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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2025-03-22 07:13:44

现在码头的船不是被烧, 就是被魏军征用了,能有这么一艘船确实解了顾愈的燃眉之急。

也因着这个缘由,宋绘对董示一家人还算是上心。

多上心几分, 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一股脑传到耳边。

董示年纪不小了,但沉迷美色。

那入府的一群莺莺燕燕,大都是他的小妾,有良家出身的, 也有从青楼妓/院赎回来的, 乱糟糟的,乌烟瘴气。

大抵是姑娘家的都喜欢探听这些八卦, 宋绘让夏陶问的正经事没带回来几件,夏陶就只顾着和她讲听来的满肚子争宠趣事。

宋绘起初还认真听了几句, 后来, 摆棋谱摆到有意思的地方,左耳进右耳出, 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夫人, 夫人, 你有没有听奴婢说话?宋绘轻抬了下眉,抿出个笑,这些都是人家家里事, 你这么关心干什么?这不新奇嘛, 毕竟大人也没...自知失言, 夏陶猛地闭嘴,后退一步, 跪下。

宋绘情绪晃了晃, 继续按着棋谱落了子儿。

窗外的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啦声, 光影变化了几次,洒落在宋绘瞳孔里,得出些趣儿来,你也没说错,确是这么回事。

一主一仆有搭没搭的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人进来,说是董示家眷落了水。

宋绘手指抡了下白玉棋子,放在棋盘线的交接处,人救上来没?救是救上来了,不过...小厮吞吐了片刻,继续道:那落水的小妾有身孕,一上岸就见了红。

... ...宋绘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些后院的手段了,她停顿了下,把子儿轻扔回棋篓里,站起身来,去瞧瞧。

她到的时候,院里护卫已经将该收拾的收拾了,除了被拽压得东倒西歪几支荷花,看不出刚有发生什么闹剧。

大夫正在诊脉,宋绘没先去瞧病人,先把刚庭院里人都召到了会客的厅堂。

宋绘看着花枝招展的满屋,扯了个不诚心的笑。

以她的身份,态度好便是给了面子,要是有个什么不高不兴的,也没人敢生出半点异样心思。

她晾了所有人半刻钟才慢吞吞的开了口,我这一头雾水便过来了,事情不清不楚的,还要劳烦个明白人给讲讲这前后事由。

没人应她这话。

宋绘也不尴尬,轻弯唇角,随意拿着盖碗在茶盏边沿磕了两下,如若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那就劳烦董夫人给个明白话了,这孩子在我管着的地盘不明不白的没了,我这脱不了干系。

太尉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一个小妾的孩子,没了也就没了,谁敢说您不是。

宋绘接过这句明捧,施施然压回去,但在我管着的地盘敢弄这种事,也确实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耳朵上的坠子晃着金灿灿的日光,敛去好说话的态度,挨个开始盘查。

她对于后院这些弯弯道道虽谈不上很清楚,但她很擅长捉人神态情绪上的漏洞,以及验证还没编得圆滑的说辞。

前后审了半个时辰,查到董夫人身边的嬷嬷,这事儿就差不多明了了。

有夏陶八卦在前,宋绘倒是看了场清清楚楚的戏,这怀孕的香娘是董老爷最近捧着的甜心,有将半辈子家财都要给她肚里孩子的气势。

董夫人操持了这家大半辈子,自然没把快到手的家产拱手送人的道理,便安排了这么一出事儿。

这要是在自家院子里,事情发生也就发生了,偏生在宋绘眼皮子底下,想囫囵过去就难了。

宋绘差不多了解了始末,有些好笑。

国破家亡的当下,大家着眼的也只是这宅子谁嫡谁庶,谁长谁幼,谁名正言顺能承了家业...她插手董家家事也不是为了帮着人整顿后院,不过只是敲打,到这里,她便在一群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停住了。

她长得娇,但做事跟骄纵无脑却扯不上半分干系,短暂的沉默后,她偏头朝董夫人笑了笑,下人要是管束得不好,受牵连是咱们这些当主子的,您说是吧?董夫人没理由不接递上来的梯子,僵硬的拉了拉唇角,应了声。

宋绘:病人醒了,我去瞧瞧,就不逾越替您管教人了。

董夫人:哪里能劳烦您。

宋绘离开厅堂,顺着几折的回廊走到侧屋,进去后先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

有婆子在宋绘身边悄声道了一句,孩子没了,大人倒是没什么事。

宋绘轻点了下头,进到屋内。

董示带着的女眷太多,宋绘没挨着过眼瞧过,不过眼前的人倒还真认识,到的时候,一大群人里,就她情绪最怪异。

宋绘已经知道她叫香娘,便省了不需要的问候,直接进了正题。

后院搅风弄雨不过就是那么几件事,不是为了名分就是为了子嗣的事,宋绘三两句便交代了,另外给了些贵重药材算是安抚。

宋绘处理外面真假混杂的情报,一天一夜都不觉着累,这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她就困得不行。

她勉强压住乏意,客套的收尾,你好好养伤,要是有个什么需要的差人来找我便是。

宋绘起身刚要走,一直沉默的香娘突然开口了,妾身可真羡慕您。

宋绘偏头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她脸蛋苍白,透着股疲惫,但是眼睛亮得惊人,嫉妒情绪毫不遮掩的翻滚。

宋绘走了下神,大概明白年过半百的董老爷怎么突然对她入了迷,经历了一辈子尔虞我诈的商场,对这种直来直往不遮掩的天真大概会充满一种本能的保护欲。

香娘也用她的行为证明了什么叫口无遮拦。

她羡慕宋绘身份不高能嫁入高门大户,而且夫君年纪相当,后院干净得没有烦心事可想。

夏陶拧了拧眉心,张口训她。

宋绘摆了下手,示意无事,而后轻笑出声。

她眉目在霞光里突然变得艳丽夺目。

偏了下头,端庄姿态里露出几分俏皮,你觉得这些是无缘故的?这世上可没这样的事。

宋绘没在意这句话对香娘有没有造成什么冲击,不过她自己确是上了心。

想要维持当下的身份地位,那自是需不停要创造不可替代的价值,她对待顾愈...从来不该懈怠。

前院在针对乘船离开彻夜开会,宋绘也在屋里坐了一夜,直到顾愈回来才回神,察觉到天亮了。

顾愈自己个儿解了腰束,瞧她,说你一夜没睡,怎了?就睡不着而已,没什么事。

顾愈凑近她眼前,睫毛扫到她眼睫,惹得她连眨巴了几下眼睛。

顾愈轻笑,在她身边坐下,说吧。

宋绘确实有犹豫的部分,她安静看着顾愈。

这些时日,虽然没有临安锦衣玉食供养着,但顾愈身上华贵的气质并没有削减分毫,他笑着依旧有着温润感,但那些平和情绪下也有着尖利桀骜的一面。

宋绘觉着自己在顾愈这里特别的缘由在于她能说一些人不能说的话,敢想有的人不敢想的事。

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顾愈不耐烦,他噙着外人难以见到的私人感的温柔,等着宋绘想好。

宋绘轻吁一口气,抬起眼睑,没头没尾的开了口,当今大宁,有亡国之危,街头巷尾早就在传,宁国皇室一无雄才二无大略,治国无方,各路诸侯,理应能者居之。

... ...顾愈敛住表情,望了望无人的四下,蹙眉,怎么突然提这个?只是觉着大人没敢冒大不讳这么想过,所以妾身便替您想想。

顾愈没马上回话,他垂眸看着宋绘摆了一夜都没动的棋子儿,随手添了黑子,慢吞吞开口,想过的。

嗯?你说的事也有旁人冒着风险提,我自是想过的。

顾愈语气轻飘飘,随性又无谓,混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晨光,削去了那些胆大包天的战栗感,显出几分软和。

宋绘有些发愣的看着他。

顾愈垂着的眼睛略微抬起,眉梢浮出几分肆意,可是我不想做。

为何?...时势造英雄,宋绘觉着顾愈就是这个英雄。

绘绘。

嗯?你觉着现在后院无人,开心吗?宋绘想起住在宅子里那些莺莺燕燕,代入一下,几乎想也不想的点头,自是开心的。

那我希望你一直这么开心。

顾愈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散漫随性的,突然一下调子郑重其事起来,让宋绘觉着有种难言的情绪在涌动。

顾愈揉了揉她指腹,继续道:我目前权势,无须借助裙带关系也能平衡住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当下的身份也不需要玩什么权衡之术。

如果是帝王,那便不同了,王虽是最高掌权者,但讲究的是分寸,没有外戚张狂,没有所谓一家独大,这才能稳住朝臣和万民。

绘绘,那样你会不开心的。

宋绘心里一抖,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她不需要证明什么价值。

会有的。

无缘无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