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碎片落了一地, 茶水洒了一地。
顾愈踢了脚边的凳子,开门离开宋绘小院。
夏陶从外面探了探头,神色明灭不定的唤了声娘子。
她是跟着宋绘从临安出来的, 自然知道这事是宋绘一力促成的,但更细节的情况便一概不知了。
顾愈可以对宋绘外逃的事既往不咎,以他的性子却绝对没办法容忍宋绘在这么个的情况下,故意留下破绽,诱导他认知, 算计他的行径。
向来只有顾愈玩弄别人的地步, 从来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算计他。
宋绘这样的做法几乎踩到了他的底线。
见宋绘安静没个声儿,夏陶跨进屋, 又担心喊了她一下。
宋绘垂着眼睫坐了会儿,抬头, 又恢复了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温软, 待会儿让厨房单独做些吃的端去前面儿给大人,他可能等下会有些忙, 没时间回来用饭。
夏陶跟着宋绘镇定下来, 应了是。
另外...宋绘瞳孔捕捉了些细碎的阳光, 整个人像是快要融进光里,去库房重新拿套新的茶具回来。
冬霜跨门槛进来,答了这事儿, 和夏陶一起离开。
待走出去一截, 冬霜这才敢露出些真实情绪, 拍拍胸脯,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大人和娘子发这么大的火。
夏陶轻声斥了她一句, 少讨论些主子的事。
我就说一句...不过, 夏陶姐姐, 你不觉着娘子也太镇定了吗?冬霜眼底露出些敬佩,要是换个人说不定当即就得晕过去。
夏陶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院子,忘了自己刚讲出口的话,赞同的点了下头。
冬霜挽上夏陶的手臂,姐姐你讲,不会有什么事的吧?放宽心,娘子是个有主意的。
虽有了矛盾,夏陶对宋绘相当有信心,毕竟娘子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
下人进屋清扫了茶碗茶壶的碎片,桌上摆上了新的茶具套组,等这一切归置好,便丁点看不出刚发出了冲突的模样。
宋绘核对完了酒楼的账,已到了傍晚。
送去书房的吃食被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
夏陶为难的看着连盖都没掀的汤碗,娘子,要不您去一趟吧。
宋绘用着饭,慢吞吞抬了下眼睑看她,我去干什么?...大人在气头上,哪会见我。
她腕搁在桌沿边,安静看了会儿木托盘,你们端下去吃了吧,别浪费了。
宋绘这人,不太会用严厉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也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夏陶没再找着好的开口机会,应下后,从屋内退了出去。
宋绘用完饭,又看书消磨了两个时辰,亥时上榻睡觉。
第二日,顾愈没来。
第三日的时候,顾愈也没用宋绘这边准备好的吃食。
第四天,顾愈去了县尉府赴王雪云的宴...夏陶再稳重,也不自觉的为宋绘着急起来,明里暗里的劝着宋绘主动去给顾愈服个软。
宋绘翻着手里的书,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讲话。
夏陶停顿了小下,娘子是不是嫌奴婢烦了?...宋绘抿了口花茶,酝着一些笑,没,我听着呢。
夏陶揉了揉衣角,就算娘子不高兴,奴婢也得讲,这大人要是冷了心思,娘子再去便没用了...,娘子都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娘子失宠。
宋绘合了书,我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夏陶见她终于有了些反应,欣喜道:是啊是啊,传得可厉害了。
宋绘安静想了会儿,查查这两天进出府邸的下人,将嚼舌根的人找出来,另外...在夏陶期待的目光里,宋绘继续着道:待会儿过了饭点,去酒楼里将我父亲找来一下。
夏陶愣着没动,过了一小阵后,不可思议的确认到:不是去找大人,是去找老爷吗?对。
宋绘余光瞥了她一下,没要多解释的意思,去办便是。
夏陶嘴巴蠕动了会儿,干巴巴应了是。
府上做事的人不多,排查起来也不难,这事儿是从小厨房闲聊时和采买提了,负责采买的下人出去当成谈资传开的。
宋绘懒得掰扯什么功劳苦劳,一并将人卖了。
宋仁礼下午申时来的。
宋绘让人给他上了茶,他哪有喝茶的心思,皱着眉,郑重的看着她,外面所传的事是真是假?宋绘喝了口茶,搭着的眼睑在脸颊投下两道弯影儿,慢条斯理道:爹,大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女儿才允许开这酒楼的,这楼啊,关系着的是汇北局势,那些消息是真的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就算到了人人都看笑话的情况,她也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
这种无声的沉稳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让宋仁礼情绪跟着平稳下来,他猛喝了一口茶,那你这么急着将我找来有什么事?当然是酒楼的事情。
宋绘偏头看了冬霜一眼。
冬霜福身,出了屋子,顺便将门带上。
父女俩关着门在屋内谈了什么无从得知,但事情谈完后,本来心事重重的宋仁礼走的时候春风满面。
宋绘第二日起了早,她并没去找顾愈认错,而是去了宋氏酒楼。
她到酒楼散心的消息,也不知是谁传的,没半柱香便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宋绘坐在酒楼二层栏杆边,在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儿,听冬霜说从窗户口看来的情况。
来了十几辆马车,还有好多穿华服的公子小姐,马也有好多,街道上都快站不下了。
经了再半柱香的排队,幸灾乐祸的第一队人进了酒楼里。
赵真瞧见宋绘了,她跨步就要上楼。
忙着招呼客人的宋巧赶紧叫住她,不能上去!赵真瞪了瞪眼睛,我排队进来的,凭什么不能上去?宋巧双手叉腰,挡住楼梯,扬着下巴,从今个儿开始,二楼是贵客才能上的,不能随便上了。
赵真荒唐的指了指自己,这杨川,我赵真还不算是贵客?宋巧在赵真的质问下,稍慌了一下,回忆着自己的词儿,上楼至少吃饭得花十两银子。
本小姐还以为什么呢?赵真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让开。
宋巧质疑的上下打量她,你能拿出十两银子?赵真直接扔了一锭银子给她,也不打听打听我赵真是什么人。
宋巧收了银子,似乎终于相信了她说的话,让开了路。
有赵真在前,后面的人几乎都知道要怎么做,直接亮银子证明自己的财力,而后在酒楼客人羡慕的目光里飘飘然上了楼。
赵真径直走到宋绘跟前,打量了她片刻,能坐?如若赵小姐不嫌弃。
宋绘见她在对面坐下,倒了杯水,推到她跟前。
赵真抿了口杯沿,看你容光焕发的,不像是失宠的样子啊?你真惹恼了顾太尉?宋绘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算是吧。
赵真虽知道和顾愈没可能,但是看着容貌性情都压她一头的宋绘吃瘪,还是觉得心情畅快。
她不会隐藏,高兴便明目张胆表现在了脸上,但嘴里还假意说着劝说的话,你若是伤心难过别总憋在心里,有时候哭出来发泄一下会好得多。
宋绘点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讲,奴家记下了,之后遇到难事会试试看。
赵真笑得更欢了,你说你也是,怎么不好好和太尉服软认个错?宋绘依旧维持着情绪上的谦和安静,因为没做错才不认错...的,要让大人高兴,奴家有挺多法子的。
赵真才不信她这些托词,撇了下嘴,再怎么样家丑不可外扬,闹得这么满城皆知像什么样子?宋绘弯了下唇,精致的五官因这点情绪染上了无边的艳丽,满城皆知才好啊...大家都为了这么个小事专程跑来见奴家,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这能有什么意思...赵真还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见进酒楼的人越来越多,宋绘起身,朝她轻福了下,道:奴家有些累了,便不陪小姐聊天了,这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还算有趣,赵小姐可以留下来听听。
赵真还是第一回把宋绘说得落荒而逃,她也懒得细究有意思是什么东西,心情畅快,大发慈悲的朝宋绘点了下头,成吧。
宋绘在引起大骚乱前,从酒楼偏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但她第二天又去了。
连着七日,宋绘每天早间都会去酒楼坐坐。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和顾愈的那些个感情纠纷上,少有人注意酒楼二层的消费从十两银子遥遥直上飙到了三十起步。
那些点壶茶点盘花生米的食客哪里能赚得到大钱,若想要快速敛财,自是要从有钱人下手。
等赵真从宋绘的用意反应过来时候,宋氏酒楼二层必须是有身家的人才能上的印象不知不觉形成了。
前前后后半个月,风云变幻。
宋氏酒楼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杨川城内站稳了脚跟后,再度因为宋绘那个完全不起眼的散心行为迅速膨胀延伸,在杨川城内打响了名气。
外面一天一个样,宋绘依旧每日让夏陶去给顾愈送吃的。
不过东西都进不去书房,全都被打回来了。
在男尊女卑的这么个大环境下,顾愈占有绝对的主动权。
他打定主意要冷落宋绘,那宋绘便没什么能翻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