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5-03-26 15:47:08

宫里马车来时, 是在一个很巧妙的时间。

那时温阮一个人待在侯府,大哥还在鸿胪寺未归,二哥去钱庄里看帐本了。

来接她的人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老太监,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涂满了□□, 看着惨白吓人。

温姑娘,请。

老太监的腰弯得极低,对温阮很是恭敬。

温阮揉了一下怀中的二狗子, 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公公, 多谢您来接我, 但入宫总是大事,我去换身衣裳, 劳烦您先吃杯茶,等等我好不好?公公点头, 笑起来时脸上的褶子便更深:姑娘细心了,您换着, 老奴等您。

温阮抱着二狗子走进里间,让它去找阿九。

二狗子撑在温阮胸上:等我,阮阮!等我一起进宫!嗯。

温阮摸了摸它的脑袋。

温阮瞧了瞧自己的衣衫,挑了一件上次皇后送她的透云纱制的夏衣, 是身薄绿偏青的齐胸襦裙, 又放下了长发,重新梳理,再慢慢地描眉点唇,挑拣首饰。

二狗子飞快地跑进渔樵馆, 殷九野抱起它:你来干嘛,温阮呢?喵喵喵!二狗子疯狂地大喊:阮阮要进宫了,你快去找她!但殷九野听不懂,只是看猫儿急得转转团,甚至伸出了爪子挠着桌椅,焦躁不安,意识到出了事。

走!殷九野放下猫儿,让它带路。

二狗子领着他一路来到宫门前,正好赶上温阮刚刚下轿,将要进宫门。

姑娘!殷九野喊了一声。

温阮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对老太监道:公公,那是我府上小厮,我去与他交代一声,麻烦您通融一下。

好,姑娘你请。

老太监让开一步,让温阮过去。

温阮走向殷九野,猫儿扑进她怀里,喊着:幸好赶上了!温阮揉了下猫,将它放下,走到殷九野跟前,我要进宫。

我知道。

殷九野神情有些凝重。

温阮笑道,这种关头陛下召我进宫,应是与侯府之事有关,阿九,如果我没能出来,你告诉我大哥,让他不要急着报仇,但也别让我白死。

殷九野难得地笑不出来,只是从怀中掏了块白玉递给温阮:假如真遇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你将此玉交给皇后,她必会保你。

温阮接过玉看了看,是块好玉,通透无暇,触手生温,上面雕着一对并蒂莲。

这玉与皇后有什么关系吗?温阮问。

你只管给她就是。

殷九野心下叹气,又道,不会有事的。

她是我大姨,想来会护着我的,你不要担心。

嗯,你万事小心。

温阮点点头,将玉藏好,不知她低头想了些什么,她只是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凑到殷九野耳边小声说:阿九,等我出宫了,你让我看看你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子,好不好?殷九野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轰然巨响。

他低头看着温阮,温阮仰面望着他,笑得温柔又狡黠:看看面具之下的你,是不是个丑八怪。

殷九野藏着内心的激荡和震动,只笑着说:要真是个丑八怪呢?要真是,我就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你换张俊俏的脸。

你嫌我丑?那倒没有,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好,那我等姑娘出宫,带我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

温阮低头笑起来,轻风吹动她垂在耳边的长发,殷九野忽然伸手抱住她,下巴在她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嗯。

温阮没有抗拒这个拥抱,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环了一下他的腰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这次去的宫殿,既不是陛下的御书房,也不是皇后的广陵殿。

老太监带着她,一直到了平日里陛下起居所在的太平殿。

正当午食时分,太平殿里摆着一桌饭菜。

文宗帝穿着常服,见到温阮进来时,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得和蔼可亲:阮阮,来了?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温阮规矩地行叩拜大礼问安。

起吧,过来坐。

文宗帝坐在饭桌边,招手让温阮过去坐下,又给温阮布了菜:听说你爱吃这些,孤特意让御膳房备下的,来试试。

温阮起身行礼:多谢陛下。

文宗帝看了她一眼:免了这些礼吧,你也不嫌累,孤还是喜欢那个在孤身边撒娇的小丫头,你这般生份,倒是让孤难过了。

温阮不好再说什么,坐在桌边,小口用食。

你那猫儿呢,听说那猫儿跟着你一起进宫的?文宗帝如闲话家常般地跟温阮讲话,不带半点威压,亲切得如个寻常长辈。

不敢惊扰陛下,猫儿在外面。

嗯,听说挺可爱的?还好。

来试试这个。

文宗帝给她夹了一些鱼肉,你打小就爱吃鱼,又怕鱼刺,有一回在宫中贪多了两口,还卡了鱼骨在喉间,哭得那叫一个害怕,这回啊,孤就特意让厨子把这刺去干净了的,尝尝?温阮拿起玉箸,夹着碟子里的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文宗帝看着她用食的样子,笑道:你很怕孤?陛下龙威,天下无人不臣服。

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说了什么?文宗帝似是随口问道。

温阮放下玉箸,回话道:大哥从不与我谈论朝堂之事。

嗯,他是个守本份的。

文宗帝点头道,年轻一辈中,他是难得的清明忠臣。

多谢陛下夸赞。

可你大哥是个有才干的,在鸿胪寺干了好几年的少卿了,也没升个职,你说,孤要不要提拔一下你大哥?温阮起身,福礼回话道:臣女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言。

怎么又行礼,来坐下。

文宗帝抬了下手让温阮起身,又说,只是闲话,算不得什么朝堂之事,你叫我姨父,他就不叫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疏远?可温阮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敢料定,今日只要她说错一句话,这顿饭,就没那么好吃了。

文宗帝打眼瞧了下温阮的衣衫,笑说:你这身衣裳倒好看,衬你。

温阮微微屏息,回话道:是皇后娘娘赏臣女的透云纱,臣女今日穿进宫来,想让娘娘瞧瞧,不负她的厚爱。

嗯,有心了。

文宗帝笑了下,却半句不提皇后的事,只问:吃好了吗?温阮点头。

孤听说你在仕院学得不错,来给孤念书,怎么样?文宗帝笑着拍了下温阮的肩,让她坐在御案旁边,将一卷闲书递给温阮。

温阮微吸一口气,坐得笔直端庄,轻声念起书中文字。

文宗帝就坐在案后批折子,朱笔飞快。

温阮突然想到,那朱砂的颜色,像极了血。

停一下,这段再念一遍,孤没听透。

文宗帝抬着笔轻点了一下。

温阮称是,又念了一遍。

御案上的龙首炉里升腾着袅袅青烟,沉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太平殿,温阮轻声念书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悠悠然然。

不知过去了多久,温阮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外面的日头也西沉,洒出金色的余晖。

文宗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朱笔,叹道:这般时候,若能听个曲儿解解乏,便是再好不过了。

温阮握书的手微紧。

文宗帝偏头看她:阮阮会唱曲吗?温阮摇头,陛下恕罪,臣女不擅音律。

无妨,本也是娱人之物,你一个千金小姐,不擅也不碍事。

文宗帝笑道,倒是听说,宫外有一女子,极会唱曲,风靡京都?温阮放下书搁在膝上,平静而镇定地回话:是,此女名叫盛月姬。

嗯,名字不错,她现在还唱曲吗?文宗帝喝了口茶问道。

不唱了,她嗓子废了。

哦?臣女将茶盏打碎,让她吞下去,割破了她的嗓子,所以她唱不了曲了。

为何?文宗帝讶异地看着温阮:她可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痛快?温阮放下书,叩首谢罪:兄长常常流连于此女,时不归家,臣女念着兄长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如此玩物丧志,自毁清名,心生不满,又因她妄传流言,逼死了臣女的琴艺夫子萧长天,故而废了她的嗓子,请陛下降罪。

文宗帝听着大笑,阮阮是为兄明心,为孤分忧,孤岂会怪你?纵情声色的确不妥,温北川有个好妹妹,孤也有个好外甥女,明辩是非,知晓大义。

但臣女伤人,确为罪过。

温阮的后背微微发汗。

想来若不是她实在让你动气,你也不会如此。

文宗帝起身拉起温阮,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走到殿中坐下,后来呢,那歌伶如何了?臣女请了大夫给她。

温阮平声说,瓷片入腹,易伤人命,臣女不敢杀人,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纠缠我兄长,也不要再去祸害旁人。

文宗帝看了看温阮,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像个巨渊。

但他只笑说:做得好,阮阮是个心善的小姑娘。

温阮低着头,没有说话。

文宗帝静静地看了温阮好一会儿,忽然说:但伤人,总是不对的,是吧?温阮叩首:是,臣女有罪。

你父侯不在京中,母亲又去得早,两个哥哥一个忙于公务,一个忙于商事,对你都疏于关爱,家中没个大人好生陪你教你,你偶有犯错也并非不可饶恕,总归是大人的不是。

文宗帝叹着气说,不若你在宫中住些日子,宫中有你皇姨在,同你多说说话,你也能陪陪她。

温阮垂着眼睫看着地面,点头:是,臣女遵命。

起来吧,一个歌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的,阮阮不必如此紧张。

文宗帝又是那副和蔼的语气了。

文宗帝一直跟温阮聊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一直说到斜阳在天边挂不住,将要沉入土,埋进大地里。

皇后在广陵宫派了三次宫女去太平殿打听消息,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又传话要请温阮过去,老太监说,陛下正与温姑娘闲聊,让娘娘不必挂心。

最后皇后甚至去了太平殿,可还未能走进外殿,就被人拦下,老太监说,陛下此刻不便见您,娘娘请回。

眼见着天要擦黑,皇后折了朵开得正好的花扔进广陵殿里的水池里,花梗有刺,刺破了她的手指,透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取剪子过来。

皇后说。

女官托着剪子走到皇后跟前,皇后握起看了看,暗骂了一声不知什么粗口,一剪子划开了掌心,鲜血如注。

娘娘!女官吓得跪下,娘娘凤体要紧!皇后疼得皱起了眉,又嫌弃地看了女官一眼:传御医,再去太平殿传话,就说本宫的手伤了,疼得不行,想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