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个月后,才有人在城外的小溪边发现希希的尸体——衣不蔽体, 满身伤痕。
我才知道希希死讯没多久, 母亲就为我谈妥了一门亲事,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
大婚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希希。
她站在这颗樱花树下,笑着对我说,她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来……当夜,我就发起了高烧, 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婚事自然不成。
大夫说我心结难解,忧思成疾。
我私心里想着,就这么病着也挺好的, 最好病死了和希希团聚, 所以偷偷将药都倒了。
结果可以预见, 付关病重,药石罔效, 不治而亡。
由于付关内心对希希的愧疚, 执念太深,身死之后,便进入了寄托着他的执念的传家血玉之中。
我来了, 我终于来了。
可是希希不在了,真的不在了……她不会原谅我的……宋初抬头看着树干上的树疤,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树疤还算得上清晰:你们当初一定很相爱……正在脑海中措辞想要安慰付关一番, 宋初口中猝不及防被李双塞入一颗提子。
提子尚未熟透,酸涩的味道让宋初顿时五官扭曲。
现在的姿态倒是做得足足的,可惜啊,希希和她爹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再怎么忏悔,也没有办法挽回,在这儿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呢?一向温和的李双鲜少有这么尖锐刻薄的时候,宋初都被她镇住了,傻愣愣不敢说话。
付关干涩地笑起来,充满苦涩地自嘲:你说得对,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李双冷哼一声,拉着宋初回到油纸布边:这种男人最不值得同情了,让他一个人哭去,我们继续野餐。
宋初回头看了付关一眼,只见他仍趴在地上,身形不停颤抖。
梁京墨盘腿坐在草地上,面前六寸的奶油蛋糕已经少掉一半,他嘴边还沾着白色的奶油,抬头看着宋初的表情有些懵懂。
宋初蓦然被逗笑,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
傲娇又霸道的梁老大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是少见。
宋初伸手给梁京墨擦去嘴角的奶油,却被梁京墨借机抓住手腕,沾着奶油手指被送入了湿润温暖的口中,柔软的舌尖一卷,便舔去了奶油,只留下一抹水渍。
其他人纷纷作出不忍直视之态,宋初爆红了脸抽出自己的手指,顺便在梁京墨衣服上擦了擦。
梁京墨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垂眸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水渍: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外套,我记得你那儿已经有一件了。
宋初就当没听到梁京墨的话,坐到楼半夏身边:有没有可能找到希希?楼半夏嚼着桑葚回答:找到希希可以是可以,但是没什么意义。
看现在的情况,希希已经投胎去了,前尘往事都已经忘记,难道还能让她说原谅了付关?章邯手上卷着寿司,也应和着楼半夏的话。
宋初抿唇,如果不能见到希希,付关心愿不了,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去投胎。
夜色渐沉,路灯晃晃照着地面,偶尔有未尽的飞虫经过灯下,投下一片阴影。
樱花林地处偏僻,现在又不是樱花绽放吸引游人的季节,锻炼的人一般不会经过这里。
文物而修复处众人慢悠悠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去。
一直在樱花树下保持着跪趴姿势的付关,也被柳永拖回血玉中。
章邯在那棵樱花树树干上绑上了一根蓝色的丝带做标记,以后找起来也方便。
梁京墨抱着团子眯着眼睛靠在宋初身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依我看,直接把他送到地府去就是了。
李双将团子拎到自己怀里好一番揉捏。
柳永挑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怎么能懂我们痴情人的苦痛呢?章邯,你说对吧。
专心开车的章邯瞄了一眼后视镜:不好意思,你问错人了,我也是个没心没肺没恋爱的。
天色已晚,宋初打算就在文物修复处凑合一晚上,免得回去还要应付宋母的精神攻击。
知女莫若母,见宋初迟迟不回家,宋母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梁京墨那里。
梁京墨瞄了一眼宋初,按下接听键。
宋母寒暄了两句,就进入了正题,主题就是让宋初辞职。
梁京墨还没来得及开口,宋初一把夺过手机:妈,我说过了,我不能也不会辞职的,你这样只会让我难做!宋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吐出一句随你吧就挂掉了电话。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无端让人感觉到辛酸。
宋初的抿了抿唇,心不断地往下沉。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反抗过父母的决定,这还是第一次。
梁京墨拿回自己的手机,握住宋初发凉的手:别担心,宋阿姨会理解的。
回到文物修复处,将东西收拾好,众人也就散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宋初干脆披上衣服起床,她记得仓库里有几个青铜酒杯需要修复。
工作室的灯光下,宋初用砂纸磨着青铜酒杯上的锈迹,装着血玉的木匣子就在她的左手边。
大半夜的做这种事情,眼睛难免酸涩。
掏出眼药水滴了两滴,宋初走到窗边想要放松一下。
庭院草木之中,目光所及之角落,似乎有什么活物一闪而过。
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中的,竟然是穷奇的模样。
宋初盯着那片花丛许久,终于看到一只小奶狗从花木丛中钻了出来,抖落身上沾到的叶片。
宋初蓦地松了口气,不免嘲笑自己杞人忧天。
不过文物修复处阴气鼎盛,寻常的生灵并不乐意靠近,怎么会有小奶狗跑过来。
好奇心驱使,宋初从窗户一跃而出,将小奶狗抱了回来。
小奶狗也乖巧,在宋初手中不挣不扎,肉嘟嘟地分外引人喜欢。
回到工作台边坐下,宋初将小奶狗放在自己脚边,继续给青铜酒杯除锈。
拿砂纸在酒杯上磨了两下,宋初陡然抬头,打开左手边的木匣子——血玉不见了!宋初蹭地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被撞得倒下去,脚边的小奶狗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宋初已经顾不得这些,匆忙给其他人打电话。
埋头在工作台边,宋初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总觉得自己最近状态不对,总是将事情搞砸。
梁京墨最先赶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工作台上被打开的木匣子,而是在地板上撒了一泡尿的小奶狗。
哪里来的小狗?宋初颓然地趴在桌子上: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
梁京墨用两根手指拎着后颈将小狗提了起来,小狗的后爪不正常地垂下,不停地颤抖。
拨开后颈的毛发,可以看到隐约的血痕。
这只狗很有可能不是自己跑进来,而是被咬住后颈丢进来的。
这样一看,偷走血玉的人应该是有所预谋。
苏木刚到文物修复处,怀中就被塞了一只小狗,蹲在他肩膀上的团子顿时炸了毛,龇牙咧嘴地吓唬小奶狗。
小奶狗呜呜地往苏木胳肢窝里钻,宋初见状,将团子拎了过去。
梁老大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帮它绑一下后腿,顺便看看它脖子后面的牙印,看看能不能确定是什么种类咬的。
苏木应了声,转身去找工具,一回头就看到浓妆艳抹的李双踩着一双恨天高走着猫步过来:我好不容易勾搭上一个小帅哥,就这么被搅和了,可惜。
章邯和楼半夏跟在李双后面进来,章邯手中还握着韩彦的古剑:灵石灵力不够了,我带他回来换一个。
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柳永过来,宋初探着脑袋往门外看:柳永怎么没来?难不成又身陷桃花局了?章邯一边打磨着晶莹剔透的灵石,一边回答:马上八月半,柳永应该去千慧寺了。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柳永每年中秋几天都会呆在千慧寺。
问他吧,他说千慧寺的月饼香,香火质量高,适合修行。
梁京墨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桌子: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先找血玉。
苏木,牙印比对出来了吗?苏木抚摸着脖子上少了一圈毛的小奶狗回答:现有物种中没有符合特征的,但是从牙印的大小比例来判断,咬它的生物应该也不算大,正常猫的大小,嗯,比团子稍微大一点。
团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耳朵动了动,喵了一声。
宋初拖着下巴,看着窗外:在小狗出来之前,我好像看到了穷奇……不过应该是我多想了,我根本没看清它的样子,怎么可能认出来是穷奇呢?梁京墨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初:那可未必。
自从上次真的用烤乳猪抓了饕餮之后,梁京墨就一直在怀疑宋初的身份。
借着查神秘人的机会,梁京墨也顺手查了查宋初可能的身份,暂时还没有确定的结果。
但是宋初身份不一般是肯定的了。
宋初被梁京墨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楼半夏摸摸宋初的脑袋:老大抽风,别怕。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只小狗?李双掏出小镜子补了补妆:信不信我的第六感?楼半夏挑眉:我以为第六感应该是我的专利,毕竟种族天赋。
我觉得,付关有可能在樱花林。
章邯镶嵌好灵石,韩彦悠悠飘了出来:有第六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既然觉得他在樱花林,你们就去看看呗。
韩彦说得不无道理,梁京墨登时决定自己、宋初、李双去樱花林,楼半夏和团子在文物修复处附近搜寻,苏木和章邯留守文物修复处。
至于刚刚恢复活力的韩彦,已经在梁老大下达任务的时候跑出去了。
夜深人静,公园里只有秋虫之声,一行三人走过,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樱花林更是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连路灯的光芒都没有。
宋初手中的手电照过去,也只能照出一片婆娑的树影。
得益于章邯留下的丝带,三人很容易找到了白天那颗樱花树。
如果不是这根丝带,恐怕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棵树,就是白天那棵。
傍晚时还只是普普通通一棵沉寂的樱花树,现在却变成了两棵树的模样。
从根部开始盘旋纠缠而上,树冠开满了粉色的花朵,远远看上去就如一棵树一般。
风过,粉红色的花瓣簌簌而下。
本该浪漫的场景,却因为黑夜的背景、微微的光亮而变得有些诡异。
手电的光芒照亮树干上变得分外清晰的树疤,宋初深深吸了口气:这是……什么情况?李双的手指触上凹凸不平的树疤,深紫色的指甲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那个叫希希的女人,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吧……梁京墨在手心画下一个符咒,吟咏着咒语将手心贴在树疤上。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就能看到这两颗缠绵而生、在秋天盛开的樱花树,在黑夜中闪着莹莹的光芒,诡异而梦幻。
片刻之后,一只老鼠大小的生物从树根中爬出来,扑在梁京墨的腿上:大人、大人,我出来了,别念了!这声音如同孩童般稚嫩,令人闻之心喜。
蹲下身,可以看到这只从数根中爬出来的生物有着圆滚滚的身体,头上顶着淡粉色的樱花,四肢是看上去十分柔软的根须。
这片樱花林已经有了不少年历史,蕴养出精灵也算合理。
梁京墨将小树精拎起来,与自己对视:那块血玉,是不是被你拿来了?那个,那个……不是我……小树精对着自己圆滚滚身体上方的两簇根须,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怎么能去偷你们的血玉呢?小树精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没有说实话,不过他不能离开这附近倒是真的。
梁京墨换了一个问法:说谎可是会折损修为的,我们丢血玉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小树精皱起脸,用自己的根须爬到梁京墨手上坐下:对啦对啦,就是我指使的。
可是我也是为了成全这对有情人啊!李双嗤了一声:那你白天怎么不出来?怕我们吃了你?那倒不是,小树精摊手,我是个思虑周全的精灵。
要是我白天出来跟你们说明白了,你们肯定还是要把他们分开,哪怕送他们去投胎,最终他们还是会分开的。
现在多好,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宋初敲了敲树干:如果我把这两棵树给锯了……会怎么样?小树精一下子蹦了起来,头上的樱花花瓣都立了起来:不行,不能砍!你敢砍我就……我就……你就怎么样?梁京墨甩了甩手,小树精不得不牢牢扒住他的手指保持平衡。
不怎么样,不怎么样,大人饶命!李双抱臂靠在树上:你说不砍就不砍?我要真砍了你能怎么样?你把他们俩变成了这两棵树,以为这样他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你都活了多少年了,怎么怎么天真?海可枯石可烂地球会爆炸宇宙会毁灭,你以为两棵树能存活多久?小树精委屈地趴在梁京墨手上,眼里含着两泡泪:可是……可是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我以为,我至少完成了他们的心愿。
宋初摸摸小树精的脑袋上耷拉下来的樱花:你这么想也没错,毕竟你是一番好意,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小树精抖了抖自己的樱花顶盖,还是趴在梁京墨手上。
梁京墨当然知道小树精在等自己表态,轻咳一声:血玉呢?小树精挪了挪,将自己的根须探入身下,扒拉了大半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血玉来,小眼睛偷偷瞄着梁京墨的脸色。
梁京墨将血玉置于手电筒的灯光前,流动的血线已经消失不见。
将血玉抛给宋初:你可以还给你师兄了。
宋初手忙脚乱地接住血玉,看到它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手心,才松了口气: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那你是怎么拿到血玉的?小树精翻身爬起,抱着自己的肚子:这附近有一群野猫野狗,有几个灵性不错。
我平时会小小地照顾它们一下,这次也是他们帮忙的。
所以那只小狗……其实就是用来声东击西的?宋初恍然,也有些难以置信。
且不论一群猫狗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它们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把那只小奶狗推出来的?小树精听宋初提起小奶狗,一根触须攀上了她的手:你能把小狗送回来吗?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宋初回头,看到一只黑白斑点狗钻了出来,身后还有两只蹒跚学步的小狗,发出嗷嗷的小嫩音。
看来,这几只就是那只可怜的小奶狗的妈妈和兄弟姐妹了。
宋初的鼻子有些酸:那只小狗受了伤,等它好一些,我再送它回来。
小树精闻言,从梁京墨手上跳了下来,跑到母狗身前,一顿手舞足蹈比划。
母狗呜呜两声,带着小狗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