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银炭燃起来。
感觉到被子里的人止不住地抖,流萤眼泪吧嗒吧嗒掉,咬着唇没有哭出声,仔仔细细将被子帮她掖好。
忆妙站在床边,见晏梨脸上都是不正常的红晕,蹙眉,觉得这样不行,低声,流萤,你在这儿守着王妃,我去请刘太医过来。
忆妙!转身之际,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别去。
晏梨脑子昏昏沉沉,疼得厉害,像是针扎,喘了口气,缓了半晌道:不用……不用去请刘太医,你出去找个药铺给我抓两副治风寒的药就好。
王妃,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吧。
忆妙劝道。
浑身没有力气,晏梨阖眼轻轻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按我说的做,别惊动任何人。
勉强勾出一抹笑,我可不希望个个都来看我这病恹恹的样子。
晏梨是主,她是仆。
忆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头应下,……是。
*先是姜汤后是药,喝完晏梨一觉睡到下午。
等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银炭燃得正旺,暖烘烘的。
小姐,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见她醒过来,守在床边的流萤立马站起来,凑近问。
晏梨缓缓神,待清醒些,看到流萤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轻轻叹气,道:嗯,好多了。
头还有些昏沉,但是已经不疼了。
流萤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再烧,松了口气,抿抿唇,犹豫着开口问:小姐,昨天在宫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晏梨沉默。
见她不说话,流萤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小姐,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流萤说,老爷跟两位少爷都远在漠北,您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听她提起爹爹跟哥哥,晏梨鼻尖泛酸。
当初她说想嫁给萧天凌的时候,爹爹跟大哥二哥都是不同意的。
说离得太远,她一个人在这上京城中,万一有个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好说歹说,可是她还是不听,一意孤行。
也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这三年爹爹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流萤。
嗯?我想漠北了……流萤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想我的奔霄,想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大家一起赛马跳舞,喝酒吃肉,还有草原上有好多好多星星,你记得吗?晏梨声音低哑,眼里却满是怀念跟憧憬。
流萤眼泪又涌了上来,嗯,记得。
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的至亲都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忘?又怎么会不想?流萤,我想回家了。
晏梨喃喃出声。
流萤将她的手心团在手心里,紧紧握住,可是这千里迢迢,又有王妃这个身份禁锢着,哪儿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碎她的期待,哄道:嗯,那等过完年,咱们去求殿下,让我们回漠北一趟。
晏梨看着头顶的床帐,眼前浮现出那张冷漠的脸,良久,笑。
他不爱我。
我知道。
所以哪怕我现在就消失,他也不会难过……大概还会觉得开心。
喉间微梗,顿了顿。
……我想让他开心。
明明在笑,眼泪却无声往下淌。
流萤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害怕,小姐……没来得及开口,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流萤忙将话都咽回去,横臂擦掉眼泪。
忆妙进来,见晏梨已经醒过来,王妃,您醒了?想起早上的场景,着实吓人,这会儿见她精神好了不少,也暗自松了口气,。
晏梨看了看忆妙,随后对流萤道:流萤,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听她说饿,流萤忙应声,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流萤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晏梨起身。
忆妙上前将她扶起来,细心帮她在身后垫了个腰枕,让她能靠得舒服点。
她做事一向都这么周到贴心。
晏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小家碧玉恰如其分。
忆妙……说完这句,后面的话蓦然全哑在唇边。
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沉默久久,终究还是复又开口,几乎费尽全身力气扯起嘴角,我帮天……殿下收了你如何?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忆妙惊而抬眼,撞上晏梨平静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看她这诚惶诚恐的样子,晏梨苦笑。
看来她这心胸狭窄的名头是深入人心了。
你别紧张。
当初我嫁进来的时候,母妃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不过是我将你强行要了过来,生生把这事给打破了。
你从小就在王府,做事妥帖,又知进退,要是有你在,我也很放心。
忆妙心思细腻,听出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忆妙视殿下为恩人,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又道:忆妙出身卑微,实在配不上殿下。
而且这三年,忆妙跟在您身边,看着您对殿下的好,忆妙不愿意横在您跟殿下之间,如果那样,忆妙只觉得羞愧难当,无颜苟活。
深深叩身下去。
虽然她心思比流萤深沉,叫人不容易看透,可是好歹也跟在自己身边三年,她如此态度,便是真的不愿。
晏梨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忆妙起身,垂着视线规矩站着。
既然你不愿意,也不能把你一辈子留在王府里。
嬷嬷们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会帮你留心,你若自己有心仪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做主。
一顿,最好还是找个你心仪,也心仪你的。
忆妙呐呐应是,心里却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人,与其说是不对劲,倒不如是陌生。
这样平稳沉静的样子跟以往那个只要她一出现,连风里都像是有花开的王妃截然不同,仿佛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等她想明白,流萤端着吃的回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嬷嬷站在回廊下,见刚怎么端进去的饭菜这会儿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怎么端了出来,眉头紧皱。
从昨天早上开始,每顿饭都是没吃几口便端了出来。
苏嬷嬷担心,刚好撞见朔风从外面回来,便将人拦下,朔风,殿下这两天可是身体不适。
朔风如实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殿下这两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了,这么拖下去人怎么撑得住?朔风沉默一阵,开口问:今天王妃来过吗?没有,这两天倒是安生得很,没有来吵过殿下。
朔风没接话,当即折身往外走。
*今天天气不错,午后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晏梨让流萤把木榻旁边的窗户打开。
她人还病着,流萤把狐裘给她披上之后才将窗户打开。
阳光落在身上,很惬意,晏梨晒了会儿太阳,问:忆妙还没回来?流萤一顿,竖起耳朵听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没有。
答完话,流萤不由问:小姐,晚膳您要去陪殿下一起吃吗?忆妙是按小姐的话去厨房吩咐殿下的晚膳。
以前只要殿下在府里,小姐都是要过去一起吃饭的,可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小姐连迎霜院的门都没有迈出去过。
不过即便人不去,但殿下的一日三餐都会让忆妙盯着。
面上像是不在乎,心里又时时刻刻牵挂着,流萤心里不太好受,想了想,见四下无人,直接道:小姐,您要是跟殿下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开了好?她是知道她家小姐有多喜欢殿下的,这样拖着,心里难受憋闷的人还是她。
晏梨浅笑着扭头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没有。
没有误会,有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三年,她变着法的想要让他开心,结果却发现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不开心。
叫他回到家里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何其讽刺。
晏梨话音刚落,忽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披着浅色披风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阿梨!阿梨!不过眨眼,人已经冲进了屋,见晏梨坐在榻上,立马扑了过去,阿梨,出大事了!旁边流萤忙行礼,沁宁公主。
沁宁大口喘气,说不出来话,冲流萤挥挥手,让起身。
晏梨她急成这样,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沁宁抚了抚胸口,顺过那口气,道:母妃要去求父皇,给四哥纳侧妃!有些东西已经烙在骨子里。
就像此刻,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听到这句话心里晏梨还是慌了一瞬,不过好在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理智压了下去。
沁宁满脸急切,要是让父皇下旨,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拦下来!说完抓住晏梨的手就要拉她走。
可是平时听到这种事就如临大敌的人这一次不仅不跟她走,反而反手拉住她。
沁宁。
沁宁不解看她,阿梨赶紧啊,咱们要是去晚了,就完了。
晏梨看着她笑。
整个上京城都不看好她跟萧天凌,唯独她。
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也算是不枉在这儿三年。
陪我坐会儿。
坐什么啊?这都火烧眉毛了!再耽搁一会儿,母妃就要得逞了!你以后就要天天看着那个白月心了!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喜欢那个白月心,要她看,白月心连阿梨的头发丝都比不上!而且就她四哥那冷得阎王见了都怕的性子,全天下绝对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阿梨还喜欢他,对他还好的人了!晏梨不急不慢,能天天看着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这话一出,沁宁看晏梨的眼神像是看怪物,阿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脑子烧坏了?说着伸手去摸晏梨的额头。
晏梨笑着拍开她的手,我看你才是脑子烧坏了。
白月心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别人求都求不来,拦什么拦?……阿梨,你没事吧?母妃是要给四哥纳侧妃,不是二哥,也不是五哥,是四哥!是萧天凌!那个白月心是要来抢你的丈夫!我知道。
她早猜到会这样。
好好的让太医来给她把脉,再借着太医的口告诉她萧天凌不想她生孩子的事,贤妃这么大一通折腾,不过就是为了让白月心进王府。
纵然现在想明白之后对她有怨,可怨什么呢?她不过是将事实告诉她而已。
至于抢,当初贤妃娘娘早早就看好了白月心当自己的儿媳妇,是她横插一脚,央着爹爹求了皇上的旨意,生生打破了原本众人看好的姻缘。
以白月心的家世人品,如果不是她,嫁进王府应该也是正妃之位,现在却只能做侧室。
再说,如果她离开,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各种琐事总要人管。
而且她嫁进来,日后也好帮……自觉失言,险险止住。
帮?帮什么?沁宁追问。
……帮王府开枝散叶啊。
说这句话还能笑出来,晏梨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殿下?外间乍然传来忆妙的声音。
闻声,晏梨心咯噔一下,外间没有人应声,只有掉头往外走的脚步声。
他生气了。
听到那脚步声,晏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方才的沉稳被这念头打得七零八落,三年的日积月累,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已经对他的情绪做出反应。
晏梨慌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碰翻了手边的茶盏,热茶漫得满桌都是。
茶盏从小桌上滚落,摔碎在地的刹那,像是砸开了所有混沌——生生止步。
见她停下,旁边沁宁诧异,阿梨,你不去看看四哥吗?晏梨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笑得云淡风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天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