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并没有穿那套白衫,她将它收在一旁,却也再没提起关于衣服的事情。
沈碧虽已在林中,可林中却也是机关遍布,可以见到林淮的次数少之又少。
每日到了时辰,林中当职的人便会带着饭食和汤药前来。
日日不同,沈碧看着将饭食放下便急忙欲走的人,她忽然上前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有、有什么事么?那人见沈碧拦在面前紧张的低下头问道。
沈碧看着面前这恭恭敬敬的人,奇怪的上下打量着他:我是不是见过你……她说罢自己也仔细的回忆着,忽然记起,这人似乎就是第一次来给自己送饭的人。
是你……沈碧惊讶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第一天来给我送饭的人。
是。
那人应了声,恭敬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么?你来送饭……那是不是代表你们的轮班已经轮过一圈了?是。
那我怎么没见你们大师兄来?那折仙林弟子抬起头神色古怪的瞥了她一眼:他……大师兄,他自然无需守林。
沈碧想起那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很难将他与自己所对他的认知联想起来……想到这,她不自觉的低声自语道:想不到他除了对女人负心,对本门弟子也这般欺压。
啊?你说什么?那弟子似乎并未听清她的话奇怪的问道。
没事没事。
对了,你们折仙林不是很擅长酿酒,那你们是不是个个都是喝酒的高手啊?也不是。
那小弟子蹙眉道:我师父就完全不会喝……他的话却猛然一顿,急忙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碧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他聊着,也没在意他的动作,却在心底再次坚定了这几日犹豫不决的想法。
如果再拖下去,她这几日可能就会被赶出折仙林。
折仙林禁止一切外人进入已久其内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她不关心那些秘密,可她一定要在规定期间内将他骗出折仙林。
她尝试过一切可以将他骗出的办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如今……恐怕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小弟子见沈碧半晌未语,急忙告退准备离开。
却不想他刚刚告过辞,沈碧就一把将他拎了回来:别急着走啊。
沈碧的面上堆满了笑意,即便她始终带着面具,可那一双含笑的眼眸还是让面前的人惊恐的向后退去,急忙摆脱了她的手:怎、怎么了,什……什么事?他的惊慌欲拜托她的神情和抗拒的动作让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怎么……她怎么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像自己要轻薄他一样……这折仙林中的众人也当真是奇怪,各个不谙世事,来送饭的时候也都是将东西放下就快步跑开……好像自己是吃人的怪物一样,一个个心思单纯得不行,就他们这般,沈碧都开始有些怀疑他们每年秋收节前出门卖酒能不能自己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可偏偏就是这样民风淳朴的折仙林,竟出了林淮这个异类。
想到这,沈碧一把揽过那小弟子的肩膀,小声笑问道:诶,你们大师兄喜欢什么啊?什……什么?他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惊恐的看向她,可面上却因她的动作而绯红一片。
沈碧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又谆谆教诲道:你师兄救了我,我总要好好报答他啊,你们平日里都得守着这林子的规矩不能出去,但我不一样啊,你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我……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本人。
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沈碧的话,沈碧刚欲回答却似觉得这个声音虽然清冽悦耳却……十分耳熟。
她不禁僵住了动作,诧异的回过头——那正站在她身后仙风道骨满目肃然的人……不正是林淮?!那被她揽住肩膀的小弟子慌忙逃离她的桎梏,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惶恐。
师、师……可他的目光撞进来人的眼底,吓得急忙深深鞠了一躬:我……我先回、回去了……恩。
得到了准许,小弟子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自他的身上缓缓移开,便急忙撒腿向林中头也不回的跑去。
沈碧看着那迅速消失在林中的身影,如临大敌的将视线转回到面前的人身上:今天你怎么有时间来……我、我也没摇铃铛啊……他在一旁院内的桌边坐下,示意她同坐。
沈碧本能的想要逃走,可想起自己前一秒才刚坚定的信念,便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手。
沈碧按照他的话规规矩矩的伸出手,见他将指尖落在她的手腕。
他在为她诊脉……她的心下不由得一阵慌乱,可想抽回的手腕却僵在原处。
她抬起眸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垂眸认真诊脉的模样,不由得在心底抱怨着他刚刚忽然在背后出现的样子真的是……可自己偷偷询问他喜好的事却竟被他抓了个正着,真的是什么倒霉的事都让她遇到了。
怎么伤势未见好,反而……他忽然蹙眉沉吟道。
病情有反复的情况……也是正常,这个你不必自责的。
沈碧强作镇定的笑道。
可他却忽然抬眸看向她,那一瞬间凌厉的目光竟让条件反射的想抽回手。
她却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刀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都没见有半分慌乱,倒是他这样的一个目光,却让她条件反射的慌了?她别开头兀自想道,一定是因为她心里有鬼。
可她的神色刚刚镇定下来,他却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打听我喜欢什么?你救了我,我要报恩自然要投其所好了。
沈碧若无其事的笑道。
那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了?他却看着眼前的竹林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会。
那……要不……她的目光转了转,凑近他认真的提议道:我以身相许怎么样?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可他却在短暂的停顿后移开了目光。
饶是沈碧在心底暗戳戳的将他从里到外骂了千百遍,此刻也还是笑着将他搭在她手腕处欲收回的手攥在掌心。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江湖上的规矩不都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么,你看怎么样?她扣紧他的手,再次凑到他面前笑嘻嘻的望着他的眼睛。
荒唐!他面色更冷了三分,甩开她的手起身离开。
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记得告诉我啊!她托着腮笑盈盈的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她才终于收了笑意起身向小屋内走去。
可她的视线却忽然定在那盒餐食上。
她打开餐盒,里面照旧除了饭菜还有一碗汤药。
她拿起那碗汤药缓缓走到围墙边,将汤药尽数倒在树下。
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硬碰硬不行将他骗出界外也不行……她的时间不多了,就算她可以等……李牧也等不了了。
所以……即便是没有任何胜算,她还是要试一试……勾引林淮。
既然他因感情出过一次林,她便再用感情骗他出一次。
啊……啊啾!思即至此,沈碧却忽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摇曳的竹林奇怪的摸了摸鼻尖,向小屋内走去。
沈碧曾经问过同在楼内后来赎身与心爱之人离开的姑娘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她看着散在桌上的竹条与工具,这些她虽然没做过,但应该不难……吧?……这夜乌云笼罩,沈碧托腮坐在竹屋的屋顶,可铃铛摇动了半晌……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踪影。
她呆呆的坐在屋顶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竹林与摇曳的树影,乌云密布的天际山雨欲来,沈碧托腮检讨着,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她站起身,刚想收拾东西自屋顶跃下,转身时才看到屋顶的另一端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何事?见沈碧转过身,他方平静的问道。
夜色昏暗,可沈碧却觉得今天的他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
她想了想,笑道:前几天你帮我修理桌子和屋顶,我想着也是要感谢你的,就做了这个。
她说罢侧开身,漏出身后那个半人高却做得歪歪扭扭的……天灯。
这东西说起来最初还是连渊带着她一同放的,他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是能讨楼中的姑娘欢心了。
想到这,沈碧抱起那做工奇差的天灯兴奋的说道:把愿望写在灯上再放到天上,如果神明看见愿望就会实现。
……那一袭白衣缓缓走近,居高临下的看向她手中的东西:这个……能飞?……沈碧的笑意僵在唇角,却倔强道:肯定是可以的,你快将愿望写下来,我在这边写你在那边写。
沈碧虽然这样说着,可她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因为这盏天灯当真是被她做得奇丑无比……可她却不曾想……他竟接过了她手中的灯。
也好,放过灯后我也有话要问你。
见他点头,沈碧急忙同他一起举起那盏灯,在天灯的一面随意写下一句话……目光却始终偷偷看向对面的那人。
你都不问问,我许的是什么愿望?她歪过身,笑着望向天灯背后的那人。
许的什么愿望?他竟当真顺着她的话问道,这倒是让沈碧并未料到。
她许了什么愿……她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恭喜发财嘴角抽了抽,可她再次歪过身看向那人时,眼底却是一片专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她扶灯手上,忽然沉声问道:手怎么了?沈碧一愣,她下意识的想将那被自己包得像粽子一般的手藏起,却还是被他抢先一步攥住了手腕。
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尴尬的笑了笑,急忙抽回了手。
伐竹的事情她做得得心应手,可将竹条编成灯骨架这样精细的工作却竟这样困难。
好在这天灯做起来的过程虽然让人痛苦,可两人不仅可以在这样的时刻一同放一盏天灯,而等到天灯升起……她还可以看看他写下了什么愿望,这样一箭双雕的办法还真是……可随着她的动作,两人手中的天灯竟脱手后也缓缓升起,她的目光急忙追随那盏天灯而去……却见天灯上只有自己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另一面,一个字都没有。
什么嘛……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写。
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不要再因此摇铃铛了。
沈碧一愣,未答话间,那人却再次启唇道:被困于林中的……是你的仇人?沈碧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她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人,平静道:怎么了?那人在林中半月有有余未曾离去,今日我们弟子劝其离开,他却让我们交出所绑之人。
他说着,目光审视的看向她,似想自她的神色中判断她接下来说出回答的真伪。
沈碧却半晌未语。
半月之久……独身一人。
不对,那人不会是自己与顾霜约定后前来的,可以在这林中坚持这么久不被阵法强推离开的人……那人是不是也是一身白衣,说不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副笑脸?正是。
他……其实……沈碧心念一动,又急忙将心底的悸动压下,她低头道:我……他……我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惨遭灭门,他强逼我嫁给他,我抵死不从偷跑了出来。
她说罢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话能不能瞒过眼前的人,此刻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可她也只能这样迎向他的目光半分不退。
她可并未说话,她说自家被灭口,却没说这口是被那人所灭……不过他若是联想到什么,那也怪不得她了。
可如果……他识破了自己的谎言,那她所有的努力就都会功亏一篑了。
他却始终未语,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良久,他才将这份沉默打破:所以,你将药倒掉也是因为这个?沈碧的心下猛然一惊,自己这几日偷偷将药倒掉……竟还是被他察觉了?面对他沉默的注视,沈碧背后的双拳微微攥紧,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然坚定万分。
不。
她看向他平静的黑瞳,镇定道:我倒掉药是因为我不想离开。
一切都仿佛在这一秒静止,她终是垂下眸没有再看面前的人,在这片沉默中低声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把我赶出去了么?阴郁了整夜的天空终于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一滴滴落在树间、土壤、竹屋……落在她的脸颊发梢,与他的白衣之上。
她的目光始终交织在他身上,像是一场博弈,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而阴霾的天际久违的雨也在此刻倾盆而落,那奇丑的天灯也被雨水打湿坠落于一旁泥泞的土壤之上,再无飞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