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来得突然,沈碧急忙后跳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可这一动作却恰好扯开了身上的伤口,她身型一晃,堪堪站稳后急忙应下狼牙再临的刀锋。
可这一次她已剑相迎的力道却弱下很多,竟然被他趁机强压下刀,斩下的瞬间她的面具应声而碎,落在脚下的积水间溅起雨浪中的水花。
你是……狼牙紧盯着她那张映在夜色中的脸,沉吟片刻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沈碧?!一旁交手的双方竟也在此刻凝神向望。
沈碧,这个名字对于万刀堂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不会陌生,更何况是精英老人聚集的疾风堂。
可惜了。
沈碧未有面具滑落的惊慌,镇定道:看来这个秘密就只能让你们为我守好了带入地下了。
口气倒是不小!狼牙在于两人对战中占了优势,此刻说话的语气也已转了一个大弯:想找的自己送上门来,今天就让我们来为七年前的事做个了结。
这般的坦诚相见似拨开了双方最后的一抹沉寂,原本各自应敌的刀客竟齐齐将刀转向沈碧!沈碧再次执起手中的剑,剑光穿越接连而至的长刀在雨夜中交织成一片暗色的光影,刀光辗转间几次于她身侧划过,可她就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的一往无前。
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杀手最忌讳的便是有痛觉,如果开始害怕疼痛开始畏惧死亡,那她的路也即将走到尽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剑,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在漫天的雨幕与刀光剑影中,她却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像是一条走到黑的路,没有转弯没有退路,有的只是不知对错却依旧只能向前的单行之路。
可世人岂能无憾,玉璧又孰能无缺。
连渊似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忙挡下了齐齐向她落下的长刀。
她这才定了定神,全心投入战局。
对,她还不能死。
无论这条无归的路通往哪里,不走到终点她便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所以,既然她早已作出了选择,就一定要将脚下的路走完。
这场夜雨一夜未停,直至雷霆门院再次恢复沉寂雨声依旧未减,不断的冲刷着带着暗红色的石板路。
在横七竖八倒落的尸体中,狼牙撑着长刀勉强站稳身体,可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被团团包围,他的目光扫过拔剑相向的负伤众人与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间,落回同样伤势不轻的沈碧身上: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连渊却示意众人先去收拾残局,待到近处只剩下他与沈碧两人,他方在狼牙面前站定:当年的事情,万刀堂的人曾经一口将所有的事情揽下……说是万刀堂与沈夫人的一桩旧怨,现在我想重给你一个机会……当年沈家的事,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狼牙啐了一口:事实就是这样,不然还能是如何?那倒是可惜了。
连渊说着似惋惜的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饶是狼牙此刻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此刻见他这般语气也不由得问道。
见他追问,连渊反倒不着急回答,只会在他身侧撑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伞无所事事的看着不远处搬运尸体的人。
沈碧原本是并不想追问这些的,因为有些事推测是一回事,确定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可连渊却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与心底的重心所向,替她做出了决定。
有些事终究不是她可以得过且过的,而且她如今已不是无所忌讳,如今她既然找到了李牧……便不会对可能对他造成危险的事坐视不理。
她走到了狼牙身前缓缓蹲下,却也没有着急回答他的追问,反而仔细的打量着他渐渐惊疑加剧的面孔。
可惜的是……她在狼牙虚弱却带着畏惧的目光中终于开口道:你说,我们客栈收到了这么多次万刀堂的追杀令……怎么就好巧不巧的,都与七年前的那件事有关系呢?狼牙的面色一僵,可他忙斥道:呸,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件事除了你还会有谁?!对啊,还会有谁呢?沈碧不答反问的笑道:狼牙,你们当真是与我爹娘有仇怨……还是收了钱替人灭门,你可要想清楚了。
替人灭门?你母亲当年驰骋江湖时是何等肆意,她杀了我们堂多少人?她以为隐姓埋名嫁入将军府就可以远离是是非非……笑话,你若说是我爹与你们的旧仇也就罢了,我娘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与你们结仇,还杀了你们门派的人?谁说杀人就一定要会武功?狼牙耻笑道,面上满是讥讽的笑意:你该不会是还不知道吧……什么?沈碧一惊,忙提起他的衣襟急道。
可她的话刚出口却又顿住,自己怎么就这样被引入了他的节奏中,他的这些极有可能只是在诈自己。
一定是这场雨和身上伤让她格外心烦,她忙将那些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冷笑道:你不需要说这些来混淆视听,好好想想你们的仇家还有谁。
呸!狼牙啐了一口怒道:想报仇的人就是你!就算不是你,难道就不是你的这位相好为了你做的?但是就算今天你将我疾风堂杀尽,他日我万刀堂也一定会将这笔债讨回来!你们替谁做事当然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但若不是你们知道的太多,你们万刀堂又怎么会被追杀至此?难道就没怀疑过,你觉得……这是巧合?看着狼牙面上的讥讽渐渐淡去,沈碧将目光望进他的眼底,这像是一场博弈,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得知赢家是谁。
终于,狼牙攥紧手中的长刀,大喝一声向她挥来。
他身上的伤势被就极重,这一击沈碧轻易便接了下来,她看着狼牙血红双眼,知道这一场博弈终究是她赢了。
你们这么多年为他做了多少事?可到头来呢……不还是挡了他的路?狼牙的神色在挣扎后,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你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几道微小的利器一闪而过,沈碧急忙伸手去挡,可那细小的东西在雨中太难被察觉,待她反应之时已见眼前的人捂住流血的脖颈僵硬的倒了下去。
追!沈碧大惊,急忙与连渊一同撑住倒下的狼牙,待回过头时,只见屋顶的雨幕中有人影一晃而过。
连渊将人反过来手指探过他的脉搏沉默的摇了摇头:暗器上有毒。
沈碧看着前一秒还尚在,如今已经被毒针见血封喉的人牢牢攥紧了拳头。
他们刚刚查到这,怎么就被人掐断了?她借着一块锦帕将那几根银针取下放在手心仔细的打量着,正待说话,前去追人的几个人就已经折返回了。
公子……连渊打量着几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声道:跟丢了?恩。
那人应了声低着头愧疚道: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不、不好了!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在一旁整理尸体的人忽然慌乱的跑来,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下面色苍白道:我、我们刚刚清点的时候发现……疾风堂少、少了一个人……沈碧与连渊对视了一眼,面色不约而同的都沉了几分。
少了一个人,这可不是多一个少一个的问题,抛开任务是灭门只分成功与失败两个答卷不说,他们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跑的,对今天的事情知道多少,又是不是……就是刚刚的那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看,连渊果断的沉声道:将尸体处理干净,分头去找。
众人听了令急忙分头跑开,沈碧与连渊两人不约而同的快步走向后院栓马处,连渊瞥见沈碧身上多处受伤犹豫道:我去探疾风堂,你回去等消息。
不。
沈碧果断的拒绝道:我今儿个总觉得心里乱得很,不亲自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连渊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头上的笠帽解下戴在她的头顶:真的不要紧?恩。
他将目光落在他的背后,忽而启唇问道:你的剑……沈碧翻身上马,心事重重之间似乎并未听到他的问题:你说……刚刚放暗器的人和咱们漏下的那个是不是一个人?你希望是还是不是?如果当真是一个人就好了。
两人趁夜疾驰间,沈碧咬紧牙关: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如果是两个人……那他们只要有一人逃出去,就极有可能会葬送了整个落雁楼。
我……抱歉。
道什么歉?连渊笑道:又不是你的问题,不过善后的事事情我跟在你身后做多了,如今倒也算得心应手。
沈碧没有接话,不着痕迹的用衣物遮好身上的血迹,与他一同向疾风堂赶去。
二人走得匆忙,并未发现在他们离开后,寂静的雨幕中雷霆门房檐上静立的一抹白衣。
两人抵达疾风堂时未临破晓天空依旧是一片昏黑,雨幕中的疾风堂一片沉寂,留守的家眷根本不知出门执行任务的人已经再也无法归还了。
两人抵达后便分头搜寻,沈碧沿着小路悄悄一间一间的搜查,却始终一无所获,反倒是身上被雨水浸湿的伤口早就麻木的没有了疼痛,她的眼前一阵模糊,急忙定了定身型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院外一抹亮色划破天际,竟正是客栈用来通讯的信号弹。
任务已成。
那就是说……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人找到了。
正思索之间便见连渊已赶来,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道:好在没有召老七回来,洪展羽在疾风堂安插了内应,那人见狼牙有异动想回总堂汇报,老七拦下了。
沈碧忙问道:七哥在哪里拦下的人?临近祁山。
沈碧神色一凛,声音散在雨中变得晦暗不明:祁山?这里离祁山的路程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抵达的,所以那人若是在祁山附近被拦下就定然是早已启程了的……那就是说,今日放暗箭之人与那人并非同一人。
咱们要快些离开,我要再去雷霆门看看,你和他们一同先回楼里。
连渊似察觉她有些不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你可以吗?恩。
沈碧不着痕迹的侧过身向外走去,她绕过重重院落在不经意路过万刀堂的主院时,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主院的供奉之位上。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疾风堂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她还依稀记得,疾风堂主院内的高堂之上供奉的却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把稍显陈旧的长刀。
那把刀依稀年代久远,或应也是门派开山之人的佩刀,也确有门派会将这样有象征性的武器悬挂击败。
可在今夜的雷鸣细雨中,供奉之位上却空荡荡的只余一柄支撑的刀架,刀架上已无一物。
怎么了?连渊在她身侧驻足,见她停步疑惑的问道。
沈碧这才急忙回过神,跟上他快步离开。
她在院外与等候的同楼众人汇合,与连渊分开后向王都的方向连夜赶回。
路过一处山脚时,天空还飘着蒙蒙细雨,她却猛然勒紧缰绳。
怎么了?同楼的人见她停下目光问道。
你们先走。
她低喃着应了声转头看着那座熟悉的山,也不待众人回答,便头也不回的调头向山上策马而去。
沈碧身上的伤势极重,只是在这样下着雨的夜色中众人才并未发现。
此刻她脱离了人群才不再强撑,她看着面前摇晃的山影,顺着荒山一路行到人迹罕至之处,方见有两座简陋的坟坐落于林间,她翻身跃下马,走到那处坟前。
阿碧不孝,这么早就来打扰你们了。
爱妻齐云落之墓、慈父沈策之墓。
她撑着剑在坟前缓缓跪下,看着新旧不同却紧紧挨在一处的墓碑。
父亲死后,她便将他葬在了母亲的墓旁,只是七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敢来看他们一眼。
我知道自己违背了你的意思你一定不想见我。
沈家灭门的仇,如今当年的人只剩下洪展羽一人,可是……他们其实并不是幕后的主谋,对么?我记得你的教诲,你说过让我不要报仇,我都记着呢。
只是你也知道……我做不到。
我本来想等洪展羽死后再来看你们,可是想想,如今我不仅违背了你们的意愿报了仇……还……她顿了顿,目光挣扎后忙连磕了几个头:我不配做你们的女儿,我到底还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吧,可你也说过,这天下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否则恶人便会永远猖獗。
我没有你心中的大义,可我相信他一定做到,可以救更多的人。
我和你的道不一样,从我拿起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注定无法回头了。
她说着撑剑站起身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