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二床房, 另一个床位是空着的。
此时病房里只有段嘉许一个人,室内安静得过分, 显得空荡又寂寞。
他平卧在床上, 喉结滑动了下,没有说话。
唇角平直,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听到他的同意, 桑稚也不敢进去,只能又问一遍:行吗?段嘉许这才开了口, 轻声问:吃饭没?我刚刚去附近买了个面包,桑稚眨了下眼, 迟疑着走到他旁边, 把袋子递给他看, 还买了盒乌龙茶。
吃这个能饱?段嘉许扫了眼,叫个外卖吃吧。
桑稚摇头:我不太饿。
段嘉许:你这还什么都没吃呢,怎么不饿?就是不饿。
桑稚把袋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转身把床尾的椅子搬到床边,动作慢吞吞的, 我想吃会吃,这么大个人了又不会饿着自己。
段嘉许盯着她,突然笑了下, 没再说什么。
桑稚坐到椅子上,把面包拿出来,小声说:我刚刚问了一下护士,你得平躺着六个小时, 然后十二个小时之后才能下床。
嗯。
桑稚咬了口面包,咕哝道:然后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这一周都得吃流食。
这点滴好像得打三天。
段嘉许漫不经心地听着,又应了一声:嗯。
之后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只剩下桑稚吃东西时发出的窸窣的小动静。
病房里有暖气,桑稚坐没多久就觉得有些热。
她站起身把外套脱掉,折了几下挂在椅子上。
注意到她的动静,段嘉许瞥了眼,目光定了几秒,而后淡淡道:你这大冬天的穿什么裙子。
沉默突然被打破。
桑稚讷讷抬头,恰好跟他略微上挑的眼睛对上。
这语气跟她妈抓到她秋天不穿秋裤一样。
这个人某种程度上,像她爸,她妈,她哥三个人的结合版。
在家里那边就一直被管着穿着,桑稚不想过来这边了还被管。
这是长裙。
桑稚低下头,继续啃着面包,你想穿也可以穿。
……段嘉许撇过头看她。
她吃东西的样子跟以前还一模一样,腮帮子鼓得很大,像个小河豚。
他有点想笑,又怕扯到伤口,说话轻轻的:这边比南芜那边冷。
你自己注意点就行,生病了不好受。
听到这话,桑稚莫名想起了上一次来宜荷的事情。
嘴里的东西忽然就变得难以下咽,她没看他,拿起乌龙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勉强把面包吃完之后,桑稚看了眼时间:嘉许哥,你要不要睡了?几点了?快十一点了。
段嘉许:你怎么睡?桑稚想了想:我去租个陪护椅,没多少钱。
陪护椅?你睡着不难受啊?段嘉许皱眉,明显不同意,旁边那张床是空的,你去把那个租下来。
不用。
桑稚嘀咕着,我又不是过来享受生活的。
……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桑稚便起身往外走:那嘉许哥,你先酝酿一下睡意。
我出去问问。
陪护椅租一天才十几块钱。
交了钱之后,借着这个时间,桑稚顺带到附近买了双份的洗漱用品。
回到病房的时候,段嘉许正在看手机,像是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桑稚看了眼,没说什么。
怎么去那么久?段嘉许把手机放下,问道,买了什么?牙膏,牙刷,还有毛巾。
桑稚把东西翻出来,我想去洗漱一下。
段嘉许:嗯,去吧。
走了两步,桑稚突然想起了个事儿,犹豫地回头:嘉许哥,你想擦个脸吗?刷牙应该还不行。
-东西不少,桑稚干脆把整个袋子拿上。
厕所里没什么人,她把东西放在台子上,深吸了口气,温吞地开始洗漱,脑子里开始考虑一会儿要怎么办。
一时脑热就问了。
因为感觉如果她不主动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要求。
不过也没什么吧。
她以前摔跤了,他也帮自己处理过伤口。
也不嫌脏。
他也帮她擦过脸。
而且他现在是病人,什么事情都没法自己做。
本来留在这就是照顾他的。
总不能自己提议了这事儿,之后还后悔半天,这不是太小家子气了吗?桑稚没再磨蹭,从袋子里把毛巾拿出来,到淋浴间用热水洗了下。
随后便回到病房里。
桑稚找了个位置把东西放好,走到段嘉许旁边,提前告知了一声:嘉许哥,我给你擦脸。
不用。
段嘉许似乎并没打算让她来,拿过来,我自己擦就行。
你自己怎么擦。
桑稚本来就不好意思了,此时被他一拒绝,莫名有些窝火。
她皱眉,坐到床的边上,语气生硬又冷,等下扯到伤口了,你又得住多几天的院。
段嘉许顿了下,反倒笑了:你今天怎么总跟我发脾气?……桑稚没看他的眼睛,把毛巾折小了些,从他额头处顺着往下擦,我哪有发脾气,我说话一直这样。
她不再犹豫,直接上了手。
毛巾从他的额头处划过,再到眼睛。
段嘉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她没靠他太近,动作仔细又轻,也没有手碰触到他。
段嘉许基本没被人这样被照顾过。
也没想过,他会这样被人照顾。
他不喜欢麻烦别人,况且,这个还是,虽然已经成年了,但他依然觉得还没长大,还需要被很多人保护照顾的小朋友。
随后,毛巾温热的触感挪到了鼻梁上,再到脸颊和下巴。
段嘉许睁开了眼。
视线与桑稚的目光撞上。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双眼皮的褶皱很明显,睫毛卷曲又翘,像两毛小刷子。
眼角天生下垂,眼形有点像小狗眼。
看起来干净又纯粹。
定格了几秒。
段嘉许的目光稍稍下滑,懒懒道:擦好了?擦好了。
桑稚收回眼,手也随之收回来。
很快,她站了起来,我去洗一下毛巾。
随后,桑稚出了病房。
强装镇定的模样立刻垮了,脊梁也瞬间放松下来。
她慢慢平复着呼吸,抑制加速着的心跳。
不是。
这眼睛闭得好好的,怎么还能突然睁眼。
不能提前说一声吗?——我要睁眼了。
——你准备一下。
不能吗?不能吗???吓死人。
吓!死!人!了!桑稚回忆着自己刚刚的反应。
应该还挺正常吧。
好像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完全只把这当做是一件异常平常的事情。
态度不卑不亢。
桑稚渐渐放松。
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他擦脸。
-回到病房,桑稚把陪护椅打开,坐到上边。
她想了想,打算用外套当被子,凑合着睡一晚。
段嘉许还没睡。
见状,他喊了声:桑稚。
桑稚抬头:怎么了?段嘉许:拿我的外套垫着睡。
桑稚顿了下:哦。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长大衣,摊开来比她整个人都大。
桑稚铺到陪护椅上,收拾了一下,而后起身到关了灯。
段嘉许没再说话。
桑稚从自己的外套里摸出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发现宁薇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愣了下,猛地记起自己没跟舍友说今天不回去。
她立刻打开微信,在宿舍群里说:【我今天不回去了,我有个认识的哥哥——】桑稚想了想,把哥哥两个字改成了姐姐,然后继续输:【——生病了,我在医院照顾他。
】桑稚:【刚刚没看手机。
】宁薇:【诶,没事就行。
看你这么晚没回来,还半天不接电话的,把我吓一跳。
】宁薇:【还有,江铭好像找你有事。
他说你一直不回微信,我就跟他说你跟朋友出去了,还没回来。
】桑稚:【好。
】桑稚退出聊天窗,往下滑。
自从上次宁薇的生日之后,桑稚很少再见过这个人。
他没约过她出去,只是偶尔会找她聊天,次数也不算多。
她点开跟江铭的聊天窗。
看到他只给她发了几条搞笑的段子,往下就剩是几条几秒钟的语音。
她想转换成文字,手一抖,直接点开了。
男生清亮的声音瞬间响起,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
桑稚,你有空吗——桑稚吓了一跳,立刻按了电源键。
这话也强制般的被中断了。
桑稚不由自主地看向段嘉许,呼吸下意识屏住。
但因为视线太过昏暗,她看不出他是不是睡了。
等了半天,桑稚也没见他说话。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又点开手机看了眼。
桑稚不敢再点那几条语音,打算明天听了再回。
她看了下明天的课表,不知道第一节 课赶不赶得回去,只好给宁薇发了句:【我明天的思政课可能不上,你到时候帮我点个到。
】宁薇:【ok。
】桑稚熄了屏,把手机放到旁边,身体蜷缩在外套里。
她吸了吸鼻子,底下是段嘉许的外套。
周身像是被他的所有气息占据。
淡淡的烟草香,和青柠的气味结合。
像个成熟的大男孩。
莫名地给了她安全感。
也许是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桑稚有些睡不着,闭着眼酝酿了好一会儿都没睡意。
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想再玩一会儿手机。
桑稚小心翼翼地伸手,往桌子上摸索着。
在这个时候,段嘉许突然出了声:睡不着?桑稚的动作一顿,点头:嗯。
因为语音没听完?……桑稚瞅他,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大起大落的情绪就像是个笑话。
她有些憋屈:你听到了还装睡。
什么装睡?他笑,我就是没说话。
那就是装睡。
桑稚郁闷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偷听。
嗯?段嘉许的尾音上扬,你那不是自己放的吗?年纪小小的还学会碰瓷了啊?桑稚说不过他,把外套盖到脑袋上: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
段嘉许:不是睡不着?桑稚:睡不着也得睡。
段嘉许:来跟哥哥聊个天?桑稚把眼睛露出来,看了过去:聊什么。
你要不要把语音继续听完?他的声音带了几丝玩味,让哥哥听一下,是谁想约我们小桑稚。
桑稚不乐意:你又不认识。
段嘉许:你说了我不就认得了。
你描述一下,哥哥帮你把把关。
服了。
刚刚说她冬天穿裙子的时候像黎萍。
现在又像桑荣了。
桑稚:约我吃个饭都要把把关?段嘉许:这不是怕你年纪小被骗吗?桑稚敷衍道:哦,行吧。
没等段嘉许再吭声,她揉了揉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有点多,我说一晚上都说不完——……你拿个本子记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