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丝

2025-03-26 15:17:40

杨云和冷蓉的故事虽然凄美,却是个悲剧结尾,从头至尾,连私定终生的机会也没有。

按理说,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但他之前一声不吭,给了我个大炮仗,自个儿却跑旁边听响,这实在让我无法对他提起防备。

我看了看四周:结发妻子?他的眼神相较之前更怪诞了些,看得我浑身不顺畅。

终于他半垂下头,低声道:夫人,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那他说思念结发妻子,是否又是谎言?可我已无力再去多问,只是轻声道:没事,我不再计较了。

杨云道:我知道,欠你的无论如何都无法补偿,而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也有错。

可是,其中还是有一些难言的苦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苦衷……?我握紧双拳,听见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你都做到那个份上了,还叫有苦衷?杨云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的颜姬已经在大声唤道:娘子,你还在那里跟什么人说话,快过来,我看见了一个人!杨云看了看颜姬的方向:现在这个环境不宜说太多,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这几日我都会住在楚江王那里,如果你考虑好了,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过来找我。

杨云化作黑焰离去。

我尚处于恍惚状态,便被颜姬拽出城门。

他指着街边的一个晕倒的年轻人道:你看,这里有个死人。

我蹲下去探了探死人的鼻息:他还没死,只是饿晕而已。

我去给他弄点吃的。

我挑眉看了看颜姬:你几时变得如此温柔体贴了,颜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么。

颜姬闪电般奔回城内。

看这年轻人手里拿着书卷,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兴许是进京赶考来的。

再看看他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这细皮嫩肉的白斩鸡,大概是对了颜断袖的味。

没过多久骚狐狸就弄来了一些鸡肉,还贴心地亲自喂这书生。

这人昏昏迷迷地把鸡肉吃了,半眯着眼看向颜姬:你……你是神仙。

骚狐狸的媚眼本来很勾魂,此时却圆瞪起来:神仙?真不敢相信我竟陪着颜姬伺候那书生直到天亮。

晨曦方现,满街的鬼魂都像蒸汽一样挥发在空气中。

我和颜姬化作人身把书生安置在客栈,一起回到幽都判官殿。

因为不想惊动老爹,我们从后窗偷偷摸摸翻进了新房……刚一落脚,便看见坐在案前看书的谢必安。

他摘了新郎官的冠冕和挂件,但身上依然披着大红衣裳。

谢必安抬起眼皮子看我们一眼,淡淡道:知道你跑了,岳父大发雷霆,一个时辰前就把少卿叫过去训话,到现在还在训。

所以娘子,颜公子,你们要好自为之。

我惊:我爹怎么会知道?谢必安道:这可要问小王爷。

少卿果然是个沉不住的主。

我和颜姬对望一眼,正想商量点什么对策,谢必安又道:岳父知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也知道颜公子在女人方面不怎么行,这念头还是打消了的好。

我先去看看,娘子你自行善后吧。

颜姬一溜烟跑出去。

我连忙跟着出去:我也去。

谢必安站起来道:等等。

怎么了?你的手似乎受了伤,我帮你包扎一下。

我这才想起手上有伤,迟钝地嗷嗷叫起来。

谢必安跑到药房里去翻了一会儿,提着两个药箱回来。

看他把药材纱布摆在床上,有模有样地开始捣腾,我抑制不住好奇心在他面前坐下来:必安,你这人是刁毒了点,没想到做起事来是百样玲珑面面俱到。

我望与娘子白首齐眉,做事自然要周到些。

不然娘子一个暴怒把我休了,或是像今日洞房夜这般跟颜公子跑了,那我岂不成了弃夫。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望着红帐子发呆。

谢必安握着我的手盯着伤口,许久才道:你这伤可是出自判官之手?你看得出来?你在阳间可有遇见什么熟人?哦,遇到了颜姬和你范兄,还有几个生前的旧识,就没别人。

谢必安看了我一会儿,欲言又止,还是沉默着掰开我的手指,用药水细细清洗伤口,在我手发抖的时候停了停:娘子真是千金贵体,这点皮肉伤都会痛成这样。

若眼前的人是少卿,我一定说你有本事自己去让判官烧烧试试。

可少卿不会说这种话,他才是真的千金贵体,看见伤一定先吓晕过去再爬起来泪眼汪汪地抱着我包扎……谢必安是难得一见又俊又实在的人,却不知我究竟是怎么给了他一种很娇贵的印象。

我虽出生名门,但跟着前半辈子傻愣后半辈子糊涂的老爹,全家过好的年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外加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在青楼混的那段日子不说也罢。

我摇摇脑袋,忍着痛把手伸得更直了一些。

好在他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把伤包妥。

我和他虽已是夫妻,但还是没能问出他为何会有这种印象。

其实不过是鸡皮疙瘩的小事,我这生性多虑的脾性就跟旧疾似的扎骨子里没法改。

收好药箱,谢必安和我一起走到新房门口。

开门后他道:娘子请。

我往后退了退:不,官人请。

娘子请。

官人请。

一夜夫妻百日恩,还是娘子请吧。

这无常爷的风凉话实在是地府一品,我拗不过他,只得笑了两声,硬着头皮出去。

谢必安没有跟我去客厅,而是回到药房里放药箱。

客厅里坐着两个被训话的夫君和满眼血丝的老爹。

见我出来了,爹奋力拍打桌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不敢相信,我闺女居然会在大婚当夜逃婚,我东方家颜面何在,体统何在!我道:爹,其实昨天晚上是少卿和颜公子……颜公子,你居然还叫他颜公子,你这是要把为父都要气活过来了啊!爹看了看颜姬和少卿,挥挥手把他们赶回了新房。

他们刚一离去,我便道:爹,请听我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新婚当夜出逃于洞房,解释你大婚前半夜还跑到美人子箫府上赏月?怎么,您都知道了?整个地府的鬼都快知道了!还好你跟了你大夫君一起回来,不然为父的老脸真不知该往哪里搁了!媚媚啊,为父早就跟你说过了,你离那花子箫远一点,他这人不行啊,不行!爹卖力地摇了几次脑袋。

花子箫是画皮鬼确实让人无法忍受,不过是癣疥之疾,您也没必要一直这样说人家吧。

女儿,要知道蠹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何况他有个真正让人不能容忍的毛病。

为父说什么也不会把你嫁给他。

我从没说要嫁给他啊,不过我很好奇,他的毛病是?哎。

老爹闭上眼,深沉地摇摇头,你看看你前两位夫君,都是能文能武,知书达理。

小王爷虽然很无能,但到底在慢慢改进,如此艳福,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何苦要纠结那个有重大缺陷的花子箫?怎么又扯到了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地方。

爹,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老实招了吧。

我这么好奇绝对与花子箫无关。

而是老泥鳅连作奸犯科都可以含糊其辞一带而过,他会抱怨的缺陷肯定非同小可。

我见老爹半天还是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正想继续追问,却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有些不确信地道:爹,您说的,不会是……不会打麻将吧?爹偷着冲我张开了一丝眼缝儿,又重新闭上,沉痛地点了点头。

*** *** ***新婚夜过后,我和三位夫君回到停云阁以后依旧分房而宿。

鬼不能生育,不会有人逼着我们圆房。

久而久之,除了少卿也就没人惦记着圆房这事。

我惦记的事跟他们亦没关系,只是总是下不了决心去找杨云。

多年前的事已在我心中捅了个大窟窿,现在想起来都生生地疼,实在是不大乐意面对过去。

一日,全日巡查结束后,小夜叉们都已回家歇息。

我一想到家里天天闹腾的少卿和颜姬就觉得有些头大,一个人在街头巷尾溜达了几圈,却不经意来到侧门的郊外。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正前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苍天古树。

古树泛着绿幽幽的光,上面似乎缠绕着一圈圈黑色的丝绸,风一吹过,那些丝绸便会随风轻舞。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这棵树和别的树也长得不大一样,一时好奇,径直往前走去。

可是走到树下往上看,我忽然意识到那树枝上缠的不是丝绸,而是一缕缕乌黑的头发。

古树的后面是黑漆漆的森林,一眼望不到底,让人顿然寒毛直竖。

我往后退了两步,打算下次带着小夜叉们再来探虚实。

但是,刚转过身去,一片黑色的长发便从树枝上慢慢垂下来,像柳枝一样摇摆着,挡住了我的视线。

那黑色长发的末端竟是一张倒吊的脸。

他没有身子,似乎就长在这棵树的枝桠上。

大概是因为头发太长,人脸倒挂起来眼角尖尖,又是说不出的扭曲诡异,我拨开他的头发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但很快那些黑发就像锁链一样追了上来,缠住我的双手。

放开我放开我,大家都是鬼,何苦为难同类!我闭着眼惊叫。

挣扎了良久,缠着我的头发忽然松开,我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蹭了一身泥。

回头看向那鬼,他的眼角却倒垂着泪珠:救救我……姑娘,救救我……他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古树外露的树根上,却被树根吸收了去。

我站起来,有些恍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姑娘,我好冤……他的声音孱弱无力,外加一脸悲恸,看上去也没先前那么可怕,我出生在西州县城里,背井离乡去京城闯荡,与京城里的姑娘陷入情网,遭到了父亲的反对。

我与那位姑娘情投意合私下成了亲,却在一日醉酒后暴毙,醒来后便成了这棵树上的青丝鬼……怎么会这样?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不知道,这件事必定与家父有关,因为这棵树是他种在我们家院子里的树。

我想他大概也去了,所以才会让这棵鬼树来纠缠我。

我日日夜夜盼着他出现,他却从来不现身……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我却在这里一待便是一年。

这里很少有鬼出没,即便有行人也不愿意听我解释。

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背井离乡入京又与京城的姑娘相恋,怎么听都和我父母的相识经过有些像,只不过当时反对亲事的人是我娘那边的人。

我不由对这青丝鬼产生了恻隐之心:你放心,我是幽都新上任的鬼门关提督,这件事我会去请示王爷,让他替你讨回个公道。

本来这件事找少卿便可办妥,但这提督司职原本无聊,好不容易遇到一点能让我处理的公务,还是公私分明点好。

我回到幽都,准备去找我的顶头上司楚江王,却在刚进城门的时候遇到传说中的幽都美人。

东方姑娘,方才我看见你往城郊的老树方向去了。

自从上次从他府上逃跑我便再没看见他,这回重逢他的反应却相当平常,就好像月下画皮那一幕不曾发生过一样。

看着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我背上莫名有些凉意,想退不敢退,只能看着别处道:啊,是啊。

这便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

相较那只没身子被头发包围的青丝鬼,花子箫的鬼身其实并不可怕,他和寻常画皮鬼不同,皮和身子都是自己的。

可是,再次看到花子箫我心里那股森森的寒气还是没有散去,跟他说话也比以往更加谨慎小心了些。

花子箫道:那树上青丝鬼的案子据说已经批阅过,你打算重新申请审理此案么?嗯,听那鬼的说法,似乎有冤情。

那我可以协助你。

不必不必,次次都劳烦花公子我怎么过意得去?这不过是件小事,还是我自己来。

花子箫沉默了一会儿:东方姑娘还是在为前些日子的事介怀么?我一时傻眼了,难道他真的要谈画皮的事?花子箫又道:收到你请帖的时候我人在业城,那边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等我处理,所以一时间赶不回来。

对缺席一事,实是失礼又抱歉。

哈哈,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差点就说出口何况我新婚也过得不是很好,三个夫君加老爹大显神通弄得洞房一串乌龙,我又在阳间遇到了结发丈夫纠葛无数,好在脑子里尚有一丝清醒,止住了嘴。

那么,这件事在下还是可以帮忙。

好,好吧。

真想擦擦额上的冷汗。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其实我们都是鬼,我的鬼身也长得够惊悚,何以不能接受他是画皮鬼的事实?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会排斥与他打交道。

虽说如此,我却不愿失信于人。

和花子箫约好去阳间探查,翌日在同一个地方见面。

可惜天气不怎么好,刚到城门口就飘起了雨。

大概是因为这里阴气重,雨天很频繁。

花子箫见我来了,撑开折扇挡在头上:我先去问问他在阳间的出身,这样也方便调查。

我点点头,刚想跟他去,他却道:东方姑娘,外面泥泞,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嗯。

明明是红衣白扇的美公子,他举扇挡雨的动作也优美到了极致。

可是看见他这动作,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他可是怕雨水冲掉了脸上的颜料。

这哪怕是在心里想想都实在很失礼,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想下去。

花子箫和青丝鬼谈了很久,我靠在城门下发呆。

一辆黑色的马车飞驰而过,在我面前停下来。

看那些骑马侍卫的排场便知道不是小人物,若是在闹市区驶过,大概会被众鬼围观。

掀开帘子走出来的竟是杨云。

媚娘,我等了你很久,但都没有等到你。

我发现与他重逢的时机总是不对。

或许,对的时机根本就不存在。

这几天忙于公事,一时间忘了……其实这几日蛮难熬的,到底不大愿意面对他。

那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么。

实际现在真的比较急,花子箫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我最终还是中了邪似的点了头。

杨云长叹一声,仿佛已不知从哪里开始。

我们成亲以后,我确实与臣工们去青楼寻花问柳过,但我的心思绝对不在这上面。

我死前的那些话也都是言不由衷的——如果我不那么说,你是不是就会当场随我而去了?我缓缓点头。

杨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想来这即是花子箫之于我尤其特别的缘故。

他与杨云在很多地方总有些相似,最明显的一点便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话从来不说完,往往说七分留三分,经常让人费解。

可是,杨云这句话我几乎立刻就懂了:所以,你认为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开心,是么?我不知道此后你会过得不好。

如果我知道,当时就会带你一起去。

杨云垂眼看着我,眼中映着一闪而过的道道雨光,这让我更加确定,之前看见花子箫的眼,心里想的是他,……到现在,你还能原谅我么?其实时间久了,我真不愿意老记挂着当年那码子事。

尤其是唱曲子那段日子,我被一群大老爷们儿调戏,反抗却被拖走毒打。

那时捂着屁股就想,要是杨云能活过来,跟我说说话,哪怕真是只鬼,我也跟着他下了黄泉。

只是杨云素日沉默寡言惯了,忽地如此深情坦白,让我有些适应不过来,脑子也转不过来。

我擦掉额上的雨水,朝他笑了笑:夫君别再和我客气。

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之仇。

媚娘。

他只这样低低地唤了一声,便一把将我抱住。

风雨仿佛万点星落,透过杨云的肩,我看见花子箫站在原处。

苍天古树下,大片芭蕉叶间,他拿着白色的折扇,静静望了我们一会儿,朝我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过身没入黑色的森林中。

满林落花雨中,他的背影红衣依旧,仿佛一缕消失在月夜的幽魂。

*** *** ***这下可好,我把花公子也得罪了。

在他眼中,我大概成了见了俊俏小生就追着跑的蠢蛋。

不过这会儿别说是花美人了,即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放在眼里。

我和杨云分手后就开始合计着把三个夫君都放掉。

虽然刚成亲就玩这一出不大好,但这也是为他们着想,毕竟日后我要天天宠幸着杨王,对他们也很是不公平。

我冒雨前进绕回停云阁,准备和丫鬟们一起下厨为三位夫君准备几道好菜,等他们回来后好好招待一番再为他们送行。

谁知赶巧儿的三位夫君和其他下人居然都在家,除了谢必安,个个头顶愁云脸发青。

尤其是少卿,大概是昨晚大闸蟹黄肥肉嫩的把他吃堵了,脸拉得跟腊肠似的。

我正想安慰两句,但想来想去办正事要紧,便只轻拍他的肩:少卿,必安,颜公子,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与你们。

三人眼珠子齐刷刷地转向我,颜姬和少卿依然愁眉不展。

心里有些纳闷,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要说什么,怕我提出散伙儿面子上过不去?咳。

我清了清喉咙,今儿个我和我的旧爱重归于好。

你们也知道,这门亲事原本便是家父乱点鸳鸯谱,我们几个心底都是不愿意的。

从此往后,必安和少卿,你们找你们的好媳妇儿,颜公子,你找你的好相公。

咱们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一阵乌鸦在窗外飞过,三个人的反应还是一样。

少卿紧握我的手,眼中闪烁着璀璨的水光:媚娘,你……你……你想休了我?我急忙道:这怎么可以说是休呢,这当然不是休了,毕竟我们开始谁也不愿意……谁说我不愿意了,我愿意啊。

就是当老小我都愿意,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愿意?我被他一堆愿意绕得有些晕:是啊,这样也是委屈你了,所以我考虑后决定……这一回仍然被人接了话,不过开口的人是颜姬:当初向我们下聘书的人是岳父,最起码我是深思熟虑后才从妖界跑过来入赘的。

这下可好,才成亲,就要被休回去。

我老爹脸上还真是沾了光。

颜公子这话可不可以随便乱说。

一言之虚,百患众生啊。

见他挑着一边眉一脸不信任的样子,我终于把最后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必安。

必安原本正在翻管家递上来的账簿,抬着眼皮望了我一眼,道:不愿意的,只有娘子本人罢。

可没人迫着我们。

又继续看账簿。

娘子若想和我们一拍两散,没问题,但这门亲事是岳父大人定的,休书得他老人家亲自写。

不然按科律规定,娘子你写的恐怕不能作数。

行,来人,去把我爹请过来!这一妻三夫的荒唐日子我实在是消受不起,今天一定得摊牌把话跟老爹说个清楚。

好不容易颐指气使一次,结果大厅里连个屁都没有响。

我四下瞅了瞅,见大家还是一脸愁云地望过来。

我只好再次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必安。

必安提着毛笔在账簿上圈圈点点,这回连头也没有抬:娘子难道不知道么,岳父刚才出门没多久。

他去了何处,阎王爷那里?他从阎王爷那里回来过,现在喝汤去了。

喝汤?少卿惨淡道:孟婆汤。

我望着整个大厅,与大家静静对峙很久,然后一溜烟冲出门去。

苍天大地,我的亲爹投胎托生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有没有王法啊!!*** *** ***所幸我跑路还算神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奈何桥的时候,老爹还抱着热汤玩着骰子和孟婆聊麻将牌九四色牌。

我赶紧走过去拍了拍爹的肩:东方大人,您这胎可要选好。

那是,我和阎罗王是什么关系,半年前他就替我盯住了我家老婆子新家世交孕妇的肚子,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去了……说到这,他掉过脑袋抽了一下,媚媚!估计我的脸色不好看,他瞅着我半天才抖出接下来的话:媚,媚媚啊,你可要原谅为父,为父这天天看着你娘个头茁壮成长,实在心慌。

要再不投胎,我都可以当她儿了。

真的,你看得到娘?我也想见见她!爹从孟婆的椅子上拿了块镜子给我看。

镜子里,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冲天炮,正给一个男娃娃换尿片。

真的长得好快。

我眨了眨眼,不过娘果真厉害,你看这才多大点就眉清目秀的,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

爹,您真有福。

老爹不容置疑地摇摇手指头:你娘才投胎一年多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那是她堂姐,你娘是她抱着的那个。

什,什么?那明明是个男娃娃!当时你娘原本是想在阎王爷那里选个女胎的,但不知是哪个王八蛋跑去跟她打小报告说为父又输大了。

你娘她急怒攻心,一个冲动就投去了大司马家的武状元,说是就算当一名战死沙场的汉子,也不要为父再给她添堵。

那爹,您岂不是要……爹把骰子紧紧一握:放心,你娘她可逃不出为父的手掌心!为父选的可是她之前选的那胎!我记得家里出事后娘就一直心有不甘,说如果有来世,她一定要投胎到帝王家,这样就没人能为难她。

难道她准备投胎到……以后你若看见万岁爷的掌上明珠环昭公主,记住,那便是为父。

老爹一脸沧桑地望向忘川,又望向我,对了,女儿,你找为父是为何事?我反应迅速地从旁边拽了纸笔:爹,您要帮女儿的婚姻大事做主。

爹笑盈盈地接过笔:怎么,又看上了哪家俊公子?不,女儿是想请您帮忙写这休书,把家里三位夫君都遣……话未说完,老爹已把笔扔到奈河里,一口气灌下孟婆汤。

我张大嘴,下巴几乎掉在地上:爹,你,你你你这是……老爹看了我一眼:你是谁呀?孟婆拍了一下老爹的肩:孽镜大人,你怎么这样对待自己女儿?人家不喜欢的夫君你就让她休了啊,这阴曹地府地大物博,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又转身对我说:东方姑娘,你别信你爹,他在演戏,这汤喝了,是必须过了奈何桥才会忘记前世今生……这回孟婆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指了指老爹的方向想开口说话,她却浩气英风地一挥手:你放心,他时辰还没到,现在去投胎难保会转成什么猪猪狗狗花花草草,你把话跟他说清楚了……终于她意识到我的表情不大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老爹人已抱头飞奔到奈何桥的另一端。

一个时辰后,阎罗王合了生死簿,把它递给旁边的牛头:你爹死后对你娘一直情深意重,如今转世投胎到你娘家里那只母鸡的蛋里头,也算阴差阳错,以恩抱怨矣。

我花了老半天才接受自己爹成了一只鸡,经过阎王爷几番安抚,又道:我爹现在不在阴间了,我能否亲自给几个夫君下休书?这很好办,只要你和你爹一样,喝了汤投了胎,婚约自然能解开。

*** *** ***爹投胎事毕,休夫一事暂且搁置,家里那三位也毫无意见。

青丝鬼一事尚未处理,我想着之前怠慢了花公子,亲自上门向他赔礼道歉。

花子箫到底是个有涵养的人,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云淡风轻地挡回去:我先行离去是因为觉得不方便打扰,没有丝毫不悦,东方姑娘实在多虑。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我再继续追究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不是。

于是我们还是照计划行事,调查到青丝鬼在京城的住址,乔装成凡人进入京城。

这对花子箫来说很好解决,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朝代活过,只要披好他的仙皮就可以在街上随意走动。

可在这城里,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布衣百姓,见过我的人却不少,知道我死了的人也不少。

我只好在头上披着白色丝绸挡住大半张脸,跟在花子箫后面躲躲藏藏地小跑前进。

青丝鬼的夫人是京城一家珠宝楼老板的女儿,住宅就在这栋楼的后方。

不过白日我们不能以人身进入他家,只能在店里徘徊,等入夜以后再换鬼身探入。

这家珠宝楼生意还蛮红火,里面珠花钻翠满目琳琅,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云集订制珍宝。

本来人挺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可是,就算我罩着脸,也罩不住花子箫的灿烂辉煌。

我们进入大门后,里面的人声渐渐消失至鸦雀无声,几十颗脑袋刷刷扭了过来。

我压低丝绸挡着脸,假装和花子箫挑选五光十色的珠宝。

低调行事了一会儿,人声又逐步恢复,可夫人小姐们还是时不时地望着我们。

我正琢磨跟着他来这里是不明智的选择,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

所以说女人长得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命。

你看看东方媚和御史公子的事,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啊。

是啊,生得再美貌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死得那么惨,也没个好归宿,还差点被夫家挖了坟,可怜见的。

我愣了一下,没敢抬头看花子箫的反应。

其实这种话生前就没少听,但没想到死了以后还会被人拿出来鞭尸。

我跟你说,这跟面相有关系的。

东方克夫下巴尖得可以削葱,没一点富态,也难怪她没好命。

是啊,还是夫人面相好,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长相……听到这句,我下意识看了看铜镜,镜里的自己白色丝绸低垂,盖住了大半张脸,苍白的肌肤上嘴唇殷红,仿佛点上去的血色花瓣,实在没有点活人样。

我若一时冲动,化作鬼身现一下原形,恐怕得多个新外号叫东方诈尸吓死一楼人。

卖珠宝的小厮走过来道:这位公子,你们夫妇俩真是郎才女貌,给你娘子买一对镯子吧。

我忙道:这不是我丈夫,是我兄长。

真的么,啊,这样看还真有几分相似,我还道是夫妻相。

我娘子比较害羞,喜欢乱说话。

花子箫抬起我的手腕,拿起一个金镯,娘子,我看这镯子蛮衬你的肤色,要不要试一试?被他碰到皮肤的时候我电打一般收了手,自行套上手镯,随便看了一下:还可以。

那些姑娘原本在看花子箫,此时目光却全部落在了我身上。

刚才说我是非的官夫人忽然道:这位夫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慌得直冒冷汗,这下快穿帮了,如何是好?花子箫道:夫人也觉得她眼熟?她长得很像东方媚。

很显然那夫人不爽我已久,因为她的丈夫曾经跑到丽春院花重金想私会我,但我这当戏子的一向不知好歹,从来瞧不起婊子,宁可被打也不愿意见他。

因此,听见我的名字她就禁不住皱起眉来:我看公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为何要娶一个长得像东方媚的妇人为妻?到底是官家的人,说话难听却毫不粗俗。

花子箫笑道:夫人有所误解。

在下娶她的理由,便是因为她长得像东方姑娘。

东方媚确实是名伶,可到底是个卖唱的戏子,而且克死了三任丈夫,这样公子也无所谓?用一个戏子如此羞辱你的妻子,也不怕她生气?她不会介意的。

花子箫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因为她知道在下对东方姑娘一片真心,即便是日日夜夜与东方姑娘的灵牌在一起,在下也甘之如饴。

那官夫人的脸色铁青,方才她周围应和的三姑六婆们也傻了眼。

我发现花子箫比我想得还要狡猾得多。

他这么说,大概比直接把丝绸摘下来,对我一番告白,还打她们的脸。

在她们的注目礼中,花子箫带我走到一个大红金线盒子装着的玉镯前。

这时刚好有一对夫妇想去拿那镯子,卖珠宝的大娘挥挥袖子:去去,这是前朝贵妃的古董玉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你们站远一点,小心碰坏了赔不起。

花子箫对那大娘道:拿这个给我娘子试试。

大娘上下打量了花子箫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玉镯取出来递给我,然后在花子箫耳边低声报了玉镯的价格。

大概是苦日子过太多,听见那数目我差点当场就把镯子摔了:这个你们赶紧收好。

我买了,麻烦你把另外一个金镯包好,那个也要。

花子箫如此豪迈,把周围的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大娘唯唯诺诺地接过玉镯走掉后,我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叹息:今天晚上她若发现你给的银子都是纸钱,大概会吓死吧。

谁说我要给纸钱了?我惊:难道你打算给她真银子?阴间的货币行可以换阳间的银子,你不知道么?花子箫拿出银票放在桌子上,我虽然在阴间经商,但在阳间也要遵守道德操守。

可是这个太贵了,你买了有什么用?花子箫淡淡一笑,变成了平常的音调:娘子你别操心。

你也知道,从东方姑娘去世以后,我这心病就再也没好过。

看着你戴这镯子,我会觉得像看见东方姑娘戴了它一样……你不是希望我开心么,那就收下它吧。

我觉得花子箫是存心想气死那些夫人小姐们。

大娘把另一个金镯包好送来后,花子箫当场就让我把玉镯戴在手上,牵着我的手出去。

离开大门时,珠宝楼里更是寂静得连风声都能听见。

刚一出去,他便放开了我的手:在下冒犯。

原本不是大事,被他这样一说反倒有些尴尬。

我握着手朝他笑道:花公子,你真仗义。

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居然如此破费,改天我一定得好好请你吃一顿。

客气。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大把的时间和银子。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花子箫顿了顿,这阴间虽然热闹,但九成九的鬼都是过客,喝了孟婆汤以后便又形同陌路。

难得我与东方姑娘一见如故,日后若能帮上什么忙还请尽管提出来,我必定竭尽所能,不枉相识一场。

*** *** ***半夜我和花子箫一起潜入青丝鬼的府上。

宅院里凄冷冷的,漆黑中只有几盏灯笼在墙头轻摇,院子里有两个刚死的奴仆鬼魂飘来荡去。

进去探索了一会儿,发现每道大门上都会贴上几张驱鬼符。

这个根本没用嘛。

我避开驱鬼符,穿墙而过。

小姐和家人搬离主院去了别院,主院里就只有家丁和丫鬟在收拾打点。

看样子这里确实有端倪。

花子箫四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

他的红衣鬼影在漆夜中摇晃,黑发如云一般微微舞动,我跟在他的身后,忽然觉得鬼与仙的差别其实并不大,都是虚无的东西,都是衣袂飘逸翩翩若风,只不过一个在阴一个在阳,一个在阴曹地府,一个在玉宇琼楼。

跟他在画阁里穿梭了一阵,他忽然转过头来:小心别跟丢了。

他身后的绣帘如烟,即便是半侧的脸,那眉目间的浓黑也如墨一般化不开。

这样深黑的眼与白玉雕了一般的鼻梁对比鲜明,望过来的眼神更让人有了隔世之感。

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这皮下只是具枯骨,着魔似的跟上去。

最后我们在一个大宅的门前停下。

这道门的牌匾上嵌着姑爷的名字,应该是青丝鬼的住处。

大门和两边的石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刚符、钟馗像、八卦图和封条,堆起来有积雪厚。

每逢风吹过,白色的封条就随风乱颤。

我皱了皱眉:这也太过了吧。

花子箫道:这样封着不是不可以进去,但为防不测,我们还是再等等。

我们在青丝鬼家等到黎明时分,我拿着几张金刚符,现了形在门外拦住一个挑水的家丁道:这位大哥,这是从贵府飘出来的,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家丁扛着扁担往前走,一直摇头:哎,咱们这里里一直闹鬼,姑爷院子里闹得最严重。

他最近又失踪了,所以大门上贴了封条,以防不干净的东西跑进去。

我看啊,还是早点搬了好。

家丁走后,花子箫思索了片刻:东方姑娘,你在街对面的客栈等我一下。

我去去就回。

你现在是要去?想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去。

我遮着脸叫了一壶茶在客栈里歇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花子箫人影,正抬头想要寻他,却见旁边坐着一个彪形大汉。

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摸着大胡子道:哟,小娘子,一个人跑到外面来多不安全,让大爷罩着你吧。

我隔着白纱看了他一眼,垂下头继续喝茶。

大汉似乎更来了兴致,喷着酒气的脸靠近了一些:居然不买账?害羞了?说着就把手搭在我的肩,毛手毛脚地摩挲。

滚。

我沉声道。

大汉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我端起茶杯,手一滑,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他的裤头上。

他哀嚎一声,捂着裤裆大骂:你这臭娘儿们,居然敢这样对老子,今天老子如果不把你……他屈着身子,眼睛充血抬头看着我。

与此同时,我轻轻掀开了脸上的白色丝绸,朝他微微一笑:大爷,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想开口大叫,我用茶杯盖压住他的嘴:不要出声,就这么走出去。

大汉明显酒醒了大半,捣蒜似的点头,屁滚尿流地噤声逃出。

我掏出怀中的铜镜照了照,其实心中颇受伤。

这鬼脸也就是长得和寻常人不大一样了点,怎么连个大男人看了都会吓得尿裤子。

正端着壶想要给自己倒茶,一双纤纤玉手却压住了我的手。

坐在身边的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虽然脸盘大了点,腮帮子宽了点,腰也不是那么细,但那双眼睛真是美得没话说。

她淡然一笑,顿然百媚横生:东方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本来想问她是谁,但我沉声想了一会儿:……花公子?聪明。

我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你这披的又是谁的皮?随我来。

*** *** ***把这些封条给我拆了,一个别留。

花子箫叉腰指着青丝鬼的宅院门,贴了这些东西姑爷也不会回来,我要进去看看。

可是,可是老爷吩咐过……姑爷这么久没回来,想必是公公他老人家有些不开心。

我要进去为公公燃一柱清香,让他亡灵有知,保佑姑爷平安归来。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告诉老爷!从此以后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是!看着小姐有模有样地对着家丁指手画脚,我数次怀疑这人根本就不是花子箫。

直到封条拆毕,家奴驱散,他推门进去对隐形的我使了个眼色,我才恍然地跟了进去:花公子好本事。

过奖。

庭院里一片荒芜狼藉,断壁残垣,符纸八卦图零散地翻卷在空中。

花子箫推开积灰的楠木门,在青丝鬼的房间里搜寻调查。

看着他全新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杀了小姐?花子箫掀床铺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

那这皮是……我找了个死人,对着小姐的脸画了一张皮。

花子箫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等小姐真的过来可就穿了帮。

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在书柜里看见了一个木盒子,取下来道:这盒子上了锁。

我来。

花子箫走过来,对着盒子周围摸了一圈,锁居然自己打开。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惊讶,他补充道:以前的仙术留了一些下来。

盒子里有很多封家书,署名几乎都是青丝鬼的父亲赵大爷。

看家书字迹和行文应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

前面几封都是普通的问候,后来提到了自己旧疾重范,身患病痛,想要见亲生儿子一面。

到最后一封,赵大爷提到了老家院子里的树。

这棵树已有近六十年寿命,长得十分茂盛,算是旧居里最值钱的东西。

赵大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生怕大限将至,但儿子久久不回来他一直放不下,所以决定把这棵树砍了卖掉抓药吃,这样可以多活个三五年等到儿子。

但这已是最后一封。

和花子箫一起看完信,我道:既然这棵树已经出现在了阴间,那应该已被砍了卖掉,为什么他父亲还是死了?花子箫缄默了一会儿:我们去他的家乡看看吧。

从京城到青丝鬼老家要赶车几天几夜,但我们从阴间抄近道,当天晚上就找到了他家小乡村里的旧居。

他家前有一片荒地,小土屋也荒芜多年,小院里有一个巨大的洞,看样子是以前种树的地方。

大洞旁边有一个潦草堆砌的坟堆,上面长满了野草,木牌上写着青丝鬼父亲的名字。

刚想走上去探个究竟,一个提着菜的老妇走过来道:老赵他死了好多年啦,不用看。

花子箫道:可是,这树去了哪里?哦,你还知道这树?这是老赵他爹娘在他出生时种的吉祥树,在他结婚的时候开了花,在他生子时结了果,很有灵气。

当初他要砍树的时候我们都劝他不要这么做,毕竟这吉祥树就是老赵的根,把树连根拔起,也就是斩了自己的祥运与根。

但他不听,非说想见儿子要卖树抓药。

这下可好,砍了树之后他更病重了,就算抓了药也救不回来,没几天就去了。

可是,他儿子不是一直在京城很忙么,可有回信告诉过他那边很忙一切安好?我们都以为他儿子已经死了呐,去了京城就一直没消息啊。

离开阳间回到幽都城郊,花子箫去阎王殿走了一趟,又与我一起重新找到了青丝鬼。

他一看见披着新皮的花子箫,愕然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也来了,难道你也被害死了?这不是你娘子,是乔装成你娘子的花公子。

我走近了一些,你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青丝鬼支支吾吾道:不知道……那这些信算什么?我把他父亲的家书拿出来,他给你写这么多信,你一封都没回?岳父那边总有事要我帮忙,我根本抽不出身啊。

你岳父重要还是你爹重要?半子之谊,岂不与父子之情同样重要?青丝鬼相当理直气壮,何况我爹他找我根本没有事,不过是回去逛逛农田吃吃野味罢。

提督大人,我已经成亲有了新家,不能一直往老家跑啊。

那你为何不回信,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病逝?青丝鬼愣了愣,提高音量道:那我该怎么做?现在他已经在咒我了,你看我不仅被他害死,现在还被他化的鬼树死缠不放,这种下场够了吧?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算还了债!这棵树不是你爹。

花子箫抬眼看了看繁茂的树枝,它只是在替你爹打抱不平而已。

实际上你爹早就下了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为什么?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是你,他是在代你受刑。

你被鬼树缠在这里只是闲着,他在冰山地狱中却饱受酷刑。

应该知足。

花子箫转头对我道,东方姑娘,我们回去。

我们刚走几步,青丝鬼就在后面大叫道:等等,等等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花子箫头也没回地答道:等这棵树消了气,大概就会放你走罢。

一起进了城,我苦笑:到这种时候,他竟然挂念的还是自己的事,根本没想到自己亲爹。

父心在子,子心在外。

这样的人多了去。

我又回头看了看那颗死死缠着青丝鬼的树,叹了一声:老赵把树拔了卖掉,树丝毫不计较,还为他报仇。

树且有情重义,人心却凉薄如灰。

花子箫看了我一眼,只是垂目笑了一下,许久才简单地答道:或许吧。

又提烦心事。

我笑道,今天的事还要多谢花公子。

现在有空么,到我那里坐一坐?好。

不过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花子箫拎着一个包裹进入了路边荒废的小屋。

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一时好奇,就推开门缝往里瞥了一眼。

屋里的妙龄女子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露出了里面软软的红衣美人皮。

她把双手放在后颈上,轻轻拉了一下,脸皮松动,露出一截白色的后脑骨。

我闭着眼,转过身不再看里面。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花子箫推开门。

他如云的长发顺着红衣滑落,黑眸流转,朝我微微一笑:东方姑娘,我们走吧。

所谓倾城的容貌,只能如此。

可是脑中一片混乱后,我说出口的却是:我才想起家中有事,可能今天没法招待花公子。

花子箫怔了怔,道:原来如此,碰巧我也有些事要做。

那改日再登门拜访。

我的声音有些虚飘:好。

花子箫向来彬彬有礼,连笑容都疏冷淡漠,我时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这一回我不小心看见了他提着包裹系带的手。

他似乎握得很紧,指节微微发白。

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他对我淡淡地笑道:今日暂且别过。

按照之前的约定,杨云次日下午会到停云阁看我。

我起床很早,监督小厮和丫鬟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亲自下厨洗菜做饭,请颜姬帮忙把碗筷摆好。

原本在厨房里乐呵呵地切菜,还哼着小曲儿心情正舒畅,身边却突然多了条影子。

我吓得差点用菜刀斩了手:大爷,无常爷,祖爷爷,下次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地冒出来好不好!谢必安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认真地拿起我正准备切的土豆:你……居然会做饭?好歹我也成过亲,这很平常。

你不是坐在家里玩玩珠宝玉器买买绫罗绸缎的大小姐么,如何会做饭?必安,你这样轻视我不好。

我有些无力地接过土豆,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给你这种印象?手。

我疑惑地看着他。

上次我给你包扎的时候注意到的,你长了一双很像什么都不会做的手。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挺正常,没缺了指头少了骨。

正不解想多问问,却一联想到他前面说的话。

难道他的意思是,手很漂亮,所以看上去像不会干活的?当然这已是不解之谜,因为很快颜姬也随着进来。

他飞快跑过来严肃道:告诉我,你把东方媚藏哪里去了,你是画皮鬼对不对?我呆滞:什么意思?确实难以置信。

谢必安咂咂嘴,娘子竟是个三从四德的贤妻,长成这样实在有些吃亏。

听见贤妻二字,忽然想起以前杨云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忍不住垂下脑袋喜滋滋地切菜。

啧啧,那杨云到底哪里吸引你了,居然被他迷成这样。

颜姬勾着脑袋看我,细长的眼眯了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也难倒了我。

人的感情很复杂,是否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都可以模棱两可飘摇不定,唯独杨云,在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很心动,甚至有着淡淡的心痛。

出了厨房,发现杨云已经在玄关等候。

我一路拉着他的袖子进来,帮他把外套脱了,兴致勃勃地把所有的菜都一道道亲自端上来,为他盛好汤以后道:今天辛苦了,多吃一点吧。

嗯。

杨云笑着喝了一口汤。

我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菜还合胃口吗?嗯,汤很好喝。

听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心也因为雀跃怦怦乱跳起来。

旁边的谢必安和颜姬从头到尾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完全傻了眼。

我觉得他们实在有点大惊小怪,只专心投入在为夫君的捏肩大业中,直到颜姬一口汤喷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是这种味道?这是鸡汤啊。

我傻眼了,喝了一口杨云的汤,这不挺好的么。

谢必安也尝了一口,用手背按住了嘴唇,脸色发白:娘子,你……没味觉吗?你们在说什么,我为夫君做了那么多年汤他都觉得不错,怎么到你们口中就变成了……我又喝了一口汤,夫君,你觉得这味道如何?杨云微笑道:我很喜欢。

颜姬愕然:杨王,你确定自己的味觉没问题吗?这……这实在超出常人……我刚想争辩,忽然意识到有一次做饭给老爹后,老爹重病一场,此后无论我做什么菜他和老娘都是以各种理由推脱拒吃。

难道……不行,我得让少卿来鉴定一下。

我站起来,少卿呢?颜姬道:他没告诉你他去了哪里?谢必安喝了几口浓茶,脸色苍白地扶着额:小王爷受情伤重创,说是去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