟婆子们的议论中,谢黎渐渐勾画出了女鬼的过往和形象。
那是一个父母双亡,带着巨额身家投奔外祖母的女子,和大表哥从小指腹为婚,心里爱慕大表哥。
没想到表哥嫌弃她长的一般,并不愿意,反而恋慕上了外面的花娘,从她手里骗钱,给花娘赎身,还要迎娶花娘过门。
大婚之日,大表哥逃婚,就是带着她的钱财去青楼接花娘回府的,结果阴差阳错,竟然撞死了她。
她死之后,外祖母为孙子的名声着想,污蔑她大婚日私奔,让她死后也不安宁。
她在冥界受到不公正的处罚,愤然逃出,借七七回魂之日,滞留阳间,才知道大表哥已经纳了花娘为如夫人,而外祖母家无一人反对,绝望之下,将外祖母家折腾得天翻地覆。
大表哥和如夫人多次受到惊吓,一病不起。
外祖母家狠心请来大师,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日渐黑化,复仇的对象扩散到了这个家所有人,连那天倒霉,被拉来顶替大表哥拜堂的病弱二表哥也没放过。
这个幻境特别的长。
谢黎亲眼看着已经变成了那个熟悉形象的女鬼,一点点折磨着这个家的所有人,直到主子们老老少少死的死,病的病,全都不久于人世,只有大表哥一人和如夫人两人活着。
他们相互折磨打骂对方。
一个怪如夫人勾引自己,害得他没有娶表妹过门,害死了表妹,现在家破人亡,一个怪大表哥花心多情,她好好的花魁不做,嫁给他只能做妾不说,还要忍受厉鬼的折磨,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
最后,谢黎看见女鬼冷冷地笑了,爬进屋子,朝着苟延残喘的贵公子伸出了手……砰!又是一声,周围的环境像玻璃镜面一样裂开。
眼前蓦地白光一闪,谢黎回到了白雾朦胧的场景中。
你比大表哥好,比他有担当。
即便不喜欢那个女娃娃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她。
熟悉的诡异女声叹息道:你身边那个女娃娃也很好……谢黎毫不谦虚地应下这句话:她自然是最好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中,薛宁宁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女孩。
呵。
女鬼笑了,身形消失。
随着她的离开,白雾散去,周围又能看清环境——熟悉的小道,熟悉的场景。
不远处,杨天奇、冯丽娜等人惊喜和他打招呼。
谢黎,你刚刚去哪儿了,我们到处找没找到你。
我还想问,你们去哪儿了。
谢黎擦干嘴角的血渍,站起来,不想吓到这些人,一副没事人模样。
杨天奇:我们什么地方都没去,好好地跟在你后面走,起了一阵白雾,看不清你的人在哪里,好几个女孩子差点都吓哭了,哈哈,还好你出现了。
我没去哪,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谢黎随口解释,示意道,走,继续回去。
女鬼刚才的话,让他忍不住猜测,女鬼刚才不见,应该是去找了薛宁宁。
也不知道薛宁宁有没有事,他要赶快回去看一看。
回去路上,谢黎脚步不停,看起来悠闲而放松,其实心里暗自戒备女鬼再次出现。
但是直到回到坟茔堆,见到薛宁宁,女鬼也没有再出现。
这一关勉强算是过了。
可是——不知道女鬼对薛宁宁做了什么,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
谢黎无奈又怜惜地刮了刮薛宁宁的鼻尖。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害得,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什么,那个女鬼骗我,装成你,死在我面前,我……薛宁宁哭得说不下去,柔弱苍白的脸色梨花带雨,扑进谢黎怀里。
谢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下次你要去冒险,带上我一起。
好,我带上你。
不准忽悠我,你现在答应我了,可不准以后又骗我。
不会,我不舍得骗你。
对于薛宁宁这样子的女孩子,他本来并不喜欢,只觉得菟丝子太过脆弱,失去了大树就无法独立生存,毫无自己的人格。
可是,当一个女孩子全身心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承认,被独一无二地爱着的感觉,十分之好。
……安慰好了薛宁宁,没有再出奇奇怪怪的事情,两个小时后,谢黎成功带着大家找到了龙华山的出口。
伯父,我们就要离开龙华山了。
他搂着薛宁宁站在出口处,回头和张长远道:你如果想宁宁,可以托梦给宁宁,我们随时可以去墓园拜祭你。
张长远的墓在聊城的联合墓地,要去探望非常方便,到了地方再点上请神香,就可以召张长远来相见,比来龙华山见面方便多了。
只要薛宁宁高兴,谢黎不在乎带着她多去看张长远几次。
张长远却并不领情,表情嫌弃道:只要你好好照顾我的囡囡,别让她伤心,拜不拜祭都无所谓,我也不缺那点香火。
爸爸。
薛宁宁露出无奈的表情,你缺不缺是一回事,阿黎和我孝敬你,你能不能别总是嫌弃他。
张长远一愣,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好好好,我不嫌弃他。
谁叫你就是看上了他,我这个老爹也没有办法。
他叹口气,脸上流露出一种老父亲般女大不中留的郁闷。
其他人见状,纷纷来和张长远告别,一波之后,张长远成功地忘了刚才的事情,又乐呵起来。
忽然,他想到什么,问谢黎:对了,小谢,你买房了吗?这个问题一出,周围安静下来。
同事们的眼中流露出同样的恐惧,来了,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大家一起看向谢黎。
谢黎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在众人的目光下,却忍不住有了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目前还没有。
什么?张长远故作惊讶,伯父也不是要逼你,可是现在这个大环境,你连套房都没有,将来怎么养囡囡?我会努力的。
你打算努力多少年呢?谢黎一顿,想了想道:两年时间可以吗?他保守地说了一个时间,如果张长远嫌弃,还可以加快。
可是他这句话,却让正打算夸夸其谈说什么的张长远猛地愣住,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田大富飘了过来。
年轻人不要太心浮气躁,两年时间怎么可能买房?他和张长远使了个眼色,张长远摆手不想再理,没办法,田大富只能自己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轻声解释道:是这样的,年轻人,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其实我并没有死,只是被吓掉了魂,飘到了龙华山。
我想委托你,将我的魂魄送回田家,我会提供一份足够你买房娶妻生子的谢礼。
谢黎一顿,扫过张长远和田大富,露出一个微妙表情。
其实他早就看出田大富的魂魄有异,只是张长远没说,看起来打算亲自送回去,他也没有打算插手。
没想到张长远如今将这笔生意让给了他,这是要给他一个赚钱的机会,让他早日迎娶薛宁宁吗?谢黎脸色自若:原来是这种小事,田先生客气了,为客户服务,一向是我们天师的职责所在。
你什么时候成天师了?谢黎身边的薛宁宁眨了眨眼。
谢黎敲了下她的脑袋,明目张胆地冲她使眼色,还要不要房子了?薛宁宁小脸皱成一团,最终决定——要。
为了房子,她站回谢黎身后,看着谢黎怎么忽悠田大富,又怎么谈好价钱,定下了这笔生意。
周围的同事脸色充满了羡慕……虽然谢黎和田大富商量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大家听不清酬劳具体多少,可是想想田爸爸的身家,就知道这笔酬劳一定是个天文数字,能够少奋斗好几十年的那种。
几分钟后,田大富激动道:太好了,多谢谢天师。
谢黎满意颔首,捏了捏薛宁宁的食指,思考着婚礼怎么办。
……龙华山失踪人员的重新归来,在当地引起了重大的热议。
深山里迷路六天,死亡一人,另外十六人也狼狈不堪,搜救队都觉得是个奇迹。
安置好了大家,他们帮忙联系了众人的家人来接人。
杨家的人派了豪车和保镖来接杨天奇,其他人也各自有家人来接,只有谢黎、薛宁宁和冯丽娜没有人来接。
冯丽娜一愣诧异。
杨天奇皱着眉,也觉得奇怪:要不然丽娜你先坐我的车回去,我送你回家。
冯丽娜失落地点头:好。
等她也上了车走掉,只剩下谢黎和薛宁宁。
谢黎和薛宁宁都一脸坦然。
两人是小城市出来的,父母并不在龙华城,这时候没有人来接也正常。
他们搭了搜救队的车离开山区,回到当时落榻的酒店,补上酒店房费,要回行李,乘车回了市区。
我明天去公司辞职,然后去北京送田先生,你怎么办?薛宁宁歪头思考:带上我,会不会累赘?不会。
那我和你一起去。
好,我带你去看长城。
约好了一起辞职,谢黎摸了摸薛宁宁的脑袋,看着她回主卧,自己也回次卧,放出了田大富。
田大富是个意外离体的魂魄,受不得太阳光照射,还是张长远提供了一块碎玉,让他暂时栖身,谢黎才将他带回了家里。
田先生,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我们明天下午就上飞机,晚上到北京,到时候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可以回家,田大富一开始很高兴,出来之后想多事情,反而有些落落寡欢。
年轻人,你说我到底是怎么离魂的?搞不清这个问题,我回去也不安生。
谢黎思索半响,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有一些猜测,不过要见到你的身体才能确认,目前还没有定论。
要是随便吓吓都会魂魄出窍,这世上得有多少植物人?依我看,肯定是有人暗地里陷害我。
田先生有怀疑的对象吗?有倒是有一个,我不愿意怀疑……田大富胖胖的脸上充满了沮丧,我死了,谁的好处最大?。
谢黎: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去休息。
田大富似乎也不想多说,呲溜一声,一溜烟钻回了碎玉里。
谢黎一愣,想到什么,拿出手机。
田大富的资料百度上有,稍微了一番,就能知道田大富的情况。
田大富并不是靠祖上余荫起来的二世祖,而是白手起家,一个人打拼出如今的商业帝国。
年轻的时候,他忙于事业,疏忽了家庭,导致妻子出轨隔壁老王,和他离婚,带着孩子走了。
等到田大富事业有成,前妻又将孩子送了回来。
田大富多年单身,没有孩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十六岁的儿子,欣然接受,送儿子出国读商科,毕业后又召回国内,慢慢接手公司的事情。
所以说,他和这个半路回来的儿子关系并不算亲密,父子俩十分疏远。
如今这个儿子已经二十八了,对公司的事物得心应手,如果他真的动了歪心思,嫌弃田大富碍手碍脚,还真的有可能。
不过,谢黎摸了摸下巴,一切都等明天到了北京再说。
……第二天,谢黎和薛宁宁收拾妥当,去公司递交辞职报告。
谢组长,你回来了?谢组长早上好。
谢组长好。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大家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各自散了,只有一个女青年期期艾艾地问道:谢组长,你知道冯总家出事了吗?这个倒是不知道。
谢黎并不在意,怎么了?女青年看了眼薛宁宁,见谢黎没有叫薛宁宁离开,悻悻然地撇嘴,继续道:冯副经理不是和你一起在龙华山失踪了吗,六天没有消息。
咱们这些普通人,别说失踪六天,失踪六十天父母都还在等,冯副经理就可怜了,她失踪第五天,冯总就把她的职位撤了,另外空降了一个女人来接替她的职位。
那个新来的,我见过,眼睛鼻子和冯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啧啧。
谢黎一愣,忍不住看了眼薛宁宁。
薛宁宁没有因为女青年提起冯丽娜而生气,也没有因为女青年的轻视而生气,反倒因为听到冯丽娜的遭遇而气愤不已。
她握紧拳头,气愤道:冯总怎么能这样!冯副经理多敬爱他啊,他竟然,他竟然……薛宁宁说不下去了,看了眼外面,飞快地低下头。
冯丽娜一笑,从玻璃大门外走进:我没事,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
她脸色暗沉,眼下青黑,可见昨晚经过了一场大战。
不过精神倒是还好,目光神采奕奕,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标。
那个老东西,我才失踪六天,就迫不及待要接外面的私生女回家,也不看看我答不答应。
冯丽娜抱臂,一副御姐形象,冷冷地说完这句话,看向被吓到的薛宁宁,有些抱歉地展颜一笑:吓到你了?薛宁宁摇头。
那就好。
冯丽娜松了口秀,干咳一声,尴尬地左望右望,不好意思道:薛宁宁,我必须承认,你是个好姑娘,比我心胸大方,和谢黎在一起可惜了。
谢黎一愣。
冯丽娜飞快地继续道:他就和我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对你好,也对外面的女人动心。
当时我追他的时候,就看出这一点了,你可千万别信他的鬼话,和他在一起。
谢黎露出忍耐的脸色:冯丽娜,你再在宁宁面前抹黑我,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别忘了,你现在要和你爸争权,还要我们这些小员工战队。
冯丽娜飞快地闭嘴了,可是还在不服气的嘟囔:本来就是。
谢黎哭笑不得。
薛宁宁晃晃他的手臂,乖巧贴心道:阿黎,我相信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