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愈眼位耷拉着, 浑身透着压抑感,像是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
宋绘神情稍停顿了下,觉着顾愈大抵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不过错过了那个恰恰好的时机, 再提不一定消了顾愈的烦忧,说不准还会让他生出些自作多情的恼怒。
再说了,这事儿是顾愈自己想岔了,她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猖狂到这步田地里...宋绘心底里考量着解释和不解释这两者各有的好坏,小半晌后, 将要说的话暂且压下...她抿着个笑, 一张小脸莹白发光,前面估计还得闹腾一阵子, 我们现在从后面离开可好?也好。
顾愈应着先一步起了身。
宋仁礼匆匆找来,恰巧碰见顾愈宋绘二人走出来。
他面色苍白, 头上的白纱布隐隐浸了些血, 显然也跟着受了不少的惊吓。
他先朝二人拱手行了礼,而后便说起前厅的事, 宋巧强行要拧着人去见官讨个公道, 说是宋绘讲的。
宋仁礼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亲善, 老夫想着这人是赵家派来的,要是真送了官,那就是真撕破脸皮。
做生意, 都讲个和气生财, 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顾愈抬着眉眼, 轻呵笑了下。
他一笑,温润清俊的五官便染了三分厉色和阴翳。
你怕个什么?你觉着赵诚还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听到这话, 宋仁礼腰躬得更深。
宋绘察觉到了些顾愈额外的准备来, 她心口微跳了下, 偏头去看他。
顾愈穿的粗布素袍质地粗劣,串绳的草帽挂在脖颈上,脚上是双洗得有些脱色的布鞋,从头到脚流露着几分市井气息。
但他肩展背直,身姿轩昂,眉眼间透出来的松垮懒散因他这个人的存在而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漠然和成竹在胸。
不管什么打扮,他从来不会泯然众人。
宋仁礼听懂顾愈的话,安安心心去前厅做事。
顾愈领着宋绘往偏门走,并不看她,垂眸讲着赵诚这人,他能安安稳稳留到今日,是因着在临安的靠山是支持二皇子一派...哦也就是当今皇上。
他虽是大宁的朝臣,但对皇权却少了几分尊重,说的时候没个正形,就像是闲谈什么鸡毛蒜皮一般。
宋绘也没以下犯上纠正他的态度,安静听着,边将他讲的话琢磨琢磨后,记在心上。
临安的靠山不倒,那赵诚便死而不僵,随时都有那么个卷土重来的可能。
但刚即位的宁子政是什么人,他这人用得上你的时候便春风拂面,但达成目的便会换副嘴脸,对急于想要做出些政绩来的新皇来讲,再大的功劳也能被抵消得了。
吃空国库,贪污枉法,...赵城这身后的靠山也该到自身难保的时候。
这些事情,顾愈怎么操作的,宋绘不太清楚,但有个念头倒很明确,宋氏酒楼可能会一家独大了。
这些事,苏秋容负责在临安那边推进,差不多就这两三月能出结果,这之前...说到这儿,顾愈不由偏头瞧了宋绘一眼,按赵诚这人好脸面、不吃亏的性子,这事肯定还有后招。
不过他贪生怕死,惜命得很,鱼死网破不至于,防着些便是。
边讲着话,两人走到了后门。
门外停着一辆没标识的马车,应是临时租来的。
宋绘先进到车厢内,她等了片刻,没等到顾愈进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宋绘掀了下帘子,看见顾愈戴上草帽,坐在探出一截的木板上,像模像样的赶马车。
宋绘懵了下,大人这是做什么?使不得...顾愈背脊靠着马车车厢的门框边上,仰了下头,不耐烦,我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又不是拿来摆设的娃娃。
...回车里坐好。
宋绘见他驾车手法确实娴熟,垂着眉眼应了,缩回车里。
街巷里太多人了,马车不怎走得动路,顾愈也不着急,掀帘子进到马车里等人散开。
他坐在宋绘对面,前倾斜戴着草帽,看不到表情,也并不讲话。
他已经控制住了脾气,两人关系看似和缓了不少。
但确生了间隙,相处不如往日。
过了一阵,外面的人散了散。
顾愈重新掀帘子出了车厢,驾车回了宅邸。
顾愈径直去了书房,宋绘回屋简单沐浴,坐在临窗塌边下棋。
到傍晚的时候,冬霜按着以往去送了饭,顾愈态度软和了不少,让人进了,但半个字没问宋绘。
宋绘继续下着自己的棋,应了声算是知晓。
这么不冷不热的过了五日,顾愈说的后招来了。
赵诚没再直接找酒楼麻烦,而是抬高了收粮的价格,本该是半贯一石的粮价被他喊到了五贯一石。
官府统一收粮的价格也不过是一贯一石,赵诚这不为了赚钱,分明就是故意恶心宋绘,让她收不了粮。
要稍有点血性的人说不准就和赵诚正面刚了起来,但宋绘冷静惯了,又从顾愈态度里知道了些内情,懒得在这事儿上置气,直接让人关了店铺,在门上挂了个大大的木牌子,顺带帮着赵诚宣传善心。
赵诚这么多年,贪了不少钱,虽说粮价高,但他也收得起一段时间。
既短时间内收不了粮,宋绘心思便往别的地方转了。
钱生钱,得找些生钱的路子。
这事儿,她本想和顾愈谈了再说,但他似乎心里压着什么顾虑,没见她,只说按着她想法做便是。
第二日中午时分,三菜一汤送到书房。
顾愈看着荤素搭配的菜样,不经意的看了眼夏陶,她安排的?夏陶被问得懵了下,而后摇头,...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奴婢这就撤下去让人重做。
不必。
顾愈拿起碗筷,边继续道:就问问。
娘子说渡良那边局势控制得好,附近太平了,她闲着无事去附近城镇看看。
顾愈眉心揪了一下,去看什么?夏陶老老实实答道:说有没有能买下来的农庄之类,奴婢身子重了,便没再跟着去。
顾愈情绪明显的顿了下。
他舌尖舔过牙齿,压下不快,应道:知道了。
*宋绘那屋,她走之前专门交代了开着门窗通风,要是天气晴朗,还要将屋里的书册、棉被衣裳拿出来晒晒太阳。
顾愈走到没了主人的空院子时,院内放了许多木板又或是高凳,上面挨着挨着摊着蓝皮书本子。
夏陶身子不方便,坐在一旁,口中教着两个小丫头铺书,都是宋绘那一套,不过换了个人来讲。
阳光不多不少,要注意着得两面翻晒。
心里得估个时间,不能太久,最多俩时辰就得收。
夏陶显然用心记过宋绘讲的话,一字一句的,还真是有那么几分管事娘子气势。
晒太久可能会导致纸张变脆...还有,注意着放平,收书的时候抓着书脊摇晃。
似乎单靠说的没法表达清楚,她做了示范,捏着书沿的中心摇晃,由着甲虫粉末调下来。
做了这些,夏陶才瞧见不知什么时候进到院内的顾愈。
她放下手里的书,赶紧着上前福身问好。
顾愈点头算是应了这声问候,书都晒完了?夏陶垂头,恭敬的答道:只晒了两柜子,再过阵子这太阳可能还会烈,不适合再晒了,奴婢想着剩下还有些从蜀夋带来的书改天再找个好天气弄。
说完,她稍作停顿,而后继续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交代?没,你看着安排就是。
顾愈往里走,进了几分冷清的房里。
他关上门,将稍有些刺眼的日光隔断在外面,坐到宋绘常喜欢待着的矮塌位置。
桌面上放着棋盘,篓子放在左侧,收拾得规矩。
矮桌抽屉里搁着两张帕子,一张的角落简单绣了个顾字,另有一张是个秀气的宋字。
宋绘这个小混蛋显然对自己的手绢上心得多,除了姓,藕粉色方巾另外一角落上还绣着两三簇粉.白.粉/白的荷花,和三只围着嬉戏的小鱼。
顾愈右手懒洋洋的撑着脸侧旁,指腹摩着绣线的纹路,过一会儿又看着光生生的棋盘,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宋绘的帕子应该是用过的,有梨花的花香味。
宋绘怀孕后便喜欢喝了花茶,这味道让顾愈一下便想起宋绘的脸了。
她的眼睛是最美的,澄澈璀璨,内里像是捧着一汪温泉,如果他弄疼她的时候,她就会露出几分难见的娇气,梨花带雨哭给他看。
她哭的时候太少了,这眉梢眼角含春意的这么一哭,那些女人藏匿在骨缝血肉深处的绝色便显露出来。
顾愈虚了下眸。
除了那么点不得劲,还有些跳脚的恼怒。
孤身外出这么大件事,就算他再怎么拒而不见,宋绘都该坚决些往里闯才是啊。
她现在不就仗着那两条狗都能听懂她的指令。
想到这儿,顾愈越发不高兴,不由得又埋怨起耿平来。
虽说怎么给小狗下命令是该教会宋绘,但也不必什么都一股脑的全教...顾愈东想会儿,西又想一阵,手指合拢,捏住那朵荷花,慢条斯理舔了舔唇瓣。
他起了点兴。
突兀的放了门闩,关了窗户,而后放了床四周的薄纱。
床被和枕头,全都是宋绘的味道。
顾愈闻了两下,拉过被子笼过头顶,将那朵被□□得皱巴巴的荷花包握住自己...房内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屋内那张梨花木雕的大床微微有些晃动的影儿。
床质量过硬,几乎听不见木头摇晃时候的咯吱音儿,但是耸在床塌上的一团小小轻微的动弹着。
他有些情难自禁,脑海里,什么样的宋绘都蹦出来了。
顾愈动作越来越快,脑海里想着宋绘常笑的眼。
目光一片猩红色。
他喉间哽出一声叹息,咬牙切齿的,贪得无厌的小混蛋。
顾愈纾/解了这么一番,心情愉悦。
没人说服他个什么,他自己千方百计找着好些个理由想通了份位这事。
要抬了身份,这小混蛋不得高兴得喊做什么做什么...她往常哭着便囵过去的事,说不准能有些盼头。
顾愈喉头轻滚了一下。
光棍些想,他就是被当成临安茶余饭后的笑话罢了,...最多也就三五年,等临安年轻的青年才俊冒了头,哪还有关心他的事。
他心里做着计较,外面传来耿平的说话声,大人可在娘子屋里?夏陶帮着答了声在。
耿平谢过,上前敲了两下门。
顾愈裤子脏兮兮的,没起身,朗声问了句何事。
耿平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些,老夫人那边来信了,是给大人的。
顾愈满足的情绪稍顿了顿,知道了。
他没开门,隔着门让夏陶去烧些水,而后话里的意思又向着耿平去,拿去书房吧,我一身汗,冲个澡便过去。
这天确实有些热了。
耿平应声,需不需要帮大人准备些冰块之类?不必,冲个澡便是。
夏陶听到这对话,应声,喊着两个小丫头去烧热水。
等顾愈收拾妥帖,回到书房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展开顾老夫人从临安递来的信,目光跳着读,才看了一半,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抿去,余下几分严肃。
老夫人虽隔得远,但毕竟不是聋子瞎子。
临安的事缓冲完,她专门派人打听了,哪能还不知道顾愈这新小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