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春芳的案子基本确定为意外身亡,但是这并不代表工厂可以拿钱了事。
本来工厂只要担下这个责任, 给她家里人一笔抚恤金, 这件事也就完了。
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 有些事情就必须清算清算。
宋初提出要见领导的时候,周经理还拿出了相当丰厚的红包塞到她手里,让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宋初也不点里面到底有多少钱,扔给苏木示意他收下,不过该见的人还是要见, 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我们只负责查案,具体的怎么处理,我们可没有权限干涉,都是上面直接下达通知。
宋初一脸和善, 周经理几乎吐血。
既然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那麻烦把钱还回来啊!具体怎么处理了, 宋初也不清楚。
她最烦官场和商场的弯弯绕绕,这次的事情虽然牵涉不广, 真正处理下来也得十天半个月, 不过大换血是肯定的。
将报告交上去之后,三人便驱车回了北京。
高速公路上苏木又想起来时发生的事情,加上宋初在医院遇到的情况, 让他有些不能理解:现在这些鬼魂胆子似乎都有点大呀,以前只要感受到我们身上的气息就麻溜地躲了,现在倒是敢往上凑了。
楼半夏亦有同感:大概是因为人界阳气、正气的稀薄和地府瘴气的泄露有关,宋初你觉得……宋初?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宋初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楼半夏连喊几声都没有反应,立即靠边停车。
打开后车门就看到宋初通红的脸,稍微碰一下,滚烫。
怎么回事儿?挂完水不是好多了吗?苏木扶起宋初,自己干脆坐在后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楼半夏踩下油门加快车速,驶向最近的服务站。
服务站没有医务室却有药店,楼半夏买了所有可以用得上的药回到车上,试图喂宋初吃药。
虽然当下宋初很配合,但是吃了药没多久她又把药给吐了出来。
药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宋初的脸色从通红开始变得苍白。
药吃不下去,苏木和楼半夏也不敢再喂。
买了一碗白粥,依旧喂不下去。
没办法,楼半夏和苏木只能尽快往回赶。
二十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缩短到了十三小时。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宋初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楼半夏倒还好,肉体凡胎的苏木已经精疲力竭。
李双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苏木已经坐在医院的凳子上睡着了。
我就知道不该让她带病出去办案!李双烦躁地在急诊室前来回走动。
楼半夏抱臂坐在苏木身边,脸色有些异样:也许,即使她不去也会生这一场大病。
李双皱眉:怎么说?昨天中午的打完点滴之后宋初好了很多,后来在办案期间也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连咳嗽都很少,就像突然好起来了一样。
直到案件差不多查清,她的病情才又反复起来,不断加重。
在车上的时候,我们给她喂药喂吃的喂水,她都吃不下去,排斥反应很强烈。
而且……而且什么?她有攻击意向,就好像有什么正在威胁着她,苏木差点被她掐死。
你想到了什么?李双扶住墙壁,缓缓坐下:鬼上身。
但这不可能啊,如果是鬼上身的话,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的。
宋初身上一直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楼半夏闭上眼假寐。
一个小时后,面色苍白的宋初终于被推出急诊室,手臂又打上了吊瓶。
医生并没有让她的烧退下来,只能说病情暂时稳定了,具体发烧的原因也查不出来。
我们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楼半夏执意不肯让宋初住院观察,而是选择了把人送回家。
但是她也没有把宋初扔着不管,而是和李双一起住了进去,轮流照顾宋初。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宋初呼吸渐渐急促,一股巨大而熟悉的力量笼罩了她的躯体,让她不能完全醒来。
她不敢挣扎,仿佛过了很久,那股力量突然撤去,宋初蓦地睁开了眼睛。
是她的房间,却又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
窗前的沙发上有一道暗色的影子,与四周的黑暗融合在一起,让人很容易忽略。
然而宋初却不会忽略,只是眼神触及,便已经发了一身冷汗。
她掀开被子滑下床,跪倒在地毯上:王。
那影子动了一下,转瞬便出现在宋初面前。
垂着脑袋的宋初只能看到一双暗蓝色、镶嵌着宝石的靴子,面前人的威压几乎让她匍匐在地。
原来你还记得。
好听有磁性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语气缠绵,语调却透着一股寒意。
宋初不敢说话,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那靴子转了个方向走到床边,那人似乎坐在了她的床边: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吗?宋初没有回答,那人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看,你即便是逃出了地府,逃出了冥界,依旧逃不开本王的手掌心。
本王要你活,你就能活;本王要你死,你就得死。
宋初咬了咬唇:属下明白。
那人轻笑一声,似乎对宋初的回答十分满意。
他伸手将宋初扶了起来,还替她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
陌君,本王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逃呢,嗯?宋初不敢抬头直视那人的脸,依旧低垂着脑袋,却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那人也不逼她,从怀里掏出一副眼镜送到宋初眼前,宋初霎时瞪大了眼睛——梁京墨的金丝眼镜。
这个你应该认识,也知道是怎么来的。
对方对本王提出了非常无理的要求,本王十分为难,要不要答应呢?要是不答应,这东西的主人好歹也是本王手底下的人。
要是答应了,本王又觉得不值得……你想要什么?宋初抓住那人宽大的袖子,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做到。
那人从宋初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掐着宋初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一张英挺深邃的面盘映入宋初眼中,她心底却只有恐惧。
那人笑得越无害,宋初心里就越慌张。
本王的鬼使陌君,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啊,真是令本王心喜。
虽然这么说着,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就那么不冷不热地看着宋初,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我什么时候提出过你不能做到的事情呢?这件事你一定做得到,也只有你能做到。
他说得一派轻松,宋初的心却开始一点点往下落。
他凑到宋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宋初的手逐渐握成拳,眼中的神采逐渐褪去,缓缓点头。
那人的手拂过宋初的眼睛,如同温柔的抚摸。
宋初再睁眼时,却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生病引起的昏沉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体温也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
她掀开被子下床,窗帘紧闭,窗户却开了一扇。
在窗沿处,留着一个深蓝色的印记。
宋初的手指擦过那个印记,却没有让它产生丝毫的改变。
她拉好窗帘,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
楼半夏和李双一脸惊慌地从客房中出来的时候,宋初已经做好了一桌早餐,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李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哇塞,我是睡了一个晚上还是睡了一个月啊?宋初用筷子轻轻敲击桌面: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早上好,你做这么多早餐干什么,吃得完吗?楼半夏岔开了话题。
宋初耸肩:病好了,心情好,一不留神就做多了。
吃不完就打包带走,让苏木和章邯不要吃早饭就是了。
心情好,为什么心情好?李双八卦地凑了过去。
宋初咬着豆沙包笑眯眯地看着李双:梁老大要回来了,我当然心情好。
李双和楼半夏都愣住了,楼半夏迟疑着放下筷子:宋初,你怎么知道梁老大要回来了?你们昨晚睡得沉吧?宋初先是抛出一个问题,吞下一口白粥再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因为昨晚有贵客造访,比判官等级更高的贵客。
他帮我治好了病,顺便说了阿墨的情况,应该十天半个月之内就能回来。
楼半夏一边喝粥一边偷眼看精神好得有点不正常的宋初,心总是悬着的。
如果只是来帮宋初治病、传达消息,何必把她们弄得昏睡不醒?宋初之前生病又是为什么?这里面,总是让人感觉到不安。
提着两个大大的保温桶到文物修复处,另外三个小伙伴一听梁京墨再过不久就能回也都十分兴奋。
只有楼半夏,靠坐在办公桌上捧着一杯茶,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笑容不减的宋初身上。
叮铃,叮铃……团子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得到梁京墨要回来的消息,众人干活儿都有劲了,恨不得现在面前出现个恶鬼厉鬼给他们打一顿。
人,受气了需要发泄,激动了需要发泄,开心了也需要发泄。
虽然已经立春,天气却尚未回暖,整个世界似乎慢了一拍。
然而在寒春之中,北京城内一所四合院的桃花,却已经开得如火如荼,引得诸多游人驻足,视为祥瑞之兆。
四合院的主人却隐隐不安,自异状出现,他常常在夜半时分看到桃树下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每每走近那影子便消失不见。
这天,团子刚跳到他们家院子的院墙上,就察觉到了那桃树传来的阴煞之气。
照理来说,桃枝辟邪,鬼祟对桃木避之不及,很少有鬼魅会选择用桃木作为掩体。
团子正围着那棵桃树转悠呢,四合院主人出来了,和团子大眼瞪小眼许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都说黑猫通灵,你要是看到了什么,就麻烦劝劝它不要呆在这里吓人了。
团子留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拨弄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铃铛,清脆的铃声似乎打破了什么东西,让四合院主人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不少,更是连连冲着团子磕头。
团子在桃树下扒拉了两下,仰着脑袋跳上院墙,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团子带着宋初、李双和柳永回到四合院,从墙外就可以闻到隐约的桃花的香气。
一个女人开了门,刚想问来者是谁,就看到趴在柳永脑袋上的黑猫,颤抖着手指指着团子尖叫:老纪你快出来,是不是这只猫?一个中年男人很快吭哧吭哧地跑了出来,先不看人,怼着团子瞧:对,对,就是这只猫。
请问……李双斟酌着开口。
男人这才看到门前站着的三个人,连连把人请进四合院。
男人姓纪,叫纪晓峰,开门的是他的妻子,谢妃。
一进院子,那一树开得绚烂的桃花便映入众人的眼帘。
纪晓峰让谢妃进屋给客人倒茶,也不让人进屋,直接把宋初三人安置在了院子里的石桌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棵桃树。
李双忍不住笑:看来纪先生很明白我们来的目的。
纪晓峰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心急了。
应该的。
宋初接话,我们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希望没有打扰到纪先生。
谢妃端着刚沏好的茶出来,也没有多说什么,识情识趣地又进了屋。
柳永已经摸到了桃树边,近距离看着一枝桃花。
这棵桃树不仅提前开了花,而且开出的花非常香,比一般桃花的香味浓郁了数倍,甚至有些刺鼻了。
李双的目光从柳永身上移开,看着纪晓峰:纪先生,这棵桃树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纪晓峰微微皱眉:实不相瞒,这个四合院虽然我们已经买下来两三年了,但是我们今年才搬进来,也没有准备住多久,所以……以前什么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旁边的四合院里住了一位老先生,似乎已经住在这块儿很久了,你们也许可以去问问他。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你自己没有去问?宋初抿了一口茶,能够在北京城拥有这样一套四合院,还只是偶尔来住一住,虽然看上去很不着调,这位纪先生恐怕非富即贵,拿出的茶水自然也不一般。
宋初并不懂茶,但茶一入口,醇香的气息便告诉她这绝对是好茶。
纪晓峰脸色僵了僵,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想问,可是人家不待见我,连门都没让进。
三人都有些诧异,柳永口无遮拦,直接问了出来:你哪里得罪人家了?没有没有,纪晓峰连忙否认,那位老先生脾性有些古怪,平时谁也不见,每天只有一个保姆进进出出。
住到现在,我连人家的身份都不知道,遑论得罪。
李双唤了团子一声,团子从柳永肩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宋初膝盖上舔爪子。
宋初捏着它的后颈将团子拎了起来:去隔壁看看。
团子去刺探军情,这边柳永也看到了团子留下的印记,招呼宋初和李双过去。
宋初蹲下身看了眼被刨开一些的土地,转头看纪晓峰:恐怕我们要挖开这一块儿,纪先生……我去给你们找铁锹。
纪晓峰立即转身去找工具,一点不情愿的意思都没有。
纪晓峰离开之后,李双放低了声音问宋初:怎么样?宋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这里阴气不算重,这棵桃树看上去也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有这样一棵桃树镇宅,这里不应该出现鬼祟。
不过,你们也应该感觉到了。
纪晓峰拿了铁锹出来,就看到宋初和李双一脸凝重地看着桃树,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很严重?团子突然从院墙上跳下来,又将纪晓峰吓了一跳,两步窜到了柳永身后。
看着团子叼回来的小鱼,宋初挑了挑眉,纪晓峰却是已经慌了:我的天哪,它,它怎么把人家的鱼给叼回来了?这回是真的……把人给得罪了!慌什么?柳永蹲下身,让团子跳到自己肩上,我们团子从来不会随意叼人家的东西,但是人家给的东西也从不拒绝。
这条鱼,应该是你的邻居主动给它的。
看起来,是个挺有爱心的老人家。
李双耸耸肩:你们先挖挖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我和阿初去隔壁看看,也许能打听到一点什么。
敲响隔壁的大门,许久才有人应答,伴随着轱辘声:什么事啊?宋初和李双对视一眼,看来里面的老先生的确脾气古怪,正常人听到敲门声,第一句话总会问对方是谁。
而这位老先生开口就问什么事,摆明了表示他是不会开门的,有事说事,没事儿就滚。
李双清了清嗓子开口:老先生,我们是刚才那只猫的主人,现在在您的隔壁研究关于那棵桃树开花的原因。
听说您在这里住了很久了,有没有什么线索呢?轱辘声一直没有停下,听上去离大门越来越近了:桃树?我常年不出门,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走吧。
李双抿了抿唇:既然如此……李双刚想说算了就被宋初抓住手腕打断了她的话。
老先生,你真的是老先生吗?这句话乍一听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在知道一些事情的人听来,却是明明白白。
门内的老先生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出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我,还能是其他人吗?请你们赶紧离开。
宋初也不急,反正人家不开门,她便靠在门上:你真的要我们离开吗?你觉得凭你的身体,还能养着那东西多久?如果你能好好合作,说不定我能帮你给那东西多拖几天,几个月,几年也说不定,看我心情。
你们等一下!轱辘声靠了过来,或许是怕宋初和李双等不及走了,里面的人急匆匆地喊出声。
不久,门内传来拉栓开锁的声音,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消瘦老人。
李双还没弄清楚宋初在说什么,看到老先生的样子便愣了。
这位老先生是真的消瘦,露出长衫的手几乎和骷髅一般,脸颊凹陷,眼下青黑,眼窝深陷。
若是不说话,恐怕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没了呼吸。
你们进来吧。
老先生开口请她们进去,李双顺手帮他把门关上。
也许是那气息太过微弱,直到走进屋内,李双才感觉到一股隐约的妖气。
房内的跋步床上趴着一只沉睡不醒的长耳兔,那妖气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先生也是耿直,把人让进来就直奔主题,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帮我救她。
李双掀了掀兔子的耳朵:这只兔子精年纪大了,精元耗尽,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说道这里,李双灵光一闪,转头看着瘦骨嶙峋的老先生。
宋初在床边坐下:帮她续命,违背天道,我很为难。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不过我常年不出门,对邻居家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我住在这里五年,那家的桃花似乎每年都在同一天开始开花,花期比一般的桃花要长一些。
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老先生闭了闭眼睛。
李双轻轻抚摸着长耳兔的毛毛:同一天,哪一天?三月十七,但是落花的时间不定。
三月,正是桃花应该开放的时间。
三月十七,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但是对别人而言不特殊,不代表对桃树下的阴灵也不特殊。
那一天对那阴灵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
说话算话,宋初往长耳兔体内注入一股真气。
片刻之后,长耳兔干枯的毛发变得油光水滑,看上去又有了活力。
它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有力,不像刚才好像随时会停止一样。
十年。
你也该好好调养自己亏空的身体了,好好调理,十年还是可以的。
还好你正当壮年,身体底子还不错,要不然也撑不到现在。
这是宋初给他最后的忠告。
回到纪晓峰家的四合院,柳永和纪晓峰已经将桃树下的东西挖了出来。
只是一枚十分寻常的铜制平安锁,用一块已经几乎腐烂的布绢包着埋在树下。
见宋初和李双回来,柳永将已经清理干净的平安锁递了过去:不是桃树的问题,是这个的问题。
宋初没有接平安锁,而是拿起了桌上破破烂烂的布绢。
因为常年被埋在地下,布绢已经被染成了灰黑色,有些许的腐烂,轻轻一扯就能扯烂。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绢摊开,布绢十分素淡,只在角落里绣着一朵花,看那模样,应该是桃花。
花……花……纪晓峰突然惊呼,众人一回头,就看到那满树的桃花簌簌落下,疾速枯萎。
呜呜呜……桃花枯萎,平安锁中传来女子的呜咽之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平安锁表面浮现。
李双立即请纪晓峰准备了一间阴暗的房间,方便他们办事。
纪晓峰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但是从三人的表现上他也明白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半点不敢含糊。
到阴暗的房间中,铜锁表面的人影更加清晰了些,却还是没能突破平安锁出来。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宋初等人了解事情的经过。
阴灵往往对桃树避之不及,违背本能强撑着靠近,必定会极其不适,长久下来耗损精气。
如果不是执念指引,没有哪个阴灵会这么想不开。
三月十七是什么日子?听到宋初的问题,作民国时期大家闺秀打扮,一直埋头哭泣的阴灵缓缓抬起头来,清秀苍白的面容上挂着点点泪珠。
鬼本无泪,精气化之,非极恸不坠。
三月十七,是我们定情的日子。
听到这句话,宋初、李双和柳永互相对视,猜到了些许的情节。
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还要听她慢慢道来。
这位藏身平安锁的阴灵,是民国时期商贾大户卫家的小姐,闺名卫宜冉。
故事很俗套,不过套路似乎反了。
卫家有一门远房亲戚,卫宜冉有一个远房表哥,名叫孔锦城。
孔锦城自幼被养在卫家,与卫宜冉自然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孔锦城自幼聪颖非常,到十七岁的时候,做事的手段已经令人不敢小觑。
卫宜冉的父亲对孔锦城十分满意,对孔锦城和卫宜冉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也乐见其成。
孔锦城十八岁的时候,卫老爷觉得孔锦城应该被放出去历练一番,才能有更大的成就,才能真正独当一面。
孔锦城离开北平的日子,正是三月十七。
那年暖春,桃花早开。
就在这棵桃树下,卫宜冉与孔锦城告别。
也是这棵桃树下,他们交换了定情信物。
孔锦城这一去就是两年,卫宜冉从十六岁等到十八岁。
那个时候虽然不像更早之前那样女孩十三四岁就要嫁人,但到十八岁以后也难嫁得好了。
卫老爷几番催促孔锦城回北平,都被那边以事务缠身拖延了下来。
孔锦城迟迟不归,后来卫老爷派去的人传来消息,说孔锦城身边多出了一个美貌丫头,二人形影不离。
卫老爷勃然大怒,卫宜冉听到消息更是差点当场昏厥。
卫宜冉十八岁生辰过后,卫老爷终于决定给卫宜冉定下一门亲事。
男方家族亦是北平城的大户,他谦和俊雅,在大部分人眼中是绝对的良配。
然而在卫宜冉眼中,卫老爷的举动无疑是逼着她违背诺言。
多次抗争无效,卫老爷将她禁足,卫宜冉只能孤注一掷,逃婚了。
卫宜冉孤立无援,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两大家族同时干涉,卫宜冉很快被抓了回去,连北平城都没能出去。
经过逃婚事件,原本定下的亲事吹了,男方退婚,让卫老爷极其没有面子。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卫宜冉,被从小娇惯长大的卫小姐,感受到了世间最大的恶意——卫老爷让人给她送来了一把剪刀。
卫宜冉平静地接下了那把尖头剪刀。
当夜,卫宜冉趁着守着房间的家仆打瞌睡,从窗户翻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卫宜冉的尸体在桃树下被发现,胸口扎着那把尖头剪刀。
这个女人,用生命守护了自己爱情的承诺,即使她知道那个男人也许已经背叛了自己。
父亲给我那把剪刀的时候我很惊讶,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因为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我的任性让家门蒙羞,所以我安然接受。
自裁之前,我在桃树下埋下了他赠与我的平安锁,企盼着有一日他能归来。
可惜我在这里守了近百年,卫家从昌盛走向衰亡,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到如今我仍然不相信锦城会背叛,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双轻叹一口气:痴人啊,痴人。
不见棺材不掉泪,如若孔锦城当初真的背叛了你,你又能如何?柳永的话意外的犀利。
卫宜冉红了眼眶:我不能如何,我只想追一个真相,不想这样不明不白。
我可以帮你查到当年孔锦城的下落,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的事情只是一件误会,你要怎么做?宋初轻描淡写地开口。
卫宜冉咬唇:那我就可以安心去投胎,来生再与锦城续前缘。
宋初嗤笑,有些人就是这么天真,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发展。
渡忘川,过奈何,饮下孟婆汤,谁还能记得从前的羁绊?除非三生石上镌刻留名,除非逃过鬼差冥警孟婆的眼睛,除非法外开恩,来生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好,我去帮你查。
宋初冷着脸,她也想借此机会,去一趟冥界地府。
但凡在这世间出现过的生命,冥界必有关其生平的记载,作为投胎时评判功过的依据。
若是在阳间通过历史资料和关系网调查,想要知道孔锦城当年的事情几乎不可能。
查地府的命簿,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
十多年在人间是很长的时间,对冥界而言却如同转瞬。
鬼使陌君再度出现,只引起了小范围的议论,更多鬼连陌君曾经消失过都不知道。
宋初刚刚进入冥界,判官便出现在她面前,称奉冥王之命,前来迎接。
宋初知道冥王的意思,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思一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陌君此番前来,只为调看命簿。
冥王事务繁忙还为陌君伤神,陌君愧不敢当,请判官为陌君传达陌君的感激之情。
去往存放命簿的府库的路上,宋初与判官虚与委蛇,迟迟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目的。
判官俊雅如玉的面庞上笑意不落:冥王爱重陌君阁下,陌君阁下切莫妄自菲薄。
前些日子冥王以玄王子玉从魑魅魍魉手中换回一个凡人,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万分暖心。
宋初的心突然跳得极快面上却不显,缩在黑袍之下的身躯寸寸紧绷,双手握拳,如同一根被绷紧的弦。
直到拿到孔锦城的命簿,宋初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绪。
判官肯定不会主动告诉她这些事情,只能是冥王的意思。
他要她记得自己的承诺,记得他的手段。
平安锁被带回文物修复处之后,纪晓峰的四合院没有再出现异状,只是那颗桃树持续萎靡下去。
宋初回到阳界的时候正是夜半,手机显示不少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大多是宋父宋母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信息。
周末了,宋初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家,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做父母的自然会担心。
最后的信息是楼半夏发来的,告诉宋初宋父宋母已经被安抚下来,让她回来之后尽快回家就行。
看到这些,宋初的心突然乱了起来。
当初她担心梁京墨,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冥王的条件,却忘了宋初还有父母。
不知道如果她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宋父宋母是不是能够撑得过去。
宋初回到家的时候,家中客厅里灯火未灭。
打开门,电视还开着,宋父宋母相互依偎着靠在沙发上打瞌睡,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宋初突然就有些慌张,这样的温暖让她不知所措,让她无法不担心她做出的决定将会对父母造成伤害。
阿初回来啦。
吃饭没?厨房里饭菜都给你热着呢,饿了就自己去吃。
阿墨那孩子没事吧?明天要不要我们陪你去看看他?宋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清醒,关怀的话预已经脱口而出。
宋初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电饭煲中温着半锅白粥,炉灶上小火煨着一锅汤,微波炉里还有一碗东坡肉。
宋父宋母看宋初回来了,他们也已经困得不行,没有追问便回房睡觉了,想着有什么事情明天一早还可以问。
然而第二天他们起床的时候,宋初已经离开了。
厨房里做好了早饭,桌上留了便条,告诉宋父宋母她最近会比较忙,让他们不用担心。
楼半夏向来是文物修复处众人中到得最早的一个,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她开门。
然而这一天,她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却发现门锁已经被打开了。
进入院内,便看到宋初趴在办公桌上逗团子。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你昨晚那么晚回来,今天会晚一些。
楼半夏问道。
宋初直起身子,微微一笑,打趣道:被卫宜冉和孔锦城的故事感动得睡不着觉了。
楼半夏饶有兴味地挑眉:看上去有转折。
转折是有的,而且还是大大的转折,但是要论感动,却是真的没有。
根据命簿记载,孔锦城十八岁被外放历练,十九岁便因为掺和进了起义事件断了一条腿,命途从此直转而下。
他不是不想回北平,而是被卫老爷派人困在了外面。
美貌婢女确有其事,但那是卫老爷赏赐下去的,告诉他不必再惦记卫宜冉了。
孔锦城也知道自己断了一条腿再配不上卫宜冉,后来卫老爷给他送来卫宜冉成亲的消息,他便认了命。
综合下来,卫宜冉和孔锦城谁也没有错,看上去卫老爷应该是唯一的坏人。
卫宜冉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没有怪卫老爷的意思,只是梨花带雨地笑着:我便知道,我便知道,锦城是不会背叛我的。
你不怪你父亲吗?章邯忍不住问道。
卫宜冉摇了摇头:我不怪他,也许你们都觉得我父亲一手毁了我和锦城的姻缘,但是我却感谢他。
如果当初断了一条腿的锦城回来了,我嫁给了他,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那样的他。
所以我反而要谢谢父亲的狠心,属于我的锦城永远都是完美的。
章邯扁扁嘴: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柳永在一边默默点头。
卫宜冉之案轻松解决,宋初的心里却不轻松。
好在她习惯了隐藏情绪,倒也不会让旁人看出什么,只是有时候会去酒吧消遣。
夏青出现在宋初附近的频率高得离奇,让她心生警惕。
夏青把这称为缘分,宋初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酒吧老板是一只蜥蜴精,显摆地给宋初调了一杯酒之后,凑到她耳边:我最近得了个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
宋初眼皮微掀:什么东西?嘿嘿,我不懂什么文物古董的,前些日子瞧见一个客人手中有一个甚为好看的物件,就给买了下来。
说话间,老板将一个锦盒推到了宋初面前。
宋初打开锦盒,黑色的绒垫上卧着一个雕刻成龙形的青玉环。
龙身阴刻着云纹卷,张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咬住自己的尾巴,外缘上装饰着钩状纹饰。
龙环雕刻得很形象,表现手法较为夸张,属于汉代龙环的典型特征。
要说值钱,的确值几个钱,但也不属于什么稀世珍宝。
你花多少钱买的?要说宋初为什么会和蜥蜴老板熟悉,是因为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