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蝉

2025-03-26 15:09:51

我婆婆瞿患胃癌将近两年了,一直在化疗, 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癌细胞扩散, 呼吸只能靠呼吸机。

也许是受够了这样的痛苦, 她在无人的时候,自己扯掉了呼吸机的管道。

癌症的治疗十分痛苦,病人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挺过来。

在治疗效果并不好的情况下坚持两年,已经算是意志强大了。

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希望,放弃治疗一死解脱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没道理啊, 老太太自己选了这条路,又怎么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儿子?若是为了这枚戒指,昨晚的事情也没有必要。

您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和你婆婆的关系怎么样?李双接着问道。

许悦听出了弦外之音, 脸色不悦: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 我丈夫是个孝子。

婆婆生病这两年, 他每天都要去医院陪陪她,哪怕婆婆有时候都认不出他。

大致了解了情况, 送走许悦, 宋初将戒指推到梁京墨面前:梁老大,你怎么看?梁京墨的钢笔轻轻敲击着桌面:有句老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还是觉得老太太的死有些蹊跷,刘占源也很可疑。

虽然早已经完事,为了不打扰这边的事情一直躲在休息室的卢倩媛三人跨入门内,柳永的脸颊还残留着一片薄红。

除了心脏被替换之外, 柳永身上没有其他的问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管刘占源一家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他们所委托的工作还是要完成。

一边打磨着戒指,宋初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就像有人在听她说话一般。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张清致能不能听到她说话。

与此同时,李双和刘占源取得联系,安排接下来一系列事宜。

又是一天过去,已经修复完成的戒指照例被放在抽屉中,只是抽屉上加了一把锁。

吃过晚饭,宋初、梁京墨和楼半夏一起到了刘占源家中。

入门就可以看到摆放在柜台上的遗照,女人并不年轻的脸上带着慈爱的微笑,气质怡人。

遗照前供奉着瓜果,香火不断。

旁边还有一个稍显年轻的男人的遗照,大概就是刘占源的父亲了。

刘占源和许悦都在家中,另外还有他们十八岁的儿子。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梁京墨问道:刘先生,我们想知道实话,您的母亲真的是自己扯掉呼吸机的吗?刘占源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问这个问题,不激动也不慌乱:是的,在母亲死亡的那段时间内,没有人进过病房,医院的录像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梁京墨没有再纠缠着这一点,只是给苏木发了条信息,让他将医院的相关录像发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楼半夏和宋初在屋内转了几圈,在一些窗户和门框上绑上红绳。

梁京墨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刘占源身上,随着夜色渐深,刘占源开始焦虑。

坐在梁京墨对面,刘占源的手脚不停地变换着动作,面前的水杯空了一次又一次。

短短半个小时,他已经去了两趟卫生间。

宋初再次帮刘占源倒满水杯:刘先生,放松一点,不要这么紧张。

刘占源灌了口水点点头,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梁京墨的手机铃声一响,差点把他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录像拿到了。

梁京墨挥了挥手机,示意刘占源不用那么惊吓。

从录像上看,刘占源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刘伟涛,在张清致死亡当天晚上五点钟到五点半在病房中陪着张清致。

五点半左右,刘伟涛和许悦先行离开,刘占源又呆了大概十五分钟也离开了。

在刘占源离开的时候,张清致的呼吸机还是好好的,并没有出现异常。

到了半夜,原本已经睡着的张清致突然醒来,手开始在床边摸索什么。

接下来,张清致的身体身体侧了过来,手臂外伸,似乎要从床边的柜子上拿什么东西。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做出这样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支撑多久就塌了下来。

她伸出的手落下的时候,刚好搭在了呼吸机的管道上,看上去就像她自己扯掉了呼吸机管道一般。

短短一段视频,包涵不少的疑点。

如果张清致是想自杀,她完全可以直接摘掉自己的面罩,何必废那么大的力气够那么远去扯管子?一开始她在自己床边摸什么?显然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

她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寻死的患者,倒像是在奋力挣扎。

楼半夏怀疑地看着刘占源:你觉得,她像是自杀吗?刘占源端着水杯的手晃了一下,洒出一片水光。

慌忙地用纸巾擦干洒出的水迹,刘占源躲避着楼半夏的目光:原本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警察赶过来之后,也没有查到什么东西,所以……我们是找的熟人警察,不会蒙我们的。

刘占源着重强调了熟人。

梁京墨抱臂看着刘占源:麻烦你告诉我们,是哪个警察?是我哥。

许悦抢先开口。

这样看来,他的确是不会骗你们的。

宋初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办案这么草率,应该会被处分的吧?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梁京墨说的。

梁京墨煞有其事地点头:录像疑点很多,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称死者是自杀,可以说是玩忽职守。

再严重一点就是包庇罪犯,可能以共犯论罪。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没,没这么严重吧。

许悦头一次失了态,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婆婆死的时候,根本没人接近过她。

然而这并不能证明就没有他杀的可能,事实上很多谋杀手段,都不需要当事人在案发当时出现在案发现场。

梁京墨双腿交叠,动动手指示意宋初开始记录,案发现场已经没有了,那么你们可以告诉我,她的床边原本有什么东西吗?都不用刘占源回答,楼半夏帮他回答了:应该是护士铃,你们看,在一开始的时候,刘伟涛为了坐在床边,把什么东西抓在了手上,隐约可以看到有一条线牵到床头。

说话时,楼半夏直直看着刘伟涛。

刘伟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也不少有意的,以前我也都是这样的,也没出什么事儿啊……梁京墨抬了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你起身的时候,把按钮放在了哪里?刘伟涛回忆了一下:我当是顺手就把那按钮松了,应该是垂在床边的。

梁京墨将视频的进度条往前拉了拉:这里,她的柜子上放着什么?是药,止痛药。

刘占源立即回答。

整个事件梳理下来,应该是张清致半夜被痛醒,想要按护士铃却没有摸到,于是试图自己拿到止痛药,但是却失手扯掉了自己呼吸机的管子。

看上去即使不是自杀,也应该是个意外。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众人坐在客厅中,静静等待着夜色彻底笼罩这个城市。

时间似乎过得分外缓慢,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客厅中的挂钟的滴答声十分刺耳。

刘占源再度站起,准备去卫生间。

他的眼睛下意识瞄向柜台上的遗像,只觉得灯光下照片中的母亲虽然依旧笑着,眼神却显得有些诡异,似乎正看着自己。

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刘占源还是坐了下来,能憋一会儿是一会儿。

晚上十点半,刘占源终于忍不住去了卫生间。

洗完手出来,他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遗像前的香又快要烧完了,他顺手从抽屉中取出新香点燃,准备续上。

一鞠躬抬头,刘占源大喊一声,被吓得跪了下去——那枚戒指,又出现在了遗像前。

宋初指着遗像中的女人,手微微发抖:照片动了。

楼半夏拉开宋初,右手张开笼罩在遗像上,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楼半夏右手收拢,似乎从照片中将什么东西扯了出来,抓在手上。

蝉。

楼半夏张开手掌,一只精致小巧的黑褐色的蝉卧在她的掌心。

众人都是一脸迷茫,怎么会有一只蝉藏在张清致的遗像之中?最懵的还是许悦,她每天都会擦一遍遗像,却从来没有发现过有什么东西。

梁京墨取过蝉,手指在蝉的腹部轻轻拨动两下。

蝉身动了动,发出几声鸣叫。

听在旁人耳朵里,和普通的蝉鸣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对刘占源而言却如同惊雷一般——他听到的不是蝉鸣,而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和他在睡梦中听到的张清致的□□一模一样。

眼瞧着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刘占源的脸色更加难看:你们……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刘伟涛挠了挠脑袋:不就是蝉鸣吗,爸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梁京墨却不认为刘占源是大惊小怪,托着蝉坐回沙发上:崔豹的《古今注》记载有一化蝉的故事:古有齐王后怨王怒死,尸化为蝉,遂登庭树,嘒唳而鸣。

后王悔恨,闻蝉鸣,即悲叹。

这只蝉难道就是齐王后?宋初俯身看着那只蝉,那它得活了多少年了?未必是齐王后,楼半夏替刘占源将没有插稳的香柱扶好,实际上,所谓的齐王后化蝉也未必是真的,但鬼蝉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它们从死不瞑目的怨气之中获取养分,为他们化解愁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们的出现也就意味着,有人死不瞑目。

刘占源对上楼半夏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忍不住开始躲闪,强自镇定下来,一言不发。

宋初的目光在这一家三口身上转了一圈,回到鬼蝉身上:鬼蝉有攻击性吗?按道理来讲,鬼蝉并不能对人造成□□上的伤害。

用比较通俗的话说,鬼蝉擅长的是精神攻击。

见楼半夏摇头,刘占源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然而,楼半夏话音刚落,梁京墨手中的鬼蝉突然飞起,径直冲着刘占源的脸面而来。

刘占源惊恐地后退,被绊倒在沙发上,鬼蝉几乎就要撞上他的鼻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疾风吹过,气势汹汹的鬼蝉被掀飞出去。

宋初看着突然出现的老太太,又看了看柜台上的遗像,眼神微闪。

今天是老太太的头七,老太太回来看你们了。

梁京墨站起身,对依旧从容淡定的张清致点了点头。

宋初抬头看了眼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许悦抱着刘伟涛贴在墙边,刘占源不知所措地四处乱望。

楼半夏按住他的脑袋转向一边:不要再转了,她就在你面前。

刘占源从喉咙中发出咯痰般的声音:你在骗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楼半夏回过头给宋初一个眼神,宋初立即会意,从包中掏出显影水,往张清致所在的方向喷了两下。

张清致闭上眼站在刘占源身后,眉宇之间有着浅浅的皱痕,似乎有些不愿意面对当下的情况。

刘占源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瞳孔骤缩,张大了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最镇定的还得数许悦,放开瑟瑟发抖软成一团的儿子,在张清致面前跪下:妈。

张清致长叹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看着许悦:悦悦,你嫁到刘家也有二十年了,你是个好媳妇儿,只可惜,可惜我儿子不争气,配不上你啊。

许悦垂头看着地板:当初是我自己瞎了眼看上了他,怪不得别人。

宋初更加摸不着头脑,这家人的故事看上去还真不少。

梁京墨专心地捏着宋初的一只手,好像完全不关心发生的事情。

刘占源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忙不迭地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就一般人而言,若是看到去世的亲人,也不至于如他一般。

这样的动作,像是认罪,像是求饶。

现在,梁京墨抬起手点了点刘占源的方向,是不是可以交代一下,你做了什么?刘占源的头还贴在地板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半晌才开口:我也是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癌症在治疗过程中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止痛药药效有时限,张清致经常在夜里被痛醒。

由于行动吃力,护士铃一般就放在她手边。

为了防止意外,刘占源平时特地把定量的止痛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靠近张清致的位置。

这样,即使她不小心碰掉了护士铃,也可以自己拿到止痛药。

但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孝子,刘占源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陪张清致一会儿,如此坚持了两年。

实际上,近一年以来,张清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不太认识人了。

刘占源每次去医院的时候,内心都是挣扎的。

一方面,看到自己的母亲变成那般模样,作为一个儿子,不可谓不难受。

另一方面,他逐渐感觉到疲惫,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无用功。

顶着孝子的名头,让他逼迫自己必须要去看望自己生病的母亲,即使他心底里认为曾经可以依靠的母亲已经变成了累赘。

七天前,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看张清致。

看到刘伟涛让护士铃随意地垂在床边,刘占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要她死了,他就不用活得那么累了。

几乎是鬼迷心窍地,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大脑中盘旋。

蛊惑他,让他无视垂下的护士铃,装作不经意般将当天的止痛药放在了远离张清致的一边。

就这样吧,交给命运决定。

刘占源这样想着,他认为自己并没有断了张清致的后路,只是稍微添上了几块石头而已。

听着儿子描述着如何将自己置于死地,张清致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她并不是当事人。

直到刘占源说完,张清致才摇了摇头。

两年的治疗,其实我也已经认命了。

看到呼吸机的管道脱落的那一瞬间,我松了口气。

我要强了一辈子,从来没认输过。

生老病死,那是天命,我不得不认输。

张清致的声音里透着疲惫,看向刘占源,我不怨,也不恨,只是失望。

宋初举起手:等一下,不是说鬼蝉是因为有人死不瞑目产生怨气才会出现的吗?如果你不怨不恨,为什么会出现鬼蝉?楼半夏滑到沙发上:那就说明,死不瞑目的另有其人呗。

除了一脸迷茫惊恐的刘伟涛,刘占源夫妇和张清致,都没有露出特别诧异的表情,显然,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梁京墨托腮看着面前的这一家子,突然开口:鬼蝉一般不会贸然攻击人,在被人制服的情况下,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刚才它突然攻击,你们猜是为什么。

宋初皱眉看着梁京墨:不是你干的吗?我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梁京墨轻嗤一声,自己作的孽,终究是要还的。

放下翘着的腿站起身,梁京墨跨出几步捡起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鬼蝉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鬼蝉身上,半阖双眸,薄唇微动。

随着咒文流出梁京墨唇畔,他掌心的鬼蝉逐渐变化。

梁京墨再次掀开手掌,他掌心的鬼蝉竟然变成了一个蜷曲的小人儿,如同拇指姑娘一般。

这才是鬼蝉的真面目。

梁京墨拎着刘占源的后领将他提起来,仔细看看,你是不是认识?实际上,刘占源都没有仔细看,就点了头。

在梁京墨收回手之前,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李依的死,跟我老公没关系,都是我做的。

梁京墨挥开许悦的手:你跟我说没用,她怎么死的我也不在意。

不要随随便便碰我,我是个自重的男人,不想让女朋友误会什么。

无辜躺枪的宋初一脸懵然。

梁京墨打出一个响指,李依缓缓漂浮而上,直立身体悬浮在半空。

不对啊,为什么他们能看到她?宋初突然想起,李依已经死了,常人应当是看不见的。

楼半夏的腿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那不是李依,是汲取了李依的怨念的鬼蝉。

鬼蝉其实是没有固定的形态的,会根据力量的来源变换自己的外表。

蝉,只是它们最常使用的形态而已。

就让它自己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它会缠着你吧。

梁京墨从脖子上取下百鬼瓶,打开瓶塞在李依形态的鬼蝉面前晃了晃,鬼蝉立即用四肢缠住了百鬼瓶,几乎钻进去。

长时间的潜伏加上刚才攻击刘占源耗费了鬼蝉所有的力量,百鬼瓶中残余的怨气,可以让它在短暂的时间内获取足够的力量。

鬼蝉逐渐又变回了蝉的模样,梁京墨将它从百鬼瓶上摘下,晃了晃:别装哑巴,说话。

鬼蝉抖了抖翅膀和肚子,清脆的女声传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不必,我也不是故意救你的,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梁京墨一点也不留情。

鬼蝉张开翅膀挥了挥:我会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有人残念不灭。

李依当初因为受到惊吓流产,救治不及而死,一尸两命。

我受到怨气指引,来到了这里。

刘占源并不知道李依是怎么死的,所以一开始只有许悦受到了我的影响。

没想到就在这档口,他妈也出事了。

我窥探到刘占源对母亲死亡的愧疚,猜想其中有些猫腻,于是试着以此为切入口,果然成功。

刘占源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悦,他知道李依死了,但他一直以为李依是自己出了意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和许悦有关系。

许悦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我没有想让她死,只是想要维护自己家庭的安宁而已。

许悦早就知道刘占源在外面找了一个女人,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队长是个球的一颗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