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沈碧笑着率先踏入义庄:有时候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
她进门后,李牧直听得身后一阵诡异的风声,他浑身一抖,忙快步跟在她身后跑了进去。
他看着沈碧从容的走进义庄,左顾右盼间问道:我说……你们怎么会想到在这种地方建、建……说到底我们黄泉客栈不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江湖的恩怨是非,终点无非是墓地与义庄……死了的人自然不会恨,心中有恨的,都是尚在人世的人。
沈碧越过整齐的几口棺木,径直走到一处石壁前转动一旁的烛台,其间的密室渐开她方回过头:所以说,求神……不如拜黄泉。
二人进了密室,沈碧倒了茶放到他面前,这才恍如隔世的说道:让我来想想……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
家父与先帝虽是君臣却也是先帝的伴读,两人感情自然不需多言。
先帝遭奸人所害而时先后怀有身孕即将临盆,按说这位即将出世的太子应是帝位的不二人选……可在有心人的眼中,她们母子二人却已然是通往那条路最大的障碍。
先后为保血脉便用秘术引产将那孩子秘密送出宫,为恐那人起疑,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殿随先帝而去。
而那个孩子……就被送到了将军府。
沈碧说道这里转头笑道:那时娘亲临盆,父亲抱着尚在襁褓的遗孤面对即将登门的那人……最后将先帝的玉佩掰成了两半,一半给了你……另一半留给那孩子。
李牧自嘲一笑: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他为了救皇子的一枚棋子罢了。
沈碧别过头,指尖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茶杯:不,你错了。
父亲心中是有大义、有护主的恩情……可那时候他将你送走也为了救你。
救我?李牧的语气中尽是不信。
君瀚多疑,你认为他会相信先帝心腹的沈将军生了一双龙凤胎?李牧张了张口,竟全然接不上她的这句问话。
说到底我只是女儿身,对于他们的帝位之争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当时被留下的是你,你觉得那个人会留下你的性命?我……他刚将你们两人送走,那人便带兵登门,见府中只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儿这才将我的性命留下。
可他还是不放心,所以才定下了我与君怀桑的亲事。
沈碧垂下头低笑道:多少人以为这是无尚的荣宠,就连幼时的我也这样以为。
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那个人为了稳定军心,为了一点点架空父亲的势力。
哪家的女孩不是学习歌舞女红琴棋书画长大的,可我偏偏就是和男孩子一样野大的,父亲虽然偶尔苛责,可想来我可以那样长大不也是他的意思。
或许他的爱……就像来不及好好看你一眼就要将那么小的你送走,就像被当做男孩子养大的我,就像……他在看我时候的愧疚。
李牧攥紧的拳头随着手心的用力轻轻颤抖,他将眼底的泪意忍下,抬起头问道:那……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那个孩子现在在哪?沈碧正欲答话,忽而将戒备的目光投向密室的门。
她示意李牧禁声,提着剑轻步走到密室门前。
她在这里暂住的消息并未有多少人知道,但她二人前脚刚进这义庄后脚便有人跟来,如果这人是奔着他们来的……想到这,她握紧手中的剑,贴到密室门侧屏息听着门外的响动。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扇密室的门竟在机关转动之间缓缓打开……她不知外面有多少人,也不知自己有如果当真是冲着她们来的,她有几成把握能带着李牧杀出去。
她攥紧手中的剑,见门外人影一晃便当即出剑劈去!那人灵巧的避开了她的剑,带着几分淡笑的声音调侃道:当心着点,死了伤了以后谁来娶你?见来人是连渊她这才收了剑,却见他身后竟还跟着另一个人——连叔叔!恩。
连沉笑着应了声,有转头看向连渊颇为不赞同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性子收一收!连渊不置可否,轻咳中来到桌前拿起李牧对面的那盏茶杯仰头喝下: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就好了。
她不答,转而看向连沉:连叔叔,外面如今怎么样?宫中可有消息传出?没有。
连沉也在桌边坐下: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君怀桑那小子还是念及旧情,知道公开了就等于将你的欺君之作坐实了,倒也还是留了情面。
只是未能看到他掀起盖头时的面色,倒当真是一大憾事。
连渊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身上,眼底唇畔的笑意艰深。
连沉一拳敲在他的头顶,转头对沈碧说道:那君怀桑到底也是一片痴心,上一辈的事与他无关,你当真……连叔叔,我从没将那些事归咎在他身上,只是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他也并不是我倾心之人,我对他亦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连渊眉峰一挑,不着痕迹的笑道:哦?那你倾心之人是谁?沈碧转头瞪向他,可桌下的手却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攥在了掌心。
阿碧不是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品行端正倒是沉稳谦和,说起来与她也是登对。
沈碧自然知道连沉说的人正是林无缺,可她此刻的心思却全然放在桌下那只偷偷攥紧自己的那只手上。
她一方面要保持面上的平和,另一方面又要费力的将他的手掰开,可他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不松半分。
她比力又拼不过他,满腔气恼无处发泄,干脆抬头恼道:林无缺是很好。
可刚说罢,手心处忽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怎么了?连沉蹙眉疑惑道。
没事。
沈碧趁机抽回了手,不着痕迹的答道。
连沉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孩子倒是老实性子也好,到当真适合你,若你喜欢那我回去便与他说说这门亲事。
他老实?连渊的神色喜怒莫辨:老头,你怕是老眼昏花了吧?你?!连沉闻言一拳敲了过去,恨得牙痒道:你仔细着点,以后我收拾不了你小子,就让阿碧未来的相公收拾你。
连渊未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一直低头沉默的李牧:介绍一下?沈碧看着他转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话分明是在对她说的。
他与李牧也算得上相识已久了,此事让她介绍,她也知事情是瞒不住了,便坦然道:形势所迫才对你们隐瞒,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哥哥?连渊挑眉,故作姿态的笑道:你说把我当兄长,也说将君怀桑当作哥哥,如今怎么又多出了个哥哥?你?!我不是你哥哥。
李牧忽然站起身道:你们说我是太子我就是太子、说我是沈将军的儿子我就是沈将军的儿子了?什么都是你们说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们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要走怎样的路。
说得好听……那这个替死鬼我不做了!行吗?好。
沈碧应得无比自然,倒是让提问的李牧愣住,半晌,他才冷哼一声再次坐了下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可以等你想通,那时无论你想回朝堂还是想隐居都好。
我……他低着头,吱唔道:我想想……李牧说罢又复问道:咱们要一直呆在这里?不,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地,小雅出嫁,虽然按说君怀桑不会为难她,可难保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不放心,所以想再留两日。
那……那之后,我们去长乐宫吧。
李牧抬起头,犹豫的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
接话的人并不是沈碧,而是坐在一边沉默喝茶半晌的连沉:这次去,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连渊笑道:你的事放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沈碧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事?连沉沉声道:绝不能让万刀堂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说到这个,连叔叔,上一届的赢了就跑路的武林盟主……不会就是你吧?恩。
连沉随口道:我不过就是不想让他们当上武林盟主,那些武林的烦心事我可懒得去管。
果然……天下武林中人有几个不想当这武林盟主,又有几个拿了这盟主之位又可以面对这样的权势一走了之?连沉继续说道:这次来,也是想来跟你道个别。
道别?这就要走了?你……传功已经完成,这段时日就麻烦你多照顾阿渊了,我也乐得清闲,继续去做一个闲散之人。
旁人不知,沈碧自然知道,传功虽然听起来是一个难得的捷径机遇,可不提传功途中的凶险,传功后的两人都会在数日内无法运转内力,是以这段时日连渊将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般。
是。
沈碧收回思绪忙应下。
姓林的那孩子确实不错,也是个好归属。
连沉站起身转头看向连渊:你送送我。
沈碧急忙站起身:我送……连沉却摆了摆手,与连渊一同走出密室。
沈碧料想连叔叔可能是有些话要与他交代,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她想着两人如今身体都十分虚弱,便还是与李牧交代了一句便跟了上去。
连渊将连沉送到林边拴马处,见两人驻足相谈,沈碧便拉开距离候在一旁静候。
正闲的踢着脚下的石子,突听那低语的二人竟不知因何争执了起来——她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却正见连沉一章拍在连渊的身上,竟怒得半晌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沈碧见状急忙拉住连沉:连叔叔!连渊还没有恢复,他现在接不住……连沉额头青筋暴起,他指着连渊的面门怒道:机会我早就给过你,你若还是这般一意孤行伤人害己就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连渊靠在身后的树边,随手的拭去唇角的血痕:你先回去。
他这话正是对着拦住连沉的沈碧说的,沈碧看着他这一副依旧无所谓的样子急得不敢放开连沉的手臂。
如今他无半分武功加身,若当真再接连沉一掌岂还能有命在?可他却还是摆了摆手,目光不容拒绝的示意她先退避。
沈碧无法,只得放开连叔叔的手臂退回义庄,余光却不自觉的飘向那树下的两人……直到与连渊含笑的目光相接,她才恍然回过神快步跑进屋内。
他挨打才好呢,而且……老子打儿子,她在担心什么?!这样想来,她便气恼的坐在桌边不语,倒是李牧见她回来,犹豫片刻后再次问道:现在真正的太子……在哪?沈碧回过神来,犹豫间答道:我……一直没有找到他。
还有黄泉客栈找不到的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碧沉吟道:如今所有人都以为你才是先帝遗孤,如若被那个人知道我在暗中寻找对你好对他都很危险。
说话间,沈碧见连渊踉跄的走了进来,她急忙起身迎了上去,瞥见他身后无人:连叔叔呢?你们因为什么……听她这样问,他挑眉颇为不满的问道:怎么不先我问问伤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她别开目光,一边扶他走向桌边一边低喃着:你能有什么事,我看连叔叔打的好,一定是你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她:我问他考不考虑收了你这个儿媳,这样的话很大逆不道么?她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抬起头便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呸!她推开扶住他的手兀自走到桌边,随手倒了杯茶,动作却显得有些慌乱:你再说一句,小心我就将你钉在外面的棺材里埋了。
瞧瞧,说假话的时候你比谁都信,如今说了真话你反倒是不信了。
他说着笑着在她身侧坐下,似倦似叹息自然无比的靠向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的急忙推开他,将话题转开:武林大会……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还是以长乐宫的名义迎战么?不。
他轻笑着应道:就以我们自己。
什么?她眼底别扭的神色褪尽,疑惑道:我们自己?恩。
他随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仰头喝尽,放下茶盏时方笑道:黄泉客栈。