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业火自宋初脚下开始蔓延,顺着阴阳八卦阵的轨迹燃起, 将杨丽完全包围。
杨丽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 直到已经无法脱身才开始剧烈地挣扎。
火光之中, 可以清晰地看到杨丽周身的黑色雾气逐渐变淡、消失。
两分钟后,红莲业火熄灭,杨丽也软倒下去。
宋初站在八卦阵外,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所措。
梁京墨握住她的手,将宋初拖到自己身后。
瘫软在地上的杨丽蠕动了一下, 缓缓直起了身子。
这一次,杨丽终于真的冷静下来,他们也终于可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想要自杀,杨丽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我是被人从楼顶扔下去的。
杨丽得知自己的保送名额被顶替之后, 的确失落了好一阵子。
但是她并没有想过因此放弃自己的生命, 只要继续活下去,她总会有无限的可能, 参加高考她一样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为了抓紧一切时间复习, 她连过年都没有回家。
当然,也有一些同学和她一样选择了在学校过年。
除夕夜,学校组织活动, 将留校的学生都聚集在一起过年,也算团圆。
中途杨丽去了一趟厕所,孰料她刚刚从厕所出来就被人套了麻袋,双手被钳制在身后动弹不得。
杨丽想要大声呼救, 口中却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随后,她的身体被抬了起来……没错,就是被抬了起来,完全离地。
我浑身使不上劲,根本无力挣扎。
眼睛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是我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了。
到了天台上,我头上的布袋被取下。
然而我还没有看清当时的情况,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
杨丽闭了闭眼睛,手指抠入木椅扶手,留下斑驳的划痕。
宋初吐出一口气,问道:是舒家人吗?杨丽点头确认:刚死的时候,我很迷茫,意识很不清醒。
我看到了我奶奶,看到了我父亲,也看到了自己不堪入目的尸体。
我看着同学们惊慌失措,看着警察前后忙碌最终将我的死定为自杀,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火化成为骨灰盒中一抔灰烬,也看到了舒蓉冷漠的眼神。
直到看到舒蓉,我才猛然惊醒,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横祸。
你在什么情况下看到舒蓉的?楼半夏问道。
杨丽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在我的尸体被火化的时候,舒蓉就坐在等候室最后。
我站在她身边,听到了她的话。
她在对我道歉,可是我并不打算原谅她。
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迷茫。
我有了恨有了怨,也有了力量。
然而在杨丽拥有足够的力量替自己报仇之前,舒家人先有了动作,送来了那个骨灰盒。
杨丽父亲是个老实人,看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送来的骨灰盒,没有想太多就用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骨灰盒是舒家人特地准备的。
被困在幽暗的骨灰盒中,被孤独和寂寞包围,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我不断地尝试逃出,却始终没有办法闯出这个囚笼。
每一次我试图闯出的时候,就会被一股猛烈的力量反弹回去。
疼痛到麻木,怨恨不断发酵,我逐渐失去理智,唯一的念头就是出去、报仇!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杨丽做出了撕裂灵魂的行为,近乎疯狂的反抗让她在重重桎梏中打开了一丝缝隙,让自己的残魂得以逃出,寻求援助。
可惜的是,残魂没有意识,只存执念造就的本能。
后来就有了三年一次的跨年跳楼案件,就有了给宋母的托梦。
苏木将从阿岚处得到的画像推到了杨丽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吗?杨丽盯着画像辨认了许久,还是摇头:我死了二十年了,即使是曾经认识的人,样貌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又怎么能认得出来?但是你的一抹残魂还跟在他身边。
梁京墨转着笔看着杨丽,不如你带我们去找他。
杨丽带着梁京墨等人找到祁志宏的时候,他正窝在五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看到突然出现的一群人还有些茫然:你们找谁?梁京墨掏出警官证:你好,我们是正在调查二十年前杨丽坠楼案的警察。
祁志宏瞳孔骤缩,怔楞了一会儿才想起将梁京墨等人让进屋里。
还没进屋,宋初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宋母。
接起电话,宋母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传了一个颇为尖利的声音:哟,电话还没打通呐,这大过年的能有什么急事儿啊?别不是自己在外边儿玩儿疯了,不想回家吧?你们就是太惯着她了,瞧瞧……一听这声音,宋初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宋初提高了声音:妈,今晚我和阿墨回家吃饭,多给我们准备点儿好吃的。
累了好几天,我都瘦了。
走在前面的梁京墨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出什么事儿了?没什么,宋初挂掉电话,家里亲戚串门儿来了,我妈招架不住。
今晚我们恐怕得早点回去。
梁京墨用胳膊勾住宋初的后颈,拉着她往屋里走:关键的一步已经走出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证据,抽空回去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祁志宏的公寓里布置得很简单,看上去十分单调,却也整洁,就是没什么人气。
家里没有热茶,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这里还有几瓶矿泉水。
祁志宏拿了几瓶矿泉水放在桌上。
楼半夏看着他: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祁志宏低头,脸上在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笑意:其实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这样说也不对,我等的不是你们……看来你的确知道一些什么。
宋初拿出录音笔,杨丽此时就站在祁志宏身后,将跟在他身边的残魂缓缓融入。
祁志宏晃了晃脑袋:是啊,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后悔。
如果当初我能够勇敢一些,杨丽或许不会死。
可是我退缩了。
在中学时期,祁志宏对杨丽一直抱有好感。
杨丽出事那一晚,其实他跟着杨丽一起出了们,看着她进入厕所。
他就站在教学楼拐角处和花园之间的狭窄通道里,手里捧着早已准备好的新年礼物,只等着杨丽出来交给她。
心中充斥着紧张与羞怯的祁志宏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份礼物永远没有送出的机会了。
而且,他将目睹一场惨案。
一开始看到杨丽被套上布袋抬走的时候,祁志宏很想冲出去,但是他的脚底却像是生了根,分毫都不能移动。
等他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行动,回去找人帮忙的路上,杨丽已经被扔了下来。
后来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但是杨丽……已经死了。
祁志宏布满血丝的眼中泛出水光,我当时不知所措,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把我看到的事情告诉警察。
但是当我听到两个刑警的对话之后,我就知道他们是靠不住的。
他们说了什么?楼半夏追问,虽然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祁志宏长叹一口气:他们说,上面都已经定了是自杀了,无论查到什么都得当没看见。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这件事再被提起,甚至在每次听到有高校学生跳楼的消息的时候,我都会小小地窃喜,希望能有人想到曾经也有一个女生……可惜二十年过去了,你们才重新调查这件事。
宋初抿了抿唇,有些事情无可否认,也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你每年都会去路边给杨丽烧纸钱吗?是啊,除了我大概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哦,还有正在逍遥法外的凶手。
梁京墨定定地看着祁志宏:你知道当初杀了杨丽的凶手是谁吗?祁志宏无奈地摇头:如果我知道是谁,早就想方设法地替她报仇了。
我到今天也想不明白,杨丽不过是个农村出来的普通女孩子,究竟是招惹了谁才遭遇如此横祸。
这样的话,梁京墨站起身,你是否愿意作为此案的人证?能让杨丽案真相大白于天下,祁志宏当然不会拒绝。
为了保证祁志宏的安全,梁京墨决定让祁志宏住到章邯那里。
冒昧问一句,你……在这里没有其他家人吗?如果祁志宏有其他亲人,理应一同保护起来才是。
祁志宏摇头。
这些年他为了杨丽之死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如果当年他能够勇敢一些,杨丽也不至于会死。
二十年来,他经常会梦到那天的事情,每每从梦中惊醒,都是一阵心悸。
他一直没有成家,他的父母搬到湖南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已经懒得管他了。
虽然祁志宏是重要人证,但是他只能证明杨丽当年并非自杀,却不能证明是舒家人杀了杨丽。
不过,这已经足以让警方重新立案调查。
坐在车上,宋初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阿墨,如果这一次舒家人还是能让上级施压,我们……要怎么办?我们灵异工作部门不是谁都能施压的,一般也不会有人傻到对我们施压。
不能通过明面上的方式解决,我们还可以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即使我们放手让杨丽自己去报仇,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我们发难。
梁京墨唇角勾起一抹邪笑,而且行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鬼报仇,不插手。
能上位的没有谁是傻子,要不然当初舒家人也不会费尽心思把杨丽的鬼魂囚困在骨灰盒里。
坐在后座的祁志宏脸都揪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但是似乎身边的温度莫名地又降低了不少。
你们在说什么?楼半夏瞄了祁志宏身侧的杨丽一眼:你不要紧张,杨丽只会感谢你,不会伤害你的。
祁志宏扭头看了看自己四周:杨丽,她回来了吗?梁京墨从后视镜中看着他:这些年,其实她一直跟在你身边。
你年年为她烧纸钱,祭拜她,也是她能够突破桎梏的力量来源之一。
她应该给你托过梦。
那是托梦吗?祁志宏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一直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梦到那些事情。
宋初扭过头来看他:除了杨丽,你有在梦里见到过其他人吗?那些梦都做得很模糊,我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看到过很多人,但是一惊醒,就只记得杨丽坠楼的那一幕了。
祁志宏颓然。
杨丽一直看着祁志宏,她的印象中自己和他并不熟。
没有想到自己惨遭杀害,却只有这人为了自己耽搁了自己二十年的生命来追寻真相。
想到这里,杨丽长叹一口气。
可惜他们阴阳相隔,她连当面道谢都只是奢望。
收一收你的眼神,梁京墨看着后视镜,我不想才处理了陈年凶杀案又来一桩人鬼情未了。
祁志宏挺直身体,背脊僵硬,眼珠却四处乱飘。
杨丽弯了弯唇角,和梁京墨的眼神在后视镜中对上:放心吧,我只是很感激他。
现在我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让舒家人得到惩罚。
将祁志宏、杨丽和楼半夏送到文物修复处,梁京墨和宋初就回了宋家。
一下车,宋初就绷紧了神经,整个人都处于防备状态,梁京墨几乎觉得她是要上战场,而不是回家。
来你家的到底是亲戚还是仇人啊?梁京墨失笑。
宋初鼓着腮帮子,一脸愤然:从血缘上来讲是亲戚,从关系上来讲是仇人,反正每次见面都要搞得彼此不痛快。
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他们。
电梯门打开,宋初深吸一口气,主动牵起梁京墨的手,往家门走去。
门铃刚刚响了一声,门就被人打开了,宋初生无可恋的脸上瞬间挂上了虚伪又乖巧的笑容:大姨,你们来了啊。
我一直在外面忙工作,怠慢了大姨,真是不好意思。
宋初大姨一开门,眼神在宋初身上扫了一圈就盯上了梁京墨: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是……推开大姨,宋初拉着梁京墨进了门:这是梁京墨,我男朋友。
宋初你竟然都有男朋友了,怎么也没告诉我们啊,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个同事呢。
宋初的姨姐——木敏从厨房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不过你既然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也不瞎操心了。
梁……梁京墨对吧,真是一表人才,是做什么工作的?梁京墨不开口,挑眉看着宋初。
宋初推着他坐在单人沙发,自己靠坐在扶手上:我的终身大事当然得自己做主,不劳大姨和姨姐烦心。
阿墨现在和我在一个部门工作,每天辛苦得很,不像姨姐姨姐夫,每天朝九晚五,清闲赚大钱。
梁京墨拿起一颗苹果啃,歪着脑袋看着满身是刺的宋初,颇有兴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初。
宋母给宋初递了个眼色,右手手指微微捻动,宋初就知道这家人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寒暄了没多久,宋初大姨就把话题转到了最近物价又涨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上。
宋初翻了个白眼儿,他们家日子就没有好过过,逢年过节就得问亲戚家借点儿。
偏偏过年过节的,大家也不好意思拒绝。
这家人借了钱,是从来不会自己想着还的,非得催了三番五次才不情不愿地还钱,嘴里还没句好话。
可不是嘛,我跟阿墨交往有段时间了,想着也该定下了。
年前去看了几套房子,真是贵得要上天。
我们家这些年也没多少积蓄,阿墨又是孤儿,想要买套房子真是难。
姨姐姨姐夫工资都不低,你们房子也有了,车也买了,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了,不如先借我们点儿?先下手为强,噎死他们才好。
梁京墨顺应宋初的话点头:我现在开的车还是部门的,也是时候买一辆自己的车了。
宋初大姨一家的脸顿时僵了下来,宋初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都已经这么大了,还要靠家里。
宋母一巴掌拍在宋初背上:大过年的跟你大姨借钱,知不知道羞啊?我都说了,你们小两口买房子的首付爸妈替你们担了,其他的你们自己解决。
宋初母女俩一唱一和,将宋初大姨一家堵得开不了口。
当然,如果她们再不要脸一点,承认自己没脸没皮不知羞耻,他们还是可以继续这个话题的。
这边正其乐融融地谈着,王毅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华颂已经联系过他,表示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华颂肯帮忙当然是最好,用华家的势力挡住舒家的人马,他们就不至于捉襟见肘,畏首畏尾。
梁京墨挂掉电话,宋母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你们就这么回来不会耽搁什么事情吧?宋初靠在宋母身上:老大说我们可以回来,我们就回来了啊。
宋母闻言还想了想宋初的老大是谁,目光落在忍俊不禁的梁京墨身上,才猛地反应过来,推了宋初一把:你们这不是胡闹嘛,家里这点事儿哪有案子重要,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一直插不进嘴的宋初大姨夸张地惊呼一声:哟,宋初你们是哪个部门儿的啊,还要管查案呐?梁京墨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部门,没事儿的时候修修文物,闹鬼的时候查查案子。
梁京墨说得云淡风气,宋初大姨却是背脊一凉。
宋初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
以前他们都把宋初能看见鬼当成一个笑话看,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提起了。
现在梁京墨说起闹鬼,让人不由得往那上面想。
木敏的重点和她妈不太一样,她只听到了前一句话:每天都跟文物打交道啊,那可都是些宝贝,你们应该也赚得不少吧?哪里啊,宋初叹了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那些文物是值钱,可是我们也就是伺候它们的,拿的都是国家给的死工资。
我们就和银行里的那些人差不多,每天都有价值连城的宝贝经过手里,但是却不是我们的。
木敏的眼神四处瞟着,当她的目光落在博物架上的时候,宋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价值连城的黄杨木插屏!果然,木敏瞄上了那副精致小巧的插屏:这小玩意儿看上去很精致啊,值不少钱呢吧?也不值几个钱,就是意义重大,梁京墨冷眼扫过木敏,那是我送给宋初的定情信物。
意思很明显,你要点儿脸就不用打它的主意了。
木敏的表情僵了僵,她总觉得梁京墨看她的眼神十分危险。
宋初也不再理她,看向宋母:妈,今晚早点开饭吧,我们俩晚上还要出去,大姨和姨姐也要回去,太晚了多危险啊。
这是拐着弯儿地下逐客令了。
晚饭果然很早,才四点半,饭菜就已经都上了桌,谁也不能说不吃。
尤其宋初都已经说了,晚上还有事情,要是耽误了人家的公务那可就是罪过了。
实际上宋初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和梁京墨晚上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本来他们还担心舒家人会动些手脚,但是现在有华颂盯着他们,他们只要有任何的行动,反而会留下把柄。
晚饭吃得太早,睡觉之前就得来点儿夜宵。
宋母问了几句案子的事情,很是关心的模样。
宋初给梁京墨盛了碗甜汤,忍不住数落自己亲妈:妈,你心善我知道,但是以后这种容易撞鬼的事情还是少做。
被人骗了好解决,被鬼缠上最难过。
你这次是幸运,但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