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愈回来惊动了轮值守夜的护卫, 其余下人陆陆续续收着消息,三三两两起了身。
夏陶在门外喊了声,有了允许进到内室。
她梳着妇人头, 脸上带着明摆摆的欢喜,来问要不要备些夜食。
宋绘将刚才的谈话放在一边儿,望了一眼顾愈的神色,开口道:吃的不必弄了,烧些沐浴用的水便是。
夏陶点了下头, 刚就烧着了, 等会就提进屋。
说着,她行了个礼, 退出屋子。
经她这么一打岔,宋绘这才想起正经事, 大人怎么突然回杨川了?顾愈眉梢微微一挑, 眸底划过两分猖狂。
和明目张胆的情绪有些差别的是,顾愈语调和缓, 这么个氛围下显出些居高临下的漠然, 因为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在杨川城外也跳脚够久了。
宋绘现在对行兵打仗也有了些轮廓上的概念,她认认真真的瞅着顾愈,大人领兵回来的?没, 要是调动渡良的兵会被察觉, 我在那边做了些安排, 就这么回来的...顾愈懒怠的仰了下头,因疲惫而落下去的语调忽得又抬了抬, 对付这群狗东西还用得着带人?宋绘停顿的看了他会儿, 杨川情况不太好...她话没讲话, 但意思很明确,两军实力差了太多,没个外援,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并不大。
夏陶那边将烧好的水提进屋,经过内室去到浴室里。
顾愈瞥了一眼,站起身,由宋绘帮着脱衣裳。
他唇角笼了点笑,眼神并不好相与,接着宋绘刚才的话讲,就是因为杨川情形不好,才有可能吃了他们。
浴桶装满,夏陶讲了一声,顺便问到要不要人打个帮手。
宋绘摆手拒了,跟着顾愈进到浮着一层热气的浴室里。
她对顾愈讲的扭转乾坤的法子极感兴趣,边做着手里事边眼巴巴的瞧着他。
顾愈赤身坐进浴桶,放松着久绷的身体,以着闲聊的口吻回她,只是个计划,成不成还得看铺垫,...你实在想知道,到时安排你去瞧着。
军纪再怎么散漫,宋绘也不可能随军,顾愈这话,她也就当听着玩玩,并不当真。
这期间,他们也说了些关于顾澜清去临安读书的事,聊了些过去这些时间杨川的情况以及着宋绘去年十二月腌渍的泡菜已到了最好吃的时候...待顾愈收拾清爽从浴室出来还没天亮,他坐在塌边看耿平汇总拿来的杨川军况,宋绘拿着干净白布替他擦着头发。
文字上的东西虽然具体了,但不够生动,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还是要问实际的人。
他将东西看完,恰好,早饭比平时早了大半时辰弄好。
他吃了饭,也没歇,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宋绘在屋里稍坐了会儿,换了衣裳去找顾澜清。
顾澜清对临安有多远并没个实际的概念,在宋绘的描述里甚至生出几分好奇和向往。
但小孩儿也比想象中敏感,他拉了拉宋绘的袖摆,左右张望了片刻,确认没人在附近后凑到宋绘耳边,可是,娘,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宋绘目光顿了顿,安静看了他片刻,娘也不知道。
顾澜清下意识露了些失望的情绪。
宋绘垂着眼睑,声音温软的给了主意,如果清儿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爹爹?顾澜清想摆头,头侧到一半,又露了些迟疑,能问吗?宋绘轻点了两下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这些处事态度和方法,会慢慢地,慢慢地,在孩子心里扎根生芽。
顾澜清觉着这种事有些新奇,鼓足勇气提了要求,让宋绘陪他一起过去。
宋绘应下,指了指书桌上写到一半的大字,写完这里就过去。
天亮了大半,宋绘牵着顾澜清走在雪化了一大半的院子里。
走了莫约一刻钟,快要到书房时,前面响起两道说话声。
宋绘抬头,看见从另一侧走出来的方沛。
方沛旁边站着一个宋绘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初春还有些凉,男子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褂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他胯间挂着一柄刀,穿着军靴,皮肤偏小麦色,五官周正,浑身充满粗犷力量的野生美。
宋绘步子稍迟疑了一下,而后礼貌的弯了弯眼,算是问好。
这时候,天光刚刚大亮。
云层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的一样,切口十分平滑整齐,暖黄色的阳光从切口泄下来,唤醒这已经被长时间持续的战事搞得疲惫不堪的城池。
宋绘安静的,不言不语的站在光里,睫上沾着金光,美得动人心魄。
李泽一下看直了眼。
他明目张胆的打量宋绘,带着难以言喻的惊艳和赞叹。
方沛咳了两下,李泽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咧嘴,露出整齐牙齿,爽朗一笑,抱歉,在汇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难得见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走神了,别见怪。
方沛趁这时介绍起男子的身份,小李将军。
李泽拱了下手,自报家门,李泽。
宋绘垂眸,避开他晶闪闪的打量,福身算是回了礼。
李泽还想讲话,破空传来嗖的一声响。
他因这变故愣了一下,反应不及,被小石子打得连退了数步。
他这还没稳住身形,又一颗小石子打他的下盘,李泽纵身一跃,避开,不料落地踩到结冰的青石板,滑倒在地,摔出砰的一声响。
他皮糙肉厚,倒没因着这个伤到,不过疼却是真疼的,丢脸也是真丢脸。
李泽拍拍衣裳站起身,边龇牙咧嘴的揉着胸口。
他将目光投向廊下的顾愈,不满道:顾老狗,你就这么迎接远道而来的兄弟?顾愈穿着一身绣竹的白袍,闻言,斯文有礼的露了个笑,你该庆幸沾了远道而来的光,要不就不是两颗石子儿的事了。
顾愈目光偏了偏,在宋绘身上落了片刻,而后看向方沛,领人去洗个澡,吃个饭,待会儿再过来。
李泽抬了抬眉梢,莫名其妙,我洗什么澡吃什么饭,不是讲说十万火急,让我昼夜兼程吗...顾愈扯了扯唇角,脸上没什么好脸色,语气散着,信是方沛代写的,鬼知道他怎么编的。
见李泽有些臭了脸,顾愈语气诚恳了些。
但诚恳也只有语气而已,话里的态度完全嚣张,渡良这片有我在,哪需要你来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