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淅沥。
陈公公挑了挑房间里的灯芯,灯光轻晃一瞬,周遭明亮起来。
随后人退出去,将房门带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萧天凌开口。
皇上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阿梨的事。
林惊尘不答反问。
萧天凌抬眼看过去,眸色深深。
林惊尘迎上他的目光,察觉到对方的怀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
她最怕打雷,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她睡着。
苦涩笑笑。
他曾想过,在她心里自己会不会有些不一样,即使比不上送她那个手串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特别,也够了。
而亲眼看到之后,才知道,在她心里的特别究竟是怎么样的。
林惊尘复又开口,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半条命,但是手里却一直抓着一串小叶紫檀。
看到对面的人面色微变,林惊尘了然,果然,那串小叶紫檀跟你有关。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萧天凌问。
在红河滩下游,那里有个山谷,有几味药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
她趴在岸边,下半身泡在水里,不省人事,后背受了伤,衣服几乎全被血染红。
应该是被河里的乱石所伤。
红河滩里乱石如林,幸亏那几日连着下雨,河里涨了水,不然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萧天凌静静听着,脑子里却不自主浮现出她后背上那道从肩胛骨到腋下的狰狞伤疤,手不由握拳。
林惊尘继续说: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受了伤,后来等到了镇上,才发现她还中了毒。
什么毒?萧天凌声音猛沉下来。
两生花。
又道:在这之前,我也只在古书中看到过。
其实说是毒,但也是药。
它要分两次服下,第一次服下之后,人会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但当服下第二颗药之后,人会渐渐苏醒过来。
只不过两次服药的时间不能间隔过长,如果第二次时间拖延了,药就会变成毒。
拖得时间越久,毒性就越强,甚至可能会死在假死的状态中。
从她的症状来看,第二次服药的时间肯定晚了,不过好在毒性不深。
萧天凌面色阴沉。
两生花?假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人。
会是谁?跟她的疫症有没有关系?这种药从哪里能找到?林惊尘摇头,如若不是遇见她,我甚至都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药。
不过这种药必需药引,没有药引,则跟普通补药无异,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药效,所以极难察觉。
或者,即使自己知晓,如果没有人喂下第二颗药,等于就是在自愿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掉。
不过,她身体里的毒都已经□□了。
只是伤毒交加,现在身体虚亏,还需慢慢调养。
这些,她知道吗?林惊尘看着萧天凌,我想,我们都不会想要让她知道这些。
也因为如此,即使知道你的身份,在今天晚上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要放手。
不管是她自己服下还是被人下药,都证明那个地方并不是适合她。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她愿意,我就愿意拿命搏一线生机。
两个人都语气平静,可是这两句话一说完,房间里登时弥漫开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惜只是如果。
萧天凌冷声道。
闻言,林惊尘轻笑出声,唇边的自嘲一闪而过,抬头,不过这一年我跟她朝夕相处,日日相伴,我们之前的感情也并不是外人可以明白……话没说完,衣襟被人揪住。
闭嘴。
从牙缝之间挤出的两个字。
看到对方隐忍怒火的脸,林惊尘浅笑,或者我可以跟你仔细讲讲我们是如何朝夕相处,日日……拳头砸在脸上的闷响打断了话音。
林惊尘踉跄几步才站稳,弯着腰,抬手一抹嘴角,是血。
不怒反笑。
萧天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留着你的命,等她醒过来,我要你当面跟她斩断关系。
林惊尘并不意外,站直身体,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一顿,而我答应你,是因为她。
林惊尘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停下,微微侧过脸,因为背着光,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保证我不会卑鄙地将她占为己有。
说完,打开房门,大步离开。
*晏梨做了一个梦,很熟悉的梦。
她又梦见自己困在一团迷雾中,怎么跑都跑不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亮,着急跑过去,却猛地一脚踩空——啊!惊醒。
惊魂未定,一抬头,发现天已经大亮。
醒了?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晏梨循声看去,看清站在桌子旁的人,瞬间放松,坐起来,惊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电闪雷鸣的天,难得见你睡得好,不忍心叫你。
晏梨一愣,昨天晚上打雷了吗?林惊尘心里一刺,面上笑意不减,……嗯。
晏梨觉得奇怪。
打雷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好像在那边就睡着了,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不经意抬眼,却发现对面的人目光安静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下晏梨才察觉有些不对劲,惊尘,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林惊尘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明白,离得越近,自己就会越舍不得。
他沉默,晏梨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惊尘浅笑着摇头,不是。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阿梨。
他叫她。
嗯?我今天来,是来跟你道别的。
晏梨被这句话震得半晌没有反应,就像是心里最害怕的事突然变成现实。
低头,甚至都不敢看他,……什……什么道别?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吗?现在你找到了,就该回家了。
他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晏梨慌了,光着脚跑过去,你不是认真的对不对?她太慌乱,连窗户边还坐着一个人都全然未觉。
他不说话,没有否认。
晏梨视线陡然模糊,像个孩子一样拉住林惊尘的胳膊,你不是说如果我一直都不想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会一直陪着我吗?看到她哭,林惊尘喉结轻滚,伸手帮她擦眼泪,阿梨,你还记得那个你一直放在枕边的手串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但是手里却牢牢握着那个手串。
最凶险的那天晚上,险些熬不过去,我把那个手串放在你手里,你拼命抓在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如果你还想见他,就不要放弃。
然后你挺过来了……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晏梨着急开口,边哭边说:不是的不是的,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一直陪着我。
我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那个人是你,是你!晏梨把林惊尘的手往自己面前拽,泪流不止,惊尘,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想留在这儿,我只认识你。
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晏梨泣不成声,直摇头,半晌,抽噎出声,……你……你答应过会陪着我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就……就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我会改的!所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话音未落,人被强行拉开。
对方力道太大,晏梨吃痛轻呼。
你可以走了。
萧天凌对林惊尘道,脸上阴云密布。
听到这句话,晏梨突然连哭都不敢哭了,伸手想要拉住林惊尘,却够不到。
拼命挣扎,却挣不开半分,见人转身,惊尘!哭出声,你别走,我乖,我会乖的!林惊尘脚步顿住片刻,心如刀绞。
几度想要反悔,哪怕深知她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情,也想把她留在身边。
不过被最后一丝理智拉回来。
继续往前走。
见他不回头,晏梨突然就像是疯了一般,你放开我!放开我!可是任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一分。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
晏梨蓦然转头,双眼通红,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让他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萧天凌抿紧唇,压住喉间的腥甜,站着一动不动,受着她的推拒厮打。
最后没了力气,拽住他的衣襟不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萧天凌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看着她哀求另一个男人带她走,看着她那么拼命地想要跟他走,喉间发紧。
卸下所有防备,伸手想要抱住她,却在身体挨上的前一刻——一声闷响。
身体猛然顿住。
怀里的人退开一步,露出手里那根扎进肩窝的簪子。
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肩上的金绣苍龙。
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震惊跟痛苦交织。
晏梨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恨意,泪流满面,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开心了?萧天凌看了她半晌,无声靠近,即使她手上力道半分没松,任由肩窝的簪子往更深处扎去,抱住她。
声音沙哑,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