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响,像是砸在人心口上,一屋子人噤若寒蝉,下一瞬,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齐刷刷跪下。
皇上息怒。
异口同声。
桌子边的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地狼藉站着。
萧天凌低头看了眼,地上,汤面跟瓷片混在一起,喉结轻滚,都下去。
闻言,陈公公跟忆妙小心对视一眼,随即带着人起身默然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萧天凌抬头,眼底是一团深色,掩盖了所有情绪,什么都看不清,今天是你的生辰。
一顿,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那就换其他的。
面对他的迁就,晏梨只是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关在笼子里的鸟,不会因为每天有人喂东西就开心的。
萧天凌面有歉意,你想去哪儿?过两天我……去没有你的地方。
她回头,迎上他的视线。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话的尾音,是晏梨被人扣住手腕往前拽的惊呼声。
你干什么?晏梨挣扎。
……为什么?他声音痛楚。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皇上,你要什么不能得到?你想要女人,后宫里的那些妃嫔,还不够吗?不是你,就不行!晏梨怔愣一瞬,毫不留情地瞬间的温情踩碎,……可是我不想,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看到你。
你还想去找林惊尘?不管我在想谁,都一定不是你。
萧天凌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刀剑更能伤人的东西。
五指收拢,晏梨,我们之间是你要开始的。
不可能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力道太大,晏梨吃痛蹙眉,却是毫不示弱,那我们就这样彼此折磨吧。
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眼睛里除了陌生就是拒绝,叫人觉得遥远,可越觉得她离自己远,萧天凌抿紧唇,突然失控地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吻下去,不容拒绝。
没有温情,没有甜蜜,唇齿间是腥甜的气息,不知道是谁的血。
直到舌尖尝到带着咸味的苦涩,看到她满脸的泪,萧天凌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怔怔退开。
面前的人缓缓蹲下,听到她的哭声,萧天凌小心翼翼伸手,却在碰到她的时候,被打开。
她抬头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不住地往下淌。
无声无息往他心里淌,烧得五脏六腑都痛。
你……就这么恨我?是。
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却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紧绷,萧天凌默默收回手,转过身。
默然许久,生辰快乐。
声音低哑。
说完大步往外走。
晏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人消失在门口,视线一收,落在地上已经不成样子的长寿面上,突然哭出声。
*一夜之间,之前的喜气荡然无存。
忆妙用纱布裹了剥了壳的鸡蛋动作轻柔地往晏梨的眼睛上滚。
没有说话。
殿内格外安静。
阿梨!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沁宁探头探脑进门,眼珠滴溜溜地转。
晏梨回头,看到扒在门边的人,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浅笑。
沁宁蹦蹦跳跳地走近,到了跟前,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愣住,带着疑问看向忆妙,后者只是轻轻摇摇头。
不清楚忆妙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沁宁心头沉了沉。
她原以为昨天晚上两个人的关系,不说什么和好如初,但至少也能缓和一点,可是现在这一看……心里不由难受。
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肩膀一垮,大喇喇往晏梨身边一坐,我就说,像我皇兄这种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能下口?那寿面肯定很难吃吧?说完,抱着晏梨又摸又拍,满脸紧张,阿梨,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晏梨愣住。
你不生气吗?她问。
沁宁眨眨眼,我生什么气?你们不是兄妹?沁宁摆摆手,我是那种人吗?我向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
说着,凑到晏梨面前,小声说:不过要是你的话,我就帮你。
晏梨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
见她笑,沁宁心里发甜,一把握住晏梨的手,我皇兄这个人吧,别的什么都还好,就是这嘴巴硬得跟石头一样,跟哑巴没什么区别。
我老早就说过,他会后悔的。
看吧,现在你不搭理他了,活该。
握着晏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以前你为了给他做吃的,手上的伤就没有断过。
现在轮到他也试试,也让他明白明白,有人愿意为自己下厨是多幸运的事,免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说边连捏带揉,像揉面团似的。
晏梨感觉有点奇怪,想抽出来,沁宁故意跟她作对,把手死死摁在自己脸上,乐呵呵的。
不过下一瞬就笑不出来了。
阿梨!阿梨!轻点轻点!脸被揪起来,虽然不疼,但是叫得殿外的人都能听见。
她这阵仗太大,晏梨以为是真疼,吓得立马松了手。
看着她一脸呆住的样子,沁宁忍不住就要揪回去——咳咳。
乍然响起的咳嗽声,把沁宁吓得手都哆嗦一下,猛地回头,发现是陈公公,气鼓鼓,陈公公,您要嗓子不好,就赶紧回去吃药。
陈公公笑眯眯,长公主这话不是在折奴才的寿吗?沁宁理理衣襟,你这一大早的过来是干什么?奴才这是到处找长公主找不着,本想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找着了。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陈公公是皇兄身边的人,沁宁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自己这两天有没有闯什么祸。
长公主,皇上有赏。
沁宁又是一愣。
这又不过年,又不过节,赏她干什么?赏我?陈公公眨眨眼,是。
沁宁走到外间,往殿外一瞧,台阶下站着长长两排人。
狐疑回头,看向陈公公,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沁宁恍然大悟。
什么赏她?分明就是利用她!心里暗骂了两句。
不过谁叫他们是亲兄妹呢,罢了罢了。
沁宁挺直腰板站着,端出长公主的架子来,那都拿进来看看,都是些什么吧。
陈公公让人进来。
东西太多,最后都没有地方放了。
沁宁看似随意地接了一个,塞到晏梨怀里,阿梨,帮我拿着。
沁宁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笑了笑,皇兄可真是大手笔啊。
陈公公只是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晏梨见屋子里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对沁宁说:这么多东西,你干脆让他们送到你宫里去吧。
沁宁回身,拿起晏梨怀里的那枚镯子,冰种翡翠,成色极好,拉过她的手,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镯子戴到她手腕上,好看。
而后,大手一挥,送回我宫里干什么?这些东西本殿下今天就都送给你了。
晏梨蹙眉。
见她要拒绝,沁宁一把抓住她的手,抢过话头,委屈巴巴道:阿梨,你看看我,每年也就那么点俸禄,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昨日你生辰,就只送个簪子。
虽然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现在这些东西是皇兄赏我的,那就是我的了,跟皇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昨天送你玉佩你也不要,今天你还不要,我真的就要伤心了。
说得好不可怜,眨巴眨巴眼,泪光闪闪。
可……一听这个字,沁宁打断她的话,回头,陈公公,你可是听清了,皇兄说的是这些东西都赏给我吧,没说是赏给阿梨吧。
是说的赏给长公主,千真万确。
假传圣谕,奴才就是有十个脑子都不够砍啊。
谅你也不敢。
阿梨,你看。
又问:那皇兄有没有说,赏赐的东西不能送人?陈公公笑了眯眼,答得飞快,没说没说。
随即又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皇上既然已经赏赐给长公主,自然是随长公主如何处置。
那就行。
阿梨,这都是我的一片心意,虽然这些东西比不上我对你的心意的十分之一,不对,万分之一,但我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晏梨:…………嗯?耷拉着眉眼,一点点往她面前凑,晏梨险些被压在榻上,……不会。
一听这两个字,沁宁立马喜笑颜开,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伤心的。
好了,陈公公你回去回话吧,就说我都很喜欢。
是。
差事不出差错地办完,陈公公带着自己的人欢欢喜喜地走了。
沁宁在华清宫待了一整天,入了夜才走。
等人一走,晏梨就吩咐忆妙,去找点炒菜用的油来。
夫人要油做什么?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忆妙将信将疑地退下。
身边没有其他人在,晏梨把手放到桌上,手腕处已经一片通红。
但是手腕上的镯子还是取不下去来。
她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还没有笨到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等忆妙把油找回来,手上的镯子还是取不下来,分明沁宁当时给她戴上的时候,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戴上去了。
折腾得手腕破皮,微微渗血,一碰就跟沙磨似的疼,气恼之下,使了蛮劲儿,结果镯子没有取下来,手一滑,打翻了旁边的茶盏。
*啪!一个茶盏被扔到地上。
沁宁打算来为自己前几日立下的汗马功劳讨赏,猫着腰准备进去吓一吓里面的人,结果刚走到御书房外,一听这动静,蓦然止了脚步。
这群人,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听到自家姑母的声音,沁宁脸色一紧。
二哥的事情之后,姑母算是她心里觉得最豁达的一个人了。
能让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人如此大发雷霆,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
九哥出声安抚。
前者依旧愤慨,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连萧天齐那个窝囊废都愿意找来!听到这句话,沁宁一惊。
三哥?眼下人已经离开通州,只是行踪隐蔽,我们的人查不到。
但不出意料的话,我猜,他们应该是奔着秋猎来的。
是九哥的声音。
沁宁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沁宁,还不打算进来?猛地被自己心里最怵的人叫到名字,沁宁浑身一哆嗦,呵呵讨好傻笑着走进去,老老实实叫人,皇兄。
又道:姑母,九哥。
见到她进来,殿内的人都收敛了情绪。
过来有事?萧天凌问。
沁宁连忙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
只是心里的不安太强烈,追问:不过,皇兄,你们刚刚在说秋猎吗?坐在御案后的人轻描淡写道:是。
你不是最喜欢秋猎?今年要是能打回来一只鹿,有赏。
他说得太轻松,甚至像是心情很好,提前许她好处,要不是人还是清醒的,沁宁都差点以为自己刚刚在御书房外是幻听了。
知道他这样说,就是没有打算把事情跟自己说,沁宁也装糊涂,好啊,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皇兄,姑母,九哥你们聊吧,我去找阿梨去了。
沁宁。
沁宁走出几步,身后有人忽然开口叫住她。
她应声回头,循声看向御案之后的人。
今日天气晴好,明媚的阳光落进御书房,四处明亮,可是唯独在她回头的时候,却看不清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
感觉他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说,可是久久没有等到他开口说下一句话,沁宁不由出声,皇兄?怎么了?没什么,你去吧。
……哦。
*华清宫。
前两天下了场绵绵小雨,等再放晴的时候,暑气渐消,金秋时节,秋高气爽。
晏梨坐在廊下,旁边小几上放着点心,都是沁宁喜欢吃的。
这几日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是每次一问,她都笑呵呵地顾左右而言他。
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过来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来。
晏梨时不时往宫门处看看。
忆妙把她手边已经凉掉的茶换了,放下茶盏的时候,几番犹豫还是开了口,夫人。
晏梨转头。
夫人要不然去御书房看看吧?忆妙接着说:今早奴婢碰到陈公公,陈公公带着齐太医匆匆往御书房去,好像说是皇上染了风寒,昨天晚上咳了一晚上。
晏梨沉吟片刻,我又不是太医,去了反而添乱。
忆妙道:奴婢明白,夫人心里有气。
可是皇上是真的在意您的。
夫人可能不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几乎每天深夜都会过来,不过怕吵醒您,每次都是站在殿外,临到天亮才走。
晏梨半晌没有说话,我连这华清宫都出不去,又说什么御书房。
皇上已经解了夫人的禁令,夫人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不能您自己……忆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人打断。
阿梨!沁宁跑到晏梨面前,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要走。
怎么了?看她着急的样子,晏梨不禁问。
沁宁站住脚,阿梨,你跟我去见见皇兄吧。
她一双眼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
晏梨皱眉,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只是染了风寒?你跟我去见见他吧。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话越说越重,可具体什么缘故又什么都不肯说。
最后晏梨还是被沁宁硬拉着出了华清宫,直奔御书房。
因为太着急,进门的时候,连就站在陈公公身后的松枝沁宁都没有注意到。
皇兄,你看把谁给你带过来了!沁宁满是欣喜,不过刚哭过,声音里的沙哑还在。
两个人出现在御书房里。
啪一声——刚刚端起来的碗摔在地上,白月心脸色刷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7 00:59:07~2019-12-18 15: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渔渔渔渔渔10瓶;恨.别离5瓶;濯风、富贵开花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