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这样的天气, 魏军理所应当的待在温暖干燥的室内享受连续胜利带来的喜悦。
他们七零八散的倒在屋里,听着唱曲儿,喝得酩酊。
酒樽里空了, 有女子颤颤巍巍给斟上酒,胡子拉碴的大汉把人一手拉到怀里,吧唧亲了一口。
四周传来哄笑声。
要我说,这大宁的女人就是软,哈哈哈, 像水做的。
他猴急凑到女人脖颈儿边吸了口, 今晚,谁都不许临阵脱逃, 让她们瞧瞧我们魏国汉子多男人。
有大舌头喝醉了也没忘记拍马屁。
还是老大您英明神武,要了这农庄的差事, 要是跟着大将军, 指不准在梁平城里哪个犄角旮旯搜活人嘞,哪有现在快活。
就是, 大雨天的, 那活吃力不讨好, 有啥意思。
哈哈哈哈哈。
豆点大小的雨滴敲在屋檐、泥地以及走廊栏杆上,发出咚咚鼓点声,大家嘻嘻哈哈, 完全没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耿平翻过围墙, 视线警戒的扫了一圈, 向后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接着,人影接二连三向院子里跳, 像是投进沸水锅里的饺子。
本来该在院门外站岗的士兵正卧躺在干燥的廊下饮酒, 他头一个发现了闯进来的敌人, 下意识想要开口求援,但很可惜,他没这个机会。
他张着嘴的脑袋像一颗用毛充填皮囊而成的鞠,被踹到一边,充血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宁国人哪里来的胆子继续找他们麻烦。
他们应该...像丧家之犬,一样...藏起来,恐惧得瑟瑟发抖。
留在他思维停滞的最后时刻里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怒喝。
鲜血带着碎肉飞溅开。
有人的手被砍断,有人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浓稠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宅院。
耿平一队人在动手前已经摸了底,他们人数本来就占上风,再加上魏军根本没有防备,混战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况。
半刻钟后,士兵被杀了干净,只剩下从各处拐来的风月女子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耿平没有理会啜泣又或求饶声,走出院子,从里面将门打开。
坐在街对面酒铺的宋绘瞧见,安静起了身。
她走近,耿平垂头轻点,算是行了礼。
情况?和预料的相差无几,幸不辱命。
宋绘微抬眼睑,和耿平对上视线,嗯,进去说。
她跨门槛进屋,身后的人跟着鱼贯而入,将小院像铁桶一样守起来。
宋绘在暖阁里还算干净的太师椅坐下,没说话,安静的等着得哭稀里哗啦的女子收住啜泣。
一个二个陆续不哭了,宋绘才缓缓开了口。
她态度很好,和凶神恶煞的士兵相比,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几分安心感。
宋绘想知道的不是什么机密,只要能说出一句半句和魏军行军有关的事儿,她们就能安全。
什么消息都行,无论大小,...宋绘轻停顿了下,一件事换你们自个儿一条命。
短暂沉默后,人陆陆续续开了口。
有说粮草位置的,有说军队部署的,还有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知道的,干脆讲了一些小将领的床笫喜好。
耿平蹙眉打断,什么话都敢说!宋绘:不碍事。
说好事情无论大小,这也能算数。
有宋绘这句话打底,其余人胆子就大了起来,七嘴八舌,什么都说。
宋绘也不论真假,照单全收。
边上摆的缺脑袋的尸体有些煞风景,但氛围还不算差。
宋绘也主动问了几个问题,主要是关于梁东码头的兵力部署。
这些不是很清楚。
...不过,夫人问这个做什么?哦。
宋绘拖长尾音,笑了下,魏军把路给挡差不多了,我想看看水路能不能走得通,我家大人受了不轻的伤,需赶紧回临安才是。
在风月场所混迹的女子非常会看眼色,细枝末节一推,便能对宋绘身份猜出个七七八八。
她这时候似乎反应过来说得有些多,浅浅弯了下眼,外面雨差不多停了,大家该走就走吧。
女子相互瞧了瞧,免不了生出几分希翼,毕竟,面前好看的妇人明显比这些拉着脸的兵好说话得多。
夫人,我们现在能去哪儿,要不您发发善心,带上我们一起可好?宋绘理着衣裳起身,那可能不太行,起初说法里没这条。
和缓的氛围滞了滞。
大家请便。
宋绘领着人先走。
他们离开不久,保住性命的女子挨个挨个离开。
耿平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街角,扭头看了宋绘一眼,主子,她们走了。
嗯。
她们真的会再去找魏军?当然会。
习惯依附别人生存的人,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这心理,而且,我们刚问的问题会一个不留的跟他们说。
怎么讲呢...,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
宋绘视线停在架上的青花瓷瓶上,把事情告诉大人吧。
耿平应声。
没有抓到顾愈一直是魏军心里的刺,得知他可能要走水路逃回临安的消息,他们气势汹汹的派人去了码头。
他们没在河边看见顾愈半个影子。
相反,兵力分散后,他们有个驻点被全歼,和码头完全是两个方向。
如果这样的事情出现了一次是意外,但接二连三有这种消息出现,那就是故意的了。
消息来源没有固定,有时候是逃命的难民,有时候是故意被放一条生路的士兵,有时候甚至堂而皇之留在空营地的书信。
消息有真有假,对方似乎非常擅长计算揣摩人心,每次对他们做法的预判都正确,完全把他们玩弄鼓掌中。
这不是阴谋,是明晃晃的阳谋。
明明都清楚对方是打着什么主意,但偏偏拳头不知道往哪里打。
*梁平城内的县尉府牌匾已经被拆丢到一旁。
魏人三五成群的往里走,为了讨论目前情况聚在一起。
人还未到齐,室内闹哄哄的说着话,情绪都止不住的有些憋屈。
要我说,就该不管不顾,直接往临安冲。
这要是真能一下打到都城还好,要是哪里出个差错,被人背后插了一刀,到时哭都来不及。
不铲除掉顾愈,你们能安心?这确实是。
你们说,这是顾愈做的吗?感觉上不太像是他的风格。
确实不像。
太重心思了,小里小气的打一棍子就跑。
这个我有听到点消息。
人脑袋聚在一处。
刚说话的人压低音量,说到:之前不一直有在传,梁平城里有顾愈那老贼的婆娘吗?回来的人都说是个女的在跟他们打听消息,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她。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好好的临安不待,跑这大前线来的。
确实有点荒谬,不过这女的之前就有不少传言,倒也不像是假的事。
传言?心狠手辣,善用心计。
*宋绘把缺角的碗放在院角,看着虎纹小野猫从院墙上跳下来,埋头进碗里吃东西。
小猫尾巴高高翘起,狼吞虎咽,看上去特别可爱。
宋绘不自觉的弯眼,蹲着,和它说话。
顾愈唤了她一声。
宋绘听到,站起身来。
宋绘走到廊下,福身行了礼。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才没多久。
事情办得还顺利吗?嗯,和计划差不多。
宋绘松了口气,而后笑到:顺利就好,大家都在等大人回来,好针对的安排下之后的事。
顾愈不太想和宋绘谈公事,他抬着下颌指了指墙角的猫,刚在和它说话?嗯。
宋绘偏头看着吃饱喝足舔脸的小猫,随便聊聊。
说什么?就‘不用谢,明天再来啊,客人’之类。
顾愈被她行为可爱到,扯着唇笑了下,这村里有不少猫,就它鬼机灵跑你这儿蹭吃蹭喝。
这村里还有其它猫吗?妾身一回都没见过。
顾愈:它们把村头那户人家给占来当自己窝了,要不要去瞧瞧?宋绘刚想点头,迟疑了下,摇头,吃过饭得谈事,哪能出去。
说着,宋绘心思又从小猫身上转回正事上,耿平他们也回来了吧?我有事想吩咐,铺垫得差不多,得正式铺开...顾愈眉心蹙起来,没说话的看着她。
宋绘察觉到氛围不对劲,敛住音,抿平唇线,问道:大人不高兴?... ...宋绘:因为什么?...是妾身越界管太多了吗?顾愈不喜欢宋绘任何小心翼翼的情绪,他揉了揉眉间,无奈到:不是这。
你对公事关心过了些。
宋绘一头雾水。
顾愈轻掀了下眼睑看她,昨个和今儿,你都没问我有没有受伤。
... ...那些五大三粗的魏狗比我还重要?... ...宋绘不习惯这么直白的情绪表达,被顾愈控诉得耳尖微红。
她忍了忍没忍住,泄出一声笑来。
宋绘指尖轻拽了拽顾愈腰间的穗子,大人晚上想吃什么?刚猫吃的什么?幼不幼稚?没法,这不,耿耿于怀。
宋绘笑盈盈的看着他,和荒凉艰难的时局不同,满心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