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阵阵,叫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甜气息愈发沁人心脾,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香,既不寡淡,也不显得过分华丽而染上脂粉气,浓淡相宜。
光是这香气,就足够叫人流连忘返了,更别说莲花台上,身姿曼妙的舞姬,还有一身竹青色衣衫的琴师。
座无虚席。
坐在千斤难求的位置上,流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心里就想着,要是等回去被老爷跟大少爷知道,二少爷带着小姐来过这种地方,虽说这里面的人都是卖艺不卖身,但是…她到时候多半也跑不了。
想说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一个眼神给堵回去了。
晏煦端着酒杯,自斟自酌。
大抵是见过的牛鬼蛇神太多,练了一身到哪儿都能泰然自若的本事。
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眼坐在旁边的人。
见晏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晏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刚才在迎仙楼听到那些萧天凌如何宠爱他的妃子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这叫他是恨得牙痒痒。
就算是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会不开心。
她难过,可是叫她难过的人现下怕不是左拥右抱,活得潇洒自在。
想到这儿,晏煦险些把手里的酒杯捏碎。
阿梨,好看吗?脸上扬起笑,晏煦问。
晏梨收回视线,点点头。
咱们漠北比这好看的多得是。
等回去了,二哥就给你张罗张罗,把漠北最好的男子全都找来,让我的阿梨挑,你喜欢多少就要多少!好不好?要不是这上京城的南风馆太乱,虽然是能恶心到那个人,但是他舍不得让阿梨受这种委屈。
她就该是得到最好的。
阿梨,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这个不好,咱们换一个就好了。
你要记得,在这个世上,只有男人为你伤心的份儿,没有你为男人伤心的道理,知道了吗?晏梨不由笑,玩笑,二哥也是男人。
晏煦想都没想就说:就算是二哥也不行。
晏梨脸上的笑格外甜,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这句话听得晏煦一愣,随即捂脸笑得直抽抽。
他的妹妹,果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看到他这么开心,晏梨刚刚心里的沉闷也随之消散。
那些人说,楚王妃配不上楚王。
楚王妃……是她。
明明什么都记得了,但是听到那些话,却还是有些不好受。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是她都记得就好了。
听她们说得那么自然,想来以前她应该也听过不少这样的话,如果她都记得,现在再听到估计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舞姬们踩着小碎步到最前面,水袖一挥,花瓣带着香气纷纷扬扬落下。
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打算伸手接一瓣的瞬间,眼角余光看到台上的舞姬,水粉长袖在视线里飞扬,晏梨僵住。
片刻后,转头问流萤,流萤,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流萤懵了一下,连连摇头,当然没有。
在上京待了那么久,根本都不知道上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就更不可能会来过这里了。
晏梨沉默。
没有来过吗?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很熟悉?目光静静地看着台上。
邻座有人在小声交谈,因为隔得近,在乐曲声弱下去的时候,隐约能听见。
高兄果然是见多识广,我以前都不知道上京城还有这种地方。
赵兄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那是我这种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比得了的。
高兄过谦过谦,今天我是跟着高兄来见世面了。
一声笑声之后,这地方在上京已经好几年了,只不过不敢声张。
毕竟咱们小老百姓,还不得是看天,吃饭嘛。
…………晏煦不动声色地听着,垂眸的瞬间,心下已经无数个念头转过。
晏梨全部心思都在台上。
当视线里都是舞姬们的水袖时,她不自主看向那莲花台后方。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
不自觉地站起来。
他们的位置是正中间最前面的位置,她一站起来,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晏煦都流萤都出声叫她,可是她却像是根本听不见,失了魂般,愣愣走到台前。
看出她状态不对,晏煦顾不上理会后面的人,赶紧走到她身边,阿梨?怎么了?而她只是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晏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台上的舞姬停下,让到一边,她看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阿梨……剩下的话,在看到她脸上的泪之后蓦然止住。
下一刻,人一软。
阿梨!晏煦接住她,人已经晕了过去。
*御书房。
直到深夜都还亮着灯。
……秋猎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萧天琅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
御案后的人开口。
这些都是臣弟该做的。
好了,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萧天琅没动,迟疑片刻,我听沁宁说,让阿梨出宫是皇兄的意思?他离开上京不到十日,等到回来的时候,就听说晏梨出宫了。
这段时间,前朝后宫暗流汹涌。
晏梨突然离宫,而他又猜不到原因,只是隐隐不安。
萧天琅话刚说完,没有等到回应,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朔风在萧天琅身后站定,朔风见过皇上,见过晋王殿下。
回去早点休息。
萧天凌看向萧天琅。
萧天琅知道这会儿不是说晏梨的事情的时机,应声退下,是。
等人离开,朔风才开口,一如往常,汇报今日晏梨的行程。
虽然不明白为何明明心中牵挂,却从不去见面,不过也没有多问。
眼前事情太多,他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办好交代下来的事。
今日晏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迎仙楼,中途与几位小姐起了冲突。
说完,忙补了一句,不过夫人没有受伤。
而后才继续道:因为晏二公子,属下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听到大约是因为说了夫人不是,惹得晏二公子不快。
说完这一段,朔风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御案之后的人抬眼看过来。
朔风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咽了咽口水,从迎仙楼出来,晏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凝香馆。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完,气氛陡变。
朔风身体往下弯得更厉害,就像是背上压了什么东西。
然后呢?这一次朔风停顿得更长,……夫人在凝香馆,晕倒了。
听见有人霍然起身的动静,朔风单手扶膝跪下去,齐太医已经过去看过,说只是发烧,并无大碍。
人呢?已经回去了。
皇上!人阔步往外走,朔风赶紧起身跟上。
*晏煦站在廊下,面色晦暗不明。
一人从院子外面进来,到跟前,二少爷,齐太医已经送走了。
说完,递上去一个信封,大少爷的信,今天下午到的。
晏煦接过拆开,迅速看完。
再折好,塞回信封里,久久没有说话。
台阶下的人小声问:二少爷可要准备马车干粮?如果要,证明他们不日便要启程会漠北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留在上京这么多日,但是二少爷做事,向来不喜欢别人置喙。
暂时不急。
晏煦抬头,长夜未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王家把萧天齐找回来,白家如今又颇得圣心。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上京怕是要不太平了。
他既然在上京,至少要确保晏家可以置身事外再走。
不然,这一回,就算回漠北,怕是也难得安宁。
*晏梨梦见一个仙境一般的地方,丝竹管弦的声音悦耳,满目的裙摆水袖,穿过那些飞扬的轻纱,她看到了一个人。
坐在那轻纱之后,时隐时现。
一双五指修长的手,再往上,对上那人眼睛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打中。
啊!猛地惊醒。
身边空无一人。
不过发现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放松下来。
清醒一瞬,随即,昏沉扑面而来。
仰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呼吸声很大,呼出来的气有些烫,嘴里又干又有些苦。
恍恍惚惚地看到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橘子,强撑着身子起来,吃了两口,就像是感觉到什么,掀被下床,鞋都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就要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刚好要走出院子。
月光斜斜落下,那抹身影掩在阴暗处,看不清楚,但是却很熟悉。
心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跳得那么快过。
惊尘!晏梨出声。
萧天凌蓦然止步。
看到人应声停下来,晏梨突然热泪盈眶,惊尘,是你吗?是你对不对?晏梨想要过去,可是脑子昏沉得厉害,一低头,感觉地都在晃。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我知道是你。
知道我喜欢吃酸甜的橘子,会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陪着我的人,只有你。
他一直背对着她,不肯转身。
晏梨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
看到那人影突然动了,晏梨声音带上哭腔,你别走。
就这三个字,被狠狠牵扯住。
萧天凌站在原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近,再慢慢绕到面前。
已经做好看到她大失所望的目光的准备,可是当她站到他面前,看着他,忽而笑得眉眼弯弯。
萧天凌呼吸一滞。
晏梨抓住他的衣袖,再上前一步,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
信任,依赖。
萧天凌瞳孔一缩,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一个字,出口的时候,都在颤。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了你,惊尘。
所有惊喜,顷刻间,灰飞烟灭。
久久没有等到他开口,晏梨退开,仰着脸看着他,看了许久,红了眼眶。
惊尘,你是不是恨我?他救了她。
在大夏天,满淮州城给她找她喜欢吃的橘子。
扶着几乎站不起来她的重新学着走路,可是她回报给他是什么?她回报给他的是什么?!你恨我对不对?不然,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萧天凌喉结狠狠一滚,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不是。
晏梨抓住他的衣服,泪如雨下,惊尘……对不起。
她嘴里分明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感觉到她的眼泪在心口一点点蔓延开——萧天凌哑声应,……我在。
心口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